郁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金色电梯里的他们是被卷进了另一个时空里,从早晨回到了九天前的一个下午。
所以,只要这个时空正常向前运行,当它抵达九天后的07时05分13秒时,再往前走一秒,他们就会回到那部金色电梯中,继续在轿厢里看着显示屏上的早间新闻。
仿佛期间的一切都不曾真正发生,只是一场在瞬息间偷来了九天的美梦。
不应存在的多余时空,与真切的现实世界,悄无声息地接轨了。
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现实,郁白的确有可能发现不了谢无昉在背后的作用。
他会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以为本该如此,甚至怀疑是完蛋本来就打算这么干。
郁白怔然失语,片刻后,想到了什么,问已经回答完问题的男人:“你是不是不止处理了这一个时空?”
完蛋里存放着数百个循环时空,并不仅仅是他带着谢无昉在公园下棋的这一个。
谢无昉说过他不能对完蛋仍在消化的这些时空做什么,也无法预料后面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他能让那个现实世界成为唯一。
“以后万一有类似的意外再发生,我又进入了别的时空,是不是只要等两个世界错开的时间接轨,就能回到现实?”
他敏锐地揭开了那些没有被说出来的话。
而神没有撒谎的本能,便轻声道:“……是,那个世界很安全。”
现实世界很安全,被蓝色小球折腾进异时空的他们,也会很安全。
无论意外闯进了哪个时空,都不必再担惊受怕,也都不会撼动那个唯一的现实世界。
不会爆炸,不会消亡,而是安稳的永恒。
郁白简直不敢想象那要耗费多少的心力。
所以,才会给仿佛无所不能的强大神明,带来需要沉睡休眠、力量失控的后遗症。
在他想通这一点,因此陷入深深恍然的时候,注视着他神色的谢无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解释道:“我没有偷看那些时空里发生了什么,它们现在依然无法被观察,不用担心。”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怔怔出神的人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蓦地别开了脸。
“……”郁白盯着面前桌上的瓷盘,拿手中的筷子戳起一片糖藕,有些别扭地说,“我又没有在意这个。”
他之前是很在意啦。
还当着谢无昉的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小球藏进沙发里,生怕被对方感知到里面的记忆。
但刚才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这里,只是无端地有一点难过,才神情黯然。
听郁白这样说,谢无昉想了想,问道:“那等以后能观察的时候,我可以看吗?”
他问得坦然,身旁的筷尖却透过糖藕猛地戳到了瓷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故作淡定的人立刻回眸瞪他了一眼,脱口而出道:“不许看!!”
“……”搞不懂人类忽晴忽阴态度的神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答应下来,“好。”
郁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夹起那片快被戳坏的糖藕吃掉,再次提起尚未被回答的另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应该不会是怕他不同意吧?
在极其悬殊的力量差异面前,他不同意也没有用。
而且,郁白觉得谢无昉不像是会顾虑这么多的性格。
他总是很直接和坦率。
下一秒,谢无昉的答案再次出乎了郁白的意料。
“因为在思考解决办法的时候,你也很开心。”他诚实地说,“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已经不需要再想其他办法来离开这个时空了。”
他话音平淡,郁白因而回想起了午后那间棋室里,黑白交错散落的棋盘两端。
平凡的人类努力思考着拯救世界的办法,话语絮絮,嘴角微微扬起,眸光那样明亮。
坐在对面的男人便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似乎收起了原本想说的话。
“抱歉。”这一刻坐在身边的人不太确定地问,“这会让你不开心吗?”
他又很认真地说了抱歉,郁白却更加难过了。
人类的开心明明是那么渺小的一件事。
渺小得几乎从不曾出现在那些宏大灿烂的人生梦想、亲朋寄愿、社会规划里,好像压根不值一提。
却在对人类知之甚少的神明这里,得到了如此盛大的对待。
“不会,我很开心,不准再道歉了。”
郁白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再次戳弄起了盘子里的糖藕,有些词不达意地说:“它很好吃吧,甜食也会让人开心的……就算不需要再想办法离开这个时空,在人类的生活里,也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要面对和解决,我总能找到事情做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一点。”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话,忙碌热闹的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特殊的动静。
先是一阵咋咋呼呼的脚步声,伴着厨房师傅们无奈的劝慰:“哎哟,你别进来了小祖宗!里面都是油锅,当心烫着!”
在有什么身影被拦下的同时,另一个矮小的身影则被护到了师傅们的身后。
先前给郁白切藕的那个师傅说:“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了,这是你爷爷请来的客人呀!”
一道幼稚的男孩声音顿时不服气地响起:“什么客人?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好了阿哲,厨房里那么危险,别进去胡闹。”
声音传来的方向人影幢幢,又有橱柜遮挡视线,郁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似乎有一个语气平淡的优雅女声,带着那个小男孩离开了。
厨房里的人们见状都松了口气,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忙碌,切藕的师傅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回来,正在安慰她:“真对不住啊,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吧,好不好?有没有哪里被弄痛了?”
厨房师傅们已经认得这个之前偷偷跑进来看过两次菜的小女孩。
只是此刻,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了快乐和新奇的笑容,两条垂在肩头的麻花辫被扯得乱糟糟的,她神情惶然地捂着自己靠近头皮的发辫,动作很小地摇了摇头。
郁白看到她时,一脸惊讶:“……何西?!”
小女孩当即循声望过去,陡然见到这两个很信赖的大哥哥,眼眶顿时泛了红。
“你别哭。”郁白立刻起身走向她,有些无措地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小女孩委屈的泪水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郁白连忙在四周寻找着,想找点纸巾。
余光晃动中,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脚步。
今晚生病状态的谢无昉很吓人,搞不好是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类,都抱有不明来由的失控敌意。
郁白都不指望他愿意帮什么忙,只希望别再吓到已经受了惊的小学生。
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恐怖气场,连一般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小孩子。
他忐忑地回眸,看向仍坐在桌边的男人。
在郁白叫出何西名字,毫不犹豫地走向她之后,那股悚然的低气压的确又蔓延开了。
但谢无昉并没有跟他一起过来,甚至主动收回了起初望过来的视线。
所以隔着一点距离的小女孩没能察觉。
在郁白讶然的注视里,黑发蓝眸的男人垂眸看着桌面,只留给旁人一个辨不清神色的侧脸。
但能看到他手中的动作。
就像刚才的郁白一直无意识在做的那样。
灯光映亮了那双白皙修长,曲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
向下延伸的筷尖正轻轻戳弄着,白净瓷盘里软糯的糖藕。
第064章 异时30
均匀切成片的脆莲藕早已在糖水里被熬煮得很软,这会儿被筷尖不停戳弄,像开着一朵多瓣小花的藕片很快散了架,中空花瓣里填塞的黏腻糯米因而散开,抖落在白净的瓷碟上,与点点桂花融汇在一起。
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偏偏做这件事的人却又一副认真肃然的模样。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郁白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连原本很是复杂的思绪都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哭笑不得的心情。
……不要什么事情都学啊!!
拿食物撒气也太幼稚了!
或许是察觉到郁白看过去的目光,原本沉默戳着糖藕的男人动作顿了顿。
在短暂的僵硬之后,筷子重新动起来,夹起了那片快要不成形的糯米藕。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它吃掉了。
就像刚才某个人类做的那样。
见状,郁白便彻底忘记了先前的心情,努力忍住笑,收回了视线。
虽然生病时的谢无昉很凶,也很恐怖,但还蛮好玩的。
所以他会尽量包容。
毕竟这只是暂时的。
希望祂的状态能早点恢复正常,在没恢复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会努力帮忙掩饰的。
郁白这样想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旁边的何西身上。
他正要去拿一旁橱柜上的纸巾,帮小女孩擦擦眼泪,可在余光扫到她的神情时,略感意外地停下了动作。
终于见到熟人的何西也随小白哥哥一道,看向远处在折腾桂花糖藕的大哥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浸得很湿润,却并没有掉下来。
不知是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得忘了哭泣,还是坚强地将泪水忍了回去。
总之,辫子被揪得生疼的小女孩到底是没有哭,吸了吸鼻子,尽量掩饰自己哽咽的语气,小声道:“我没有哭……我没事的,没有人欺负我。”
她将自己的事一笔带过,还反过来关心别人,怯怯地问郁白:“大哥哥在生气吗?”
即使隔着一些距离,谢无昉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依然很明显。
“嗯……算是吧。”
郁白决定趁这个机会先给她打预防针:“他高烧退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情绪不太好,不是特意针对你,你不要觉得害怕哦。”
“我不会的。”何西立刻摇摇头,主动说,“那你快去照顾大哥哥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啦,马上就要出去吃晚饭了。”
切藕的师傅恰好找来了一把凳子,放在不会被厨房里忙碌着的人们影响到的角落里,小女孩便对他礼貌地道谢,很自觉地踮脚坐了上去。
坐在凳子上的她低头看着光洁冰凉的地面,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没有想让相熟的大哥哥帮自己出头的意思。
明明垂在肩头的麻花辫被扯得凌乱,眼眶还是红的,是显而易见地被欺负了。
站着原地的郁白愣了一下,心头漫开一丝仿佛感同身受的怅然,脚步很轻地向她走去。
得不到至亲之人丰沛爱意的小孩,总是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耐性。
因为他们能做的,也只剩忍耐了。
这道轻缓的脚步,在独自跑到角落里的小女孩面前停住。
个子很高的大哥哥蹲下来,认真地问:“头发是不是被扯得很痛?”
垂着脑袋的何西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几乎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半晌后才讷讷道:“不、不是很痛。”
“是不是我的辫子乱了?”
她连忙去摸自己乱糟糟的麻花辫,将辫子尾端的头绳取下来:“我重新扎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小小手掌里紧攥着的彩色发绳,却被另一双属于大人的手接了过去,动作自然地套在白皙腕间。
郁白说:“我给你扎。”
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轻柔地帮她梳开缠绕在一起的发辫,捋平了那些凌乱的地方。
厨房里人来人往,到处是噪音,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散在身后,坐在微凉凳子上的小女孩,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像个公主。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打破这个美梦,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让大哥哥帮自己梳头发。
稚嫩的脸庞上,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惊奇。
“小白哥哥,”何西小声喊他,好奇地问,“你会梳麻花辫呀?”
“嗯,应该不会梳得很难看。”
何西就更好奇了。
小白哥哥不是女孩子,虽然他的头发比大多数男生的短头发要长一点,但也只是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没有编成麻花状,可能长度也不够编。
她还没见过会给人梳麻花辫的男孩子呢。
她的爸爸就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学校里的男同学大多只会恶作剧似地将它扯乱。
“你平时给自己梳麻花辫吗?”何西问,“还是也会给玩具娃娃梳头发呀?”
“不是。”弯腰将她长发分成几股的郁白就笑了,“都不是。”
“我看别人这样做过。”他说,“但这是第一次给人梳,有没有弄痛你?”
何西用余光偷瞄着身后两侧,一侧的肩头垂着尚未处理的一半头发,另一侧则能感受到三股头发不断地被编在一起,隐约能瞥到被分得很均匀。
而且力道格外温柔,一点点扯痛她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痛!”小女孩连忙回答他,语气真挚,“你好聪明呀,只要看一遍就学会了。”
“我不止看过一遍。”小白哥哥却说,“也可能因为我看得很认真吧。”
“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吗?”
“不是,是在生活里看到的。”
听小女孩似乎很好奇,郁白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是一个对我很好的……长辈,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像你一样可爱。”
何西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仍很专注地听下去:“这个长辈是妈妈还是爸爸呀?”
“是妈妈。”他说,“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也就比你再大一点,她的女儿上幼儿园,放学很早,偶尔会接到她工作的地方待一会儿,等她下班一起回家。”
“有时我也在那里,就会看到待在休息区的小女孩跟她撒娇,要妈妈陪着玩,所以妈妈会停下来无奈地给女儿梳一次辫子,她马上能听话很多,继续待在那里开心地玩玩具,两条小辫子就在空气里晃来晃去的。”
郁白的语气温和而轻盈,带着一点点被旧时光浸染的恍然,连带着此刻的小女孩好像也置身于那样美丽的记忆。
“有妈妈在身边真好呀。”何西说,“我好羡慕她。”
“嗯,我也是。”小白哥哥轻声附和着,又问,“你妈妈呢?”
“她走啦。”小女孩脆生生地说,“我爸爸说她跟什么有钱的人跑了,但我知道,其实是因为妈妈被他打得受不了了,所以才会偷偷跑掉,不要他了。”
也不要她了。
不过,何西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彻底的坏事。
所以在大哥哥可能要安慰她之前,她主动说:“这样也挺好的,妈妈就不用再挨爸爸的打了,她会……会开心一点。”
身后握着细细发辫的手微微停顿,便收回了本来想说的话,转而说:“你也不会再挨打了。”
他仍不确定在回到现实世界后,要如何令小女孩免受习惯性家暴的父亲的折磨。
但他会努力想办法尝试的。
“我也希望。”坐在凳子上的小女孩愈发放松下来,轻轻晃动着悬空的双脚,感叹道,“要是我能像严璟哥哥那么厉害就好了,就不用再怕爸爸了。”
“等你再长大一些,也能那么厉害。”
郁白想了想,又说:“不对,现在或许也可以,你想不想跟严璟哥哥学一点防身的招式?”
“……哎?”
“我想我想!”何西反应过来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忐忑地问,“严璟哥哥会愿意教我吗?”
“他当然会。”郁白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我懂那些招数的话,我也很乐意教你的。”
才认识两天的大哥哥说得那样笃定,险些令年幼的小女孩眼中刚散去的透明雾气,又要湿漉漉地涌上来。
她竭尽全力忍住了想哭的感觉,小声说:“谢……谢谢。”
被细心编好的一支麻花辫重新落到了胸前,彩色发绳在辫尾缠绕成很整齐的圈。
另一边仍然散着的长发被温柔地握住。
在换边的空档里,郁白趁机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说谢谢,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
闻言,何西竟怔住:“朋、朋友?”
“对啊。”发顶传来的声音含笑道,“你想,我们会待在一起,会聊天,分享彼此的经历,你会安慰我不要太担心生病的小谢哥哥,我也会希望你能开心。”
“能理解彼此,能互相帮助和陪伴。”他总结道,“这就是朋友呀。”
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和任人摆布的小孩。
小女孩听得呆了,稚拙地重复着他的话:“这就是朋友呀?”
她的语调听起来傻傻的,身后的小白哥哥扑哧笑了,点头道:“对,所以你遇到什么事,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都可以跟朋友分享,有时候,爸爸妈妈不能帮到你的事,朋友却可以。”
原来,她和这些意外相识的大哥哥们,已经是朋友了。
年幼的何西从巨大的惊喜和不知所措中渐渐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我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只有班里的同学。”
“没关系,不用道歉。”小白哥哥说,“我第一次有这种朋友的时候,年纪比你还要再大一些呢。”
白皙指尖将柔软的黑发织成漂亮的辫子,年长她许多的朋友声音柔和:“你的辫子为什么会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扯的吗?”
何西不再隐瞒,下意识回答道:“是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好像很讨厌我。”
“讨厌你?”郁白有些疑惑,“他应该是张爷爷的孙子吧?他们不是傍晚刚过来吗?”
这群陌生的家属过来的时候,郁白正待在套房里守着谢无昉,因为小女孩还有严璟和袁玉行照看,不太会出什么事,他就没太关注外面的情况,也没去见这些人。
“嗯,他叫张一哲,是张爷爷的孙子。”
何西点点头,声音细细地说:“在张爷爷介绍我的时候,他对我笑,叫我妹妹,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哥哥,所以张爷爷很高兴,让我们去外面一起玩。”
“可是,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的表情马上变了,伸手就扯我的头发。”
回忆起那一刻,小女孩心有余悸:“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是他突然欺负我。”
郁白听她这么说,心头顿时涌上了愈加浓郁的困惑。
起初,他以为这个叫阿哲的小男孩,是个家长没管教好的熊孩子。
可如果是单纯的熊孩子,应该不会有反差这么大的两面性。
光凭刚才郁白听到的那一耳朵,已经能从厨师们的态度里判断出来,他平时也是这种到处欺负人的蛮横样子。
却唯独在爷爷面前显得十分乖巧懂事。
郁白琢磨了一会儿,问得很仔细:“除了扯你头发,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他问了我好多问题。”何西努力回忆着,“他问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嘛的,问我爸爸是谁,问袁爷爷是不是我弟弟……”
“好像还有很多别的,但是我那时候头发被扯得好痛,有些没听懂,有些记不起来了,对不起。”
“你已经记住很多了,很厉害。”郁白温声安抚她,若有所思道,“你们俩是单独待在一起吗?袁爷爷呢?”
“对,只有我们俩,袁爷爷本来是要跟我们一起玩的,因为张爷爷以为他是小朋友嘛……但他不是,他一出来,就又很紧张地跑了回去,好像是去窗户边偷看张爷爷和亲戚们聊天了。”
何西说着,还想起一点:“对了,我觉得张一哲不光是讨厌我,好像更讨厌袁爷爷,他问我跟袁爷爷有关的问题的时候,扯我辫子的力气会变得更大。”
“后面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就一直跑,跑到厨房来了……”
听到这里,再结合这群只在乎钱的子女却突然殷切地过来探望老人这一点,郁白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猜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手腕上旋出发圈,为第二支麻花辫扎上好看的绳结,同时安慰着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何西。
“没事了,他不会再有机会欺负你了,现在脑袋还痛不痛?”
“不痛啦!”小女孩握着两支漂亮整齐的辫子,眼里满是单纯的雀跃,“梳得好好呀,比我自己扎的好看多了!”
她想,第一次给人梳麻花辫的小白哥哥,一定是将那个长辈妈妈给女儿扎辫子的画面看得很认真,很认真。
认真地刻进了心底。
即使时隔多年,他已经长成了很高很高的大人,也一直没有忘记。
“那就好。”郁白拍拍她的脑袋,扶着有点发酸的膝盖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叫小谢哥哥。”
“嗯!”何西连连点头,顺口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她话音清脆,淌过热闹嘈杂的厨房,正朝那股桂花糖藕香气走去的郁白,便停下了脚步。
周围忙碌着的厨师们偶尔小声交谈。
“你们有没有觉得厨房里怪冷的?”
“也不是冷,哎哟,怎么说呢,有种压力特别大的感觉,走到那边的时候最明显!”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当然压力大啦……”
郁白听着周围的种种声音,微微扬眉,转头看向仍安分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小女孩,笑着回答她。
“我们去吃晚饭。”
裹在雪白大衣里的大哥哥回眸望来,语调柔和,神色也平淡,看上去却无端地有种慑人的气势。
“还有,收拾坏蛋。”
第065章 异时31
当那道纯白的身影走近坐在桌旁的黑色背影时,周围忙碌着的人们竟莫名地放松了一些,弥漫在厨房里的神秘低气压似乎淡去不少。
一时间,大家都本能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穿着貂绒大衣的青年微微俯身,对穿着纯黑正装的男人说了些什么,后者随之起身。
然后,他回头朝角落里张望着他们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立刻跳下凳子,脚步轻快地跑过来,两条好看的麻花辫在空中晃荡。
格外引人瞩目的三道身影,便这样一起离开了厨房。
从后门的方向。
推开那道不起眼的厨房小门,屋外弥漫的冷空气再次迎面扑来。
郁白下意识拢了拢衣领,他身边终于近距离接触到谢无昉的何西,也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她努力克制着心底涌上的惧怕,小声问:“小白哥哥,我们不是去餐厅吗?”
稚嫩声音在夜空下清晰地响起,与此同时,一旁影影绰绰的树荫里荡开一阵极细微的动静。
郁白没有察觉,正在专心回答小女孩的疑问:“我们要绕个路,你刚才说袁……咳,小航在窗户外面偷听,对不对?”
身后的厨房里有人不断走动,不再是刚才近乎说悄悄话的角落无人处,所以郁白改了称呼,免得被外人听到。
收拾坏蛋之前,最重要的一点是知己知彼。
虽然郁白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需要先跟最了解张云江家庭情况的袁玉行确认一下。
“对,之前大家都在会客厅里的时候,小航就去窗户边偷听了,看起来好像在担心什么。”
何西也很聪明地跟着一起改了口,认真地说:“现在他们应该过来餐厅了,我就不知道小航在哪里了。”
看起来好像在担心什么……
郁白清楚记得袁玉行说过,张云江是被这群王八羔子气得脑出血,没救回来,才撒手人寰的。
也许就是在老人同这群子女们聊天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我估计他还会在餐厅的窗户外面偷听。”
郁白说着,当即打算绕着餐厅外围找一圈:“我们先去找小航问问看。”
他正往右边迈开步子,身边的人却先动了,快步朝左侧的一片灌木树丛走去。
“……哎?”
郁白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有些茫然:“小谢?你要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阵沉闷的声响打断了。
随着谢无昉的走近,那片先前传出隐约动静的灌木丛,猛地摔出了一个矮矮的身影。
模样尚算秀气,神情却极为惊恐的陌生小男孩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僵硬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
郁白见此情形,仍感到一头雾水,旁边的何西已经条件反射般捂住了自己的头发。
同时,她本能地往小白哥哥身后缩了一点,声音微颤:“是张一哲!”
是那个莫名其妙把她头发扯乱的小男孩。
一看到他,何西就觉得头皮有点疼。
闻言,郁白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伸手牵住了这会儿有些发抖的小女孩,安抚她:“别怕,我们都在。”
在何西跑进厨房后,明明已经被旁人劝走的张一哲,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厨房后门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他是没有死心,想要继续从看似弱小可欺的小女孩这里盘问信息。
他看上去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本该天真懵懂,为什么会被养成这种丑陋的模样?
郁白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浓烈的厌恶感,冷冽许多的目光直直射向软倒在地的张一哲,面无表情地问:“来找我们何西?”
这个样子的他实在是很有威慑力。
本就如坠冰窖的小男孩愈发瑟缩起来,抖得像个筛子,慌忙否认:“不不不……不是!”
谢无昉则不再看他,而是回答郁白之前被意外打断的问题:“我听见旁边的树丛里有声音。”
他回眸望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紧挨在郁白身边,被他牵着手的小女孩,还看见了那双浅棕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憎恶。
那股难以自抑的恐怖气压便又不受控地蔓延开。
而且,恰好有了可以承受这一切的特定对象。
“不是?”对小谢同志的敏锐很满意的郁白,继续冷眼盯着张一哲,“那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