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知道的时候,也一定会为朋友们感到高兴。
今时今日,邹冀和杨樵的关系十分要好,当初却并非如此。
三人的交情要回溯到十几年前。
他们是念同一所初中的同级生,邹冀和薄韧更是同个班的亲同学,而杨樵是在另外一个班里。
那个时间,邹冀几乎和杨樵没什么交集,除了知道杨樵是年纪第一,经常会看到杨樵出现在自家教室门口,还每次都是来找薄韧,仅此而已。
后来,经过了中考,邹冀擦线直升本校高中部,缘分使然,和薄韧又分在了同一个班里。
那年八月底,高一新生入学当天,邹冀在高中部新班级的教室门口,碰到了也刚刚报到的薄韧,新生活里遇见老同学,两人抱头痛哭、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愉快地决定在官方分配座位前,先和对方做同桌,还一起选了教室后排正中间的一张桌子。
随后邹冀跑出去玩了一圈,去看他被分到其他班级的好朋友,玩了十几分钟后回来,发现刚才还很高兴的新同桌,变得不开心了。
邹冀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父母琴瑟和谐,家庭条件优越,从小营养全面,先人一步地进入了青春生长发育期,具体表现在早早就令长辈欣喜的身高和令自己烦恼的青春痘上。
他的老同学薄韧就不同了,有着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生长节奏。
他们初一成为同班同学的时候,薄韧是一个留着蘑菇头,大眼睛小圆脸的标准正太。上了初中的男生们都已到了年纪,争先恐后地在拔个子,薄韧虽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幼齿发型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没几天就换掉了,可是身高不由他,他只能稳扎稳打的矮着。
初中的前两个学年,每到换座位,薄韧都很无精打采,因为他又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坐在教室前几排。
所幸身高没有成为他在同学中备受欢迎的阻碍,相反因为他这无害的正太外表,加上开朗豁达的性格,以及不被身高所限制的高超(足)球技,他在班里很吃得开,于男女生群体中都有着很好的人缘。
同学们基于他的姓名,薄脆而有韧性,这不就是一块好吃的梳打饼干吗?具体是谁带头,邹冀也不记得了,总之薄韧得到了一个“小饼干”的外号,还很快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认可和积极传播,最后就连老师也会这么叫他。
小饼干本人对这个外号表示过微弱的反抗,也没有真的因此和同学们置气,被叫得多了,他也只好接受了这个称呼,如同接受了自己不高的客观现实。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初三,持之以恒的体育锻炼、营养补充,薄韧收获了量变到质变的成果,这一年里,他的骨骼生长速度突飞猛进,非常惊人,一年之中长高了十余公分。
终于在十五岁这年,薄韧一鸣惊人,实现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脱胎换骨。
当然截止目前,他也还是少年人的体型,只是在同龄男孩群体中,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旧貌换新颜,五官也随之长开了,颇有几分俊朗姿色。
邹冀一天天亲眼见证了这番蜕变,青春期男生热衷于和同性各种攀比,心里对于薄韧多少有些羡慕和嫉妒在的。
此时他观察着突然臭脸的薄韧,扑克脸也还能这么帅,真是令人当场痛吃十斤柠檬。
邹冀忍不住吐酸水:“小饼干,你在不开心什么?可别哭出来啊,湿了就不酥不脆,不好吃了。”
“非得叫我这个吗?”薄韧心情低落,郁闷地回怼老同学道,“你才是小饼干,你全家都是小饼干。”
新生还在陆续报到中,有位刚来的女同学独自坐在了他俩前排的桌子,听到他俩的对话,好笑地回头打量他们,不是很理解,长成这样的薄韧怎么会有个那样的昵称。
待女生转回去后,薄韧凑到邹冀耳边,发出了死亡威胁:“不要逼我,小心我大声叫出你的外号。”
邹冀登时脸都绿了,连忙求饶。他初中时也曾有个外号,是他名字末尾字的叠读,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大家都不成熟,浑叫闹着玩也就罢了,上了高中就约等于成年人了,还被这么叫,一定相当丢脸。
“那你究竟是在不高兴什么?谁惹你了?”邹冀又问。
就在邹冀刚才离开的十几分钟里,薄韧无聊地四处乱看,看到了贴在黑板旁边的本班新生名单,赫然发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他回来了。”薄韧抱起手臂,深沉地说,“也被分到了这个班。”
“谁?”邹冀一想,能让薄韧如此方寸大乱,只有一个人,道,“你那个落跑竹马吗?”
薄韧显然情绪非常复杂,盯着教室门,说:“现在是我的冤家……不,是仇家。我恨死他了。”
前排女同学再度回头看他俩,表情写满了好奇。
“你眼睛好大哦,”邹冀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很有书卷气的漂亮女同学,趁机展开了拙劣的搭讪,说,“比我家金鱼的眼睛都大。”
“……”女同学道,“你是不是傻?”
邹冀星星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女同学:“……”
邹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邹冀,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个邹,充满希望的冀。”
“顾遥,很远那个遥。”女同学自我介绍完,看向薄韧,用一种惊奇的语气,却是在开玩笑,“小饼干怎么还有仇家?是沙琪玛吗?”
薄韧:“……”
邹冀爆笑起来。
薄韧出手扼住了始作俑者邹冀的脖子,恐吓道:“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听到了没有?”
顾遥路见不平,仗义执言道:“他是傻的啊,你就让让他吧。”
薄韧放开了邹冀,又独自郁闷去了。
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的邹冀,感怀顾遥女神的救命之恩,对她倾情述说了薄韧和“沙琪玛”的恩怨纠葛。
薄韧和他的竹马杨樵,从不到四岁上幼儿园起就整日朝夕相伴,命运的红线把两个人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幼儿园三年,小学六年,始终都在同一个班里,始终没有分开过,初中也顺利进入了同一所中学,不在同一个班,可两人还是整天黏在一起。
邹冀道:“据我听说,这十几年里,他们两个如影随形、两肋插刀、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顾遥笑得肩膀直发抖。
薄韧也再听不下去,道:“邹唧唧,你……”
“不要打岔!”邹冀见好就收,快速收尾道,“他俩是情比金坚的交情,说好一生一起走,可是在初二期末考试之前的一天,杨樵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我们可怜的薄韧,就这样被他的竹马抛弃了。”
这事在初中班级里是公开的大事件,班里同学和薄韧相处得都很好,所有人都知道薄韧有多爱他那个年级第一名的竹马,对方突然就转学走了,而且薄韧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其他同学告诉他杨樵转学的事,他还一口咬定绝不可能。
结果事实给他当头一棒,杨樵当真走得悄无声息,干干净净。
薄韧去问了老师,得知杨樵已经转学了,似乎是家里有事。
他又忙找去杨樵家里,砰砰砰地敲门,无人回应。对门邻居出来告诉他:别敲了,这家里没人,出远门了。
薄韧问:去了哪里?
邻居说:温河。
那是一个距离云州千里之遥,薄韧只在地理课本上看到过的边疆城市。
薄韧又问: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以前常来找杨樵玩,邻居见过他几次,知道这小孩和杨家小孩是好朋友,倒是耐心地做出了回答:没说,他爸爸是调去那边工作,可能退休之前都回不来吧。
“啊?”女同学顾遥没也想到竟是这样的发展,“这么突然吗?”
邹冀道:“是啊,非常突然。”
一年前的伤心事,积攒在薄韧心里,始终都没有变成过去式,随着邹冀的陈述,他被勾起了许多回忆,气压也越来越低。
顾遥有点想说什么,看薄韧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忍了回去,和邹冀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一年多里,薄韧持续地伤心至今。
他和杨樵焦不离孟十余年,初中之前,他们几乎每天都和对方在一起,初中不在一个班里,也是谁有时间谁就会主动去找另一个人,即便是周末和寒暑假不去学校的日子,他们也会给对方打电话,讲一讲自己遇到了什么趣事。
薄韧的一整个童年和目前已经度过的青春期前半程,杨樵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假如把他目前的人生比作一块拼图,那么杨樵就是拼图正中间的,从最初就已经放上去的那一块。
在幼儿园里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上了一年级后,薄韧的家离小学很近,杨樵家里人工作很忙,放学后常常不能及时接走小杨樵,小薄韧就会邀请小杨樵回自己的家,让他和自己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一起睡小薄韧的床。
后来为了让杨樵能更方便去他家,不会因为没大人接走而落单,薄韧还复制了一把家门钥匙,郑重地交给杨樵,虽然杨樵从来没有主动用那钥匙开过他家的门,可是这样的亲密和信赖,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毫无疑问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
无论如何,薄韧也没想到,有一天杨樵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他的生活。
他不习惯杨樵不在自己身边,杨樵刚走的那阵子,他觉得氧气都因为杨樵的离开而变得稀薄了一半。
这份兄弟爱,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付了。
刚开始他还固执地等待,认为杨樵会打电话给他,写信给他,也许杨樵只是因为父亲突然工作调动,不得不跟着一起走,走得又过于匆忙,才来不及通知他,等杨樵到了温河,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一定会给他补上那个应该的告别,和一个解释。
但是这两样,他都没有等到。
这让薄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由爱生恨,有段时间,他一度想起杨樵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恨意之中又夹杂着担心,去那么远的地方,杨樵能不能习惯新生活?会不会也每天都想念着自己?
于是薄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痛恨杨樵,一三五恨得磨牙,二四六又很想他,一年多来始终没有放下。
今天,就在他成为高中生的第一天,从早上出门起,薄韧立下了誓言,从今天起,他要开始习惯稀薄的氧气,要敞开心扉,要结交新的好朋友,他一定可以慢慢释怀,他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名叫杨樵的竹马好友,但他会淡忘掉杨樵的无情无义,会忘记杨樵对他的伤害……他要做一个快乐生活的崭新高中生,他一定能做到。
竟然就在这个关键节点,毫无预兆离开的杨樵,又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刚才他看到班级新生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一刻简直是心脏骤停。
学生名单按照入学成绩排列,“杨樵”是第一号、第一名,这说明薄韧对他的担心也统统都错付了……人家好好地去了外地生活、读书,中考依旧保持着学霸的辉煌战绩,风光无限地回归了母校高中部。
万般情绪涌上薄韧的心头,什么今日开学什么高中新生活,统统忘掉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来了?很好,是时候算算账了。
第4章 变化
一旁邹冀察言观色,试图缓解薄韧紧绷的神经,说:“也有一种可能,只是重名吧?”
“!”薄韧闻言,神色大变,怒视邹冀,对杨樵的恨意一瞬间转移到邹冀身上1%。
邹冀还没有体会这种令人爱恨交集的友情,不能感同身受,但很有眼力,马上改口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薄韧太在意了。
是不是重名?他不知道。一想到只是重名,此杨樵并非他的竹马杨樵……薄韧就更生气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答案揭晓的时刻很快来临,这个班的新生们都在今天上午准时完成了报到。
当杨樵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里来,始终注视着门口方向的薄韧,一瞬间就坐直了身体。
和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相比,杨樵的个子也拔高了一点,更瘦了一点,黑发剪得很短,戴了副银色的细边眼镜。
他进门后环顾教室,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表情透出了一点茫然。
薄韧据此怀疑,经过中考,他那双眼睛只怕是近视得更严重了。
杨樵没有朝教室更深处走去,径自走进了讲台正下方的第一排,那里从各方面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位置,因此一整排都还空着,没有被早到的学生们选择。
教室里早已吵吵嚷嚷成了一锅粥,不少新生都在积极玩闹,和新同学们搞社交。
杨樵对周围的吵闹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从双肩书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干净了椅子,椅背也没有放过,把书包挂好,又开始擦桌子,最后,他把湿巾丢到讲台旁的垃圾筐里,回到座位坐下,反手从背后挂着的书包一侧掏出水瓶,仰脖喝水,又反手把水瓶准确地塞回了书包侧兜里。
他表现出的是一副很自在的姿态,很快很好地适应了新座位、新教室、新环境。
现在这整间教室里,对他来说,唯一属于折旧物品的,也许只有被他抛弃一年的竹马了——坐在后排的竹马本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望着杨樵的背影,脑补着自己被杨樵打包装进垃圾袋丢掉的小动画,既难过又愤怒。
杨樵的自在让他非常不舒服,眼神如果有形,他想自己眼中一定会是两束正在熊熊喷发的烈焰。
“你不是要哭了吧?”邹冀惊道,“你眼睛都有点红了。”
薄韧道:“这是怒火!你仔细看看,这是两团怒火!”
“哦酱紫啊。”邹冀认为他就是在伤心,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破,更善解人意地给他台阶,道,“你不去打声招呼吗?去吧,你这么想人家。”
薄韧露出一副荒唐的表情,要自己主动去和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打招呼?人言否?
邹冀道:“也是。那要不……打他一顿吧。”
这个提议……就让薄韧有些错愕。
邹冀只是随口一说,可薄韧的错愕也让他觉得有点荒唐,说:“你不是要恨死他了?人就在面前,你就不想揍他一顿吗?”
薄韧当真没有想过这种解决方式,很快说道:“不妨碍我现在想。”
邹冀看穿了他,试探地说:“那回头去校外?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动手,到时候我给你望风。”
“……”薄韧意兴阑珊地说,“再说吧,要从长计议。”
过了上午十一点,大半天的报到终于结束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来开了班会。
第一项活动,班主任对新生进行点名,按照学号表的次序,念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杨樵,杨樵答了“到”,其后又是十几个名字以及对应学生的“到”。
到得第二十号,班主任照着名单点到了:“薄韧。”
第一排的杨樵一怔,立刻回头看过去。只见非常靠后面的一排正中位置,一只手举了起来,答:“到。”
薄韧侧趴在桌上,把自己挡在前排同学的背后,答到的同时,举高了手。
讲台上的班主任能看到所有学生的小动作,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点名。反正接下来马上就有军训教做人。
邹冀在替薄韧观望情况,把杨樵听到“薄韧”名字的反应,实时进行了转播:“他回头看了你一眼,好像还笑了一下,现在转回去了。”
薄韧这才直起身,皱着眉道:“他怎么笑得出来?他怎么笑的?是哪种笑?”
“呃……”邹冀宛如一个揣摩上意的大太监,根据薄韧的语气猜测他想的是什么,最终说道,“嘲笑,讥笑,小人得志的笑。”
薄皇一世龙颜震怒,冲动地说:“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打他一顿,必须打他一顿!”
班会的最后,班主任再次强调,中午回家后,对照军训必备物品清单,一定要把需要的东西合理的备齐,下午按时到校,集体出发去往市郊的军训基地,明天就要开始新生军训。
下课钟声响,第一节 班会结束,班主任送上临别赠言:“同学们军训加油,下周见吧。”后便轻松愉快地离开了。
教室里爆发了几处小面积的痛苦哀嚎。从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几个学生嚎得尤为惨烈,早在初中时众人就经历过同款军训,并且去的也还是那个熟悉的基地,条件差得惨绝人寰,接下来的一周,绝不是什么好玩的经历,是地狱,是地狱啊!
这其中不包括薄韧,他班会上过于生气,导致大脑缺氧犯起了困,后面不知不觉就趴桌上睡着了。
邹冀一脸生无可恋,他对军训毫无期待,从书包里拿出他的诺基亚lumia,读了刚收到的消息,用手肘撞醒薄韧,说:“我要先走了,我爸妈知道下午我要去坐牢了,进去前给我吃顿好的,现在在校门口等我,你要不要一起?说去吃烧鹅。”
“不去。”薄韧睡得红了半张脸,起身,伸长了手臂,舒展肩背,道,“我也得回家拿军训用的东西。”
邹冀道:“那么,猎杀一号计划暂时搁置?”
薄韧想了下才明白这破计划是什么计划,道:“有空再说。”
“那我跪安了。”邹冀正要走,抬眼一看,警觉道,“陛下小心,猎杀目标怕不是要前来行刺。”
薄韧一看,杨樵正离开第一排的座位,朝他们这里过来。
薄韧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低头弯腰,几乎又趴回了桌面上。
邹冀:“……”
薄韧趴下后也立刻意识到了:他躲什么?又不是他对不起杨樵!
杨樵已走到他们桌边,薄韧这时再爬起来就更尴尬了,索性稍微改换了下姿势,装作低着头在桌肚里翻找东西。
杨樵看着忙碌的薄韧,一脸:“……”
说到底也算是相识一场的熟人,邹冀对他露出了礼节性微笑。
杨樵又看着微笑的邹冀,一脸:“……”
“哈啰,杨樵。”邹冀道,“不记得我了?我也是三班的。”这是初中时他和薄韧所在的班级号。
杨樵分明是不记得了,说:“好像……有一点眼熟。”
邹冀也没有较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邹冀。你不是转学了吗?怎么又转回来了?”
“嗯。哦,是的。”杨樵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视线不住看向旁边仿佛是在桌肚里大兴土木的薄韧。杨樵那表情充满了疑惑。
邹冀伸手放在薄韧的脑袋上抓了抓,说:“陛下别忙了,快,你亲亲竹马来找你了呢。”
这话多少是有一点在阴阳怪气一声不吭就跑路的杨樵。
杨樵好像也没听出来,或者说根本没留心听邹冀在说什么,他用很纳闷的语气向邹冀问道:“他是?……这个人是谁啊?”
“?”邹冀迷惑地答道,“小饼干啊。”
“……”杨樵一脸错愕,“啊?”
邹冀道:“你失忆了吗?”
“我……并没有啊。”杨樵似乎陷入了对世界的巨大怀疑中,甚至有点语无伦次,道,“他是?不是,你说他是谁?你……再说一次,他是谁?”
忽然间,邹冀明白了过来——杨樵离开时,薄韧还不长这样。
邹冀和薄韧是同班同学,尚且屡屡震惊于薄韧这一年多的变化,这种变化,对隔了这么久再见到薄韧的杨樵来说,一定非常有冲击力,足以颠覆他的认知。
邹冀忍不住笑道:“他就是啊,没骗你,他真的就是那块小饼干啊!”
装聋作哑的薄韧忍无可忍,噌一下直起身来,先冲邹冀怒道:“邹唧唧,你唧唧断了!”
又冲杨樵道:“跟你很熟吗?你管我是谁?我是你爹。”
杨樵一脸:“………………”
邹冀还没有发表意见,他的lumia振动起来,亲爹在校门口打电话来,催他快点出去,门口不能停车太久。他虽然很想看完戏,也只得依依不舍与二位主角匆匆告别,一溜烟跑去找爹吃烧鹅了。
随着邹冀的离开,薄韧又像泄气的足球,霸气不起来了。
他把这泄气的根源归结于刚才不该说脏话。刚刚那句话有没有羞辱到杨樵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有点不舒服,有点后悔那样说话了。
杨樵却像是理解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计较,看他的眼神里仍是充满了惊异,和欲言又止。
薄韧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为什么现在还要考虑杨樵的的感受?谁来在乎他这一年里的感受了?
他再度怒视杨樵。
杨樵被他瞪了一眼,非常紧张,双眸在银边眼镜后飞快眨了七八下,才说:“你……薄韧,你……你究竟每天吃什么?才一年多,你居然长得……居然长这么大了啊。”
薄韧:“……”
他面无表情,内心已经因为这句话而大破防了。
一年了啊,杨樵,你也知道已经一年多了啊。
他一语不发地起身,背了自己的单肩包,绕过杨樵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杨樵茫然了一下,忙跟了过来。
出教室,穿过走廊,薄韧大步流星地下楼,杨樵一路小跑地跟着。
“你等等我,”杨樵焦急地叫他,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道,“薄韧,你等等我。”
他们教室在三楼,薄韧一呼一吸,就已快步下到了一楼,而后他疾停下,猛然回过头。杨樵正朝下跑着追来,顿时没刹住,一下迎面撞在了薄韧身上,这一下撞得,差点把眼镜从脸上给撞飞,他赶忙一手手忙脚乱地扶住眼镜,一手抓住旁边楼梯扶栏,这才站稳了。
薄韧冷酷地看着他。
他站在两级台阶上,不知是因为跑了一路,还是因为几乎撞飞眼镜的狼狈而尴尬,总之脸慢慢涨得通红,又扶了扶眼镜,小声说:“都说让你等等我了,你怎么还走这么快。”
薄韧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指责自己,当下便回击道:“你让我等我就等?你算老几啊?”
正是放学时间,周围不少同学走来走去。
杨樵更尴尬了,道:“别发火,我们都好好说话行吗。”
“好好说你妹,”薄韧道,“你想说话我就得听你说,凭什么?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把我当什么?你心里但凡有我一点,都不可能这么对我。”
杨樵:“……”
路过的同学们:“……”
薄韧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歧义,他真的非常难过,说完后,转身更快地走掉了。
他到学生车库里骑了自己的电瓶车回家,一路上把车骑得飞快,风很大,吹得他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了。
当天下午,新生们带齐了东西,集体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出发去军训基地,开展为期一周的军训。
杨樵上车比较早,坐在车门入口第一个位子上。
到薄韧上车的时候,和杨樵一打照面,杨樵愣了下,忙挪到里面靠窗的位子,又愣愣地看着薄韧,希望他能和自己坐在一起。
薄韧目不斜视地朝大巴后面走了。
杨樵的视线追着他,看他坐在了最后一排,只好转回来,安静了片刻,低头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第5章 军训
到基地后,带队老师把这一届新生移交给了教官。接着就是给新生们开军训动员会,一直搞到晚上七点,才排队去食堂吃晚饭。
教官们表现得都冷漠而凶恶,当然是为了给刚到的学生们立好规矩。
刚到基地时还有一部分学生欢天喜地,对军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对即将体验到的集体生活感到新鲜,被冷酷无情的现实兜头泼了冷水,只剩下了沮丧,还有晚上不能回家的悲怆。
不过终究都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规则认知是有的,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免得被当做儆猴的第一只倒霉鸡。
食堂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餐具碰撞声。
吃过晚饭又列队,以班级为单位,分好了训练队,又开纪律□□会。
深夜里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切,学生们被放回到了分配好的十人寝室。
基地在郊外,依山而建,蚊子很多,寝室里已经点起了蚊香,可也还是嗡嗡声不绝于耳。
薄韧和邹冀分在了同一间蚊子窝里,回来后第一件事,一群男生争相打热水,聚众烹饪人间美味开水泡方便面,太饿了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说话。
“食堂的饭,拿去喂猪,猪都不会多吃一口。”养尊处优的邹冀少爷刚来几个钟头,已经要崩溃了。
他哽咽着吸溜泡面,道:“我好想回家啊,想我妈了。”
一到基地,他的手机就已经被收缴了上去。
“有公用电话可以打,”薄韧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手机,说,“要去打吗?”
邹冀道:“不想去了,排队的人肯定很多。”
他又问薄韧:“你要去吗?你要去我就陪你排队,也打一个。”
薄韧道:“不打,我家没人,我妈今天夜班,我爸去海津送我哥上大学了。”
邹冀想起来了,薄韧以前提过妈妈是在医院工作,是位护士,又问:“咱哥考去海津了啊,哪个大学?”
“海津工业大学,”薄韧提起考入名牌大学的亲哥来,语气颇有些骄傲,说,“学机械工程,工大最好的专业。”
邹冀配合地发出羡慕声音,说:“我要是能考上海津工大,我爸妈就要烧高香了。”
薄韧道:“我爸妈也烧了,高考分数一出来,我爸当天就赶回老家上坟烧香,虔诚地跪谢祖宗十八代,庇佑出了这么一个十里八乡都羡慕的文曲星。等工大录取通知书到了,他又大摆了三天酒席,在我们小区里拉横幅,放礼炮,还请了舞狮队和秧歌队过来表演。”
“……”邹冀的泡面快从鼻子里喷出来了,道,“这么夸张的吗?”
薄韧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我嫌丢人,拼了命拒绝,我爸本来还准备去租一匹最膘肥体健的枣红大马,计划让我哥骑着那马,穿上状元及第服,戴上红花披挂,去云州最热闹的商业区游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