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冀笑得吃不下泡面,旁边另一名同学抓住了要点,问道:“不对啊,不该是你哥嫌丢人吗?怎么是你嫌丢人还拒绝了?”
薄韧叹气道:“因为我爸这计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让我扮成书童模样,去给我哥牵马。”
这下不但邹冀喷面,其他室友也都快笑死了。
他们寝室里的欢乐笑声传播了出去,其他寝室纷纷疑惑,探头张望。
隔壁一间寝室里,杨樵挂好了蚊帐准备睡觉,也听到了隔壁的笑声,猜测是薄韧又在讲笑话……他也有点想念薄韧那一百零八套逗闷子的花活儿。
和薄韧在一起玩,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无聊。
啊!蚊帐里怎么还有只蚊子啊?!杨樵悲催地在内心大喊,只好又戴上眼镜,仔细找那只漏网进来的蚊子。
总体来说,基地的条件比起他们初中过来军训那一次,还是好了很多,至少现在寝室装了空调,澡堂也加装了足够的淋浴头,训练场旁边还摆了几台聊胜于无的冷风机,比起三年前的硬件,有了不小的提高。
可是与之相应的,高中生的军训比初中辛苦了十倍不止,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训练量也成倍数增强。
早五点五十起床哨,六点整后出早操,七点回寝室整理内务,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列队军训,十二点吃饭,饭前还要整队唱军歌。
捱到珍贵的午休一小时,男生寝室里呈现出一群死狗睡得昏天暗地的动人景象。
下午继续训练,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到九点半。
一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终于结束了正式军训的第一天。
邹冀今天哭都哭不出来了,回来后呆若木鸡地在马扎上坐着,精准形容道:“我感觉我已经被晒成了人干。”
寝室里其他九条人干表示了认同。
薄韧也被晒得够呛,不过他身体和精神素质都比邹冀好一些,今天的训练量还在可忍受范围内,还有余力可以维持正常生活。
去洗完澡回来,他端了个盆,去公共水房清洗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进水房,就看见了杨樵。
男生们住集体宿舍,又是夏天,睡前洗漱时间,光膀子的居多,有的只穿条内裤也在楼道里乱窜。
薄韧也只穿了运动短裤,赤着上身。
杨樵没有这般,规规矩矩穿了迷彩背心,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了条自己的睡裤,正站在水池前刷牙,一边刷着牙,还一边打着瞌睡,上下眼皮睁不开的模样,牙膏泡泡都快要滴到背心上了。
薄韧走到另一边,开水管接水,想了想,伸手撩了一把水,反手一甩,甩了杨樵一身。
“!”杨樵一个激灵站好,忙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泡沫,又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薄韧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洗自己衣服。
杨樵没有戴眼镜,看不清楚薄韧,水房里也还有其他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上的水从哪来的,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大眼,满头问号地转了回去,满头问号地继续刷牙。
薄韧悄悄看了他好几次,心里涌起了熟悉的亲近感,过了这么久没见,杨樵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杨樵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慢吞吞的性子,仿佛没什么事会让他着急,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很爱思考,总是在想事情,很聪明,手脚却不协调,具体表现在每次要做什么,他的行动总是落后思维几秒钟。
薄韧觉得他很像一个会掉帧的卡通人物。
大约是从四年级开始,杨樵的视力就每况愈下,也不奇怪,他除了认真学习,还很爱看课外书,吃饭要看,睡前要看,走路也要看,终于到了初中阶段,他把近视镜度数看到了五百。
视力不好以后,也许是因为通过眼睛接收信息的速度变得更慢,他的反应也跟着变得更更更慢,演变到了有时薄韧和他讲话,他都会先“啊?”,然后才给出回应。
以前薄韧还是很喜欢他这性格的,可以说在当时的薄韧看来,杨樵没有任何缺点,慢性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性格。
现在则不然,他有点希望杨樵能变得急躁一点,如果杨樵能在被他无视的时候,发脾气和他吵一架,那样也许会更好。
军训的第四天,重新分了方队。
这次,薄韧和杨樵被分到了同一个方队里,还被分到了同一排。
薄韧在整个方队里第二高,最高的那男生站第一排排头,薄韧被教官指定到第二排排头。
“你,”教官指向旁边其他人中的一个,说,“你站第二排第二个。”
排头薄韧保持着立正军姿,有人走到他旁边站定,他才微微侧目,看是谁。
已站到他身边的杨樵也偏过头来看他,见他投来目光,杨樵匆忙对他露出微笑。
薄韧:“……”
薄韧立刻把脖子硬挺挺梗着,笔直直地看着前方,余光也不舍得再分给杨樵半点。
但是很快,教官发现自己对身高的目测出现了失误,又让杨樵挪到了二排第三个位置上,叫另一个男生补在了第二位,是一个介于薄韧和杨樵身高之间的男生。这男生薄韧不认识,既然在一个方队,肯定也是自己班的同学。
之后进行了队列练习,今天又是很晒的一天,薄韧昨晚睡得不太好,训练中渐渐觉得头昏脑胀,隐约担心是中暑了,应该举手示意请求休息,但他又不肯服输,咬牙坚持到了中途休息,才忙到旁边吹冷风机,又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进去,慢慢才缓了过来。
他们方队里的人都站在场边连排的大杨树下,吹冷风机,也暂时躲避炎热的太阳。
“同学?”有个男生突兀地走到薄韧面前,道,”你是叫薄韧吧?”
薄韧点头,这男生就是方队里站在他旁边训练位的那一位同学。
男生不爽很久了,开门见山道:“我是不小心踩到你脚了吗?你训练中一直瞪我干什么?”
薄韧刚缓解了头晕的不适,顿时来了气,道:“谁瞪你了,少自作多情。”
随着两人音量的抬高,周围慢慢安静了,同学们见情况不对,都暂时停下交谈,朝这边看过来。
杨樵本来独自靠坐在一棵树干底下,在迷彩服上擦了眼镜,盘腿坐着休息,疲惫地发呆,听到旁边闹起来,也听出是薄韧和别人争执的声音,迟疑着起身,刚才擦完后随手放在腿上的眼镜,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沙地上,他也没注意到这茬,裤子的灰也没顾上拍,便从围观的同学中间朝着事件的中心挤过去。
“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吵架,有什么事好好说。”杨樵一边上前,一边开口劝和。
薄韧和那男生正起了火药味,一看杨樵跑来,本能地不想他被卷进来,恶声恶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开!”
不料那男生见状,不忿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凶,还想欺负同学吗?”
他说着,竟还挡在了杨樵面前,隔开了他和薄韧。
“……”薄韧简直无语,心想你才有毛病吧!
这男生比薄韧矮一点,但是比薄韧要壮实些,指责薄韧道:“你瞪我那几眼,我不跟你计较了,劝你不要没事找事,军训是很辛苦,可也不能朝同学撒气。”
这人还挺一身正气……薄韧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理亏了,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去瞪无辜的同学,训练中他隔着这男生怒视过几次杨樵,倒是确有其事,八成是被这身处缓冲带的同学误会了,人家可能也不是来找他吵架,其实解开误会就好了,他不该情绪上头,没控制住,语气是过分了一点。
他想了想,决定主动道个歉,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
偏偏这时候,杨樵这双根本看不清楚细节的近视眼,没看出薄韧表情的变化,没想到薄韧是已经要很有风度地退一步了。他只听到两人对话,很担心冲突升级,但是想到薄韧对他的意见很大,如果他去劝阻薄韧,没准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杨樵对事件另一方的男生说:“那个……罗林,你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薄韧怒从心头起,道,“喂,你什么意思,要拉偏架是不是?”
杨樵茫然道:“啊?不是,我没有啊。”
那个叫罗林的男生也怒了,对薄韧道:“你怎么还欺软怕硬?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室友。”
好啊,好啊,好得很。薄韧终于懂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同一间寝室的亲亲室友啊。
薄韧整个大爆炸了,伸手虚空狠狠指了指杨樵,心想,等着,杨樵你给我等着。
杨樵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薄韧转身就跑了。
欸?局外人罗林同学已经做好了十足战备,没想到对手就这么走了,当场十分茫然。
所有同学的视线齐刷刷跟着薄韧,看到薄韧跑去了教官那边。
“他是小学生吗?”罗林无语道,“居然去告状了啊。”
杨樵:“……”
薄韧找教官当然不是为了告状,而是言辞恳切地表示,接下来的军训中,自己迫切需要换个位置,如果能换到另一个方队就更好了。
教官已经远远看到了他在和同学斗气,冷酷地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薄韧愤怒地说:“我不想和某些人一起训练!我要离他远一点!”
他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杨樵。
但教官的理解,明显是出现了偏差。
十分钟后。
薄韧和罗林并肩在训练场旁边,站定了军姿,同时两人还手牵着手。
两张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扭曲。
方队们还在正常训练,经过他俩身边的队员们,一边踢正步,一边忍笑忍得快要绷不住了。
倒霉的罗林同学不停发出碎碎念的控诉:“你有病啊,你真的是有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薄韧愧疚难当,道,“对不起,我都说跟你好几遍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真的对不起了。”
第6章 啊?
教官让他俩好好培养队友情,什么时候领会到了方队是一个集体,什么时候学会了要团结每一位队友,什么时候就能归队。
被迫牵手培养队友情的漫长过程中,薄韧既觉得无聊,也为了解开误会,对罗林简述了一番他与杨樵的“恨海情天”。
罗林同学总算稍稍理解了一点,迅速和薄韧冰释前嫌,还善意地对他建议道:“你应该找个机会,听听杨樵的说法吧?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和他当室友这几天,我觉得他人不错,聪明好学,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这些评语,薄韧基本同意,杨樵确实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脾气,从小到大被他无数次搓扁揉圆,也从不会生气。
罗林又道:“杨樵长得也很可爱呢。”
“可爱?”薄韧疑惑起来,说,“瘦竹竿,近视眼,不戴眼镜就和瞎了没区别,可爱在哪?”
“就是戴眼镜的时候,你不觉得吗?”罗林形容道,“我觉得他长得好像一只小熊猫,小熊猫真的太可爱了。”
“……”薄韧脑海中浮现出黑眼圈胖墩墩的熊猫幼崽形象,无论如何和杨樵的形象重叠不了,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望向自己的方队,一眼就能看到补位到二排排头的杨樵,不知为何杨樵此时没有戴眼镜,正在满脸茫然但又很认真地踢着正步。
罗林畅想着可爱的小动物,说:“小熊猫真的很萌啊,如果能养一只就好了。”
薄韧以为他想养一只杨樵,道:“大哥,你才是真的有毛病吧!”
“不戴眼镜就不像了。”罗林也看到了正在训练的杨樵(不戴眼镜版),遗憾地说,“帅和可爱不能兼得呀。”
杨樵不小心把他的“可爱”眼镜弄丢了。
他依稀记得,很可能是被他不小心丢在了训练场的树下,集合之前他曾匆忙过去找过,却没有找到,当下也只能双眼模糊地继续军训。
不见了的这副银色细边眼镜,是他入学当天早上才刚刚配的。
中考那阵子整日埋头做题,视力下降得厉害,之前那副眼镜戴了两年,当时就有点不太行了,但在温河,想去配镜很不方便,他生活和上学的位置极为偏僻,要辗转去到繁华市区才有可以正经验光的地方。
因此前几天一回到云州,杨樵就迫不及待去配了新眼镜。
早知道会被弄丢,还不如就戴那副旧的来军训基地,等军训结束后再去配镜换新了。反正这几天也不上文化课。
那副新眼镜才刚戴了几天,除了更适合现在的视力,它既轻便还很好看,杨樵是很喜欢的,这下弄丢了,让他很心疼。
如果找不回来,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这句话,也很适配于他对竹马薄韧的心情。
几天前的八月三十号,高中新生报到的前一天,杨樵独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夜里十点多,才终于从温河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云州。
云州是一座历史丰饶的二线城市,市内有十几所在全国范围内招生的高等院校,正值大学开学季,到云州的火车票相当难买,是以他最终能抢到开学前回来的车票,已经是万幸了。
托庇于他多年来认真学习,给母校的老师和校领导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之中考成绩也足够出色,母校高中部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接收他的学籍,他才得以顺利回来,继续在云州接受高中教育。
父亲杨渔舟在温河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归期难定,杨樵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家里一年多没有住人,到处都蒙着一层灰尘。坐了太久的硬座,他累得只想马上昏过去,实在是懒得仔细收拾,胡乱擦了擦桌面床头的灰尘,找出干净床单铺在床上,勉强能对付睡这一晚。
好在家里水电都还能用,简单冲了下澡,也还能给手机充电。出发前,杨渔舟给了儿子一部手机。
杨樵下车后,在云州火车站外随便买了一张本地手机卡,在卡贩的帮助下,把sim卡插进了手机里。
他先给杨渔舟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告诉父亲他已顺利回到家,让父亲把他的号码存下来。
杨渔舟没有回复。
杨樵等了会儿,只得又发了一条:爸,你们注意安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昨天在温河,父子道别时,杨渔舟和他所在的水利工作队正准备进戈壁,每次他们进去,少则一周,长则一个月,夜间就在合适的地方扎营,而戈壁上的信号总是不太好。
杨樵在温河就读的中学,也在戈壁的边上,站在教室窗边无需用力眺望,就能轻松看到绿洲和戈壁的交界。
同学中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只有极少数几个是类似杨樵这样,跟随援建工作队的家长来到了这里,但别人都是从小学或初一就来了,已经融入了当地,没有像杨樵,都要上初三了,才转来这边。
不过同学们都是很友好的,老师们也待他很好。他几次经过校长办公室,那里有全校唯一一部固定电话,里面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他,还主动问他,是想打电话吗?进来打吧。
一年多里,杨樵只借用那部座机打过一次电话,是寒假放假前,他打给杨渔舟,问,能不能回云州过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个寒假里,杨樵就如同这一年多里的大部分时光,住在学生宿舍里,和另外两个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而被迫留守的本地同学作伴。
直到大年三十下午,杨渔舟才来学校,把十四岁的杨樵接去了工作队的宿舍,父子俩一起包了饺子。
天似穹庐,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戈壁旷野上,杨樵告别了二零一二年的岁末。
这一年多,杨樵始终像身处一场孤独又寒冷的梦。
现在他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回到了云州,那丧失了很久的生活气息,那种能在这世上踏踏实实活下去的感受,才慢慢回归到了他的身体里。
杨渔舟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拿着那手机,想了片刻,输入了一串云州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想拨过去,又纠结了起来。
那是薄韧家的座机号。
薄韧……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杨樵有点迷茫,就像在温河,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他数次被好心的老师问,是不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啊?和现在一样,他每一次都有点迷茫。
打过去后,他要对薄韧说什么呢?他可以对薄韧说什么呢?
那么,薄韧又会对他说什么?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薄韧肯定生气了很久,也许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没准还会哭鼻子。
想到薄韧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和表情,杨樵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
薄韧像是他生命中一个最鲜活的符号,最无助最消极的时候,当他想起薄韧,就会让他瞬间觉得生活也许还可以继续向上,可以重新生动起来。
犹豫良久,这个电话他还是没有拨出去。
明天到校后,他们一定会见面,到时他当面对薄韧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努力去获得他的谅解,那样应该会更好一些。
这天晚上,杨樵热醒了好几次,也不想开空调,心知空调这么久没工作是很脏的。
他去把窗户打开,透进来一些夏末的凉风,这才终于睡着了。
疲惫交织着兴奋,这注定是睡不踏实的一夜。
他先是做了一节一节不连贯的梦,梦到自己还在温河,还在那所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上课,如常进了教室,忽然发现,老师和同学都是云州的熟面孔,他开心极了;
又梦到和薄韧在高中校园里重逢,薄韧大喊一声,冲过来拉着他,不停对他说话,不停问他,你去哪了?怎么什么都不交代就走了?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最后才终于是一个较为完整的梦,梦里的视角,非常飘忽,仿佛跟随着某个人的双眼在看世界。
这个人拿出钥匙,打开了杨樵家的防盗门,开门后,发现客厅里没有人,视线转向杨樵的房门,大白天里,那扇门却紧闭着。
视角的主人慢慢走到了杨樵的房门口,像是恶作剧一般,想要吓杨樵一下,伸手很小心地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拧,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杨樵正坐在电脑桌前,侧背着门的方向,戴着头戴式耳机,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脑屏幕里播放的影片。
那双眼的主人,在刹那间愣住了。世界的色彩一下子灰暗了下去,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黑白色,只留下那一小块电脑屏幕是鲜艳的,却又是极其刺眼的。
梦中的杨樵感觉到了什么,他迟钝地回过头来,现出无比惊恐的表情,他慌忙摘掉了耳机。
随着他摘掉耳机的动作,原本无声的世界忽然间像打开了环绕立体音响,巨大的喘息和呻吟声震耳欲聋。
八月三十一号的早上,杨樵从噩梦里醒来,满头大汗。
凤凰传奇的歌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了进来,六点半,广场舞团已经在小区广场上开始了今日份的锻炼。
杨樵在床上呆坐半晌,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吃过早饭,去学校报到之前,他先去配了新眼镜,验光结果是他需要配一副左右眼皆为六百度的近视镜。
在店员的推荐下,他选择了银色细边框的镜架。
“这镜架很挑人的。”店员姐姐打趣道,“就是你这近视度数太高了,戴这么厚的镜片,把你颜值都封印了一大半。”
杨樵也不清楚自己不戴眼镜长什么样子,被这姐姐夸得有点难为情,心想销售员也太会说话了。
上午十点,杨樵来到了母校的校门口,初高中部进出的是同一道大门。
校门还是从前那样,同学们还是穿着那样的蓝白色校服,门口的保安也还是那老几位,就连门旁“省级示范性重点中学”展牌一角缺了的那一块油漆,也还是保持着缺了一块的原样。
杨樵先到教务处去领取他的入学通知书,顺便确认学籍问题,老师帮他查过,确认都办好了。他在自己分去的新班级名单上,一眼就看到薄韧的名字。
距离上次做同班同学,已经过去了三年,他俩居然在高中阶段,再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里。
踏着雀跃的步子来到了新教室,杨樵环顾了一周,却没有看到薄韧。
他选择坐在了第一排的空位上,这样当薄韧从外面进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而且他在新同学中看到了好几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应该都是从本校初中部升上来的老熟人。
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教室布置也是一样的,完全就还是熟悉的感觉。
杨樵想,实际上他也没有离开太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对高中生活,对回到云州后的一切,对波澜暂时平复后的每一天,当然还有即将重逢的薄韧。
薄韧嘛,应该也还是以前那样,就总是像个小孩儿一样快乐而任性,他应该还是有点在生杨樵的气,气杨樵这么久没有消息,但是杨樵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做出解释,薄韧就会好好地听进去,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薄韧最相信他了。
可薄韧怎么迟到了?
直到老师点名之前,杨樵都根本没想过,薄韧早就坐在了后排。
毕竟一进门时,他就已经看过教室里的所有人,压根没看到任何像薄韧的人,如果薄韧在,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确实,当时他也注意到了后排那个高帅酷男生,非常引人瞩目的一个人,杨樵没好意思仔细盯着人家看,仅仅只是通过氛围都能感觉到,那一定是非常帅气的男生……多帅也不关他的事。
杨樵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在高中阶段谈恋爱,也不想喜欢上哪个具体的人。
什么?等等,等一等啊!
从班主任老师点名,到邹冀做出隆重介绍。
杨樵越来越傻眼。
难道是什么整人环节吗?这个高帅酷怎么可能是薄韧?
薄韧怎么可能长这样?
啊???
杨樵被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包围在其中。
但在和高帅酷男生直接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又立即就相信了,这眼神,确实是薄韧。
薄韧会发脾气,在他的预料之中,薄韧不加掩饰的指责,他也完全能理解,这就是薄韧的性格,薄韧多年来对他的情感,理所当然就该是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出来。
然而当他想要追上暴走的薄韧,薄韧猛然回头,他撞在薄韧身上那一下的瞬间,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陌生。
他和薄韧是全世界最熟悉彼此的人,或许可以用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他俩的熟悉程度,就如同左手摸右手。
去年离开前不久的一个周末,他还曾在薄韧家里过夜,和薄韧挤在一张床上,像从小到大无数次一样抵足而眠。那时候,薄韧还是那个睡觉不太老实,梦里都在带球过人,整晚满床打滚的小男孩。身体的触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等薄韧愤怒地离开,杨樵才从那种震惊中回味过来,脑子整个都还是蒙的。
这也太……帅得离谱啊。
去年还是那样,今年就长成了这样?女娲造人这么科学的大事,怎么还能中途乱来啊?!
从温河回来的路上,杨樵就无数次想过,薄韧不会无条件地马上理解他,不会很轻易地原谅他,可他同时也很清楚,薄韧亦不会真的记恨他,只是一定要给薄韧一个解释。
原本问题不大不小,属于不太好解决但杨樵还是能解决的程度。
事情出现了意料外的变化,而这变化的根本症结在于,杨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薄韧相处。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玩到大,当然也有过不止一次闹别扭的时候。
薄韧是那种很爱生气、同时又很好哄的男生,发脾气不是为了发脾气,常常是为了找到存在感,为了证明自己对另一方的重要性。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每次他掉了脸,只要杨樵好好说话哄他,甚至于在没有很快哄好的情况下,杨樵只要上去把他亲密地一把抱住,薄韧挣脱不了,就会状若勉强实则很享受地接收来自杨樵的“甜言蜜语”,每次他们都会很顺利的和好,情谊更上一层楼。
现在这个薄韧……杨樵过去的花招,总觉得是绝无成功的可能了。
先不考虑杨樵能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制服他,就说杨樵自己要做到像过去一样,坦然地去抱住这位近一米八、还帅得很有压迫感的薄韧,也实在是有点……
太难为早已深知自己性取向的杨樵了。
在杨樵的计划中,同薄韧的和好,就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式的。
眼下的情况,是他自己一看到薄韧就先麻了,根本无从斩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加之军训也真的非常辛苦,基地的日程安排把学生们的时间挤得满满当当,没什么合适的空档可以去和薄韧接触。
杨樵对现状很苦恼,却也只能先把这竹马放着不管,有空了再说。
今天还不小心把眼镜也弄丢了,杨樵苦恼加倍,高中生活还能不能快乐展开了?
在场边牵手罚军姿的薄韧和罗林,也终于被教官允许归队。
两人明显是熟络了不少,杨樵虽然看不真切,但感觉到了友好的气氛,就也放下了心,不必再担心薄韧和同学吵架生事。
到了下一次休息时。
罗林本来想和杨樵聊一聊,了解下他和薄韧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主观认为这两位同学都是很好的人,不该继续互相冷处理,要直面问题才对。
他还没开口,就先听杨樵说了眼镜丢失的事,连忙热心地问道:“在哪丢的?我去帮你找。”
杨樵的眼镜应该还在训练场边的那些树下,他没有找到只是因为看不清楚,但是:“具体是哪一棵树,我也不太记得了。”
“没事,我去找找看。”罗林说。他无疑是很实心眼的人,打算从那一整排树的一头找起,朝着这头,一棵一棵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