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写完后又意识到,刘照君如果天生眼盲,是不识字的。
他又换了种方法告诉刘照君:“殷殷期许,河清云庆,赫赫炎炎。”
刘照君一字一顿地念道:“殷庆炎。”
殷庆炎轻声应道:“嗯。”
刘照君客套性地说道:“好名字,给你取这个名的人很爱你啊。”
“……”殷庆炎垂眼,看着刘照君微微颤动的眼睫,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这名是我娘给我取的。”
……她就是很爱我。
--------------------
殷庆炎走后,刘照君坐在床上把自己的头发擦干了,扯上被子,倒头就要睡。
他还是觉得好不真实,怎么突然就让雷给劈死了呢?
……看来以后得少说脏话少骂人了。
再活一世,这条命缺斤少两的,不仅看不见,他连自己现在多少岁都不知道,更没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亲人。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一身武艺还在,不至于遇上个事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遇事不决睡大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他这具身体快累死了,浑身疼。
刘照君有时候心大到没个边,这还没弄清楚自己这一世究竟在怎样一个地方,这就滚进被子里睡觉了。
王府后院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下人,但都不是西昌王府的人。
殷庆炎随着三福来到后院,府里的下人极为有眼力见地搬来一张形制漂亮的太师椅,更有懂事的侍女迅速去沏了一杯茶端来,那茶杯白瓷青纹,精致非凡。
这位世子爷坐上椅子,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来,打开盖子吹了吹热气,没着急管那些跪着的下人,而是转头问奉茶的侍女:“好香,这是什么茶?”
侍女答道:“是陛下差人送来的美人香。”
殷庆炎点点头,“确实香,但为什么叫美人香?”
还不是因为如果不叫这个名儿您就会以茶丑为由不喝。
但侍女只是心里吐槽,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她笑道:“可能是因为采茶的女子都是些美人吧。”
殷庆炎很满意这个回答,浅嘬了一口茶,这才转眼看向跟前跪的一地下人。
“说吧,谁知道刘子博的下落。”殷庆炎刮了刮茶沫,懒懒地垂眼看着沉底的茶叶,“陛下把刘家的案子交给我了,我不想搞砸,因为这种事让陛下觉得我娘生了个废物,所以只能委屈你们啦。”
“说不出来的摘脑袋,胡编乱说的凌迟死,你们选一个。”
有些胆小的下人已经开始呜咽了,伏在地上颤颤巍巍。
刘家大势已去,如果这帮人还想活命,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刘子博的下落全盘托出,包括与其有关的各种人事物,比如刘家获罪前刘子博曾去过什么地方,又与何人有过交集。
刘家那么多人,全都剥下皮来能铺满四分之一个天行,总不可能没一个看见他们家大公子日常行事的。
有个面上带疤的下人突然抬起头,“老奴知道!大公子……不,那刘子博经常在雅庭里和一个拥氅的男子会面!”
殷庆炎闻声抬眼看去,在看清那下人的长相后皱了皱眉,嫌弃道:“你低下头说话。”
“是……是……”那带疤的男人惶恐地低下头。
“那男子什么长相?”殷庆炎问。
“长得像个女人,左眼下边儿还有一颗痣!凤眼,薄唇!”
“身长多少?”
“这个……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
另一边有个妇人抬头道:“奴知道!大约七尺身长,奴为他披过衣裳!”
殷庆炎转头对奉茶的侍女说:“取笔墨来。”
一帮小厮又迅速地抬了张小桌过来,那奉茶侍女怀里抱着纸和笔匆匆走来,两手还一边拿着砚和墨条研磨,生怕慢了一点儿。
白纸在桌上铺平整,殷庆炎那茶盏和茶盖当镇纸,左右各压住,拈笔蘸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后搁下笔,将那张纸吹了吹,拎起来。
他对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道:“抬头看看,是长这样吗?”
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是……不过老奴见他都是披发……”
殷庆炎又拎起笔来,给画像上的男人改了个发型,原先的发冠被他改成了一只站在人头顶上的麻雀,瞧着几欲振翅飞去,栩栩如生。
虽然这西昌王世子拎起笔杆来写不出什么锦绣文章,但画画是一顶一的好,特别是画人,只要听过那人的外貌特征,落笔就能画个七分像的出来。
殷庆炎冲三福使了个眼色,三福心领神会地去将那个面上有疤的男人扶起来,往那男人手里塞了一粒碎银子,小声道:“回去给令妻和孩子买点好的。”
那男人又怕又惧却又感恩戴德地走了,一路上连连回头向殷庆炎鞠躬,但出了王府的大门后跑的比什么都快,半点没回头,生怕多看一眼就能被抓回去。
两道黑影从王府里的树冠上跳下,悄悄跟上离开的疤脸男人。
片刻之后,王府外的一棵树上又跳下三个黑衣人,追着那两道黑影而去。
那个报身长的女人得了些铜钱,也被打发出去了。
其他人见有钱拿,又不会将他们怎么样,都争先恐后地张嘴说。因为重要特征都被疤脸男人和那个女人说了,其他人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人爱吃茶糕,每次来,奉上去的糕点盘里只有茶糕全都吃完了!”
“那人还爱干净,奴婢有一回端茶不小心摔了,茶水溅在他的鞋尖上,他就负气走了……”
“那人还同刘子博一同出入过南风馆!”
“刘子博叫他先生!”
殷庆炎随笔在画像旁边写下“爱吃茶糕”“爱干净”“爱南风馆”“先生”等关键句。
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说出点那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说完之后,殷庆炎并未立即招人来带他们走。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心想这位世子爷莫不是反悔了要杀他们灭口,正绝望着,太师椅上那位爷又开口问:“刘照君在刘家排行老几?”
地上的刘家下人们俱是一愣。
刘照君?
他们茫然地想了又想,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把这位刘家少爷从脑子角落里扒拉出来。
有个老妇人小心翼翼地说:“照君少爷……不,刘照君在家中排行第七,因为是燕人女子所生,外貌不似沂人,所以并不受宠……”
燕人所生?
殷庆炎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把自己和身边奉茶侍女的身上甩的都是墨点子。
沂人以金发浅色眸为贵,刘照君是棕发棕眸,不受长辈宠爱在沂国是再正常不过的。
“还有没有别的关于刘照君的事?”他声音淡淡道,“多说点。”
原先归属于刘家的这些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讲述起来,殷庆炎从他们的话语中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刘照君。
刘照君天生缺了魂儿,神智不全,就是个呆呆傻傻的木偶,小时候被他大哥抱着玩,脱手摔到了脑袋,一双眼睛又因此瞎了,被他母亲艰难拉扯到十二岁后,母亲病逝,将他托付给房里的一个老奴照顾,多年来刘家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怎么就活到了十九岁。
这刘照君命苦,一辈子的运气可能就用来躲这次的抄家之祸了,全家男丁尽斩,他却成了漏网之鱼。
怎么漏的呢?因为刘家的家谱上根本没有他的姓名,行刑人照着族谱砍头,刘照君在族谱上没有名姓,又长得好看,被稀里糊涂地算成了女眷,纹上了“罪”字,流放为奴。
殷庆炎听到这里,自负地想,刘照君这一辈子的好运气明明都拿来遇上他了。
遇上他,刘照君可不就是苦尽甘来了么?
不过……呆呆傻傻?
那刘照君身手利索,说话也流利,哪里像个木偶?
殷庆炎听的差不多了,让三福把人都给打发走。一开始威胁的凶狠,但真有些紧张结巴到说不出些什么来的下人混在里头走了,殷庆炎也没追究。
疤脸男从西昌王府出来后,一路往西跑,左转右拐地进了一处深巷,最后闪身进了一处小院,合上院门。
院中树上跳下来两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都低着头。
疤脸男再张口时,声音不复先前的粗噶,他问地上的两个人:“找到小君了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出声道:“回阁主,并未在西昌王府中寻到小公子。”
疤脸男抠着下颌处一条不甚明显的暗线,将脸上的假皮面具撕下来,露出一张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白净脸面来。
男子剑眉星目,模样俊朗,但眉宇间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戾气,将俊朗压去三分,添上许多狠厉。
这位就是殷庆炎目前单方面通缉着的大逃犯,刘子博,同时也是刘照君的“大哥”。
“线人都说小君让西昌王世子给带走了,指不定藏哪间屋里,你们继续去西昌王府盯着,有消息了就往这间屋子里传——”
刘子博话音一转,“算了,往阁里传吧。”
他抬头看向院墙,笑道:“三位来都来了,不进院里喝杯茶吗?”
地上跪着的两个黑衣人闻言,反手从后腰拔出了短刀,警惕地看向院墙。
刘子博等了一会儿,见墙外的那三人不肯现身,又道:“回去告诉世子,‘名单’以及银钱流动的账目都在我这里,世子爷要是敢动小君,我就把那两本册子都烧了。”
一道劲瘦的身影突然翻到了院墙上,殷庆炎在墙头坐着,一条腿支起来搁右手肘,另一条腿耷拉在墙上,一副随时能落进院子里的样子。
他盯着刘子博看了一下,随后扯出一个颇具嘲笑意味的表情来:“明明是兄弟,怎么你长的连刘照君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刘子博不慌不忙道:“小君长的像林姨娘,我自然是比不上。”
殷庆炎话题一转:“你都把你爹做的那些腌臜事翻上朝堂了,为什么不把牵涉人员的名单和那个银钱流动账目也给朝廷?那里面有你的‘利’?”
“非也。”刘子博收起了笑意,“我想将那两样东西送去琳琅楼寄卖,毕竟是朝廷的隐秘消息,总有些意图翻天的势力想要将其弄到手,到时消息一散出去,朝廷的鹰犬不就闻着味儿过去了吗?”
殷庆炎摸摸下巴问:“你是想借朝廷的手清理一些江湖势力,还是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
刘子博:“两者都有。”
殷庆炎和善地笑道:“傻卵东西,我迟早弄死你。”
刘子博也笑着回敬道:“随时恭候,天行疯狗。”
话落,刘子博和地上的两个黑衣人就运起轻功跳上房顶,几个来回后不见了踪影。
墙外又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翻上墙头,一左一右地坐在殷庆炎身边,剩下一个黑衣人站在墙根下望风。
殷庆炎左手边的那个人把遮面的黑布扯下来,露出一张尚且稚嫩的少女脸,她问殷庆炎:“表哥,我们不去追他吗?”
“追不上的。他练轻功多少年?我们才练轻功多少年?”殷庆炎屈指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回去跟舅舅说一声,刘子博与江湖势力有牵扯,问问要不要往下查。”
另一边的黑衣人也扯下面巾来,是个和左边那小姑娘长得有五分像的少男,他道:“不用问,父皇说了,那两样东西必须拿到,表哥需要什么协助就跟父皇说。”
殷庆炎伸了个懒腰,转身要往墙外跳,“行吧,那我得出趟远门了。”
少男拉住殷庆炎,问:“那个叫刘照君的人,你要怎么处理?”
“养着呗,长的怪好看的。”殷庆炎回头,冲表弟一笑,“必要时刻还能当人质呢。”
他和刘子博目前处在一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他们手上都还握着对方觊觎的东西。
刘照君……殷庆炎回府的路上仰头看着沿路的柳树枝条,漫无目的地想。
那刘子博看不惯亲爹做的那些事,直接去朝堂上把亲爹给告了,全家都被他拉下水,疯子一个。
他自己金蝉脱壳逃了死刑,本可以拿着朝廷秘密到江湖上卖了后去逍遥快活,却冒着危险回来关注一个呆呆傻傻的眼盲弟弟,这是为什么?
殷庆炎可不觉得是什么所谓的兄弟情深,据刘家原先的下人所说,刘照君的眼睛就是刘子博摔瞎的,这兄弟情谊能深到哪去?
--------------------
第4章 男风
在发现自己看不见之后,刘照君的就处于一种有点呆的状态中,只要不是带着杀意来让他产生反击本能的行为,他都会慢上一拍才反应过来。
背后有一片皮肤一直火辣辣地疼,刘照君为了避免压到这一片发疼的区域,睡觉也是趴着睡。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掀了自己的被子,正上手在扒他的衣服。
睡迷糊的时候人就容易分不清今夕何夕,刘照君还以为自己在武馆呢,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在想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扒他衣服。他一巴掌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摸索着把被子扯回来,往自己头上一蒙,继续睡。
那只手被打了一下,反而兴奋起来了,非得过来把他衣服扒走,刘照君不堪其扰,翻坐起来吼了一声:“滚!”
嗓子是哑的,喊出来没什么威慑力,但那只手却没再作妖了。
刘照君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一片黑暗,嘟囔着问:“天黑了?”
有个声音在对面说道:“没,天亮堂着呢。”
刘照君奇怪道:“那怎么这么黑?”
那个声音回答道:“因为你根本看不见呀~”
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刘照君立马就清醒了,记忆也都回笼,想起来自己已经让雷给劈死了。
还瞎了。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花了几分钟时间让自己认清现实,然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真的很痛后放下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殷庆炎?”
原先在不远处的那个声音已经挪至近前,“我在。”
“咱俩谈谈?”
殷庆炎下床倒了杯水,递到刘照君跟前,“先喝口水。”
刘照君摸索着要往找下床的地方,他问:“水在哪?”
殷庆炎笑道:“你面前。”
闻言刘照君一愣,随后意识到殷庆炎可能已经给他倒好了,于是伸手去摸跟前的空气。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的手快要碰到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了,就稍微移开一点,让刘照君摸个空,等刘照君向这边摸索时,再慢慢移动到另一边去。
对此一无所知的刘照君摸了半天空气,最后干脆一摊手掌,“把杯子放在我手上吧,谢谢你。”
殷庆炎偏不,他把杯沿抵到刘照君唇上,“我喂你喝。”
“不用,我自己喝就行……”
殷庆炎掰着刘照君的下巴让人张嘴。
刘照君拗不过他,自己又实在是渴的厉害,干脆就着这么个姿势喝了。
他边喝边想,殷庆炎倒不像上一辈子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世子似的霸道跋扈,这世子挺好的,又是给他夹菜又是给他倒水,人挺随和。
一杯水喝完,对方的拇指指腹还在他嘴角蹭了一下,把流出来的水渍擦掉。刘照君感觉有点奇怪,下意识把头往后缩了一下。
“好了,你想谈什么?”殷庆炎问。
“……”刘照君张了张嘴,感觉有满腔的话要问,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要从哪问起,脑子里又开始纷乱起来。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我家里人好像犯事了,具体是什么罪?”
既然这是第二世了,那得快点适应这个身份,先得打听打听家里人。
“贪污枉法和结党营私,目前看来还有一点谋逆的嫌疑。”殷庆炎躺在刘照君旁边,把刘照君想知道的事都说了。
“你大哥刘子博看不惯你爹的所作所为,于是大义灭亲,把刘家告上了朝廷,抄家问斩的时候刘子博金蝉脱壳假死,实则去当了不知道什么江湖势力的领头人,现在正逍遥法外。”
殷庆炎伸手去玩刘照君披散的头发,想把刘照君的两缕头发系成死结,但无奈刘照君的头发太顺滑了,根本系不死,只好作罢。
“刘家男丁尽斩,女眷以及幼子全部刺字远放,只有你,因为姓名不在族谱上又长得像女人,所以逃过一劫。”殷庆炎笑道,“跟着小爷,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至于你原先的那些家人,还是忘了为好,以后出门在外就说自己是我的人,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你。”
这么一番话下来把刘照君砸了个当头愣,他都不知道是他这一世的爹是个贪官奸臣给他的冲击更大一点,还是他大哥看不惯他爹于是把他爹告了更炸裂。
刘照君当年上学选科选的全理,对于历史也没什么了解的兴趣,不知道古代那些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但古装电视剧他看过,知道被抄家就是家里人犯了重罪,如今让他钻了个空子躲过杀头,想活命最好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那就忘呗,反正他根本没记忆。
不过族谱这玩意儿在古代不就相当于是个户口本吗?他家的户口本上没他的名儿?
刘照君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有点悲。
他那个犯了事儿的爹不会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不认他这个儿子吧?
刘照君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年龄多大?”
殷庆炎偏头看了一眼刘照君无神的双目。
这刘照君是以前真傻,后来抄家见了血给刺激清醒了么?怎么净问些常识性的东西。
但殷庆炎嘴上说:“你五十九岁。”
刘照君摸摸自己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手背,感叹道:“那我真是驻颜有术。”
殷庆炎:“……”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能接上?
身世打听完了,刘照君就得想想以后了,他目前是个身无分文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状态,得先找个栖身之所,再想办法搞钱养活自己。
不过目前看来这两件事他都不用愁了,因为给殷庆炎当花瓶包吃包住,一月净赚五十两银子,还有员工宿舍——跟老板住在一起。
后来刘照君闲得慌,又把一两银子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算了算,算出来的结果是一两银子在古代——他目前所在的这个古代国家——相当于上一辈子的八百块钱,也就是说,他一个月的工资是四万。
这薪资待遇简直了,无需多言,以后殷庆炎就是他的大老板。
他在王府里的日常就是吃吃喝喝摸地形,摸清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都放在什么地方,每天晨起后练练拳法,偶尔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和府里的小厮侍女们聊天。
借助这些王府里其他打工人之口,刘照君渐渐在心中拼出一个世界的全貌。
他目前不是单纯地投生在了古代,因为这个国家在他所知道的历史年代中根本不存在,偏偏这又是个大国,史书不可能不记载。
这个世界上目前已知有三个大洲,分别是东洲、西洲和北洲,目前他就在东洲一个叫做“沂”的国家里,这个国家的人们普遍是金色头发,但有些混血是棕发或黑发。
他就是棕发,眼睛和头发一个颜色,听侍女们说,殷庆炎是金发红眸,而沂国的皇室以金发金眸为尊。
除此之外,刘照君还打听到一个事儿,在沂国,只要不是犯了罪,女性都是受法律保护的,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能进学堂读书,也能跨马习武,甚至能入朝为官,皇女也能做皇帝,沂国的青楼女子也都卖艺不卖身,邻里街坊要是出现个家暴男,会被群众举报拉到官府里去挨板子。
听说是因为沂人的上古群族是母系氏族,发展到如今还带有生/殖崇拜。
这个对女性不极尽压迫的封建王朝,在人权自由方面遥遥领先东洲的其他国家。
刘照君嗑着瓜子听侍女们讲,在听到“沂国女子不卖身但男子卖身”时,差点让嘴里的瓜子呛死。
侍女见状赶紧给他拍背,又端来茶让他冲一冲嗓子,刘照君接过茶来一饮而尽,神色愕然不已。
“不、不是,什么?男的,卖身?”
不会是他想的那种……
一个侍女笑说:“刘公子怎么像是燕国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这儿盛男风呀,男子与男子也是可以成亲的。”
刘照君脸上的表情裂开。
那殷庆炎把他养在家里,还成天跟他同床共枕,不是单单为了看?
皇城在天行城中央,从皇城中延伸出的每一条路都能出天行,沂国的皇帝王遗风在这里送走了很多亲人,那些人出了天行,就再也不回来。
殷庆炎拿着满手的证据和消息踏入御书房时,王遗风正靠在窗前,看外头开得正好的丹桂。男人身形单薄,脸上有着常年患病带来的苍白,着一身青衫,瞧着不像是个帝王,更像是个落魄的老书生。
窗边一副伤秋之景,瞧着人比景色更哀,与之相反的,殷庆炎好像身上自带盛夏,甫一踏入书房,屋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昂然。
当然啊,也可能是因为殷庆炎这小子有点能耐就想邀功,跟个大孔雀似的,一进门就想开屏。
御书房里没有外人,可殷庆炎还是按捺下情绪,规规矩矩地掀袍下拜,恭敬地说了一声“参见陛下”。
王遗风转头笑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唤得亲近些也无妨。”
有了皇帝首肯,殷庆炎正经不过三秒,贱兮兮地凑到书案前,把手里的纸张都呈给王遗风,“舅舅,刘子博的江湖身份以及‘那两样’东西的大概去向我都弄到了,打算收拾收拾出趟远门,去把东西追回来。”
王遗风粗略看了一遍那些纸张,笑意淡了些,他皱起眉,“东西在大燕境内?”
“对,我和那刘子博聊过,他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说要把两样东西拿去拍卖,卖给别有用心之人。”殷庆炎到是很不以为意,“我去半路拦截了就行,大燕朝廷又不管江湖事,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他说着,还用食指和中指在桌案上走动,模拟出来回的动作。
王遗风沉吟片刻,道:“他有没有可能是想诱你过去,说的假话?”
“舅舅。”殷庆炎趴在桌案上,下巴搭在手臂间,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仰头瞧着王遗风,“那时刘子博在朝堂上说的话您也听见了,他就是个心怀百姓的疯子,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于他和百姓有什么好处?那两样东西是威胁,他的真实目的是借我们的手处理掉一些江湖势力,而不是祸害朝廷。”
王遗风沉声断定道:“江湖上有他看不惯,却解决不了的人。”
殷庆炎笑道:“我去帮他解决,顺便解决掉他。”
王遗风也笑,“你解决他做什么?”
“因为舅舅看不惯他呀~”
--------------------
小炎你是只,小花孔雀
“好孩子。”王遗风伸手,轻轻摸了摸外甥的脑袋,“预计要去多久?”
殷庆炎想了想,道:“大概一两年吧。”
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一顿。
殷庆炎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的母亲和姨母与舅舅分别时曾说过几年就回,但实际上都没活着回来,一个入皇陵时尸骨都烂了,一个至今生死未卜。
沉默在舅甥两人之间蔓延,殷庆炎一边在脑子里搜罗词句打算岔开话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舅。
就那么对上了一双苍老而忧郁的眼睛。
金眸本该熠熠生光,但他舅舅的眼睛好像天生笼罩着阴云,不见璀璨。随着离去的亲人越来越多,金眸也越来越暗淡了,唯有看见家人时,才显露出那么一点光亮来,但很快就会熄灭。
沂国皇室和周边其他国家的皇室不一样,他们很看重血脉亲眷,即使争权也不会互相残杀。
殷庆炎长得像母亲,性子像姨母,他的父亲和舅舅时常会看着他思念故人,这导致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会被他们好好的对待是因为他像母亲和姨母。
父亲和舅舅总是会对着他说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早些回来”“出门要小心”“注意旁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们说给她们听的。
不是说给他的。
晚上刘照君洗漱完往床上躺,感觉到被子里还有个热源,他一联系白天侍女们说的沂人好男风,顿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坦然地和殷庆炎大被同眠了。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边上,刚闭上眼睛,就感觉热源冲他挪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一把抱住了他。
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推热源,右手的触感好像是推起了殷庆炎的下巴,但殷庆炎并未因此退开,反而越抱越紧,不断地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下颌处的皮肉被紧紧绷住,再拉伸恐有撕裂开的危险,刘照君连忙松了手,下意识骂了句:“你有病吗?怎么不躲?”
得逞的殷庆炎埋首在刘照君胸前,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笑了一声,闷闷地问:“你现在抱的是谁?”
两只手都放在头顶的刘照君答道:“我谁都没抱。”
殷庆炎抓住刘照君的一只腕子,强硬地摁在自己腰侧,“现在呢?”
刘照君无感情道:“抱的狗。”
他快言快语惯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位爷不是个能随便开玩笑的,刚想说点什么补救,就听怀里那人:“汪。”
刘照君:“……”
世子爷见怀里的人沉默了,抬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刘照君摸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用一种什么态度跟你说话?”
殷庆炎把头又埋回他胸前,“随便。”
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隔了一层薄布料的胸前,刘照君头皮发麻,手挪下来去掰殷庆炎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