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为邻—— by温泉笨蛋
温泉笨蛋  发于:2024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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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苦带甜的酒液入喉,他不自觉地皱起了脸。
其实郁白的酒量很一般,也不常喝酒,刚才只是为了接袁玉行的话,才主动要了酒。
他更想喝热巧克力的。
不过,喝都喝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反正,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喝醉酒,醒过来基本都断了片,但从来没人抱怨过他喝醉后会发酒疯之类的,都是笑着说没什么,挺好的。
所以,应该没关系吧,喝醉后大不了倒头就睡。
郁白想,这样特别的夜晚,的确适合喝一点酒。
看到他和小男孩如出一辙的豪迈动作,旁边的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道:“小航倒是像他叔叔。”
热酒下肚,心情便蓦地轻盈起来,像攀上了一朵停泊的云。
郁白不再顾忌那么多,起身去接阿伯手里的酒壶:“阿伯,我来倒吧,你坐。”
“好好好。”阿伯也不同他客气,松开了酒壶,笑眯眯道,“放松点最好了,就当自己家一样!”
郁白主动向两个老人敬完酒,又帮他们斟满酒杯,才坐回去。
坐下时,他抬眸对上了身边男人的目光。
那道灰蓝的视线似乎从他微红的脸颊掠过,又落在他手中酒液轻晃的瓷杯上。
郁白想了想,像是读懂了什么,便弯起眉眼笑了,凑过去小声说:“病人不可以喝酒,所以不能给你倒。”
温热的呼吸挥洒在本该体温冰凉的耳畔,仍比那股尚未褪尽的高烧温度还要热。
谢无昉蓦地移开了目光,微微停顿后,不太自然地应声道:“我不喝。”
郁白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方这个反应绝对是在撒谎。
如果放在平常,他大概不会指出来,只会在心里偷笑。
但现在,可能是因为心情太好,他尝试忍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
“你撒谎。”犹带笑意的声音再度拂过耳畔,“太明显了。”
“……”注视着其他地方的男人闻声一怔,因而重新看向他,同时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病人不能——”
他没有说完,话音仿佛被浸没在了眼前的风景中,身边人那双颜色浅淡的温暖眼眸此刻像揽尽繁星,倒映在手中递过来的瓷杯酒液里。
郁白决定大方地满足非人类的小小要求,随手递上了自己的酒杯:“只能喝一点点。”
生病的人不可以喝酒。
但生病的神却不一定。
谢无昉罕有地表现出了对某样食物的兴趣,他当然不想让对方失望。
不能输给细心安排了第二盘桂花糖藕的张云江!
带着诡异的攀比之心,郁白满脸期待地盯着接过了酒杯的谢无昉,好奇他的反应。
暖黄灯光勾勒出锐利深邃的侧脸线条,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雪白瓷杯,他犹豫片刻,垂眸啜了一口。
本该是美丽却疏离的一幕。
直到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醇厚酒液入喉,掩在深黑碎发后的浓眉很快蹙了起来,透出浓浓的排斥。
仿佛一个被迫喝下苦涩中药的普通人类。
郁白很努力地在憋笑:“是不是有点苦?”
“……嗯。”谢无昉丝毫不留恋地把酒杯还给了他,“原来苦是这样的。”
“跟甜是完全相反的味道。”男人低声说,“闻起来明明是香的。”
他的语气那么认真,还带一点茫然的困惑,郁白实在憋不住,单手捂住脸,受不了地笑起来。
旁边注意到两人动静的张云江,本想劝阻郁白让病人喝酒的行为,但陡然见到谢无昉皱眉的反应,讶异之余,跟着笑出了声。
就坐在谢无昉右边的何西也偷偷笑了,立刻递上自己手边那杯满满的热巧克力。
“这个甜!”她说,“我没喝过的!刚才只喝了牛奶。”
苦涩微辛的味道在唇齿间挥之不去,高大的神明哥哥闻言有些意动,垂眸望来,似乎正要接过去。
坐在他左边的小白哥哥却冷不丁地说:“巧克力也是苦的。”
清澈的声音里有柔软活泼的笑意:“热巧克力应该算是……甜苦甜苦的?”
人类食物的滋味,就是这么矛盾又复杂。
他话音落下,眼前那双曾执着黑白棋子冷厉落定的手,便瞬间停在了半空中,犹豫着没有去接那杯深棕色的热巧克力。
见状,张云江笑得连连抹自己眼角,招呼道:“来来来,吃糖藕!还是那个最甜!”
管家阿伯也笑得直摇头:“吃了那么多甜食,再喝酒,肯定觉得太苦啦!”
一时间,餐桌这一头充满了欢声笑语,与另一头的沉重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全程看着老人百般关照这一家子,也听到他们部分对话的家属们,这会儿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连开口插话的心思都没了。
“你们吃得高兴最重要”、“小航倒是像他叔叔”、“就当自己家一样”……
老爷子看来是铁了心要扶这个自己藏了很久的私生子,已经在他们面前把态度都摆明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心愤懑怨怼,却没有一个人敢当众说出来。
画着精致妆容的常宝琴先是看看自己面色难看的丈夫,又看看抖如筛糠的儿子,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但凡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是像她丈夫这样的货色,或者,像任何一个老人的子女那样,她都不可能让对方好端端地吃完这顿饭。
可男人就静静坐在那里,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却叫每一个人都从骨子里生出了浓重森寒的畏惧。
没有当场哆嗦露怯,已经算是用尽了力气在克制。
直到这会儿,她才算是理解自己平日里尚算胆大的儿子,为什么会被吓得尿裤子了。
无论是形象、气势、还是老人私下里爱好的围棋……对方都赢得彻彻底底。
常宝琴想,他们这些人唯一的优势,可能只在于时间。
告诉他们有人来访的女佣说了,这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家里,结合张云江先前的态度,的确像是不太熟,再加上又有这么个医生在,说不定是刚认回来的儿子和孙子。
而他们已经同老人相处了那么多年,哪怕中间颇多不愉快,总有几分感情在,是与老人相处时间很短的私生子替代不了的。
常宝琴觉得,只要他们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将老人的心从其他子孙那里夺回来的。
她在心中暗暗下了决断,神情一凛,揪着儿子的耳朵嘱咐道:“等会儿就说你也要跟爷爷学围棋,跟那个小姑娘一起,听见没有?”
张一哲满心不情愿,又不敢反抗母亲,正要哭丧着脸点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小狗叫声,连忙循声看过去。
常宝琴也一道望去,看见模样可爱的柯基犬迈着小短腿跑进了餐厅,后面还有一个之前没见过的肌肉男追着。
“张伟你别跑了。”那人喊,“这屋里在吃饭呢!”
主座上的张云江立刻道:“没事没事,刚好你也来了,胃是不是缓过来了?一起坐下吃啊!”
被张云江唤作小郁医生的棕发青年,则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张伟想来餐厅,还是你想来?”
“哈哈,当然是张伟。”肌肉男面不改色道,“我都撑得吃了半盒健胃消食片了,怎么可能继续吃晚饭嘛!”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在佣人新加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惊叹道:“我遛狗遛累了,坐下休息会儿,晚餐真丰盛啊——嘶,小白你居然在喝酒!”
热闹的声音里,柯基张伟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映出某道身影时,明显掠过了难以自制的惊恐。
它连忙向在场最熟悉的张云江奔去,作势要扑进他怀里。
很讲礼仪的张云江却只是弯腰摸摸它的头,安抚道:“你又在害怕什么呀?但我现在不能抱你啊,在吃饭,你去旁边玩好不好?”
小狗当即呜咽一声,很失落地停下了动作,透亮的目光扫向餐厅里的其他人,隐隐像是在寻找下一个依靠。
不远处的常宝琴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在其他子女尚未作出反应之前,头一个指挥儿子:“快,你去跟张伟玩,好好哄它,这次千万别欺负它啊!”
张一哲这次倒答应得很快,骨碌碌地跳下椅子,语气故作欢快:“爷爷,我陪张伟玩吧。”
他实在不想跟那两个可怕的家伙同桌吃饭了。
张云江温声道:“好,但别太吵啊,大家还在吃饭。”
张一哲乖巧地点点头,朝那条小狗走去,笑容满面地张开双臂,等着抱它。
而柯基黑亮的圆眼睛扫了一圈,也像是找到了满意的归宿,迈开腿快步跑过来。
短腿小狗从一身正装的秀气小男孩脚边,毫不停留地飞奔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一哲的笑容顿时僵住。
一旁的常宝琴更是神情僵硬,满眼不可置信。
众目睽睽之下,一贯不肯亲近生人的小狗,在闷头啜饮着热黄酒的酒鬼小男孩脚边来回打转,直到对方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把它抱起来。
“干嘛呀张伟,我吃饭呢。”
被嫌弃的小狗却高兴地钻进了他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小男孩的下巴,很快把他无端有些落寞的表情逗乐了,主座上的老人也因此面露笑意。
这一幕分外和谐亲昵。
就像已经相处过许多时日。

人会撒谎会掩饰,但小狗的本能是作不了假的。
原本刚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觉得能靠长久的陪伴胜过这一家子空降兵的常宝琴,看着柯基动作熟练地扑进小男孩怀里这一幕,一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这这这、这摆明是早就养在外头不知多久了,刻意没带回家里而已!
——不,或许只有他们始终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收到消息,才慌慌张张地想找借口跑过来一探究竟。
……说不定那个被他们收买的女佣也早在老爷子的算计里!
常宝琴陡然间方寸大乱,心凉了个彻底,终于觉得天翻地覆。
一旁双臂扑空的张一哲心头却生出浓浓的愤怒,念着爷爷就在旁边,他竭力克制着自己难看的脸色,调整一下表情,笑着朝另一个小男孩走去。
“小航,那我们一起……”
那个看上去比他年纪更小的男孩却完全把他当空气,抱着张伟兀自别开脸,看向身边的小女孩,问道:“姐姐,你吃饱了吗?要不要一起去跟张伟玩?”
小女孩就点点头:“好呀,我们去旁边玩,不要打扰爸爸和爷爷吃饭。”
两人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热闹的餐厅里,但恰好能令刚走到旁边的张一哲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两个小孩结伴起身,看都没看主动凑上来的另一个小孩一眼。
在走过张一哲身边时,抱着柯基的小男孩还重重踩了他一脚,甚至来回碾了几下,精致光鲜的黑色小皮鞋瞬间变得灰扑扑的。
张一哲霎时倒抽一口冷气,猛掐自己手心,才没有当场叫出来。
……好痛!
简直跟他们的爸爸一样目中无人,一样嚣张!
但同时,他又有点兴奋,反射性地回头想叫爷爷,要让他看看这两个小杂种的真面目。
结果,张一哲的话音已经滑到了嘴边,却发现张云江正跟身边人低声交谈,压根没看这边。
反倒是他旁边那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朝这里瞥了一眼。
浅棕的目光掠过龇牙咧嘴的张一哲时,闪过浓郁的冷芒。
但声音却带着温和的笑。
他对张云江道:“张伟好像很喜欢小航。”
老人脸上是纯然的笑意:“是啊,我也很喜欢小航!他跟小西一样有悟性,只是他肯定有老师了,而且水平已经相当不错,我不好再说要教他。”
棕发青年想了想,应声道:“不教也可以一起下棋呀,小航很喜欢围棋,他肯定想跟你下棋。”
“真的吗?”老人一怔,更加高兴了,“那可太好了,现在的孩子里难得有棋痴了!”
耳闻到这一切的张一哲顿时急了,鼓起勇气快步跑过去,脱口而出道:“爷爷,我也喜欢围棋,我想跟你——”
小男孩没能说完,被那个年轻人微笑着打断。
“咦,你的鞋子怎么了?”他看到张一哲的鞋子,语气惊讶,“是不小心踩进泥坑里了吗?”
主座上的张云江便也一道看过去,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脏?”
张一哲只好放弃原来的话,急切地解释道:“这是妈妈买的新鞋,本来很干净的,是因为被——”
他知道爷爷是个很讲究礼仪的人,这会儿肯定有点不高兴,觉得他在别人面前失礼了。
可小男孩的话再次被同一个清澈的声音打断。
“张叔叔,别怪他,小孩子贪玩一点很正常嘛。”
青年的声音温煦明朗,充满着柔和的包容,可望过来的目光却冰凉刺骨,与昳丽眉眼形成极致的反差,有种可怕的压迫感。
张云江看不到他的眼神,张一哲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放弃了任何解释的念头,哆嗦道:“我……我去擦鞋。”
彻底怂了的小男孩转身就跑,老人见状一愣,摇了摇头:“唉,真是小孩子,没礼数!”
他凝视着张一哲背影的神情里,透出了不满和失望,令远处的一群家属面色又白了几分。
郁白的视线扫过这帮人十分难看的脸色,又与餐厅角落里的两个小孩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默契眼神,才心情很好地收回目光。
然后顺手端起就在眼前的杯子,喝掉了里面的酒,暖流入喉,微辛但熨帖。
偷偷使坏的感觉真好。
杯子一空,坐在对面的管家阿伯就递来了刚温好的一壶热酒。
郁白笑着接过,只觉得心情从未这么轻松愉悦过。
他现在肯定没有喝醉,因为神智很清醒,也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
就是特别想跟人说话。
所以郁白主动给坐在旁边的老人倒了酒,随口问道:“张叔叔,那条柯基为什么会叫张伟?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袅袅酒香里,张云江听得有些意外,好奇道:“哎?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太像你的风格。”郁白坦诚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会从古诗词里选一些字或者词,来给小狗起名。”
他的语气直白,透出不加掩饰的困惑,眼眸又明亮得那样纯粹,张云江略一思索,便笑起来:“我想了想,如果让我来起名的话,还真会这样。”
“小郁医生,你真敏锐。张伟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
老人笑着回答道:“而且,它也不是第一任张伟了!”
郁白略感茫然:“不是第一任张伟?”
“是啊,我记得应该是第三只叫张伟的狗了。”张云江说着,去看旁边的管家阿伯,“阿伯,我没记错吧?”
管家阿伯点点头,确认道:“是第三代啦,这代张伟的模样最可爱!”
两个老人不知想起什么,都笑了,张云江的目光静静地掠过餐桌周围神情各异的子女们。
“我记得,当时是流行给孩子起名叫伟、勇之类的。”老人语气悠远,“那天是我从外面抱回来一只流浪狗,孩子们立刻兴奋地凑上来,嚷嚷着要给它洗澡,给它起名。”
“不知是谁说要叫张伟,大家一下子笑作一团,我是不太喜欢这样普通的名字,也不会给孩子这么起名,但见他们高兴,就答应了。”
“所以,家里就养了一条叫张伟的流浪狗,后来它生的小狗留下了一条,继续叫做张伟,直到第三代,也还是张伟。”
满头银发的老人眼中,淌过漫漫岁月洪流,微笑道:“不过,现在时代变啦,他们反倒嫌弃这名字难听了,好几次让我给它重新取名。”
日子不停歇地往前走着,时代变了,曾经天真单纯的孩子也变了。
一旁更加苍老的阿伯则笑着接过话:“哎,今天可不一样,天气变了,他们也变啦,说不定又觉得这名字好呢!”
看似温馨祥和的宴席间,老人们仍对其后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
郁白听出了平淡话语背后淤积的怅然,认真地安慰老人:“张伟这个名字很好。”
他没有再提自己纯属虚构的外公,却悄然想起了离别已久的父亲,因而由衷地说:“张叔叔,你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真的。”
在这座美丽盛大的庭院里,每个房间都被精心布置,到处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整洁簇新,随时等待孩子回家。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还守着一条永远叫做张伟的棕毛小狗。
张云江没有应声,他垂着头,微颤的手指端起酒杯,闷头喝下去,才哑声道:“咳,这酒滋味真好!”
总有一些情绪是话语传递不了的。
郁白就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百味杂陈中,陪他一饮而尽。
被安排坐在袁玉行旁边的严璟本来正专心吃东西,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但看得到动作,下意识劝道:“小白你少喝点!”
正跟老人说话的郁白没有听见,他身边的男人却因此回眸望来。
猛地对上那双冰冷的异色眼眸,哪怕他和对方中间还隔着两个空位置,严璟依然本能地一哆嗦,不假思索地改了口:“当我没说,随便喝!”
刚入座的时候,尚有两个小朋友隔在中间,他就大着胆子坐下了。
没想到袁玉行和何西突然跑去哄小狗了,被迫直面谢无昉的严璟顿时觉得压力好大,连满桌佳肴都没那么香了。
……要不他也去陪张伟玩吧?
胆小的严璟瞬间心生退意,已经开始缓慢挪动屁股远离座椅,但感官敏锐的非人类却没有给他溜掉的机会。
谢无昉准确地捕捉到了刚才他喊郁白时眼中的紧张,淡声问:“为什么?”
严璟僵住,心惊胆战地应声:“啊?什……什么为什么?”
他都这么懂事地滚蛋了,怎么还要问原因的!
神情冷冽的男人皱了皱眉,像是很不想跟他说话,又出于某种原因,极力按捺着那股溢于言表的排斥。
谢无昉将问题问得更完整,声线也更冷:“为什么让他少喝点?”
严璟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这个问题啊,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不清楚谢无昉说这句话的意图。
是想知道郁白不能喝酒的原因,还是嫌他这么说太聒噪了?
“呃,因、因为……”
严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同时下意识往空位置这边挪过来一点,生怕对方觉得这种隔空对话不够尊重。
……靠,他为什么会在这家伙面前这么狗腿啊!
严璟一边唾弃自己,一边非常狗腿地小声回答道:“因为小白的酒量不是很好,我怕他喝醉了。”
“喝醉?”
“对啊,我记得他挺容易醉的。”此刻离谢无昉更近了的严璟,战战兢兢道,“醉了还得让人照顾,多、多麻烦你啊。”
郁白和谢无昉住在同一个套房,一会儿要是喝醉了回去,肯定得让室友照顾。
唉,一想到套房里那台他再也摸不着的游戏主机,严璟就打心眼里难受,不自觉地面露惆怅。
而谢无昉看着他颇为苦涩的表情,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喝醉了会很严重吗?”
如果郁白听到这个问题,肯定会立刻意识到,谢无昉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喝醉。
今夜的神明连酒的苦味都是初次尝到,自然也不理解醉酒的概念,搞不好会把它跟人类的生病画上等号。
但他正专心同老人聊天,没有留意身边发生的对话。
神经粗大的严璟当然是从更常规的角度去理解,闻言连连摇头:“不不不,小白酒品还可以,不用太担心。”
至少在他印象里,小白喝醉之后倒不会特别夸张地发酒疯,只是……
谢无昉问:“酒品?”
严璟便仔细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回答。
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要怎么形容小白喝酒后的状态,才最恰当。
郁白不常喝酒,更少有喝醉的时候,严璟唯一亲身经历的一次,是大学毕业前那次聚会。
两人考的是同一所大学,郁白文化分高,他靠体育特长,在不同专业就读,因为严璟经常过来找他,一来二去,也跟他们寝室的人渐渐混熟,都成了朋友,临毕业的时候,被一起叫过去喝酒。
那晚校外的烧烤摊边,几个同宿舍的男生,还叫来另外几个相熟的同学,在燥热夏风里握着沁凉的啤酒罐,聊起逝去的日子与梦想的未来。
到底朝夕相处了四年,哪怕彼此的关系没有像跟严璟那么铁,郁白依然有些伤感,喝了不少,很快就醉了。
其实,喝醉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那天同样喝大了的严璟也有些记忆模糊,总之是没人发酒疯,反而有好几个人脸色通红。
但他绝对不会忘记的是,在那次聚会后不久,那天一起吃烧烤喝酒的同学里,有两个女生先后向郁白告了白。
熟知各种校园八卦的严璟倒是早就知道很多女生暗恋小白,只是本以为临别在即,她们应该不会再将那些注定没有结局的好感说出口。
因为他看起来虽然温和友好,不难接近的样子,实际上却筑着高高心防,不动声色地将绝大多数人都拒之门外,几乎不会显露出真实的自己。
除了在一看就是个蠢直男的严璟面前。
不出意料地,郁白温和友好地拒绝了那两个女生的表白。
但出人意料的是,同样在聚会结束后不久,居然又有一个同性室友对他告了白。
严璟得知后,震惊地狂拍大腿:“我草!原来他一直暗恋你啊!!”
“我说他怎么老打听我是不是直男呢,居然是把我当情敌了!我天天去隔壁舞蹈学院遛弯,就差粘在她们校门上了,这还用问吗?!”
郁白对此的反应则是将信将疑:“我没觉得啊,而且,就算真的是暗恋,相处这么久,为什么偏偏要挑在各奔东西之前说出来?大家都不在一个城市了。“
他说着,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不会是想问我借钱吧?!”
“……”严璟难得沉默了一下,在心中为那个兄弟点了根蜡,“也不是不可能,是该警惕杀猪盘,你防骗意识这么强,厉叔叔一定会很欣慰的。”
考虑到这几段告白都发生在那次聚会之后,被朋友们带回来照顾并完全断片的郁白,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有些忐忑地问他:“难道是我喝醉以后先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有印象吗?”
严璟努力回忆了一下,诚实地回答道:“没有吧?就正常聊天啊,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那晚气氛挺好的。”
平日里疏离遥远的青年在喝醉之后,话变得很多,目光也清澈柔软,神智却基本清醒,看上去不太像喝醉了,也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所以,反倒像是罕有地敞开了心扉,话语絮絮,笑意清冽,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眸会专注地凝视着正同他说话的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给人一种在茫茫人海中被选择的错觉。
严璟隐约觉得,这可能是那几个满脸通红的同学,在聚会结束后决定鼓起勇气试一试的原因。
他对此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小白一直都很宠自己。
而且,他可是百分百铁血直男!
所以……话说回来,该怎么描述小白的酒品呢?
在旁人眼中,像个保镖一样低眉顺眼,候在黑发蓝眸的男人身边小声汇报着什么的严璟,默默犯起了愁。
他总不能把这么长的一段回忆,都啰嗦地跟谢无昉说一遍吧?
再说了,他觉得自己跟这位气场恐怖的非人类,好像还没熟到能分享这些事的份上。
简直有一种跟遥不可及的神仙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的诡异感觉。
于是,严璟犹豫片刻,最终斟酌着说:“小白喝多了以后吧,会一个劲说自己没醉,变得很爱说话,可能还比较黏人……其实没什么,挺好照顾的,想喝就喝呗,我看他这会儿挺开心的。”
今晚又不是年轻人的聚会,没有暗恋小白的人在场,他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严璟彻底放下心来,特意提醒了一句郁白的现任室友:“要是吃完饭回去,他非拉着你聊天,你就随便跟他说点什么糊弄糊弄,或者不搭理也行,等他睡过去就好了,反正酒醒之后都不记得的。”
谢无昉安静地听他说完,眸中的忧色渐渐褪去,那股本能的排斥感又在灰蓝湖水中浓烈地翻涌。
严璟汇报完毕,仍一动不敢动,老实巴交地等着这位祖宗的反应,心头甚至有几分胆大包天的期待。
他依稀记得谢无昉原先挺有礼貌的。
是不是会跟他说句谢谢啊?
短暂的沉默后,狗腿保镖的头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何西的座位。”
“……好嘞我马上坐回去!”
严璟迅速打消自己的妄想,麻溜地滚回了之前的座位,就差说一句谢主隆恩了。
至少谢无昉没让他滚出餐厅。
唉,人生在世,最要紧是学会知足。
这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郁白好奇的目光。
他们俩在聊天吗?
可谢无昉今晚明明很排斥其他人。
但当满心疑惑的郁白望过去的时候,隔了三个座位的严璟正快乐地吃着丰盛的晚餐,神情里有一抹奇异的珍惜和感恩。
就在身边的谢无昉则垂眸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白瓷酒杯,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察觉了郁白的视线,便收回目光看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郁白忽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微一怔忡后,笑了起来:“没什么。”
他仰起脸望着近在咫尺的谢无昉,声音里满是轻盈的笑意:“你又不喜欢苦味,别看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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