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也好,喻泽川也好,这两个人都该死!
蒋博云捡起了地上的板凳,面色狰狞,直接照着陆延后脑狠狠砸了过去,速度快得能听见劲风声——
“砰!”
说时迟那时快,喻泽川忽然一把推开陆延,侧身避开了蒋博云砸过来的椅子。他手中寒芒一闪,抬脚踢中蒋博云的腹部,趁对方倒地时拔刀狠狠向下一刺,正中咽喉——
“噗!”
数米高的鲜血从蒋博云喉间喷溅而出,喻泽川及时偏头避开,但还是溅了满身,鼻翼间充斥着浓郁的铁锈味,视线被染得一片猩红。
陆延在旁边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见蒋博云面色扭曲,身形抽搐着痛苦死去。而喻泽川利落拔出刀刃,苍白的侧脸溅上斑驳的血迹,美得诡异又令人心惊,正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原来他的袖中还藏着一把刀。
但陆延无法再骗他第二次了。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包裹住全身,黏腻,湿濡。
陆延猝不及防被喻泽川扼住咽喉,又一次狠狠抵在了墙上,刀刃贴着皮肤,已经陷下去了几分。他心中慌乱,知道自己逃不掉,但仍有些不甘心,固执想得到一个答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喻泽川垂眸睨陆延的咽喉,语气毫无感情:“我从来就没信过你。”
陆延:“为什么?”
喻泽川闻言唇边的弧度一顿,然后缓缓落下,看起来并不高兴。他喉结滚动,最后在陆延耳畔冷冷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喜欢吃抹茶蛋糕的是薛晋,不是我……”
抹茶蛋糕是薛晋喜欢吃的。
青椒肉丝也是薛晋喜欢吃的,只是那天的青椒发苦,所以都剩了下来。
喻泽川在监狱里待了五年,他不挑食。
他喜欢黑色的衣服,只是喻老爷子喜欢他穿亮色,所以他在公司总是穿浅蓝浅白。
“你亲口说喜欢我,却一个问题都没猜对,临死前还要骗我一次。”
喻泽川注视着陆延震惊的脸,一点点收紧指尖,带来濒死般的窒息。他扯了扯嘴角,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陆延,我说过,我最恨别人骗我。”
他缓缓摇头,额角青筋浮起,通红的眼眶到底还是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意:“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得到过别人的真心。”
“一次也没有。”
“你也是假的……”
陆延艰难挣扎,拼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你喜欢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件事仿佛很重要,他哪怕濒临死亡,也要执拗问出一个答案:“喻泽川……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
喻泽川的动作顿了顿:“重要吗?”
陆延睫毛颤抖:“很重要,万一我们还有下辈子呢?”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利落的死法,我怕疼。”
像他们第一局见面的那种死法,就很好。
窗外漆黑的天幕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尘埃在空气中缓缓跳动,明明已经黎明将至,地下室却分不到半点阳光。
喻泽川缓慢举起刀尖,对准了陆延后背,然后利落刺入。刀尖每深入一寸,鲜血涌出的速度就快一分,他们却以情人的姿态亲昵相拥。
喻泽川闭目贴近陆延耳畔,喃喃自语:“五年,太久了,我自己都快忘了。”
但在久远的以前,还是会有喜欢的东西:“我喜欢吃黑巧克力,喜欢在下雨天看电影……”
“喜欢黑色的衣服,喜欢暖和的地方……”
“但我怕冷,也怕打雷……”
“我还想去游乐园,但一次都没去过……”
他的妈妈去世前答应过的,但这个诺言早已无法实现。
喻泽川林林总总说了很多很多,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陆延,其实我不介意有人骗我。”
喻泽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温柔,垂眸用指腹缓缓抹掉了陆延脸颊的血迹。这个人比他漂亮得多,沾了血,就不好了。
“你记住上面那些话,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放聪明一点……”
“要骗就骗一辈子,不要被我发现……”
喻泽川喃喃自语:“如果不是几天前薛晋从蒋博云电脑里发现当初的账目有你的手笔,我也许真的会放过你。”
陆延听得很专注,专注得已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他睨着喻泽川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缓缓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好,我记住了……”
他从未如此认真:“喻泽川,我记住了……”
可你的结局又该是什么?
陆延呛了一口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喻泽川……你杀了我……该怎么办……”
喻泽川垂眸注视着陆延,直到此刻,他痛苦灼烧的灵魂才终于得到了一丝罕见的安息,缓缓摇头:“陆延,没人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我也不能。”
他语罢忽然笑了一下,直接抽出了陆延身体里的刀刃,低声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但我不会再坐牢了……”
下一秒,是利刃划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却被紧密相贴的身躯牢牢挡住,除了滚烫还是滚烫。陆延早已没有余力再睁开眼,他终于支撑不住,身形缓缓下滑,彻底跌入了喻泽川冰凉的怀抱,而后者也稳稳接住了他。
他们两个半跪在地上,像是赎罪者的姿态,又像深陷泥泞的人,在等待着救赎。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一缕微光破窗而入,不偏不倚落在了喻泽川身上。
系统冰凉的提示音响起,冥冥中预示着一场新的开局。
【叮!检测到宿主死亡,自动触发重生机会!】
【游戏,开始……】
最后会自己揭开自己的面具……”
老旧的居民楼在雨夜显得有些荒凉破败,住在楼下的女学生捧着叔本华的散文集靠在床头轻声诵读,快到九点的时候,她终于因为困意忍不住熄灯睡觉。
暖黄的窗户暗了下去,亦如人心渐熄。
“哗——!”
陆延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忽然触电般惊醒坐起身,他捂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喘气,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心脏被利刃刺穿的刺痛感仍未有残留,他控制不住蜷缩起身形,过了许久才终于平息下来。
一颗黑色的心脏悄然浮现在半空,刺啦的电流声响起,让人不禁想起屏幕闪着雪花的老旧电视,是早就该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603号宿主,第三局游戏即将开始,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系统倏地靠近陆延,声音低沉,比任何一次都具有压迫感:
【假如游戏失败,你的灵魂就归我操控。】
陆延闻言不语,他冷冷注视着这颗黑色的心脏,半晌后,平静吐出了一句话:“我会活下来的。”
他会活下来的。
接连两次的死亡已经激发了陆延心中的愤怒,好胜心也好,报复心也好,这局游戏他说什么也要赢。
【是吗?】
那颗黑色心脏倏而飞远,语带怜悯,
【那么,祝你好运。】
系统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墙上的时针恰好指向九点,外间大雨倾盆,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险些摧垮这栋在风雨中飘摇的旧楼。
陆延见状起身走到窗边,躲在帘子后往下看去,果不其然发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站在街口,赫然是喻泽川。
第一局游戏,蒋博云的到来激怒了喻泽川上楼杀人。
第二局游戏,自己主动邀请他上楼。
陆延仍不知道喻泽川最初定下的杀人时间是几点,又或者对方根本没想好该怎么杀自己,只是因为刚刚出狱心烦意乱,所以将目标定在了即将和蒋博云约会的自己身上。
陆延飞速复盘着前面两局游戏的经过,发现自己简直破绽百出,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尤其是在喻泽川举刀要杀人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暗恋你很久了”,傻子才会信。
公司人都知道,喻泽川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谁也压不住,熟悉喻泽川的人躲都来不及,谁那么想不开去喜欢他。
更有传闻说喻泽川因为生母去世患有严重的躁郁症,这些年来药一直没断过,发病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用头拼命撞墙,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前任秘书有一次无意中撞破喻泽川在办公室发病,吓得脸色煞白,直接被解雇了。
这么多年,只有蒋博云能忍受他的脾气。
蒋博云,这个贫民出身,一心想飞黄腾达的穷学生,凭借着对权势和地位的渴望,硬生生忍了喻泽川五年,最后他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简而言之,喻泽川在入狱前就是一个精神不正常且相当不讨喜的疯子,暗恋这个借口实在太假也太白痴了。
不过没关系,这一局陆延有足够的时间重新部署。
陆延脑海里回响起了自己临死前喻泽川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几天前薛晋从蒋博云电脑里发现当初的账目有你的手笔,我也许真的会放过你。”
什么意思?
在自己死亡的前几天,薛晋从蒋博云的电脑里发现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而促使喻泽川下定决心杀了自己的原因也是这个证据?
陆延的脑子太乱,他迫不得已从抽屉里找到纸笔,皱眉梳理着关键线索。
喻泽川想杀他的原因:
一、因为他是蒋博云的小情人。
二、他帮助蒋博云做账陷害喻泽川入狱。(月底前几天才知道,证据来自薛晋)
陆延在第二条原因上画了一个圈,然后重重打了一个叉,认真标下一行字:致命死因,必须阻止。
陆延做完这一切,把字迹涂黑,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恰好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弹出了蒋博云的消息:
【阿延,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我看这里好像要拆迁了,噪音太大,我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公寓,过两天你就搬进去吧。】
陆延皱眉盯着那部被植入窃听系统的手机,不知想起什么,轻手轻脚起身,从床头柜里找出了原主之前用的旧手机。他连接WiFi登录微信,用旧手机给蒋博云发了条消息:
【抱歉,我刚刚才收到消息,老家的姑姑忽然生了病,我得赶回去看她,现在已经到了车站。】
蒋博云不能来,千万不能来,他那张该打烂的嘴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陆延一边暗中观察着站在楼下的喻泽川,一边紧张等待着蒋博云的回信,半分钟后,他的手机终于弹出了一条消息:
蒋博云:【好,那我先回去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汽车原本已经快驶入街道,因为临时收到陆延的消息,只好调转方向回家。方向盘转动,冥冥中不知改变了谁的命运。
陆延思考片刻,打了一行字:【能不能借我三十万,下个月我再还你。】
蒋博云出手还算大方,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价,三十万还不敌身上一套手工西装的价钱,只是陆延以前好赌,无论给多少钱都输了个精光,他就有些不耐烦了。但亲戚生病,蒋博云还是愿意做个面子情分的,没过多久陆延的手机银行就传来了入账消息,蒋博云直接转了五十万过来。
陆延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相当“真心实意”。
一下子解决了蒋博云和财务两个大隐患,陆延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气。他再三确认喻泽川还在街口没有离去,拿着钥匙转身下楼,却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去找对方,而是直接来到了居委会大妈住的楼层,轻轻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张阿姨,您睡了吗?”
照陆延这个敲法,就算睡了也会被吵醒。没过多久一名睡眼惺忪的中年阿姨就披着外套打开了房门,她打了个哈欠,头发烫着密密的小卷,因为没梳理好,就像炸开的钢丝球一样:“是小陆啊,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吗?”
陆延面带歉意:“是这样的张阿姨,我刚才买东西回来,忽然发现一个穿黑衣服的陌生男人守在我们楼栋下面,附近的单身女性和老人又多,我有点担心,所以过来告诉您一声……”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张阿姨能在居委会任职,本身就是个热心肠的泼辣性格,闻言顿时面色一变:“真的假的?”
陆延语气不确定:“他应该还在楼下。”
张阿姨闻言立刻套上外套:“我这就喊我家老伴儿下去看看,最近正闹贼呢,万一有人蹲点可不好,小陆你先回去吧,没什么事儿可千万别下楼。”
陆延应了一声:“麻烦您了张阿姨。”
他语罢转身离开,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家,关门的动静轻微,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了。
喻泽川这个人虽然杀心太重,但恩怨分明,绝不会对无关的老弱妇孺出手,让居委会阿姨驱赶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陆延靠在窗帘后面悄悄观察楼下的情况,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张阿姨和张大伯下楼,举着手电筒走到了喻泽川面前:
“哎,你这个小伙子是住哪里的,大半夜下雨不睡觉,守在我们单元做什么?!”
喻泽川背靠着墙壁,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手杀人,就见一对中年夫妻打着伞走到了自己面前,右手臂还戴着条红色袖章,大概是社区的某个小官。
“……”
他的沉默令人不安。
张阿姨直接把手电筒对准了喻泽川隐入帽檐阴影下的脸,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凶狠的眼,右脸还有一条疤痕,让他看起来绝非善类。
张阿姨吓了一大跳,手电筒也“轱辘”一声掉在了脚边,她愈发觉得面前这名男子不是什么好人,哆哆嗦嗦后退道:“你……你到底是谁啊,我可告诉你,附近不远就是警察局……”
张大伯拿伞的手都有些不稳了,他暗中扯了扯老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要不先回去吧,别管闲事了。”
他们两个老骨头可打不过人家。
就在张阿姨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喻泽川忽然动了动,他们吓得惊呼一声躲开,却见面前这名男子抬手拉了拉滑落的帽檐,转身走入了漫天雨幕中。
“哗啦——”
地面的水洼被一脚踩碎,里面倒映着路灯微弱的光,须臾又破碎重聚。
陆延站在楼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眼见着喻泽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缓缓拉上窗帘。
喻泽川不会动手了。
起码今天不会动手。
他已经引起了居委会大妈的注意,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了自己,否则很容易引起警察的怀疑。
陆延从来不抽烟,但他在原身的茶几桌屉里发现了半包没抽完的劣质烟,默不作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坐在沙发上用打火机点燃,陌生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口腔。
苦涩,辛辣,呛人。
陆延只花几秒就适应了这种味道,尼古丁让大脑获得了短暂的放松。他垂下眼帘,漫无目的刷着手机屏幕,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短短两次死亡给他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柄收鞘的剑,锋芒尽敛。
暗恋这条路一定是走不通的,喻泽川显然不会相信蒋博云的小情人会爱上自己,太突兀也太离谱了,上一局游戏陆延用死亡验证了这个答案。
这辈子的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蒋博云电脑里的“证据”,并且及时销毁,不能让薛晋有机会交给喻泽川。
但陆延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又被蒋博云存在哪里,销毁了是否有备份?在自己销毁后,薛晋和喻泽川又会不会通过其他的渠道得知真相?
他甚至连蒋博云的电脑密码都不知道。
薛晋身为蒋博云的左膀右臂,潜伏了那么多年才堪堪找到证据,陆延不认为自己的身份会比他更有利。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从心底浮现,却都得不到解答,犹如外间阴云密布的天空。
怎么办?
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陆延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其实这些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除非……
除非他能待在喻泽川身边,时刻掌握对方的动向。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陆延倒入沙发,闭目吐出一口烟雾,俊美的面容因此有些模糊。片刻后,他忽然缓缓睁开双眼,透过浅白的雾气看向前方,目光暗沉漆黑,但须臾又被隐入模糊的灯影。
喻泽川,上辈子我输了。
这辈子,不如试试看谁能赢?
喻泽川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
他脱掉身上的湿外套走进浴室冲澡,出来时换上睡衣,却连头发也懒得擦,直接闭目倒入客厅沙发。空调冷气裹挟住全身,就像坠入极地深海,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浪潮。
今天的杀人计划失败了。
蒋博云没死,他的那个小情人也没死。
喻泽川对于这种结果感到相当不满,他闭目把头埋进臂弯,太阳穴突突作痛,听着外间迟钝沉闷的雷声,只感觉大脑好像要炸开一样。
十指贯穿发间,狠狠收紧,试图压下心中暴躁的情绪,却无济于事。
就在喻泽川呼吸沉重,已经有些神智混乱的时候,桌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将他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嗡——”
喻泽川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为“薛晋”两个字,静默一瞬,还是点击了接听:“喂……”
声音嘶哑,俨然压抑到了极致。
薛晋那边的动静有些嘈杂,过了一瞬又清晰起来:“泽川,你现在在哪儿?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喻泽川疲惫闭目,厚重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没听见。”
薛晋顿了顿:“你是不是去找蒋博云了?”
喻泽川听不出情绪的反问:“找了又怎么样?”
薛晋有些焦急,压低声音斥道:“我明明说了不要急着动手,公司还在蒋博云手里,你现在杀他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泽川,你听我的,现在先不要急着动手……”
喻泽川打断道:“我没杀他。”
话筒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喻泽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杀他。”
但早晚还是会杀的。
“我困了,有事明天聊。”
他语罢挂断电话,重新倒入沙发,不知想起什么,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调出了一张身份档案。
姓名:陆延
性别:男
密密麻麻的信息布满了屏幕,就差把陆延的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右上角有一张模糊的照片,但因为是证件照的缘故,所以看起来不美也不丑,长得和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辨识度。
这就是蒋博云的小情人?
喻泽川的右手在屏幕上缓缓摩挲,因为力道过重,指腹边缘都泛起了青色,难掩杀机。
陆延只猜对了一半,喻泽川想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蒋博云的小情人,更因为喻泽川天生别扭偏执,异于常人的独占欲。
他的东西,没人能够染指。
哪怕这样东西是他不要的、憎恨的。
可惜昨晚时机不对,引起了那对中年夫妇的注意,这段时间都不方便再下手。
喻泽川压下心中的失望,将手机重新塞入靠枕底下。他闭目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形睡觉,右手紧紧攥着口袋里藏着的一把折叠刀,仿佛那是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喻泽川睡觉很浅,这一晚睡得并不算好,翌日清早他是被一阵乒里乓啷的动静吵醒的,走廊外间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吵嚷,让人心烦意乱。
喻泽川从沙发上坐起身,抹了把脸,皱眉走到浴室洗漱,结果外面的动静不减反弱,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冰冷的水让神智清醒了几分,怒火却蹭地一声冒了出来。
喻泽川戴上口罩,直接拉开了房门,却见走廊满满当当挤着一堆家具,几名搬家工人因为床板卡在拐角险些吵起来,嗓门粗犷堪比炮筒:
“我就说要竖着搬!现在卡住了吧!”
“你他妈的废什么话,我怎么知道这张床这么大,赶紧换方向,别耽误时间!”
秋季阴雨连绵,潮湿的天气会让人格外敏感,尤其是喻泽川这种脾气本来就不好的人,五年的监狱生活不止没能磨灭他的少爷脾气,反而加剧了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用力拍响门板,“砰砰”两声沉闷的动静突兀且让人心肝发颤,霎时间那三名搬家工人都看了过来,空气窒息而又沉默。
“你们吵到我了。”
喻泽川声音冷冷,带着无形的压迫,
“再让我听见你们的声音超过60分贝,我会直接找物业投诉。”
在他说话的时候,电梯门刚好“叮”地响了一声,从里面走出一名穿白色休闲常服的男子,对方带着黑色的口罩,个子高挑,眼睛内敛深陷,相当漂亮,哪怕不用看脸也知道是个帅哥。
大概因为那人的气质太特别,甚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喻泽川瞥了一眼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进屋,房门摔得震天响。
“砰——!”
这一声就像开关键,那些搬家工人终于回过神来,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却不自觉降了八个调。
“他妈的,牛什么牛,有钱了不起啊。”
这座公寓大楼位于市中心,一个月的租金将近三万,而且商水商电,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那名穿着白色休闲常服的男子看了眼喻泽川家的门牌号,走上前对搬家师傅道:“师傅,现在是周末,大家应该都在睡觉,麻烦你们轻一点,这些钱就当做辛苦费,等会儿拿去喝茶。”
他语罢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一摞纸钞递过去,刚好一人一张,素白的指尖干干净净,让人见了就觉得舒服。
搬家师傅闻言立刻一扫刚才的不愉快,笑眯眯接过钱道:“陆先生你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你先去旁边歇着吧,中午之前我肯定给你搬完。”
有了小费的鼓励,他们干劲朝天,只是这次轻手轻脚,动静小了不止一点。
喻泽川站在门后,听见外面传来的隐约谈话声,糟糕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这辈子总是在反复遇到人渣,难得遇见一个有教养有素质的邻居,不得不说是件幸运事。
殊不知那位邻居站在走廊门口,盯着他家的门牌号看了许久,墨色的瞳仁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男子抬手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脸,赫然是陆延。
就在昨天晚上,陆延联系了房东阿姨退房,并连夜找到中介租下了喻泽川隔壁的空屋,清早他连房都没看,直接在中介诧异的目光下签了合同,并交了笔数额不菲的押金——
对方也许觉得他是傻子。
陆延笑了笑,也许吧,谁知道呢。
搬家师傅很守信,在中午之前就把所有东西搬好了,家具是临时从二手市场淘的,所以不用散味,简单收拾收拾就可以用了。
陆延出去了一趟,晚上才回来,手里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购物袋,水果、洗漱毛巾、电器,甚至还有一盆花。
他进屋之后就关上房门,拆开其中一个包装盒,仔细研究了一下自己花高价买来的窃听器,经过一系列试验流程后,这才自言自语道:“质量不错。”
陆延用铲子小心翼翼把那盆浅紫色的藿香蓟连根带土都挖了出来,然后将窃听器埋进最底下,用土重新盖上,一点点恢复原样,确定看不出破绽,这才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笃笃笃——”
喻泽川原本坐在电脑桌后写策划案,思考着该怎么引蒋博云上勾,房门却不期然被人敲响,声音轻微又有礼貌,三下就停了。
首先排除薛晋,薛晋没这么有素质。
那会是谁?
喻泽川拉开椅子起身,皱眉走到了门口,他不知想起什么,拿出口罩戴上,这才将房门打开露出一条缝隙:“谁?”
门外站着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看起来有些熟悉,赫然是今天上午搬来的邻居。他仍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左手拎着一袋子切好的盒装水果,右手抱着一盆紫色的花,声音温和有礼:“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喻泽川态度冷淡:“有事?”
他心里觉得这个邻居十分奇怪,自己戴口罩是为了挡脸上的伤疤,对方戴口罩又是因为什么?
陆延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搬家,不小心吵到你了,所以带一点水果给你,希望别介意。”
喻泽川直接拒绝了:“不用。”
他语罢就要把门关上,谁知对方仗着腿长直接抵住了门缝:“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哪怕不为了道歉,交个朋友也好……再说我切了很多水果,一个人吃不完,你不收就会坏掉,多可惜。”
喻泽川闻言只觉得稀奇,稀奇中还带着那么点好笑。他扶着门框低下头去,没说话,忽然抬手扯下了自己脸上的口罩,右脸的伤疤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中,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喻泽川直勾勾盯着陆延,目光犹如某种蛇类动物,黏腻冰凉:“你确定,要和我做朋友吗?”
声音轻飘,却满怀恶意。
喻泽川已经不在意这张破碎的脸了,只是他讨厌被各种异样的目光注视,所以总是戴着口罩。但如果摘下来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不介意让别人看见伤口。
喻泽川静等对方面色大变,然后慌慌张张逃离,并在心中赌咒发誓再也不会敲开这个神经病家的大门——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但面前这位帅气的新邻居只是适当表现出一丝讶异,随即就恢复了正常:“我以后可能要在这里住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