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正前方的微弱火光,粗犷声音嘘道:“小声点,前面好像有人。”
一行人浩浩汤汤靠近,因为有着尊上坐镇,一些魔修有恃无恐,大大方方走到陆眠身前,露出戏谑笑容。
“咱们还真是好运气,好端端走路都能碰到个落单修士。”其中一个容貌美艳的女魔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借着火光打量陆眠,看清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后,大失所望道:“看他的身段,还以为会是个容貌出众的修士呢,没想到这么平凡。”
留着黑色胡子的魔修摸摸下巴,口水都要流了一地:“你要是看不上眼,就把这个修士留给我,他身上的肉还挺嫩的,闻着也很香。”
陆眠放下干粮,并未关注无关紧要魔的口型,自始至终都把目光定格在队伍中间。那处站着一个陌生面孔,单是看着那人身形,他轻易就能认出师弟来。
一日未见,师弟已经改头换面,不光面容非常普通,身上华服也换成简单常服,是放进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到的程度。
他看得太过入神,对黑胡子魔修的靠近毫不关注。
司沐辰站在魔群中,一错不错盯着对面之人,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他夜视能力极好,是第一个发现前方有修士的,若是放在一个小时前,他早下令让魔修尽快处理了。
可……这个人不太一样。
只是看着那道几乎融进漆黑夜色的身影,他的心就不受控制,拼命跳动,明明没有看清那人是何长相……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他面上不显,心里很是忐忑,火光映衬下一张陌生面孔映入眼帘。
这张脸与陆眠截然不同。
见有两个属下目露凶光,拿刀不断逼近那名修士,他心里没来由一紧,道:“住手,不许伤他!”
听到这声命令,两个魔修连忙住手,不约而同看向司沐辰,怯怯提醒道:“尊上,这人……他是修士呀……您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本座的所作所为,难不成还需要向你们汇报?”司沐辰冷冷扫他们一眼,寒声道。
“不……不需要……是属下僭越,还请尊上赎罪。”
哆哆嗦嗦答完话,二魔战战兢兢退至身后。
司沐辰走到陆眠身前,席地而坐,攀谈道:“道友孤身一人在此地露宿,勇气实在可嘉,不怕遭遇危险吗?”
陆眠偏过头,看向身侧站着的一大堆魔族,不答反问道:“阁下带着这么多修士行走在秘境,深夜也不曾停歇,莫不是在寻找价值非凡的秘宝?”
两人间的对话有来有往,看得一旁魔族目瞪口呆,不知尊上为何会突然变脸,变得这般好说话,甚至还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与本该恨之入骨的修士交谈。
难不成是因为这名修士身份特殊,尊上不想打草惊蛇,才这般虚以委蛇的?
唯有万曦靠着树干,把肩上头发绕到指尖,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故作陌生的出言试探。
司沐辰回道:“不过是闲得无聊,就想着四处逛逛,说不定能找到一两件宝物。”
“不用白费力气了。”陆眠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轻声道:“下午的时候我把附近逛了个遍,连只低阶魔兽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价值连城的法宝了。”
司沐辰没再说话,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感受到身侧的灼热视线,陆眠有些不自在,害怕过多相处会露出破绽,委婉驱赶道:“你们这么多修士,搜寻起来肯定事半功倍,倒不如去别的地方逛逛,没准会发现意外之喜。”
万曦站直身体,帮腔道:“是啊尊上,咱们先去别的地方,看有没有漏网之鱼,至于此人,可以等最后再解决。”
身侧男人的身形轮廓与记忆中的陆眠别无二致,司沐辰不想轻易离开。
短时间的交谈,对他影响巨大,他甚至生出对方就是陆眠的错觉。
不对,应该不是错觉,而是直觉。
他与师兄朝夕相处二十余年,只要不是重塑骨骼、特意改变外形,对方的轮廓他闭着眼都能一笔勾勒。
况且……能让他动容犹豫的,除却师兄,别无他人。
天衍宗所有弟子说的都是假话,师兄根本就没死在天罗地网阵下,而是用某种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又趁机混入秘境以实行报复,害怕被天衍宗认出身份,这才用了一张假脸。
只要能揭下那层假皮,他就能和师兄原本的那张脸再次四目相对。
这个想法让他对瞎道士算的卦产生怀疑,能把模糊卦象说得那般言之凿凿,甚至精确到村落,十有八九是假消息。
想到这里,他也往火堆里添了把火,道:“万曦,剩下的二十九天由你带队,你们干正事的同时要注意安全。”
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万曦上前几步,道:“尊上,在这期间,我们能随心所欲吗?”
“可以。”
听到这个回答,魔修们振臂高呼,兴高采烈地离开。
临走前,万曦回过头,深深看了陆眠一眼,道:“尊上,秘境重新开启的那天,属下会在原定地方等您。”
看着坐在身侧岿然不动的师弟,陆眠心里很是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这次只在面容上稍作改变,相处过久,师弟必定会从蛛丝马迹里认出他是陆眠。更何况,他要取得冰火蛇鳞果,必然要和冰火蛇展开一场殊死较量,要是任由对方跟着,只会让师弟身陷险境。
思虑良久,他率先出言:“道友,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是还没来得及跟着你那些弟子离开吗?”
司沐辰面不改色道:“我打算跟着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眠疑惑道:“跟着我干嘛?”
司沐辰道:“不干嘛,就是单纯想跟着你。”
这个回答甚至都算不上是理由,可对方却说得异常认真,没有任何玩乐迹象,让陆眠好半天都没想出来反驳之言。
师弟对陌生人不会是这个态度,难不成是认出他了?
“咱俩素不相识,你跟着我干嘛?”他喉咙滚动,紧张之余蹦出一句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不会是看我生得俊美,就把弟子全部支走,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对着我霸王硬上弓吧?”
司沐辰并未否认,用掌心托着下巴,道:“是又如何?”
仅仅只是打个照面,就被精准无误地认出来了?不然没法解释师弟突如其来的热情。陆眠暗自懊恼,今早就不该因骨骼酸痛偷懒,而是应该在进入秘境前再缩骨一次,确保万无一失。
他原本以为,秘境大比有上百个修士参与,再加上秘境广阔无垠,与师弟碰上的几率少之又少,这才没多做伪装。
现在该怎么办?是装傻充愣到底,还是……直接大方承认身份?
面前摆着两种解决方案,他却难以抉择,刚想借添柴放松心情,指尖触及树枝时,传来的微弱触感令他浑身一僵,心脏无限下沉。
听觉彻底消失后,下一个失去的就是触觉。离身死之日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他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候承认身份?
打定主意后,陆眠眼中再无多余情愫,身体前倾,动作轻佻地捏住师弟下巴,装模作样打量片刻,嫌弃道:“先不说我喜欢的是女人,就算我喜欢男人,也只会喜欢容貌迤逦的,你长得平平无奇,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所以我宁死也不会委身于你!”
司沐辰听得指尖冰凉。
他一直都很疑惑,为何仙魔大战时陆眠会背叛的那么彻底,明明前一夜还跟他在魔宫抵死缠绵,隔天却带领仙门各宗攻上魔域,若不是他修为高深,早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看来原因就出在这里。
陆眠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女子,之所以跟他结为道侣,不过是同初见那日一般心软,因不忍拒绝宠爱到大的师弟,这才强忍心中不适,与他时时缠绵。
后来,同门发现他的魔脉,师尊清理门户,不仅毁掉他的灵脉,还把他丢到后山洞穴喂蛇,游历回来的陆眠骤然听到他的死讯,必然无法接受噩耗。
再次在魔域见到“死而复生”的他,才会那般激动,以至于误把师兄弟情当□□情,跟他腻歪很长一段时间后,骤然醒悟,坚定了性取向,最终因为无法忍受断袖污点而背叛他。
得知他经历围剿平安无事,害怕遭受报复,陆眠选择假死,实则是戴上假面换了另一种人生。
甚至于……瞎道士可能也是陆眠找来的,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要把他的恨意转移到芦上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以求万无一失。
若是他没有在进入秘境前换一张脸,根本不可能得知这些真相。这些合情合理的猜测让司沐辰手指僵硬,连带着眼眶也有些发热。
借着微弱火光,看到师弟眼中一闪而逝的泪意,陆眠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重,便结结巴巴找补道:“那个,我不是说你长的丑,就是想说……无论你的相貌有多俊逸非凡,我都不可能丢掉喜欢女人的底线,道友,你还是趁早死了跟我断袖的这条心吧。”
司沐辰扬起唇角,眼底满是不甘,“我若偏要强求呢?”
陆眠伸长脖子,毫不畏惧道:“就算是死,我也要保住清白。”
司沐辰抿直嘴唇。
每年死在秘境里的修士多如牛毛,这里到处都是斗争杀意,一切都是崩坏的。他现在只是秘境里的陌生修士,无论做出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什么好纠结的。
陆眠此人不仅谎话连篇,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这次若是轻易放过对方,他们之间将再无交汇的可能。
所以,即便是……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他也要把人留住。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话音刚落,他掌心凝结出一道魔气,化作锁链,牢牢捆住陆眠手脚。
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捆人了?
这点魔气于陆眠而言不算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他装作受困的模样,象征性挣扎几下,谴责道:“道友,你怎么能这么霸道专横?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现在放开我,咱们还能做个朋友。”
司沐辰收拢五指,魔气越捆越紧,嗤笑道:“可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陆眠被魔气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放缓呼吸劝道:“男人硬邦邦的,没什么好喜欢的,你可以试着去接触其他人,没准就会改变断袖想法了。”
“已经晚了。”
司沐辰凄然一笑,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年少时的喜欢哪是这么容易就收回的?兄台,算你今天倒霉,遇到我这么一个断袖,直到秘境大比结束,你都得被这样捆着了。”
陆眠心脏抽疼,却仍旧保持着分外不情愿的表情,道:“我早晚会挣脱开的。”
司沐辰道:“看你本事。”
浑身都被捆着动弹不得,陆眠看着手里干粮,小幅度动了动手腕,尝试往嘴里塞,却发现最多只能把手掌上升到腹部高度,离嘴巴有着十万八千米距离。
他看向师弟,道:“道友,从进入秘境起,我就没再吃过东西,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你要不先把束缚解开,让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司沐辰站起身,拿走他手里的干粮,掰下一块喂到他嘴边,“吃吧。”
陆眠身体后仰,浑身上下写满拒绝。
“你的手刚碰过树枝,沾满了灰尘泥土,我不要你喂。”他话风一转,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还是先放开我,让我自己吃唔……”
趁着男人张口说话的间隙,司沐辰强行把干粮送进他嘴里,道:“爱吃不吃,不接受我喂食的话干脆饿死你得了。”
被不咸不淡地威胁一句,陆眠这才半推半就。
他咽下干粮,觉得喉咙紧涩,看向脚边的水袋,道:“能再喂我喝口水吗?”
司沐辰打开水袋,凑到他唇边,为他灌下一口水。
吃饱喝足后,陆眠靠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师弟聊天,“道友,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司沐辰兴致缺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想怎么叫都行。”
陆眠坐直身体,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司沐辰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叫什么?”
陆眠努力编造身份:“我叫沈玉临,玉树临风那个玉临,你知道掩月宗的大弟子沈玉书吗?那是我弟弟,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快点停止对我的绑架,否则我弟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沈家就两个独苗苗,需要为家族传宗接代,绝对不能当断袖,兄台,你去祸害其他人吧。”
尽管对方极力表现出跟以往大不相同的性格,司沐辰仍旧坚持着原本的想法。他闭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家有一个传宗接代就行。”
陆眠无需酝酿,张口就来:“就是因为我弟弟喜欢男人,传宗接代的重任才转移到我身上的。”
“是吗。”司沐辰皮笑肉不笑道:“可我听说沈玉书跟屠宗主失踪多年的宝贝女儿定有婚约,这些年为了未婚妻守身如玉、从无二心,难不成这些传言都是假的?”
“传言而已,哪里能当真?”陆眠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我是他亲哥哥,他的一些私事自然是我最清楚!”
司沐辰冷笑道:“那也无妨。不过是传宗接代,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他只是断袖,又没有断精。”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陆眠竟无力反驳。
害怕再聊下去师弟真的会做出这种缺德事,忙转移话题道:“道友,我有点困了。”
司沐辰道:“困了就睡。”
“咱们要不去找个山洞,看这天色,应该快要下雨了。”陆眠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不下雨,睡在山洞里也比以天为被地为席好很多,你觉得呢?”
“可以。”
陆眠眼前一亮,“那是不是也可以给我松绑?不然我没法行走。”
司沐辰手指微动,捆缚着他脚腕的魔气自动收回。
陆眠抬起胳膊,疯狂用行动示意:“那这个呢?”
司沐辰这次没再理会他,自顾自往前走,留下一句:“你走路靠脚?”
次次被驳回建议,陆眠干脆闭嘴不言,专心致志寻找山洞。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荆棘丛,看到一个弧形山洞,有两个洞口,可以随意进出。
在他走进山洞的那一刻,天空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司沐辰衣衫。
在洞中等待良久,也不见师弟有进洞避雨的趋势,他也没法用手去拉,只能用身体把师弟挤进山洞,“兄台,你是不是傻?雨水都滴到头上了,还傻愣愣站在外面,不知道进洞避雨吗?”
只要司沐辰想,他就能开启结界,让雨水无法落到身上。之所以没那么做,其实是想瞧瞧陆眠反应。
见对方仍旧像以前那样害怕他淋雨受凉,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怨恨不甘稍稍减少。
他甚至不受控地去想,当初若是没有成为道侣,陆眠现在是不是仍会把他当做师弟宠爱;现在若是……就这么跟他做普通朋友,是不是也比做师弟要好很多?最起码用不着刀剑相向。
要不就保持现状吧?其实也挺好的。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他就在心里疯狂拒绝。怎么能就这么算了?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138章 天之骄子大师兄20
他跟陆眠相识二十年,在彼此生命中占据着非比寻常的地位,共同谱写出从亲情走向爱情的转变,相处有过甜蜜、有过激情、有过痛恨……
他的喜怒哀乐尽数聚集在陆眠身上,若是再也见不到对方,人生将毫无意义。
即便以后面临刀剑相向的结局,他也要把人锁在身边。
人间有句话说得好,恨比爱长久。陆眠既然不愿意爱他,那就永无止境地恨他吧,总比遗忘他要好。
司沐辰眸色渐深,撩起微湿的发丝,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热,淋雨会凉快些。”
陆眠下意识想脱掉外衣替师弟拭去发上雨水,却在看到那张陌生面孔时骤然清醒,明知故问道:“你现在要再出去淋会儿雨吗?”
“不用,已经够凉快了。”似是想起什么,司沐辰推着他在洞壁坐下,道:“刚刚不是还在犯困吗?怎么,进来山洞又觉得不困了,是还想跟我更深入地交流感情?”
“我这就睡觉。”
陆眠闭眼休憩,不再插科打诨。
司沐辰在他身侧坐下,贪婪凝视着他的侧脸,久久不动。
即便是闭上双眼,也能感受到身侧的灼热视线,陆眠被盯得耳廓微红,索性侧了侧身体,用后背对着师弟,以防被看出破绽。
刚把脑袋靠上洞壁,肩膀处就传来一阵拉力,司沐辰动作强硬地把他摆正到先前的姿势,因为紧闭双眼的缘故,他不清楚对方在此期间有没有说话。
为了看到师弟反应,他装作不耐地睁开眼睛,低声抱怨道:“道友,你怎么这么霸道。”
司沐辰直视他的双眼,语气嚣张道:“你同样可以霸道,前提是你打得过我。”
打是打得过,就是不舍得对师弟动手。
陆眠自觉做不到这点,便乖乖把上半身重量压在洞壁上,任由师弟目光游走周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肩头一重,身上也被一层布料覆盖,他强撑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胸前的黑色布料,那是师弟穿的外衣。
他不敢偏头去看,也无法把外衣往师弟身上搭,只因对方正枕着他肩膀睡得正香,随意乱动会吵醒对方。
等陆眠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肩头空空如也,洞中除他以外空无一人。身处秘境,他居然睡得这般沉,连师弟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害怕师弟会突然回来,他不敢贸然解开束缚,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洞里,静静等待对方回来。
可直到中午,也没等到师弟,他心中升起一阵不安,先是在山洞附近寻找,以此为基础不断把范围扩大,最终在一棵乔木下找到师弟。
青年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地靠着树干,身上没有明显伤口,右手握着一只死去多时的野兔,应是突然昏迷过去的,昏睡前正要捉兔子当早餐。
经历过两次失去,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师弟紧闭双眼、无知无觉的模样,一时间心脏都跳的飞快。
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细细探查情况,发现对方脉象平稳,体内魔气不断流窜,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显然是有意识地深陷在某个幻境里。
进入秘境的修士虽然是仙门佼佼者,却连师弟一招都接不住,不可能有这般能力,除非……
回想起万曦所说能让人深陷过往记忆的幻影魔兽,他连忙掀开师弟胳膊上的衣服,果然在手臂处看到一枚黑色魔纹。
幻影魔兽品阶不高,能随意变换成任何事物,生灵通常都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陷入幻境的,凡是被它影响的生灵身上都会出现它的专属标记,也就是这个黑色魔纹。
他拿出一线牵,率先割开自己手腕,把红绳缠在上面,而后故技重施,将另一端绑在师弟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在周围布下强大的护身阵法,确保安全,这才运转灵力,任由思绪沉进师弟最难以释怀的回忆里。
从眩晕中睁开双眼,最先入眼的是一片桃花林,而后才是师弟稍显稚嫩的俊俏面庞。
此时的司沐辰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眉眼未曾完全长开,远没有现在柔和迤逦,肤色瓷白,脸颊还透着婴儿肥,很是玉雪可爱。
少年坐在桃树枝干上,随意晃荡着双腿,语气兴奋道:“师兄,你真厉害!第一次参加宗派大比就能夺得魁首,先不说其他宗派,单拿五大宗之首的逍遥阁来说,阁主的得意弟子暨飞尘成名多年,轻易被你一个毛头小子打败,心里肯定怄死!”
坐在他身侧的少年刚满十八岁,骨相优越,长睫如扇,眼睛纯澈黑亮,如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芒。
那是……刚在宗派大比获胜的陆眠,是年少时的他。
这段记忆有什么难以释怀的?明明全都是快乐呀。
少年陆眠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打趣道:“赢的人是我,你这么兴奋干嘛?”
“你是我师兄,我当然是替你兴奋的。”司沐辰好似失去了全部记忆,被困在年少的身躯里,把自己钉死在过往时光。
他揪住师兄衣角,抬高声音道:“况且……宗派大比的魁首能进到逍遥阁的藏宝室里,得到一次窥见天命的机会,这么大的机缘,怎么可能不兴奋啊!”
少年陆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侧脸,笑容宠溺,道:“天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最重要的是过好当下。”
见师兄这般不在意,司沐辰闷闷不乐道:“你既然不想窥探天命,又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打败所有对手?完全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啊,你这种行为叫做鸠占鹊巢,非常讨打。”
少年陆眠挑眉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拼过命?”
司沐辰道:“对对对,你没有拼命,随随便便就赢了这场比试,是我用词不当,但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不应该是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听到最后几个字,少年陆眠身形一顿,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作为清虚长老座下弟子,谁允许你说话这么粗俗的?小心被师尊听到,让你在殿前罚跪一个时辰。”
司沐辰捂住额头,嘟囔道:“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只要你不告密,师父就不会知道啊。”
“那也不能口无遮拦,要是被你二师兄听到,铁定会上报给师尊。”见师弟情绪低沉,少年陆眠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转移话题道:“阿辰,你想窥探天命吗?”
“当然想呀!我很好奇未来会发生什么,也很想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像师兄一样名扬天下。”司沐辰斩钉截铁道。
少年陆眠道:“那就你去。”
司沐辰疑惑道:“我去哪里?”
“去逍遥阁窥见天命啊。”少年陆眠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簪到师弟鬓边,道:“我本来没想去的,既然你这么好奇,索性就替我去吧。”
对于师兄奇奇怪怪的举动,司沐辰习以为常,并未过多在意,只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睁大双眼,半是兴奋半是纠结道:“我……我要怎么替你去啊?我又不长你这样,身高也只到你胸口。”
少年陆眠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低笑道:“不用长成我这样,吃了这个就行。”
司沐辰接过丹药,翻来覆去查看,好奇道:“这是什么?”
少年陆眠解释道:“易形丸,玄静长老花费八年时间炼制出的丹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人的容貌外形,你在去逍遥阁前吃下去就行。”
司沐辰担心道:“玄静长老从不送弟子丹药,师兄,你是不是付出什么代价了?”
少年陆眠轻描淡写道:“嗯,用这次大比的其他奖励换的。”
“你不会是用骨笛跟她换的吧?”见师兄默认,司沐辰探了探他额头,声音抬高了不止一个度:“陆眠,你是烧糊涂了吧?那个骨笛是用神兽头骨所制,轻而易举就能在比试中迷惑别人,极其珍贵,你居然用它换一颗没什么大用的丹药?”
“宗派大比以后多的是,能拿到魁首的只会是我,就算这次把骨笛换出去,以后也会得到新的法器,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窥探天命的机会仅此一次,作为师兄,我自然得让你去长长见识。”
说到这里,少年陆眠屈指弹他额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短时间内脑袋挨了两记,司沐辰不堪忍受,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回头冲着师兄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人,还说什么魁首只会是我,仙门里宗派那么多,不会只有你这么一个天才,师兄,你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真是越大越管不住。”
少年陆眠笑着摇头,叫他不住,索性靠在树干上,闭眼休憩。
接下来就是师弟服下丹药去往逍遥阁,用窥天镜窥探天命。陆眠现在非常好奇师弟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否则怎会称得上是最难以释怀的记忆。
他跟着师弟来到逍遥阁。
因为陆眠是十八成名的天骄,逍遥阁众位弟子对待伪装后的司沐辰客气有礼,殷勤带路,将其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表示窥天镜就放在里面,使用时限是两个时辰。
推开宫殿大门,最先入眼的是一面镶满金珠的铜镜,呈椭圆形,与人齐高。
司沐辰攥紧衣角,似是有些紧张,做好心理建设后,缓慢抬起胳膊,把掌心紧贴镜面。
“原来你也曾紧张过,回宗的时候还一蹦一跳的,问你看到了什么也不跟我说,害得我好奇到现在,今天总算能揭晓答案了。”陆眠站在师弟身侧,本想揪揪他的小辫,手指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相贴的一瞬,镜面发出耀眼白光,映出彩色画面来。
最先出现在视野的是一座荒山。
圆坑里躺着一个白衣人,穿着天衍宗校服,胸部没看到呼吸起伏,皮肤不断渗出鲜血,彻底遮盖住那人面容,鲜红血液浸染了整个圆坑,令人触目惊心。
陆眠目光微凝。
这座荒山……还有这个圆坑……都是他曾呆过的地方,窥探的明明是师弟的天命,上面为何会出现他的身影?
另外,当年他在坑底的时候只是身受重伤,没有流失这么多血液,镜中人怎么可能是他?
他继续往下观看,眉头却越皱越紧。
司沐辰显然是在第一时间认出此人身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喃喃道:“师兄那么厉害,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视角在此时拉远,同样穿着天衍宗校服的青年踉跄跑来,扑进满是血液的坑底,指尖颤抖地探向白衣人鼻间,瞬间如遭雷击。
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依稀能从眉眼间辨认出这是长大后的司沐辰。他用力把陆眠揽在怀里,眼圈通红,泪水不受控滴落,焦急冲着身后喊道:“师尊,你快来救救师兄!”
须发尽白的清虚长老踏进坑里,细细探查陆眠身体,眉头皱得能夹死蚂蚁,叹道:“咱们赶来的太晚,他已经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