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修身上狼藉以及枯骨似乎说明了什么。
宿聿没有说话,经由不见神明的能力, 他隔着一场梦境,看向那个人。
识海中似乎有些记忆被晃动,虚无之地,见到那双眼睛时,丹田的灵眼似乎轮转得更厉害。有些记忆像是越过他,将他拉入到更远处的境地,隐隐间人群晃动,他被那个男人拉着往前走,被拽动的时候他被挑断的脚筋几乎走不动路,强撑的一口气断不了,邋遢男人将他护在身后,从魔窟逃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修为已经被废干净,连手筋脚筋都被完全挑断,引以为傲的阵法却未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其他人的性命。
去虚无之地,只有那个地方,那些人才不敢进去。
只有活下来,才能复仇,才能杀了他们。
“那就是毁了万宝殿的鬼修……”江行风喃喃道。
居然是这样一个少年人。
四面的黄沙随风而来,顾七目光没有变过,他看着那个人,许久之前翻涌的记忆涌了上来,哪怕那人的脸成熟了很多,可眼睛与容貌,隐隐与那个风雨夜中,缩居在椅子上,拉着他的衣摆的孩童相似,与那个趴伏在案桌上,翻阅着无数阵法的少年相似……就像是在他没经过的,时过境迁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黄粱梦没有任何限制,他们破坏不了此地的梦境,也参与不了此地已然发生的所有。
顾七却能看到那个鬼修的步伐,脚筋的残缺让他走路都慢了半点,身上或多或少皆是伤痕,白皙的皮肤上伤疤纵横,似乎过了许多年才磨砺成这般模样,鬼修越过了众人,一步步在修士们的围堵中往前走。
启灵城中,散修盟黑使在街道上跑动着,身上背着一个抱着灯的孩童,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兄弟白使,一直以来威风凛凛的白使身上一片狼藉,还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修士,玉衡真人的眼睛处全是鲜血,像是使用过强大的洞悉术,遭受了命数的反噬,他们在失控的修士包围中不断地往外逃。
“放心吧,我用了术法,他们很难察觉我们。”
黑使目光复杂,看着自家弟弟气喘吁吁:“老弟,你这体魄不行啊。”
“我一个修傀儡的,修什么体魄。”
白使手上残余的傀儡所剩无几,放出去探路纸傀几乎被毁了大半,他差点受困于黄粱梦中,是玉衡真人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他,可这还没完全结束,散修盟的驻地现在已经被黄粱梦覆盖,其他修士非死即伤,整个城镇像是个巨大的囚牢,他们根本撑不住太长时间。
玉衡真人唤醒孟盟主无果,最后只能带着他们仓皇从驻地里出逃。
可即便如此,他们现在也已经完全陷入了血瘟疫的包围,再拖下去,迟早也要殒命。
“白先生,莫要太颠簸了,小师叔身子骨弱!”抱灯小童提醒。
白使想骂爹的话都憋在口中:“这我哪能控制!”
玉衡真人眼眸半合,“黄粱梦得入梦才能破,我不能入梦,所以我们得去另一个地方。”
“他想方设法地控住盟主,必然是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拖延时间,目的只会是启灵城下的小灵脉。”
玉衡真人一口血吐在了白使的肩上,虚弱道:“劳烦白先生了,我们得尽快赶过去。”
小童喊道:“小师叔。”
白使:“……”
这真的没问题吗!这个人该不会半路死在他的身上吧,天麓山会怪罪吗?不会追杀他吧?
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情的都发生在他身上,刹那间白使的脑子里掠过万千思绪,最后化作他老哥稳重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放心吧老弟,他死了,我们也活不了。”黑使道。
白使:“……”真的够了!
玉衡真人紧闭着眼睛,手中还捏着一枚沾血的铜钱,远远地朝着身后的散修盟看去,但很快地收回目光。
街道无人关注之地,一个黑衣人从暗处渐渐浮现出了身形。
他的目光看着远处寂静的散修盟,里面陷入黄粱梦中的修士对外界没了任何警觉,整个散修盟是这混乱的启灵城中的一片净土。黑衣人张开了手,落于手上的一盏浮灯,灯中映出的便是一片寂静的散修盟内,此时的散修盟中多了几个人,那几个人紧闭着双眼,显然已经深陷梦中。
黑衣人看向了人群里那个沉默的少年人。
黄粱梦是他们也不能入内的存在,主上留下的梦境,唯一能困住孟开元的手段……同样的他们一旦进去了,也会受黄粱梦所困。
现在那些修士进去了,就让他们进去吧,孟开元不破境,他们也难从其中出来……至于那个人,黑衣人的神色暗沉,他没想到玄羽庄那边竟然会失手,但是失手也在主上的预料之中,只不过现在的关键之处,是把剩下的阵法完善。
先前那个黑衣人把天魔阵都毁得差不多了,一事无成,还差点误了主上的计策。
不过现在尚可,血瘟疫已经成了,孟开元也被困了……剩下那些入梦的修士暂时构不成威胁,只要在两天内将重新复刻出天魔阵,到时候就算孟开元从梦中新来,也已经迟了。
暗地里,其他的黑影在黑衣人一声令下离去,只留黑衣人拿着手中的浮灯,观察着散修盟里失魂的修士。
他心中思绪,此次行动,除了要再现天魔阵……还得把那人带回去。
血瘟疫杀不死那个人,他们数年捕杀都杀不尽的煞星命,只有带回去让主上亲自下手,才能彻底了结后患,免得误了主上的大计。
“玉衡,还真是多管闲事。”黑衣人看到了门扉上的铜钱,“不过,以为这样就能拦住黄粱梦吗?”
他的指尖微微发力,疑似咒的诡异灵力慢慢地没入那盏浮灯当中,“既然入梦了,就连同孟开元,都困在梦里吧。”
黄粱梦中,无尽的黄沙肆虐。
“让开。”
声音冷冽淡薄,鬼修抬手,钳住了袭至面前的修士,硬生生地将其手腕掰断甩开。
他眼睛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无视悬立在他四周的术法,受他驱使的恶鬼们发出嘻嘻的笑意,拥簇在他身边,推着他不断地往前走,从虚无之地第一个走出来的修士,无数的恶鬼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肩膀却挺直不屈,纵容着那些恶鬼蚕食修士的魂灵。
横尸遍野。
黄沙上还有未被覆盖的尸首,鬼修赤足地走在黄沙上,缓慢的步伐里带着无尽的杀意,他不分敌我地残杀着冲来的修士,数不尽的屠戮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高处的术法如狂风骤雨地向他袭去,落在他身上的术法像是穿身而过,要么就被那不断运转地嗜灵术吞噬干净,压迫而来的虐杀感不留退路,每一个靠近的修士非死即残。
墨兽左看右看,那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冒上来,它没法否认:“宿聿……等等,这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不见神明:“你失了智吧?这是梦里的人!还是千年前的!”
“你见过哪个人跟他这么相像吗!这鬼修眼睛上的图腾,我睡醒每天都看得见!”墨兽马上就能把宿聿丹田里的图腾挖出来反复对比,恨不得把不见神明这被黄粱梦浸水的脑子反复鞭打:“小爷我眼神好得很!还有嗜灵术,他吃古灵舟的时候就用这个!”
说完,墨兽看到宿聿丹田里的灵眼在转,这玩意还在轮转呢!
不见神明一下卡壳,解释不了那么多东西。
宿聿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万里黄沙。
四周修士的惊呼声接连传来——
“疯子疯子!”
“拦住他,不能让他离开虚无之地!把他斩杀在此地!”
“真的是他吗……天虚剑门那些死了的修士。”
“是否需要再与天虚剑门再商谈,剑宗那边……”
“剑宗都死了那么多人了。”
年轻愤怒的修士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弟子服,他的手中紧紧地握住剑,眸光看向正派修士的最前方,天虚剑门的大长老立于其中,正在抵御着鬼修的前进,“那还能有假,剑宗上下共计十几个修士,都是那鬼修的同盟,全都死无追寻,尸首魂魄全都没找到……就连裴师兄也不在了,我看他就是虚无之地逃出来的游魂,数百年前宗主教养他,得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鬼修在天虚剑门的时候就很孤僻,师兄们对他多好,结果他就这样对待生他养他的宗门。”
“大长老当初收到裴师兄求援信赶去妖山的时候,妖山到处都是裴师兄的血,却找不到裴师兄。”年轻修士不敢再回忆下去,他恶狠狠地看向那少年,“修习嗜灵术,大长老寻不到大师兄他们的魂灵,那就只可能是一个结果。”
尚有疑虑的修士们看着那些被鬼修所杀的修士,魂灵残缺消失,尸首遍地,全死在那鬼修的手下……原先他们还对传言的说法不太确认,可眼前弑杀的做法,俨然就映衬了那些传言,这个被天虚剑门收养的游魂,真的干出了欺师灭祖之事,甚至现在还不降服于天虚剑门,顽抗杀人。
远处死亡修士的魂灵被嗜灵术一一吞噬,鬼修面对唾骂不为所动,顶着无数大能者的威压,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
“东海的段胤都死在他手里了!”
“段师兄尸骨无存,最后只剩下一把刀了,都是他!”
孟开元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的谩骂,握着刀柄的手变得格外沉重。他听着周围人的指责,一双眼睛没有离开那个少年,他看着对方残破的身影,好几步都止不住往前,却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了下来,千夫所指的局面无人可辩解。
“但是天虚剑门的医宗死了很多,百年前他逃进虚无之地后,医圣也下落不明了。”
“先前天虚剑门的剑宗还为他辩解,说血瘟疫与他没有干系,可为什么天虚剑门会死那么多医修……明明医圣已经解了血瘟疫,天虚山其他宗门都能解救,就剑宗跟医宗损失惨重,而且医圣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周围都是声音,修士们的议论声,唾骂声。
以及那些大能者不曾停歇的攻击,越过黄沙,攻向众矢之的那个人。
齐则等人跟在孟开元身边,清晰地听到这些隔着梦境,源自千年前的声音与残酷。
玄羽庄副庄主:“我们现在发生的这些事,也与千年前有关?”
“那布下血瘟疫,以及天魔阵的幕后黑手……就是千年前这个鬼修。”
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这么经由孟开元的梦境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黄粱梦重现的梦境必然是入梦者亲身经历且印象深刻的事情。
这位屠戮那么多修士的魔头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不作假,隔着黄粱梦,看到那些已然死亡满地的修士,再看到那摄魂夺魄不留残魂的嗜灵术,一众人内心一阵凉意,这就是千年前毁掉万宝殿鬼修的能力吗?
可为什么这是孟开元最深刻的记忆……这些声音,还是眼前这种惨况。
孟开元的梦境太特别了,也带来了庞大的且未知的种种过往。
“不对吧……”江行风却在这些话中隐隐看出了不对,若非是他们在医圣的手记上见过血瘟疫的记载,跟亲身经历过血瘟疫,他们或许会信了这些修士的说法,可偏偏前不久他们就差点死在了血瘟疫的算计里,杀招不在解决血瘟疫的解法上,而是藏在血瘟疫之后,隐藏的杀机。
“最开始的金州镇,死亡的人就是寻不到魂灵,不止如此,启灵城与玄羽庄,那些死亡的修士都会化作魂灵,被魔阵吸收。”齐则看着眼前所有,冷声说道:“还有金州镇等等,孟盟主一直在查这些事情。”
嗜灵术他们现在也看到了,这种术法格外明显,倘若要用嗜灵术。
那为什么要动用巨人树、天魔阵这样的术法去掠取魂灵,更何况嗜灵术吞噬的所有最后都会没入施术者的体内,可前两个阵法里,根本没有幕后人在现场的痕迹,那些魂灵去了哪里,又是谁在搞事情。
不是千年前的那个鬼修……那岂不是,千年前还有什么秘密不为后人所知。
“就很奇怪啊,如果鬼修真是引起这么多祸事的人,以血瘟疫那种精明的算计,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在外面。”江行风是玄羽庄血瘟疫的亲历者,若非万一那小子寒阵解围,他们现在所有人早就死在玄羽庄的小院里,咒术是完全可以不在现场就能隔空施展的,鬼修既然能置身事外,为何又要在现场被人抓个正着,“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让他留在那里。”
千年前的人并不知道,除了医圣,这些人都没提及到咒杀……他们所说,医圣是失踪了。
江行风忽然有点毛骨悚然,孟开元若是千年前的人,血瘟疫,魂灵失踪这些事情,他应该是一开始就锁定了那个鬼修才对,这等臭名昭著的人,千年前早就随万宝殿崩塌身死了,那此地就不应该是他难以忘却的记忆,很有可能说明什么,千年前,有些事情并不如历史流传下来的说法那样。
正因为如此,孟开元才会如此在意这个梦境。
混乱的黄沙中,几人的疑惑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可现在不就成真了吗?”
久未说话的宿聿忽然开口,他看着眼前黄沙里的横尸遍野,也看着这些修士沉浸仇恨的骂名:“鬼修确实在这里杀了人,吃了魂,就算是有所猜忌,现在不就成真了吗?”
在宿聿开口说话的时候,顾七像是被什么触动着,微微偏头看向那个人。
黄粱梦中,他们的身影与这场梦境完全隔开,像是一个与之不相干的局外人,站在这看着千年前发生的过往。
江行风:“可是这样……千年前,难道那个鬼修就没辩驳过吗?”
“这里分明还有一些修士,尚存疑惑。”
“解释,有用吗?”宿聿忽然问。
魂灵失踪、血瘟疫……或者千年前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千年前种种传言皆是假,可眼前鬼修屠戮确是真的。其他的谣言假象其实都不重要,那些只是一点点叠加在世人对鬼修的猜忌里,而最后鬼修从虚无之地里出来,杀上千修士,嗜灵屠戮,这么多修士亲眼所见,也就成了真。
放弃抵抗,落入这些修士的手中,就会有好的结果吗?
没有,猜忌与他一身的邪气,早就为正道所不耻……他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自己与这些修士所说事件无关,从这么多大能者围杀他的时候开始,他动手反击,所有就已然落入设计者的目的当中。
少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触动了顾七的某种记忆,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神魂内那种颤动感,有些声音却随着他的话,渐渐浮现在他的面……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关窍,神魂之中,像是什么东西被触动着。
而就在这时候,远处的黄沙忽然有了新的变化,沉浸在震惊中的众人回过神来。
身为阵法的不见神明顿然惊觉:“不对,这里的阵法在发生变动,孟开元的梦境在变。”
墨兽已经顾不得给不见神明这个蠢东西画模对比,去区分这个鬼修与宿聿有什么关系,只能急声喊道:“有外力,有外力在影响黄粱梦,有人发现你们进来了。”
众人一抬头就看到远处虚无之地的边界,竟然已经开始慢慢瓦解,一种巨大的排斥感影响着他们,像是有东西强硬地要将他们从孟开元的梦境中挤出去,每个人的眼前陆续出现了恍惚的境况。
“黄粱梦,玉衡真人留下的铜钱被破坏了。”江行风喊道:“抵住困意,别被拖进梦里……该死的,那些黑衣人一定发现我们了。”
宿聿被不见神明附身的眼睛一阵刺痛,似乎有东西正在迫切地将不见神明挤出去,他往后退了半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退。
惊雷剑的喧嚣之气突然涌现,与黄粱梦那股排斥感互相碰撞,梦境里无形的剑气带来的痛感抵御着梦的诱惑之力,顾七正想加大剑气的控制,耳边顿然响起了陌生嘈杂的声音,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是黄粱梦——
顾七猛地抬手,要止住那声音的入侵,却在听到一个声音时,他封住神识意念的手恍惚一顿。
‘师兄!’
刹那间,梦境与声音倾涌而来,一下就将顾七吞没。
‘医宗十三位医修同盟,全都死于血瘟疫,无法探知神魂所在……那些同门全都魂飞魄散了!’
‘徐天宁的解法是真的,那为什么医修会死……现在徐天宁不见了,医宗里唯一活着站着的人就只有他,还有阵法噬魂的痕迹。’
‘裴观一,你为剑宗大师兄,同门之死,你还包庇他,该作如何解释!’
黄粱梦,玉衡真人稳住的梦境,被破坏了。
人影幢幢之中,无数修士挤在一堂之内,顾七站在其中,见到的就是一个个面露震惊不解悲愤的同门,他往后看去,见到身后远处,一张张白布盖着,血从白布下蔓延开来,浓重的血腥味裹挟着草药的味道,如同玄羽庄那处小院,一片狼藉的血地里,只有少年孤独地跪着。
少年身上皆是鲜血染就的红,所有人的逼问落在少年的耳中。
他只能抬头,在众目睽睽下承认:‘是我布下的,但我没噬魂,我想找到他们。’
不知从哪来声音寸寸逼近,充斥着顾七的识海,不断地涌入,刺激得他耳鸣恍惚。
‘医宗之内的阵法,是你布下的,你现在还嘴硬……那你说徐天宁去哪了,同门们的魂魄去哪了。’
‘我们从医宗内阵法的痕迹中找到了噬魂阵的痕迹,医宗同门魂灵散却,全是因为那个阵法。’
‘裴观一,他承认阵法是他所布,奚云平反复确认,现场只有他一人的阵法痕迹,不是他,还可能还有谁的阵法?’
……千年前,难道那个鬼修就没辩驳过吗?
江行风不久前的话出现在顾七的耳侧,与这混乱血腥,人影重重的景况叠在一起。
顾七恍惚地站在此地,看着那抬头向他看来的少年。
——他辩驳过。
只是千夫所指,无可辩驳。
第103章 侵占
无尽的黄沙边缘被撕破, 梦与现实的狭角就像是这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宿聿眼睛里痛楚被眼前无形的剑身驱散,在梦境召唤而出的惊雷剑保留着剑体本身无尽的喧嚣, 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割伤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另一种警醒的意味。
孟开元的梦境还在继续,年轻的孟开元站在时间的夹缝里, 将千年前这一场屠戮全都收进了眼里。
江行风等人的声音散在残碎的梦境里,外力撕裂了孟开元的梦境,把不属于此地的修士全都遣散了出去,宿聿刚伸出手,护着他的顾七化作一场虚影,随着弥漫的黄沙吹散,进入了真正的黄粱梦中。
“那个铜钱失效,庇护他们的术法就没了。黄粱梦会将他们拖入自己的梦境里, 与孟开元那样在梦里沉沦。”墨兽本想将万恶渊的禁制发挥到极致,以抵御这该死的黄粱梦对宿聿的影响,却没想到都不用它出手,这梦完全没办法把宿聿拖进梦里。
这下麻烦了,进来黄粱梦就想着把修为最高的孟开元救出去。
结果现在一个个都赔进梦里,孟开元的梦境还没破。
“虚妄山林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复刻不出他记忆里的镜像,他的识海邪门得很!”不见神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身上诡谲的状况, 本以为他都这么深切地进入黄粱梦里,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还是没有,他像是没有梦境的人, 不会沉浸在这些过往的轮转里。
远处的鬼修还在往前走,死在他手下的修士越来越多。
那些大能者的愤怒肉眼可见, 却最终沦为那一瘸一拐的鬼修术下亡魂。
宿聿捂着眼睛,痛感已经在灵眼的轮转中消失了,但他还没进入到自己或是其他人梦境里。
突兀地就像是此间的异类,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只有他只能去观看别人的梦里。
墨兽想到此间的诡异之处。
就跟南坞山一样,彼时墨兽颇为强悍,却也无法将万恶渊的幻境渗入到那人的识海里。
挖掘出来的东西非常有限,哪怕是失忆之人,识海里应当也留存着过往的记忆……墨兽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或者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失忆了,而是记忆被彻底挖空了。
“宿聿,这鬼修是你吗?”墨兽问。
宿聿随口道:“或许是吧。”
墨兽:“……”又来了!该死的谜语人。
宿聿平声说道:“我没有记忆,但面熟,是我干的也有可能。”
黄沙在梦中肆虐,鬼修的屠戮从未停止。
这种麻木感,他像是能感同身受地带入那个鬼修。
满地的尸首与消失的残魂格外血腥,宿聿却发现自己能平静地看待这些事,除了最开始因为熟悉的颤动,黄粱梦根本没有给予他更多的记忆,唯一给他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恶心,这些人就像是受人驱使的傀儡,比散修盟那姓白的傀儡还愚昧,殊不知落入其他人的棋盘里,随手丢弃的棋子,沦为他人掌控的存在。
这场黄粱梦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将他从记忆患得患失的诡谲陷阱中解脱。
魔窟也好,血瘟疫也罢,清醒地重新审视这些事,抛开那些理不清前后思绪的过往。
他不是一个圣人,再多事情他需要考虑的只有一样——
杀掉那个妄图设计且掌控他的人,毁掉这个人引以为傲的胜局。
墨兽道:“现在只能破阵了,再拖下去,一群人一起困死在这了。”
“不好破,这种不像是玄羽庄那种可以随便截断。”不见神明既不屑又止不住碎碎念:“我对这种阵法最了解的,若是强行破阵,很可能就会让入梦者彻底失去了解梦的机会,很有可能就是沉沦其中无法解脱,就算能解脱,识海也必定重伤。”
破是能破,却没办法保证此中修士的安全。
要么就这孟盟主从梦境里清醒,要么就是循着这里面不知道多少个梦境,找到那些人放在里面的阵眼,直接毁了完事。
幕后人必然知道宿家古灵舟已经落到宿聿的手上,而却敢使用黄粱梦这种阵法,俨然就是留有后手。毕竟古灵舟连玄羽庄以及天魔阵都可以干涉,黄粱梦背后布阵者实力有多强,宿聿想要破阵便只是动用多少万恶渊精纯阴气的问题……但在现在却敢覆盖黄粱梦,将阵眼放在其中,便是知道古灵舟破阵,也得到阵眼所在,那无论如何,古灵舟的持有者也必须进来,才有破阵的可能。
就算宿聿采用古灵舟强行破阵,危及的就是入梦最深的孟开元。
损伤十大强者的识海,这种事情,幕后人求之不得啊。
“确实是很好的算计,现在不止能毁一个孟开元,还附带着齐家,玄羽庄,神医谷……”宿聿的目光停留在那把还未散去的惊雷剑虚影上,还有顾七……“一个古灵舟,轻而易举地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笃定我会循规蹈矩地去寻那个阵眼。”
“可为什么,我要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丹田里的墨灵珠虚影被调动起来,古灵舟越过黄粱梦梦境的限制,浮现了宿聿的掌心里,这艘能破万阵的神器,已经彻彻底底地落于他的掌控,这黄沙漫天的屠戮场,所有修士乃至那个屠戮的人,为什么要像提线傀儡那样,任人驱使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
墨兽跟不见神明都惊呆了,什么意思,所以我们现在启动古灵舟,咔嚓一下把这里所有人埋葬了吗?这么刺激吗!
黄粱梦这个梦境是彻底触了此人的逆鳞,与宿聿相处这么久,墨兽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掌控。
眼前这个人是能把万恶渊一切资源物尽其用的狡诈小人,甚至散修盟的白使都能被他三言两语当狗耍,他跟孟开元什么关系,需要好心到去考虑这人识海最后会怎样,还是说这孟开元救出去能允诺他什么好处,这些人里能赚最多的也就一个齐则,很有钱,救出去之后肯定能得到大把的酬劳。
干坏事这种事情,不见神明最擅长了:“你想从哪个地方开始轰?我先前就看这个黄粱梦很不顺眼了!”
墨兽加入怂恿,另辟蹊径:“要不彻底一点,把人弄死了,还能抓进万恶渊里用用的。”
就在这时候,墨兽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等等!?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有钱的先留着?”
寄人篱下多日,不见神明在无数次吃亏中深谙其道:“我们全埋了,不就如了那黑衣人的愿吗?”
“你是卧底吧?”
墨兽:“……”纯属污蔑!
埋也不是,不埋也不是……那这臭小子想的到底是什么?
悬浮在宿聿掌心中的古灵舟浮现了出了两颗墨灵珠的虚影,被调动精纯之气逐渐涌入古灵舟之中,阴气的涌入撼动了这片黄沙,隐隐间虚无之地的边缘像是被撕裂,古灵舟的催动影响了此地黄粱梦的阵纹,虚无之地的边际露出繁复的纹路,像是连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梦境。
咔嚓的一声脆响,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可就在这时候,黄粱梦的阵纹一下破灭,可在它之后,另一道阵纹再次浮现。
一盏浮灯在崩塌边缘一跃消失。
“……不对,这里的黄粱梦不简单,它能受外力驱使还有再造的能力,很有可能与不见神明一样,已经形成阵灵了。”墨兽注意到远处阵纹的痕迹,成阵灵的不见神明不好抓,怪不得阵眼不在外面,这阵法还能轻而易举降临在散修盟,还是在孟开元的眼皮底下布阵,那是因为这阵法已经成灵了,随时随地能出现在另外的地方。
不见神明是在虚妄山林吞噬魂灵与小灵脉之力加持多年才成就幻化成了阵灵,这个黄粱梦居然也有这样的力量,说明这个阵法不是临时布下,而是幕后人精心多年才造就的阵法,用这种阵法才能对付孟开元,这个黄粱梦可能在既往的岁月里已经困住了很多人,力量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