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林里的活死人因着宿聿先前的威胁,稍微往外退了,但深山树林里多了好几条山道,山道交错,雾气浓重,先前张富贵奔波逃命没注意,如今静下来观察四周,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这时候,张富贵忽然瞥见远处,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顿时就被吓退了数十步。
“干什么?”宿聿感受到脚踝处的锁链拉紧。
张富贵手舞足蹈地指着周围,不远处一条冒着黑沉雾气的暗河近在咫尺:“河!河在那!!”
什么河?宿聿侧面看去,见着白色人团手舞足蹈地指着侧边远处,他眯了眯眼睛,试图在墨点与白气的交汇中找到异样,眼前的视野似乎越来越清晰,他能看到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时候,他透过阴气的间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脂白浓郁的阴气在稀薄的阴气中越见清明,它们浓缩汇入在一处,像是缓缓流淌的一条白色烟河。
河?宿聿诧异:“那是什么?”
张富贵话都快说不清:“南坞山的最深处……雾河。”
南坞山东南方位,蓝衣修士静静地走在所有人前面,四周的离火派修士左右观望,对这山里的阴森越发谨慎,从山口进来到现在的路并不顺畅,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野鬼颇多,特别是越靠近南坞山东面,扑面而来的野鬼更是斩杀不尽。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离火派的长老们交代他们要紧跟着宿家人走,这但凡走错一条路,就会被外围的野鬼缠住,到时候别说往前走,极有可能与其他散修那样迷失在南坞山的雾里。
“我们到了。”蓝衣修士忽然开口。
这时候,修士们顺着蓝衣修士的目光看去——
他们看到了一条奇特的河。
修士们走到雾河边缘的山道上,就能看到这条从山高处延下来的河流,雾河上雾气浓重,衬得河水格外幽深,充满着莫名的吸引力。
“果然坐化之地的消息是真的!”
几个离火派修士的眼前露出精光,走近一看,河床边还敞放着妖兽的尸骨,尸骨上历经多年岁月,威压尤存,此地蕴含的底蕴就足以让修士们暗自心惊。
“应该没其他修士先过来吧……?”
“怎么可能过来,外围是活人墓,他们没穿过活人墓,是没办法来到这的。”一个宿家修士面露不屑,这条通往雾河的路还是他们宿家先行的修士利用阵法铺就的道路,这群离火派的修士还以为进这个南坞山有多简单,要不是他们宿家先铺路,这群人哪能这么容易进来。
宿弈见状看向河岸边的妖骨,其中一具兽骨头颅完整,呈退却惊恐之态,他沉思皱眉道:“这些妖兽死前没有反抗,或者是被血脉压制……”
血脉压制……其他修士听完急忙道:“莫非此地还有强大的妖兽,若是能认主……”
宿弈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离火派年长的修士立即将这人拉后,小声呵斥:“想什么呢!就算有这等妖兽,岂是你我能驾驭肖想的!?”
听到此处,那名修士才勉强压制心中的贪婪。
宿弈没有说话,在其他人被周围神秘的景况吸引时,他静静地看着周围迹象。
苍雪宗内的占星师曾在三个月前出过一则占卜。
卜算中言明,东寰南界天有异象,能出现在苍雪宗占星台里的异象古往今来屈指可数,而就在前后时间,离火派发现南坞山有异的消息就在南界传开了。
彼时正在南界的宿弈刚收到了消息,就听闻宿家修士在南坞山的探索中失联了。
而他们最后探索之地就停在了这条贯穿南坞山的雾河,在原先的情报中,宿家的修士查探出此地阴气乃是整个南坞山阴气最盛的地方,可他们传给宿家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至今了无音讯。
之后,宿家抓过几只南坞山的野鬼,从他们的口中,对这条传闻中的雾河更是避如蛇蝎。
但越是神秘,此地便越是不凡……越有可能与苍雪宗卜算的异象吻合,那就是千年难遇的机缘。
四周弥漫的黑色雾气徐徐飘着,从雾河里弥漫出来,逐渐向着修士们靠近。
其他修士也循声过来,一听说前方阴气聚集疑有深坑,心生贪恋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而在这时,匆匆跑至雾河边的修士动作顿时迟缓下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看到那雾河像是看到什么灵器堆积的宝池,一下就扑进了雾河里。
“别靠近!”宿弈冷声喊道:“守住灵台!”
其他修士匆匆停住脚步,想伸手去救那个修士,却看到雾河边缘的景况,就察觉到脚边萦绕的阴气,他当即灵台不稳,急急退后数步道:“不是说南坞山是坐化之地吗?这山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条尸河。”
河里流畅着幽深的腐水,尸臭腐乱的气息几乎在他们靠近那条河的时候就冲进了他们的鼻尖,几个没多少资历的修士看到这景况,先忍不住偏头,喉间蔓延上来的恶感让他们脸色变得苍白。
这条雾河里的阴气经年累月才会成就,更别说这河里遍布的白骨。
修士修行注重因果,人命更是因果中一环,大能者坐化怎会选择如此尸河……这东西都是大罪孽啊!
被蛊惑的离火派修士在扑入雾河时就被吞没,湍急的流水将他往下一冲,很快他就消失在其他修士的面前。其他修士救人未及,眼看着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宿弈往前几步,避开雾河走到边缘,瞧见远处的山道出现断层,竟然是一个充满雾气的深潭,但凡有人不慎往前走,极有可能就会跌入坑底,再也爬不起来。
……如此阴邪之物,绝无可能是大能者机缘,此地到底是什么?
忽然间一道阴风急急掠过,修士们始料未及,站在坑边的几个修士更是被阴风卷开,扑通地被卷入雾河暗流里,一下坠入阴水坑里。
这时候,明明灭灭的雾气中,几个身影彻底显现在所有人面前,一出现在他们面前,那股无法压制的气势顿时就让离火派修士们手中燃起的符箓熄灭。
什么东西……?
修士们费力抬头,站在雾河上的、冒着红眼的俨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他们身上着装更得体一些,其中还有穿着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道袍,若非他们眼睛猩红可怖,更像是仙风道骨的游历道士。
其中几个修士衣摆处绣着宿家的家纹,俨然就是半月前失踪在南坞山里的宿家修士。
“元婴期……”宿弈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压迫力,“那条河上,不止一只元婴期。”
在场的修士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们当中修为最高也就是金丹巅峰,放往日普通元婴凶祟,他们齐力也能越阶摆平,可一眼望去,整个雾河深处遍布着不下二十几个元婴期凶祟——
离火派里元婴期也就三四人,再纵整个东寰南界,排得上名的元婴期修士也不多,可就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南坞山,竟然能同时聚集这么多元婴期凶祟。
而最关键的是……这些高修为的凶祟野鬼全都失去了理智。
他们遇到的恐怕不是大能者留下的大机缘,而是遇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这里不是大能者坐化之地。”宿弈最先反应过来:“给外边的人传音,让其他修士——”
话还没说完,河上的元婴期凶祟们齐齐朝着修士看来,猩红的眼睛随着头颅往旁一歪,让修士们毛骨悚然,修士手中的法器还没使出去,下一瞬那群凶祟顿时张开了嘴巴,刺耳的嚎鸣冲了席卷开来。
“啊——”
第8章 剑客
南坞山深处的风声变得尖锐细长,四面八方此起彼伏,比原先呼啸的风更渗人几分,像是整座南坞山在哭嚎。
张富贵听着从远处河道传来的声音,忍不住退后数步,声音里似乎伴随着惨厉的哭嚎声,纵然张富贵是鬼,听到那声音也吓得倒退数步。
张富贵颤着声音:“道长你听到声音了吗?哭声,还有惨叫声。”
宿聿皱眉:“我没聋。”
张富贵心想着现在不是聋不聋的问题了!他慌不择言地说道:“没错了,这地方不能来,雾河,全南坞山的大鬼都在这。”
在南坞山的野鬼间相传着,南坞山有一条贯穿崖底的雾河。
雾河乃是南坞山所有阴气的衍生之地,可以说整个南坞山的鬼都靠着这条雾河修炼生存,离雾河越近,便有越多的凶祟厉鬼。此地刚好不好,就是张富贵原先避如蛇蝎的大鬼聚集厮杀之地,是整个南坞山最危险的地方。
“之前有两位厉鬼前辈试图进雾河东看看情况,结果一进它们地盘就被撕得魂飞魄散。”张富贵越想越怕,那两位厉鬼前辈好歹也有人族筑基巅峰的修为,进了雾河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道长,我们趁现在得赶紧走。”
宿聿道:“怎么走?”
张富贵欲哭无泪,对啊,怎么走,他们一离开这墓碑就完蛋了。
宿聿听着刺耳难听的风声,仔细观察着四周。
此地的阴气紊乱比原先更甚,要说之前还能辨认阴气的流向,到这个地方就全都混成一团,大部分汇入雾河,剩下的难以分清流向。可想而知,此地大概就是南坞山阴风的真正风眼,他清醒到现在看到的所有阴气,都来自他能看到的这条烟河。
宿聿刚找到了一个方便观察的姿势,这时右边耳际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有其他声音。”
张富贵小声问:“道长,周围没其他东西啊。”
宿聿动了动耳朵:“奇怪的声音。”
张富贵顺着宿聿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看向更高处的雾河:“什么声啊?”
宿聿仔细辨认:“像是有东西在爬。”
张富贵偏头看向包围着他们的活死人,心想着这到处都是在爬的玩意,他自己都能听到。他急急收回目光,又突然想到什么,再次看向周围的活死人,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感觉这群活死人好像全都安静下来了?
忽然间,四周的风似乎再次涌动起来,寒意从脚步上升,空气中的腐臭味加重,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在活死人中飘荡着。雾气渐渐朝着一人一鬼靠近,弥漫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名的惑意。
这时候,雾河下流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张富贵感觉到四周阴气几乎在一瞬间加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张富贵顿生恶寒,双脚几乎被硬生生定在原地。
宿聿闻到了腐臭的空气中似乎带着另外一股味道,还没仔细辨别,耳边突然传来张富贵的惊喊声。
“道长!!!”张富贵:“河那边!!”
宿聿在张富贵出声的时候,目光陡转仔细看向他所指方向。
模糊间,原本仅有白色阴气流淌的雾河上方出现了好几道诡异的墨气一闪而过,白色凝结的雾气绕在一起,其间冒着墨点般的黑迹,这是宿聿眼睛能看到阴气之后看到的最奇怪的“气”。
自清醒以来他能看到的“气”,张富贵是其一,南坞山口的流光溢彩的光团是其二,活死人的墨点是其三,现在又出现第四种,黑白斑驳。
视野里的东西变得纷杂,宿聿感觉眼睛格外地不适,他稍微眨了眨眼睛,而就在这时候,雾河上方似乎散过额外的光点。
光……不对!
他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行动,身形一弓迅速往雾河的反方向一滚。
“等等!道长!”张富贵话还没说出口,人就一整个飞了出去。
周围的地面嗡嗡地震动起来,顿时就坍塌出几个大坑,张富贵抱头鼠窜未及,被宿聿的锁链一带,一人一鬼摔落在下坡的枯树丛,滚了两圈,径直摔下山坡。
而就在这时候,雾河之上骤然一阵阴风急急,轰地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山道下坡的山势让一人一鬼免遭正面冲击,被席卷而来的阴风冲得往外滚了数步,而山道周边的枯树却被那股冲击一下推平。
宿聿在那瞬间感受到阴气冲来的撞击感,他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下,他艰难地抬眼看向四周,雾河边原先还成人形的野鬼几乎在那波冲击中烟消云散,剩下的仅有远处那几个气型斑驳的虚影。
张富贵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从被道长救了一命的喜悦中反应过来,一转头就看到少年的鼻尖流下了几滴鲜血,竟然是被震得七窍流血,“道长,血!流血了!”
宿聿在阴风冲击后回过神,听到张富贵的声音才抬手擦了一下,“死不了。”
而就在这时候,不远的地方。
黑沉沉的雾河里似乎传来涌动的声音,平静暗沉的雾海表面突然散开一阵雾气,一个身影匍匐在雾河之上,佝偻的身姿稍稍颤抖着,紧接着整个身体像是重新伸展,缓缓地从河里站了起来。
这时候,它的头咔嚓地动了,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什么,一双猩红的眼看向岸边。
雾河周遭的平衡似乎在雾气被驱散的时候彻底陷入混乱,阴风再次卷动起来,连带着野鬼的哀嚎声也在逐步加重。宿聿整个人靠着山道下坡,借着背风面抵挡着远处的阴风,视线不住往高处的位置看。
张富贵在惊恐过后抬起头,“等等……道长,那些活死人都不见了。”
一场诡异的阴风之后,原先匍匐在这附近的活死人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踪迹。
不止是活人墓不见了,连着四周的地形似乎也在刚刚颠簸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宿聿能感受掌心底下地势的崎岖,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稍微平坦的枯树林里,而现在他们反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这座山想让他们在哪,他们就会在哪。
旁边,张富贵看向远处,原来离他们还有好些距离的雾河此时清楚地呈现在不远处,远处萦绕的雾气飘了过来像是要将他们包围起来,雾河上的雾越重,越是看着,越是感觉那条河在逐渐朝着自己靠近。
离得更近一点,张富贵在恍惚之中好像看到雾河上站着人,鬼使神差地,原先对雾河的恐惧烟消云散,他站了起来,朝着那条河的方向靠近。
一人一鬼间锁链骤然绷紧。
“干什么?”宿聿冷声道。
“我……”张富贵顿然惊醒,脑袋上如泼冷水。
干什么,他刚才居然想靠近那条河,疯了吗!
雾河非常危险,平日里都是南坞山里修为高深的恶鬼凶祟的地盘,南坞山的小鬼无福消受这里的阴气,换在平时都是躲得越远越好。靠近雾河,他人还没走到河边估计都得被大鬼们撕了。
活人墓不见了,雾河靠近了。
从他们被南坞山口那股风卷进来后,他们遇到就没一件好事。
“道长?你没事吧?”张富贵见到宿聿的异样。
“无事。”
就是有点累。
宿聿有点疲惫地倚着山坡,之前对付活死人调动体内的阴气,似乎惊动了丹田里的图腾,周围的阴气受它指引涌进宿聿的体内,撑得他经脉胀痛不已。
忽然间,四周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宿聿的思索被打断,他稍稍一顿,又听到了耳边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这个声音让他顿生警觉,“声音不对。”
“刚才那么多活死人,你看到过墓主吗?”宿聿忽然问。
张富贵脑子里全都是雾河里住着斗法大鬼的事,听到墓主顿时愣住,“那个邪修墓主?不是死了好久吗?没见到。”
一开始听到的爬行声,可能不止是活人墓里的活死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宿聿猛然抬起头,他所倚靠的山坡上方出现一个斑驳的光团,近在咫尺时,他能清楚地看到白色阴气中流转的黑色光点,而就在这时候,那个气团倏地朝他伸来。
宿聿惊觉,身体朝下一缩,让那东西扑了个空。
山坡半道的平衡被打破,宿聿朝下一滚避开了高处的袭击。
张富贵还在想办法劝说道长离开此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宿聿整个拽走,惊呼声还没出口就看到山坡上方出现的诡异人影。
山坡一滚到头,宿聿摔入枯树烂叶里,“那是什么东西?”
张富贵:“鬼,鬼啊!”
宿聿皱眉:“你不是个鬼吗?”
张富贵舌头打圈:“……墓主!活人墓!”
那是个人,说是人,只能说是它留了一张人脸。
此时它趴伏在山坡上方,半边身体是一道道疑似鞭挞过后的红痕……而另外半边身体露出血肉模糊,白色黑色疑似活虫的玩意在他模糊的血肉里翻爬着,四周还有嗡嗡展翅的飞虫正在蚕食他的血肉,身上充满着与原先活死人一致的死气,却比活死人更加诡谲。
而这个“人”丝毫未觉,趴在上方看着他们,满是肮脏泥污的脸动了动,如同野兽地嗅闻着什么。
宿聿警觉抬头,一股被什么笼罩的危险的气息逼近了他。
张富贵惊悚地意识到什么,这东西,是在看……
而高处的‘人’像是锁定了什么气息,骤然从山坡一跃而下。
“道长!!!”
南坞山外,徐徐山林间。
山间的阴气似乎随风出来,落在寻常林间,使得万物枯萎。
两个人影站在林间,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残叶。
“这都枯死了,看来这南坞山阴气外泄的事不小啊。”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他长发披肩,腰间别着一个稀奇古怪的药篓,还挂着几把狼毫笔,散着与众不同的灵气,“听说南坞山这几日还挺热闹的,这次回西泽,尽量避着那些人走,免得节外生枝。”
不远处,巨大榕树下正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剑客。
剑客生一副好脸孔,微长的额发垂落着,却穿着一身过分朴素的劲装。唯一奇异的是他抱在怀中的那把剑,玄黑剑鞘被粗糙泛黄的布条包裹着,布条缠着剑鞘一路往上,直至将剑柄尽数捆住,层层束缚,是一把久未开封的剑。
修长的手指点在剑器上,随意地敲动着,似乎对友人的絮叨早已习惯。
“你听到没?顾七!”
这时候,剑客睁开了眼睛,搭在剑鞘上的手指停下。
他越过前面说话的友人,目光凛冽望向天际。
平静的夜空,似乎带着不可经闻的阴气,越来越重,带着不详的气息。
……南坞山?
第9章 黑血
视野中黑白相间的气团朝着他的方向靠近,宿聿下意识朝旁边一滚,再次避开了正面袭来的攻击,稍一定神他就见不远处的“人”再次调转方向,朝他的位置看了过来。
从高处下来,张富贵把这东西看得更清楚了,他见到这“人”站了起来,身上半边身体被扭曲的虫蚕食着,整个身体一片一片,却保留着人的外形样貌。他在南坞山也有些年头,只听过实力越高的大鬼活得越像人,可从没听过像眼前这样的大鬼,不像人不像鬼,像是腐败的活尸。
活尸脏污的脸上唯一能看清的东西是他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盯着宿聿看,身体随着眼睛调转位置,朝着宿聿再次扑了过去。
山坡都是杂乱的枯树深坑,宿聿往外跑没多久就踩进了坑坑洼洼的坑洞里。不平的地势让宿聿后撤变得更加艰难,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些诡异的“气”,却不能看到四周的树跟坑,可后面的“人”动作可不慢,几步就跃至宿聿的面前,野兽般地匍匐着,朝着宿聿身上嗅了嗅。
宿聿清晰地能感受到这玩意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单是对手一只手就钳得他的左手不可发力。
眼前这东西斑驳的杂质更清楚了,散乱的墨点分散着,可却像是受到莫名的指引,在这东西的体内形成流转的暗河,从它的下腹开始,如人的经脉往四周攀爬运转。
这些墨点是受它调动的?墨点还正在持续运转着,宿聿的眼睛不禁往墨点运行的轨迹看,看着它们聚散离合,最后凝聚到对方的手上。
就在这时,视野中的人影倾身过来,紧接着皮肤上传来被黏腻东西舔舐的感觉,宿聿浑身的皮肤在那瞬间紧绷起来,他察觉到对方的舔舐动作扫过脖颈,还顺着往上继续。
一种被咬住脖颈的危机感在宿聿识海中涌现,丹田的图腾重重地亮了一下,他一口血喷了出来,体内盘踞的阴气短瞬爆发,顿时将趴伏的活尸击退数步。
在周围看情况的张富贵抓准时机冲了上去,一把将少年带了起来,背在身上就撒腿狂奔。
“道长,那活尸在吸你血。”张富贵感觉到浑身冰凉,鼻尖传来的腥甜味道越来越重,“它想把你吸干。”
宿聿一口血吐出来之后竟然感觉舒服了很多,他在颠簸中看向背后,活尸?对他的血感兴趣?“你不感兴趣?”
张富贵被这句话问住了,他确实感觉到道长身上的血对他充满吸引力,可明明不该是这样,最开始道长掉在悬崖下的时候,他对新鲜凡人的渴望远远超过他的理智,所以他才会选择跟其他野鬼合作吃人……可现在闻着香是香,他却没再动过将人吞食入腹的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他被道长捆住的时候开始。
张富贵心头寒怔,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不感兴趣,是他不敢忤逆。
活尸被血喷了一脸时还没反应过来,摸着血舔了舔,似乎确定了什么,看向宿聿的眼神变得更加癫狂。
“来了。”宿聿开口。
张富贵清醒,一扭头看到后方的活尸再次冲来。
宿聿调动体内阴气覆盖臂膀,在活尸扑过来的瞬间抵御,然而一种从未感受到的压迫力就重重地压在他手上,下一瞬活尸的牙口突破阴气屏障,直直咬进宿聿的皮肤,顿时血液喷涌。
千钧一发之际,宿聿脑子一空,竭力把手上重如千钧的活尸甩开,厉声喝道:“跑!”
“!!!”张富贵:“道长我怎么可能跑得过它!”
活尸灵活落地,它停在原地将牙口边上的血液舔干净,生怕有一滴血落在地上,也把溅到身上的血舔得干干净净。它身上的黑虫兴奋极了,活跃地扭动着。
找到了。
活尸恍惚地想着。
南坞山外,山中的阴风越发肆虐,受伤的散修从山口出处退出来,一个个身上狼藉负伤,枯树林里传来诡异的鸦叫声,起伏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修士的哀嚎声。
大能者的坐化之地,封印是其二,入内顶多只有山野灵兽亦或者山间野鬼,再不济是大能者生前遗留的护主之物。可匆匆跑出来的修士的话语中,未见灵兽或护主阵法,说最多的就是野鬼。
附近跑出去的野鬼已然不少,怎么山内还有这么多!?
“什么情况!?”
“山内野鬼很多,杀不完。”
“一个普通的山头,附近城镇百姓不多,怎么会有杀不完的厉鬼!?”
原先还想忤逆宿家入内探索的散修接连停住了脚步,纷纷看向宿家跟离火派的方向。
宿家跟离火派的长老都没动,似乎对散修们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颇为不屑。
这群愚昧的修士,真以为大能者坐化之地的秘藏那么好拿?
宿家长老捏着手中的灵器,引动南坞山的阴气,其一是让宿家有个明面上的借口封山控山,其二不过是让那些愚昧的修士卷入,替他们宿家吸引南坞山凶祟的主意罢了。
半月前他们宿家入内探索失利,真要让少主一行人单独进入,还是有潜在的危险。
但是丢一群修士进去就不一样了,好的诱饵能替他们扫清不少障碍……活人墓只是其一,宿家的修士倒不至于栽在活人墓里,更令人担忧的是活人墓……还有雾河边上的诡异东西。
半月前宿家那群修士怎么死的,他们现在都没有确切消息。
“可是长老,我们做这些事不需要知会少主吗?”旁边一个宿家修士小声说道:“少主这次过来帮忙,不知道我们在外面……”
宿家长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少主常年在苍雪宗闭关修炼,对外面的世界未必清楚。有些事情不需要让少主知道,我们只需要给少主铺好路就行。”
想到此处,宿家长老精明的脸上带着几分郁气,除了南坞山这遭事,还有天元城闹的婚契的事。
以往这种事情,顾家总会先出来言明状况……像多年前,顾家少主外出游历深陷险境,外界都传闻他死了,还是顾家第一时间出来言明状况。
关于顾家少主,但凡与他相关的事,顾家没有一点马虎。
可这还是第一次见顾家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眼下全东寰南界都在等宿家表态,这让宿家难以抉择。
可这他们宿家能表态的吗?
婚契的事,宿家里知道的人也很少,连常年在苍雪宗的少主未必能知道那么多秘闻。
因为与顾家少主定下婚契的……并不是他们少主,而是那个废物。
宿家与顾家确实是有一纸婚契,真婚契在手,宿家不至于这么担忧,可偏偏那婚契在半月前就已经被毁,至于怎么毁的无人知道。
当时宿家主与一众德高望重的长者从祠堂里出来时脸色极差,连同那个废物也被关进了后山偏宅里,原以为事情压下来了,谁知道走漏风声,满城皆知,连那个废物也不知道所踪,引得家主大怒。
宿家长老看着黑压压的南坞山,眼中势在必得。
南坞山得拿下,还得给他们少主以及宿家造势,才能让天元城风向转变。
灵舟所化的防御阵法稳稳地守在了南坞山封印口,原先盘旋的阴气尽数被堵住。
宿家长老皱眉,随口道:“也不知道这坐化之地是哪位强者,南界的典籍我都翻阅过,没听闻哪位强者与这南坞山有关。”
这南坞山,说强大也不算强大,但确实是宿家长老这么多年来见过最诡异的,不然宿家半月前也不会折进去那么多修士。
“难不成这地坐化的大能者前辈是鬼修邪修?”离火派长老思索着,要是这类大能者坐化,里面遗留的秘宝大多数是他们生前修炼之物,与现今数多正统术法截然相悖,坐化之地还容易衍生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