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求生游戏by碉堡堡
碉堡堡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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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拼力阻挡,厉声喊道:“陆小钊,快毁了那团魂体!”
陆小钊看见陆延浑身是血,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跑上前抱住那团光球,然后死命往石头上砸,他每砸一次,洞穴的震动就剧烈一分,而洞穴外面所有的生物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停止在了魂体被抛出岩浆的那一秒。
雨水从树叶上滑落,定格在了半空。
天空城上方的枪林弹雨也就此停滞。
所有游荡者和人类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连阴云都停止了变幻。
司铎在洞穴中怒吼狂叫,却偏偏被陆延拼尽全力困住:“住手!你是我的转生体,魂体如果碎了你也会死!!”
陆小钊充耳不闻,使出吃奶的劲往石壁上砸:“我贱命一条不值钱,有你陪葬也值了!!”
司铎用触手狠狠贯穿陆延的五脏六腑,鲜血疯狂涌出,和滚烫的岩浆混为一体:“你难道为了外面那群自私的人类要亲眼看着你弟弟送死吗?!还不赶紧让他停下!!”
陆延闻言眼眸猩红,额头青筋暴起,心底闪过一抹迟疑,制止的动作也不由得松了几分力气,陆小钊却大声喊道:“哥你把他按死了!千万别松手!我快砸开了!!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咱们救呢!!”
他平常傻乎乎的,又喜欢在网上骗人,但也知道司铎如果继续活着会害多少人,一命换一命也值了,这么一想,陆小钊下手的力气也越来越狠,最后只听“咔嚓”一声响,光球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砰——!”
陆小钊咬牙砸了最后一击,外壳飞溅,伴随着司铎撕心裂肺的一声“不”字,整个岩浆池都炸了开来,洞穴轰然倒塌,陆延拼尽最后一把力气扑过去把陆小钊拽出了洞口。
“轰隆——!”
碎石接二连三滑落,烟尘四起,把他们都埋了进去。陆延艰难睁眼,恰好看见在洞穴不远处的邢渊和二号,他们神色痛苦地跪在地上,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仿佛随时会湮没成灰。
“邢渊!”
陆延见状一慌,来不及多想,艰难往石堆外面爬去。
邢渊只觉得肺腑剧痛,身体里暴戾的能量在四处游走,刀刃一样切割着躯体,他看见陆延从废墟里爬出来,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一瞬,踉踉跄跄起身走过去,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对方面前。
“邢渊!”
陆延眼疾手快把人接到了怀里,指尖却没有平常冰凉的触感,他只感觉自己抱住了一团随时会消失的雾气,神色难掩慌乱:“你怎么了?!”
邢渊嗅到陆延身上的血腥味,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指尖,咬牙问道:“司铎……司铎是不是已经死了……”
陆延哑声道:“是。”
难怪……
邢渊闻言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心如死灰闭上眼睛。司铎撒谎了,魂体消失并不会让陆小钊跟着他一起死,只会让所有的游荡者都一起覆灭。游荡者是由司铎创造出来的,当创造者消失,从他手中诞生的东西也会随之消失,只是心中到底不甘,他明明拥有那么多的光阴,却和这名人类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没办法度过。
手腕紧紧相贴,邢渊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值都转移了过去,一秒又一秒,一年又一年:
“陆延……”
这名对他而言有些特殊的人类。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他是一个怪物。
一颗腐烂的心脏。
从来没有被人真切地爱过。
他多么喜欢面前的这名人类,喜欢到想与对方共享生命的每一秒,喜欢到想住进对方的胸膛,作为一颗鲜红的心脏剧烈跳动。
陆延紧紧抱住邢渊的身体,指尖因为恐慌而开始颤抖,他用力眨了眨视线模糊的眼睛,粘稠的鲜血顺着额头滑落,腥甜,带锈:“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他语气认真:“邢渊,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邢渊喜欢这个答案,喜欢到灰败的瞳仁都多了一丝光亮,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紧紧抱住陆延,闭着眼睛低声道:“可是我的生命已经交给了你。”
“陆延,好好活着……”
也许有一天,神明见怜,你我还会相遇。
“呼——”
一阵风过,邢渊的身体忽然消散成了雾气,陆延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慌张,狼狈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触碰到,那一刻二号的身体也随之消散,天空城上方成千上万的游荡者就像烟花一样轰然炸开,变成数不清的细雨倾盆而下。
在下方战斗的人类见状齐齐陷入了呆滞,他们不可思议抬头看向天空,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冲淡了路上的血迹,提醒着他们这一幕不是在做梦。
“游荡者消失了!”
“它们真的消失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活下来了……”
他们又哭又笑,扔掉武器在雨水中抱成一团,庆幸人类度过这一场浩劫。
当陆小钊浑身疼痛地从废墟里爬出来时,就看见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陆延背对着他半跪在雨幕里,背影怔然,对方抬头看向上空,仿佛那里漂浮着一颗只有他能看见的、暗红色的心脏:
【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希望之城!奖励特殊道具“神明的祈愿”,宿主可向此方世界天道许愿,有一半几率达成,请问是否使用?】
“……是。”
男子沙哑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幕中。
【启动道具!】
系统咳嗽两声,疯狂暗示:【本系统刚才为了救你泄露答案,被执行官记大过扣了十分,你可以许个愿让我把分加回来。】
陆延看向它,在雨幕中眯了眯眼:“不加回来会死吗?”
系统:【这倒不会。】
陆延淡淡出声:“哦,那就不加了。”
系统:【!!!】气死了他妈的!
系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心狗肺的宿主,就在它身躯气得发抖,准备冲上去给陆延一个教训的时候,却见对方缓缓闭目,墨色的发丝遮住眼睛,在心中虔诚许下愿望,冰凉的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仿佛要洗净整个世界的污浊:
神明在上,
假如您能聆听我的祈愿,
请让众生走出时间的桎梏,
并知晓光阴可贵、生命短暂……
神明在上,
假如您能怜悯万物,
请让所有腐烂的东西都因爱意重新长出血肉,
所有身怀爱意的死亡都能重新复生,
所有失散的人群都能在同一片土地重逢,
人类只需百年寿命,
云端上的乌托邦早该消散,
而我,只想要一颗腐烂的心脏……
陆延闭目许下愿望,身上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更显冰冷疼痛,他却只是固执望向头顶上方那片黯淡的天空,希望真的能有神迹出现,并在心中默默补了一条愿望:
如果可以,希望系统所受的惩罚也能一起消散。

第188章 大结局(下)
又是一年雨季,街上落满了枯叶,天边微暗的云层笼罩在头顶,细雨绵绵无边,莫名让人生出一丝凉意。
王嫂是在路边卖菜的,她看天气不好,正准备收摊,忽然发现旁边的巷子里走出一抹年轻人的身影,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哟,小陆,来买菜啊,今天怎么这么晚,幸亏我给你提前留了一份。”
“谢谢王姨,今天有点事不小心给耽误了。”
陆延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服,头发凌乱,一看就刚睡醒,他用时分付完钱,多给了一点表示感谢,这才和王嫂告别踩着拖鞋上楼。
天空城已经坍塌了。
那座象征着繁华与安定的城市在游荡者消失的那个夜晚忽然开始一点点下沉,就像是云层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疲于支撑,最后轰然一声落了地。
魔鬼城同样受损严重,现在整个世界都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陆延目前住的这个小屋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却是难得还算整齐的房子,上下二层外加一个小花园,如果不是他功绩特殊,总院特批,普通人根本住不进来。
陆延进屋的时候,就见陆小钊穿着围裙,像小蜜蜂一样在屋里来回打扫卫生,嘴里还哼着歌,看起来挺高兴的样子。
陆延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反正对方一天有24小时都在傻乐,把手里的菜丢在桌上道:“去做饭吧,菜我买回来了。”
陆小钊应了一声,不知想起什么道:“哥,我今天看新闻了,上面说有一个女人成功把魂石复活成了她的丈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邢渊和二号他们是不是也快了……”
他一个人碎碎念,完全没注意到陆延的出神。
游荡者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不会再繁衍,也不会再出现,只是他们之中有少部分临死前都留下了一颗通体漆黑的石头,监测院一开始还没明白原因,然而经过数据筛查后,这才发现那些留下魂石的游荡者生前都和人类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们或是像邢渊这样,混迹在人类中间,找了一名人类伴侣;又或是像小柔那样,一直在默默帮助人类;还有的和二号一样,临死前悔悟,总算做了一件善事……
林林总总,数也数不清,总之混迹在人类中间的那些游荡者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出许多。
那些魂石被和他们有关系的人类捡回了家,就像收敛死者的纪念物,但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一个女人意外看见魂石复活成了她的丈夫,彻彻底底变成了人类体质,由此引发轰动。
这个消息让陆延又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魂石原来真的可以复活,失落的是属于邢渊的那颗现在还没动静。
陆延吃完晚饭就直接回房了,他闭目躺在床上,只觉得距离上次浩劫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又感觉只有短短一瞬,指尖在黑暗中摸索,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颗黑色的石头,上面遍布着不知名的晶体碎片,在晚上也熠熠生辉。
这是属于邢渊的那颗石头。
陆延很宝贝地用袖子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低声自言自语:“你平常不是挺要强吗,什么事都要争个第一,现在那么多颗魂石都复活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
空气中静悄悄的,没有人搭理他。
陆延叹口气,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傻透了,他握住那颗石头,翻了个身准备睡觉,殊不知一墙之隔,陆小钊也在对着一颗石头碎碎念。
“你也太废材了,我养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变成人,要不是看在你当初救了我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
陆小钊蹲在阳台,用小铲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的花盆,泥土里赫然埋着一颗亮晶晶的黑色石头,他像往常一样松了松土,又往里面浇了点水,这才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殊不知在他闭眼后没多久,那颗石头在黑暗中悄然闪了闪光芒,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翌日清早,陆延迷迷糊糊从房间里走出来准备刷牙洗脸,视线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餐桌旁坐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下意识顿住——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眉眼和邢渊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更邪气一些。
“?!!!”
陆延见状瞳孔收缩,箭步上前攥住了对方的肩膀,激动得手都在抖:“邢渊,你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他高兴得难以自抑,罕见失了态,然而男子似笑非笑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人心都寒了半截:
“这么久没见,你已经分不出我和他了呀?”
他是邢博,不是邢渊。
陆延闻言脸色一僵,震惊松开他后退半步,正在厨房炒菜的陆小钊举着锅铲探头,语气难掩欣喜:“哥,他不是邢渊,是老二,我今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他复活了,给我吓一大跳呢!”
邢博气急败坏道:“闭嘴!我都说了我不叫老二,再叫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头拧下来!”
陆小钊委委屈屈哦了一声,又扭头继续做饭去了。
陆延惊疑不定问道:“你已经复活了,那邢渊呢?”
邢博百无聊赖掏了掏耳朵:“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连自己怎么复活的都没弄明白,怎么可能知道邢渊的状况。
陆延瞪了邢博一眼,转身走进厨房,他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激动询问陆小钊:“邢博到底是怎么复活的?你对他做了什么?!”
陆小钊疑惑道:“我没做什么啊,就是把他埋进花盆里,每天浇浇水松松土施施肥,今早天不亮我就看他变成人躺地上了。”
陆延失声问道:“你把石头埋花盆里了?!”
陆小钊理所当然点头:“他们也要营养的嘛,偶尔还得搬出去晒晒太阳,不然怎么早点复活?”
陆延眼前一黑,觉得这个方法真是扯淡到了极点,但事实摆在眼前,好像又由不得他不相信,难道邢渊这么久都没复活,就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浇水施肥?!
下午的时候,陆延借口有事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大黑袋子,看起来偷偷摸摸的,陆小钊问是什么他也不回答,直接进屋反锁上了房门。
陆延刚才去花店买了一堆东西,高级营养土、肥料、铲子、浇水壶,他把属于邢渊的那颗石头埋进花盆土里,然后浇了一圈水,心里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陆小钊这个王八蛋,最好别让自己发现他在撒谎,万一没有效果还把石头给浇坏了,他非得暴揍对方一顿不可!
陆延往石头顶上盖了点土,想了想又怕把石头憋坏,重新扒拉开,等做完这一切,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了一半下来。
邢博都化成人形了,没道理邢渊不行啊?难道是因为对方等级太高,所以恢复的格外慢一些?
这个理由安慰到了陆延,毕竟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到了晚上,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外面的装修声总算安静了片刻,现在人类的一切事物都等待着重建,文明、秩序、高楼、平等,每个人都很忙碌,但每个人都很知足,因为他们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再也不用因为贫贱而失去生命。
人类出现异能是为了对抗游荡者,当游荡者消失之后,他们的异能也在逐渐退化。陆延算是最晚退化的一批,但过了一年多,他已经不太能感受到雷电的存在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回归原位,只除了那些失去的人,还有一些没能重新回来。
陆延沉默着起身关窗,以免雨水飘进屋子,他把花盆放在角落里,又找出紫外线灯照着,这才躺上床睡觉,在心里掰着指头数日子。
陆延已经问过了,陆小钊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浇水的,只要他也跟着坚持三个月,说不定邢渊就能成功复活了,这么一想,陆延只觉得时间迫切又难熬,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窗外雨声淅沥,那颗静静埋在花盆里的石头闪着微光,在紫外线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光芒璀璨,一抹阴影被拉长,投射在地毯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滩泥沼。黑暗中逐渐出现了一抹颀长的男人身影,从泥沼中缓缓起身,轮廓模糊不清。
他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和颈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声,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男子身上,悄无声息脱掉身上冰凉的衣服,蛇一般滑进了被窝。
陆延每晚做梦都会梦到邢渊,他察觉到怀里熟悉的身躯,并没有多想,只是无意识搂得更紧,嘀咕了一句梦话,这才重新睡着。
他的梦话模糊不清,但只有短暂的两个字,翻来覆去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怀里的男子满意在陆延脸上亲了一下,随即想起被埋在花盆里的石头,不满低声骂道:“蠢货……”
别误会,骂的是陆小钊。
彼时他正坐在客厅看新闻直播,邢博和他一起趴在沙发上,把薯片吃得嘎吱嘎吱响,他以前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就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功夫,陆小钊的存货都快被他干完了。
“烦死了,你能不能别吃了!睡你的觉去!”
陆小钊劈手夺过剩下的半袋子薯片,看这个游荡者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邢博现在变成普通人类,也没办法收拾陆小钊,只能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指:“小气,你自己怎么不睡觉。”
陆小钊:“我在看新闻直播呢。”
邢博不屑:“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陆小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你不懂,意义重大……”
他话音未落,只见在医院蹲守的记者火速冲了进去,向守在产房门口的一名男子围堵截拍,原来他的妻子是自从游荡者消灭后第一个怀孕的女性,所有人都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赋予了重大的意义,今天女子临盆,不少记者都在医院蹲点守候,想拿到祥瑞宝宝的第一手资料。
“生了,生了,是个健康的宝宝!”
男子小心翼翼抱着婴儿,在镜头前喜极而泣,他用宽厚有力的手掌把孩子高举过头顶,大家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孩子的面容 ,而是那双在半空中挥舞着的、微红发皱的小手——
手腕干净无瑕,没有任何生命值的显示。
“呜哇哇哇——!”
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陡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黑夜,黎明破晓,一轮红日从天际缓缓升起,象征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他们终于走出了时间的桎梏……

【北殊十二年,摄政王霍琅起兵造反。
世人皆知北帝昏庸无能,天生病体孱弱,权势早被架空,摄政王霍琅统率一国之兵,摄天下大事,是朝堂上的无冕皇帝。
这样的人,想要造反,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我没想到,他能忍这么多年……
兵变那天,恰是隆冬,大雪纷飞,霍琅带着亲卫从曌武门一路杀到了神康殿,倒也没流多少血,因为无人敢拦,也无人愿拦。
我从侧殿暗无天日的地宫走出来,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鼎取暖用的瑞兽金炉,因为无人添置炭火,里面的火星已经渐渐熄了,不见半点暖意。
我阖目等死,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外面的兵戈声和杀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畔,然而直到面前的火炉熄灭黯淡,我仍然没有听见新帝登基的贺喜声。
殿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顿时雪飘满室,我抬眼,看见北帝赵康踉踉跄跄从外间走了进来,他冕旒歪斜,衣衫散乱,清俊的脸颊满是血迹。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一时静默无言。
此时如果有第三个人来,就会发现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赵氏皇族血脉单薄,先帝垂暮之时才得了太子赵康这么个宝贝疙瘩,奈何体弱多病,御医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彼时卫、霍两家把持朝政,隐有瓜分之势,宗室子弟虎视眈眈,只待皇帝驾崩,便可改朝换代。
先帝打着寻医的幌子,遍寻天下与赵康容貌相似之人,最后在汝州一处小镇寻到了尚且年幼的我,命令官兵屠尽满镇百姓,确保再无人识得我,然后将我秘密送进宫中当做赵康的替身。
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因我这张脸葬送。
赵康身子不好时,我替他上朝;
赵康荒于学业时,我替他批阅奏章;
赵康被刺杀之时,也是我替他受着。
我是皇帝,却又不是皇帝。
我与他面容相同,却恨他入骨,只想覆了赵家的天下。
霍琅喜欢我,我知道的,可他奉着霍家先祖的遗命,立誓永不做谋逆之事,所以哪怕大权在握,也迟迟不肯造反,再加上他以为当今皇帝是我,便更不肯起兵了。
既然爱不能使霍琅造反,那么恨,可以吗?
我思及这几年来在朝堂上,故意削弱霍琅的党羽,故意逼他交出兵权,故意让赵康广纳后宫,故意用钝刀子在霍琅心口割肉……桩桩件件,再加上赵康日益昏庸,终于逼得这个人造了反。
可,赵康为什么还活着?
他难道不是应该被霍琅一剑刺死在龙椅上吗?
“你怎么还没死?”我轻声问。
赵康死里逃生,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震惊怒视,阴测测望着我:“死?我怎么能死呢,我是天子啊!该死的是霍琅那个乱臣贼子!”
他笑得癫狂,死死攥住我的肩膀道:“他提剑逼宫,几次举刃却不杀我,我趁他不妨,一剑刺中了他的心口,血就那么喷出来了!”
赵康说着面色惊恐,仿佛又回忆起了当时的惨状,我心想霍琅武艺超绝,纵使因为征战沙场落得一身毛病,被刺了一剑也该有还手之力才对,继续轻声问道:
“然后呢,他没杀你吗?”
赵康闻言愣了一瞬,仿佛不明白霍琅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没有,他说……他说孤不配和他一起死,又下令兵士不许杀我,然后就倒下去了……”
他最后一句话轻得险些被风声淹没。
我仿佛能想象出霍琅满身是血,重重倒地的模样。
赵康不理我死寂般的沉默,慌张道:“你平素最聪明了,你快告诉孤现在该怎么办?霍琅就算死了,他还有个弟弟,赵家的江山不能断在孤的手中……”
他话未说完,胸口忽然一凉,被我藏在袖中的长剑贯穿了心脏,鲜血喷溅而出,落在脸上温热滚烫。
赵康踉跄后退,不可思议看着我,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你怎么敢……”
是啊,我怎么敢呢。
我谋算多年,除掉赵氏宗族,又逼得霍琅造反,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还是说赵康觉得在我身上种了蛊毒,他这个母蛊死了,我的子蛊也会跟着死,所以从未想过我会伤他?
可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不理赵康倒下的尸体,踉跄着走出大殿,呕出一口血,风雪落满全身。
霍琅,原是我负你……】
北殊六年,隆冬时节,西陵率兵大举进犯边关,镇国公卫晗率兵迎敌,粮草迟迟未至,数万兵马耗死在归雁关外,风雪埋骨。
红翎急使来报,镇国公卫晗阵亡,其长子卫轩替其主帅之位,上阵杀敌伤重不治;二子卫鸿奉命接应粮草,遇风雪漫天,下落无踪;三子卫郯率兵突围,身中毒箭,性命垂危。
卫家满门忠烈,竟是嫡系皆丧,镇国公夫人霍氏女不顾皇命出京,千里举丧,迎回夫君幼子尸骸,现如今手捧灵位,身着麻衣丧服,带着数千抚远军堵在了宫门口。
“陛下,这霍氏女简直大胆,竟敢率兵堵住宫门,声称夫君爱子被奸臣所害,质问陛下为何粮草未到,长街上白幡连天,元宝纸钱尽洒,分明是打算造反!您应该速速派兵镇压,治他们一个谋逆之罪!”
隔着一片密密的翡翠珠帘,泾阳王赵勤正站在阶下义愤填膺,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地位非比寻常,谁见了也得给三分薄面,这么一参奏,霍氏女只怕罪名不小。
赵康坐在珠帘后方,气得一阵咳嗽,他用白帕掩住唇瓣,肺腑间一阵撕裂的气音:“混账!简直混账,他们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
泾阳王上前一步火上浇油道:“陛下,自古主帅稳坐营帐,历来就没有上战场亲自杀敌的规矩,镇国公及其长子草率迎敌,结果死于战场,分明是他们咎由自取,合该治个指挥不力的罪名!”
他在底下说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贴身宦官无眉从龙椅后方走出,将一张白纸轻轻置于桌上,上面是一行锋利的字,力透纸背:
粮草为何不至?
赵康看见纸上的字迹,喘了喘呼吸,这才沉声问道:“王叔,孤命你押送大军粮草,你说早已送到,为何卫晗连发数道奏章,称军内无粮,士兵只能以冰雪果腹?!”
泾阳王眼睛一转,支支吾吾:“这……这微臣就不知了,粮草早已交接,凭证上也盖着主帅印鉴,陛下不信可亲自过目。”
就在他们二人交谈时,一名内监忽然急匆匆来报,慌张跪地道:“陛下,不好了!镇国公夫人抬棺撞宫门了,数千抚远军怒喝助阵,声震云霄,守门城将不敢阻拦,请您示下!”
赵康本就气得不行,闻言更是怒火攻心:“一群废物!”
他是个空架子皇帝,登基的时候连兵权都没收回来,光靠皇宫里的那群御前侍卫有个屁用,现在霍氏女率兵撞门,他连可用的人都没有。
“砰——!”
赵康重重拍桌,哑声吼道:
“速传摄政王霍琅带兵护驾!”
赵康忙道:“是极,是极,那霍氏女是摄政王的姑姑,由他来劝最合适不过!”
外间大雪纷飞,皇帝深夜连下十二道旨意,命内监前去传令,然而无一例外都被阻拦在府外不得入内:
“夜深天寒,王爷早已歇下,还请公公回去吧。”
霍琅是整个北殊唯一的异姓王,与卫氏共分兵权,在朝堂上指鹿为马也无人敢逆,他如此公然抗旨,皇帝不仅没办法处置他,还得好言相劝相求,然而传令官连摄政王府的大门都没踏进去半步就被拒了出来,横竖就是一句话,病了,起不来床。
“霍琅,其心可诛!”
赵康气得呕了一口血出来,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无眉秘密传了心腹太医前来看诊,同时抱着拂尘快步走入后殿,对着书房内端坐的男子叩首道:
“陛下昏厥,今夜实乃多事之秋,还请您主持大局。”
紫檀雕花桌后坐着一名男子,他身着浅色常服,仪范清冷,风神轩举,手持湖笔在宣纸上沉稳书写,面容与赵康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三分病气,多了三分金玉之质,闻言垂眸出声:
“知道了。”
陆延停笔,纸上赫然写着一首诗:
君非君,王非王,
稚子应笑北殊皇。
今朝天下三分定,
不姓李来不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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