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拿着可以吃很久,也适合当下酒菜。”
秦夏把鸭肠绕在筷子上一下子塞进嘴里,美美地咽下去后道:“等着再去彭管事的酒坊买坛子好酒,若有卖米酿的,下次给你打一些来,那个几乎算不上是酒,你也能喝。”
秦夏记得以前看书,说古时最早酿酒技术较为落后,酒不仅杂质很多,度数也不高。
那时候的酒更接近“米酒”,喝起来甜,度数低,不上头。
李太白写“金樽清酒斗十千”“会须一饮三百杯”,真换成后世的精酿酒,或许连三十杯都喝不到。
还有人考证,说“诗仙”的酒量,搁在现代那就是四五瓶啤酒的水平。
大雍就不同了,酿酒技术比起前朝已有了很大的提升。
秦夏在酒坊看到的高档白酒,酒质纯澈,味道闻之惹人醉,少说也有三四十度。
从前原主喝了不少,他穿来后却还没正经尝过。
虞九阙这么一提,又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酒虫”。
鸭货吃起来细致,花了半晌工夫,一碟子卤味两人分着下了肚。
收拾碗盘时秦夏想到一句话: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吃到可口的吃食,什么烦恼忧愁都能当场散尽。
奈何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秦夏已然熟睡,枕畔间响起并不吵人的细微鼾声。
虞九阙躺在枕头上,看着眼前被月光照亮的房梁,许久未曾阖眼。
“阿九, 收拾好了吗?”
秦夏进屋时,虞九阙刚刚对镜梳妆好,闻声抬起头, 顺手抿了一下鬓角的碎发。
“收拾好了, 钱也装上了, 你看够不够?”
秦夏却没急于看桌上的铜钱。
虞九阙今天梳了一个和往常都不太一样的发式, 令人有几分挪不开眼。
察觉到秦夏的视线, 虞九阙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头顶的银簪。
“上回在街上看见旁人这么绾头发,就试了试,是不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觉得很好看。”
秦夏这话说得真诚, 勾起小哥儿脸颊两抹浅绯。
回到桌边, 秦夏拿起装银子的荷包掂了掂。
两日前他们家里的钱罐彻底装满了, 秦夏纵然再懒得去换银子,也实在没法继续拖延,只好挑了个没出摊的上午,和虞九阙一起把家里攒的十几贯整钱搬去了钱庄,手上留下三两左右, 足够日常周转。
一大筐铜钱,在钱庄换得了十八两银子,包括两个五两的银锭和八两的碎银。
两个银锭虞九阙没动, 装进荷包里的看起来也不多。
“再装些吧, 多了总比少了好。”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是北地的“小年”。
旧俗里所谓的“忙年”,大致就是从这日开始。
秦夏今天给自家摊子放了假, 也提前告知郑杏花不必过来,预备和虞九阙一起去街上采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
虽说要为开食肆攒银子, 这年也要过得热闹喜庆才行。
虞九阙听闻秦夏说不够,实际有点犯嘀咕。
他备的这些,买什么年货也绰绰有余了。
但既然秦夏说不够,他未有不听的,转身打开还没放起来的钱罐子,又摸出两块碎银。
“再添这些如何?”
秦夏扫了一眼,也没点概念。
遂拿出家里的戥子称了称,连上之前的有个将将五两了。
“足够了。”
秦夏满意地把荷包塞进衣襟,两人裹紧了棉衣,一人背筐,一人提篮,相携着出了门。
“糖瓜哎,糖瓜!卖糖瓜嘞——”
刚上街头,就听见不少摊贩都在扯着嗓子叫卖糖瓜。
小年也是祭祀灶王爷的日子,糖瓜是家家必备,纵然平日里不是做糖果生意的,也会进了些货顺道搭售,企图多挣个一文两文。
虞九阙看向那一堆堆白花花的糖瓜。
“相公,咱们可要买些?”
“不急,买了吃食不好拿,不如先去铺子里逛逛。”
秦夏张望着街两侧的招牌,而后在虞九阙疑惑的目光,把人领进了一处生意兴隆的布庄。
“两位客官,可是来扯新布做新衣的?咱们家一水儿的好料子,都是打南边进的货,您二位里边瞧!”
布庄一年四季生意都差不到哪里去,但过年前定然是最好的。
大家劳碌一整年,钱袋子都鼓,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便是最便宜的布也要扯两尺,添一二样新行头。
虞九阙还是第一次跟秦夏来这地方,他挎紧了手上的竹篮,悄悄打量。
布庄的装潢细看没有多么华丽,全靠摆满货架的各色布头吸引人的目光。
便宜如麻棉,贵重如锦缎,密密麻麻地一字排开,令人眼花缭乱。
墙面上还有不少裁制好的成衣,都是一看就不便宜的时兴样子。
“我们想买两件棉衣,再扯些布。”
秦夏出声,听得招待他们的伙计心头一喜。
棉衣好啊,棉衣可不便宜。
“您二位算是来对了,咱们铺子里的棉衣那都是顶好的,针脚细密不跑棉,塞得也都是上好棉花。”
伙计引着他们往里走,虞九阙轻扯秦夏衣袖。
“我身上这件还好好的呢,不用给我买新的。”
秦夏无奈道:“哪里好好的,这件本就是原……我是说原就是我娘过去的旧衣,虽说保存得尚可,但到底旧了,棉花旧了就不保暖。大过年的,总要穿件新的,咱们一人一件,我早就想好了。”
虞九阙仍旧不太赞成。
“那咱们可以买布和棉花,自己做,比买现成的实惠。”
秦夏浅笑,低声道:“你会做?”
虞九阙哑然,摸了摸鼻子道:“我可以学。”
秦夏揽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会就不会,做针线活费眼睛还费手,咱们又不是买不起现成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伙计拿出几件棉衣的样子给他们挑选。
摸起来确实都厚实,外面用的料子也是挡风耐磨的。
至于颜色,就没有什么挑头。
时下百姓多穿青、灰二色,那些个好看的颜色纵然是想买也是不敢穿的,没两日就脏了,棉衣可耐不住成日拆洗。
秦夏无所谓,信手就指了一件青色且平平无奇的棉衣,换成虞九阙,就不愿太将就。
“除了这些再无旁的了?稍微鲜亮一些也可。”
伙计打量一眼虞九阙,默默念叨了一句这哥儿当真是好颜色,嘴上利索道:“有,怎么没有!”
说罢就跑去一旁,半晌后带回了一件靛蓝色的棉衣。
不得不说,比起青、灰、棕等,的确称得上“鲜亮”了。
秦夏接过衣服,在虞九阙身上比划。
“可喜欢这件?”
新棉花就是不一样,摸起来蓬松柔软。
他疑心这件会更贵,特地问了伙计,听到价钱都是一样的才放下心。
“那我就选这件吧。”
秦夏的眼光还是好的,比起那些个颜色,自己的确更偏好这件靛蓝的。
定了样式,还有尺寸。
成衣都有大小,腰身可以收放。
秦夏和虞九阙各自当场套上试了试,大差不差的,也没让布庄的裁缝再改。
“这两件都要了,我们再看看布。”
秦夏指了指那两件棉衣,同伙计说道。
过去他是最不耐烦逛街的,网购兴起后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没成想却在这里逛出了乐趣,很快随着伙计一起,拉上虞九阙,又往人挤人的柜台前走去。
比起选成衣的地方,柜台前的“战况”则十分激烈。
一群女子和哥儿围在此处,伸手翻动着台子上成匹的布料,时不时还有两人同时看好了一块,以至于开始你争我抢的事情发生。
秦夏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挤在里面,简直格格不入,还要分心护着虞九阙,不想他被那些人挤到。
好在他们目的明确,很快选中了一匹白色的细棉布,扯够了尺寸回家裁贴身的小衣。
这个比起棉衣稍微简单些,虞九阙打算请教一下方蓉,学会了自己在家做。
另又选了菊青、棕褐料子各一块,两人各裁一套平日里穿的。
到这里本该结束,偏生秦夏偶然瞥见了一名哥儿看中的木红色布料。
因是用苏木套染所得的红,所以称之为木红,颜色红中带一点橘调,最是挑肤色。
那原本看好的哥儿扯起来搁在脸上比划了比划,发现把自己本就不白皙的脸色映衬得愈发灰黄,赶紧抛下。
这一下子,就落入了秦夏的眼。
他顺手捞起被抛下的布,示意虞九阙往这边凑凑。
“我瞧着这个好看,你觉得如何?”
虞九阙看了看那料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但耐脏的冬衣,果断摇了摇头。
论喜欢与否,他是喜欢的。
论实用与否,他觉得不该花这个冤枉钱。
可是这点心思哪里能骗得过秦夏。
他二话不说就扯起布头,在虞九阙下颌处比划。
一旁的伙计瞅见了,立刻道:“哎呦您看,这颜色一添上,衬得您都发光!正好年下穿身红衣裳,新的一年红红火火!”
一套词说得秦夏忍不住笑,虞九阙见他明显是心动了,赶紧劝道:“少买些吧,这颜色也太张扬了。”
“哪里张扬,这叫喜庆,没听人家说么,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你穿上了,咱们摊子的生意也能更好。”
这回轮到虞九阙无奈地勾了勾唇,小声道:“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但好似越是这样说,秦夏却就越想买。
虞九阙见劝不住,只得在一旁认命地看伙计拿着长尺子和大剪刀,一顿摆弄后裁下了对应的尺寸,叠好后和刚刚他们选好的其余布料摞在一起。
之后秦夏还想看别的,愣是被虞九阙拉走。
“不能看了,再看咱们带出来的银子,还没出这个门就要没了。”
两件棉衣最贵,一件七钱不讲价,总共一两二钱。
几份布料尺头不一,价格各异,加在一起是一两五钱。
虞九阙说的真是没错,这才刚进第一家铺子,五两就去了一多半。
秦夏头一回被虞九阙扯了个踉跄,再看小哥儿,一脸心疼银子的表情,遂劝说道:“一年到头也就做两回新衣裳,夏天一回,冬天一回,再者说了,衣裳做出来,又不是穿个几天就丢了,买了好料子,两三年也穿得,这么一算一点都不贵,你说对不对?”
其实这么说已然是保守了,一件棉衣哪里有穿两三年就不要的。
仔细些穿,再定期补一补,老子穿完儿子穿的都常见。
虞九阙倒也不是那等守财奴,只是银钱总是来得困难,去得容易。
鼓囊囊的钱袋子瘪了,总要难受一下子。
他很快想开,问秦夏道:“接下来咱们去买什么?”
秦夏早有成算。
“除了菜肉,其余的今天就买齐,算上糖瓜,再买一张新的灶王爷像、福字、春联、门神、炮仗……对了,还要买祭祖用的香烛纸钱。能放得住不怕坏的糖果瓜子之类的也买些,留着过年当零嘴。”
大雍朝的春节习俗和后世已差不离。
除夕当夜,要吃年饭、祭先人、放鞭炮以及守岁。
这些是无论家里人丁是否兴旺,都必不可少的。
要凑齐这些个年货也简单,放眼望去,街市上张灯结彩,处处可见喜庆的大红。
灶王像和门神像都是木刻版画,最便宜的一张仅需几文钱,贵些的能印出好几种颜色,花花绿绿的,也不过十几文钱。
春联和福字可在街上寻书画摊子上的穷书生现写,秦夏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却觉得这书生的字还比不上虞九阙的。
遂上前买了几张斗方和对联纸,卷好以后放进背篓,把虞九阙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不买写好的?”
秦夏挑下眉毛,“你的字也好看,拿回家自己写,还省钱呢。”
这时候又知道省钱了!
春联和斗方可是要贴在大门口的,虞九阙一想到自己的字要给来往的人看,羞都羞死了。
“我那笔字写点简单东西也就罢了,写这个岂不是丢人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过去写一幅字,底下人那是会抢着给银子孝敬的。
“哪里丢人,你尽管写,到时谁说一句不好,我就跟谁没完。”
虞九阙问他可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写,秦夏应了是,虞九阙只好道:“那咱们还得去买根新毛笔。”
家里只有一根小号的细笔,写文书账册尚可,写大字是万万不行的。
两人遂又拐去文房铺子一趟,单买了根毛笔。
虞九阙拿着笔给秦夏看,“你省的钱,岂不又在这里找回来了?”
秦夏老神在在,唇角轻扬。
“这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街角,把背篓和篮子放下歇歇脚。
这地方刚好挨着一个卖糖球的老汉,秦夏掏出五文钱,买了一串最大最圆的山楂。
“给。”
他把糖球递给虞九阙,虞九阙接过来,险些没拿稳。
山楂串得太多,快把竹签都压弯了。
有路过的小孩子吵着想吃糖球,被不耐烦的亲娘拽着往前走,一双小眼睛还眼巴巴地往后看,无比羡慕地盯着虞九阙手里的红山楂。
虞九阙恍然未觉,在秦夏拒绝后,端详了好半天,才舍得张嘴咬下第一口。
“咔嚓”。
外面泛着微黄的糖壳碎裂,连带着半个山楂一起滚到唇齿间。
“酸不酸?”
秦夏问,虞九阙嘴里有东西,没法说话,单纯摇了摇头。
秦夏一边看他吃,一边和那卖糖球的闲聊。
他看这老汉的糖球做得干净,是个实诚生意人,忍不住随口说两句。
“大伯,你可以搞点山药豆子裹糖卖,卖一串两三文,比山楂便宜,还好吃。”
老汉一脸怀疑。
“山药豆子?那玩意儿能做糖球?”
那东西都是地里不值钱的玩意,一文钱能买好几把!
秦夏笑道:“您试试就知道。”
老汉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又觉得山药豆子也不是贵东西,说不定还真能试试。
他把手揣进袖子里,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道:“等我回去试试,要是真能卖得出去,下回再遇着你们小两口,我白请你们吃糖球!”
“那我可记着了!”
一老一少唠了半天,虞九阙一串糖球也吃了一半。
秦夏拿出帕子,示意他擦去唇角沾着的糖渣,又往前伸了伸脖子。
“我也吃一个。”
虞九阙把糖球往前递,本以为秦夏会接过去,结果秦夏直接上了嘴。
“小心别掉了!”
他赶紧伸手兜着,秦夏叼走一个山楂,吃得腮帮子鼓起来。
“确实甜。”
剩下的四个,两人一人两个的分了,临走时秦夏还同那老汉道:“您老别忘了我的山药豆糖球!”
虞九阙对秦夏这个靠边站一会儿,就能和素不相识的人侃天说地的技能十分佩服。
相对之下,他就没有那么喜欢往人堆里凑。
像是面前的街市,喜欢的人觉得热闹,不喜欢的人觉得吵闹。
假如没有秦夏在身旁,他多半也是不愿意长久逗留的。
但有了秦夏,什么就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路边一个卖鸟的摊子,笼子里的八哥正在辛勤学舌。
定睛一看,鸟笼前面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散落着几枚铜钱。
“这人倒是会做生意。”
秦夏也上去丢了一枚铜钱,大过年的,呈个彩头。
东西很快买得差不多,带出来的小筐和篮子都塞满了,最后一个多出来的干果盒系了绳子,提在手上。
这会儿买的果盒子多半是为了自家吃或是张罗待客的,等到了正月里走亲访友时,就该买“百事大吉盒”或是“十果点心匣”了。
那样的盒子样式多,封上红纸,专供送年礼,最是体面。
最后一站,两人来到了肉摊前。
年末养猪的人家都会宰年猪,屠户手里不愁没有猪肉卖,量虽多,价格也见风涨。
秦夏和虞九阙到时,前面一个妇人正在和屠户讨价还价。
“昨个儿来五花还是二十三文一斤,今天就二十八文了!”
屠户头也不抬地切着肉,一点不担心没生意做。
“老姐姐,您往县城里的屠子那问问去,谁家还有二十五文的好五花,要是有,您拿过来,我把钱补给您!”
妇人听得直撇嘴,直念叨着涨价也没有这么个涨法,最后还是嘟嘟囔囔地选了一块便宜的猪前腿走了。
“呦,秦老板!”
屠子给她包了肉送走,一抬头,认出了秦夏。
这屠子姓郭,秦夏常来他这里买肉,他亦曾去秦家食摊上买过几回小吃,一来二去就混了个脸熟。
虞九阙紧随其后,也同郭屠子打了个招呼。
秦夏在案板上瞧了一圈,“看来今天来晚了些。”
郭屠子道:“快过年了,家家都舍得吃肉,往常这时辰可卖不了这么多。”
虽说剩的少了,可有些要紧的部位卖的贵,仍旧留在原处。
“这块里脊给我吧。”
秦夏上来就点了猪里脊,这东西纯瘦不肥,量少价贵,不是家家都会做的。
普通人家更乐意买三肥七瘦的前腿,再退一步也是掺一两分肥的后腿。
“还得是你们厨子会吃。”
郭屠子把早就切好的里脊上秤,里脊分大小,秦夏要的这块是大里脊,适合炒着吃。
称出来是三斤左右,一斤二十五文,一共七十五文。
这一块肉,别人家省着能吃四五顿,平常吃也能吃两三顿。
秦夏却已想好怎么用一顿饭将它消灭了。
家有大胃王,好也不好。
不好是真的有点费钱,多亏他养得起。
好是足够挥洒厨艺,多做几个菜也不怕浪费。
“嘤嘤!”
回家还没打开门,就听见大福在门后急得叫。
门一推开,它就扇着翅膀冲了出来。
现在它长大了些,不那么怕冷了,人不在家单在笼子里也关不住。
所以从前几日开始,他们只要出门,就把它放在柴房,门留一个缝。
它要是嫌外面冷,尽可以在柴房里溜达,憋得慌时,也能在院子里转转。
虞九阙还用彩绳打了个梅花结,装饰在它的脖子上。
昂头转首间可谓十分神气。
摸了几把大福,两人卸下筐篮,将买回来的东西分别收好,晚间祭灶要用的灶神像和糖瓜糕饼则单独放在一旁。
“大福,过来!”
秦夏中午打算做一个鱼香肉丝,和一道干炸里脊。
洗菜时顺便给大福揪了几根青菜,给了虞九阙,让虞九阙拿着去喂。
平常大福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早就“嘎嘎”叫着赶来了。
今天虞九阙连着唤了好几声,还没见鹅的身影,明明刚才还在脚边转。
“大福?”
虞九阙心里不太踏实,把碗放在一边,一路从前院找去了后院。
“叫你半天你不理,原是在这里耍!”
在后院看到仰着脖子的大福,虞九阙松了口气,以为它是过来和后院的母鸡玩的。
直到转身时,骤然听见一嗓子细微的猫叫。
“哪里有猫?”
虞九阙小声喃喃,沿大福看的方向望过去,好半天踩在墙头一丛干巴巴的杂草后,看到一只三花母猫。
还真的有!
一人一猫对上了视线,猫蹭地一下跳起就走。
虞九阙带着大福回到灶房喂它吃菜,同秦夏说起时还有几分遗憾。
“可能我一下子出现把它惊跑了,本还想着也给它拿点吃的,我看它肚子有点大,别是揣崽子了吧?”
秦夏对各种小动物都颇为喜欢,听了虞九阙这么说就道:“那就放一些吃的在墙头,那只猫聪明的话,说不定会回来的。”
古时不少人家聘猫捕鼠,而猫这动物来去无踪,街上看见的很难判断是野生亦或家养,不过看见了就给些吃的也无妨。
有了这个想法,秦夏就把切好的肉拿出来一些,打算煮熟后拌点米饭。
剩下的肉分成两份,一份切成细丝,一份切成长条,后者加入调料腌制。
并在等待腌肉的过程中,开始先准备起鱼香肉丝的其它原料。
鱼香肉丝和干炸里脊, 是两道乍听非常“烂大街”的家常菜。
前者是现代预制菜的重灾区,后者基本北方每个卖炸货的店铺都有售,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想要做得好吃, 并不容易。
先说鱼香肉丝, 这道菜是川菜, 后因其老少皆宜的口味传遍大江南北。
秦夏曾跟着一位国宴级的川菜大师, 学过这道菜的正宗做法。
正宗的鱼香肉丝要用四川的泡辣椒, 又叫“鱼辣子”,是将一整条完整的鲫鱼和辣椒泡在一起,用时细细剁碎, 方能激发出正统的浓烈“鱼香”。
这个口味后来随着川菜的普及改良, 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本的面目, 鱼香的辣味, 逐渐变成了类似荔枝的酸甜。
从浸着鲫鱼的泡菜坛子里捞出两根泡椒,饶是厨子本人也有些犯馋。
今天能做这道菜,原因在于上回去诚意堂复诊,徐老郎中讲虞九阙的药可以先停一停。
“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一直喝个没完, 倒是给了秦夏几个食疗药膳和养生茶汤的方子,暂时替代。
秦夏知晓虞九阙也馋一口辣味许久,鱼香肉丝这种甜辣的入门级“川菜”, 刚好适合做来开胃。
泡椒、葱姜蒜切碎, 冬笋、泡发的黑木耳的切丝。
拿过事先切好的里脊肉, 在碗中加入盐、切碎的葱姜、一丁点黄酒和生粉,最后滴上几滴油搅匀。
额外拿一只碗调料汁, 包括盐、糖、酱油、醋,以及胡椒粉和用水化开的生粉, 即俗话说的水淀粉。
这些准备得当,下一步就能起锅烧油了。
“刺啦——”一声响,肉丝下锅炒散,这声音和一下子腾起的油烟味,令大福头也不回地抛弃了虞九阙。
后者拍拍被它弄乱的衣裳,转而去继续照看小炉子上用砂锅蒸的米饭。
顺便把脚下的一大堆冬笋壳收到一起,这些都能填进灶里烧火用,半点不浪费。
肉丝飞快变色,捞出多余的宽油,倒入切好的辣椒与姜蒜,秦夏运起大勺,翻炒均匀,复加入冬笋、木耳两味配菜。
待几样食材变色转熟,料汁泼入,最后的点睛之笔在于一样老道厨子的灶台必备——明油。
明油指的是在凉油中加入各种香料,小火慢炸后将香料捞出,过滤而成。
拌凉菜或是炒热菜都能用得上,秦夏隔一段时间就会炸上这么一锅。
“阿九,帮我拿个盘子。”
秦夏话音刚落,虞九阙就将一只盘子递上,明显是早有准备。
一勺勺裹着芡汁的鱼香肉丝滑落进盘,晶莹润亮,酸辣扑鼻。
为免变凉,虞九阙迅速将准备好的另一个大碗扣上保温,秦夏转而倒水刷锅。
三斤的里脊,拿出七八两炒了菜,余下的两斤多做成干炸里脊,中午炸一半,晚上炸一半。
比起鱼香肉丝,这道菜的难点在于两个字——“挂糊”。
糊挂不好就成干炸瘦肉了,必定吃起来就和啃柴火棍一样,没滋没味咬不动。
鸡蛋、面粉、生粉合并搅匀,把腌好的里脊肉去掉姜片,全部倒进面糊中。
面糊不可太厚,太厚的话一口咬下去全是面,那是偷工减料的炸货摊子路数,自家做着吃,肉当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怎么炸得“干脆”,秦夏有个诀窍,说起来简单,就是炸两遍。
油温低时一遍定型,油温高时一遍炸熟,至于油温怎么判断,老道的厨子靠眼睛足矣。
两次下来捞出来的干炸里脊,筷子碰一下都“咔咔”作响。
吃的时候蘸取花椒粉或是辣椒粉,都是口感,事先在干锅里炒一遍。
好多小孩子吃这道菜不用筷子,吃完就和吃过薯片一样,香得嘬指头。
虞九阙用秦夏分来的筷子夹了一根,学着对方的样子吹了好多下,才慢慢试探着用牙齿咬掉头上的一小块。
“呼——”
他边吹边吃,舌头尖被烫得一抖。
面壳子下面的肉还是烫,可是仅仅一小块,已是足以让人打个哆嗦的好吃。
里脊肉没有肥肉,可此刻吃到的里脊却是柔软、多汁,一丝丝的分明。
长长一条,边吹凉边吃,一口蘸花椒粉,一口蘸辣椒面,虞九阙只觉得和白日里的糖球一样,吃了好半天还没到头。
再想到晚上还有一顿,就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幸福。
黄昏时分,两人一起祭灶神。
依照习俗,换下之前贴了一年,已经变得斑驳破旧的灶神像,贴上崭新的一张,香炉、蜡烛、贡品各自排开。
用现代的话讲,今日是灶王爷回天庭“述职”的日子,让他吃好喝好,抹上糖瓜粘嘴,上天就说不出坏话。
在齐南县,除了要给灶王爷吃糖瓜,还要给灶王爷骑的马烧草料。
相应的,等年初四再烧纸马,恭迎灶王爷返程。
种种民俗有时候仔细想来,也是极有意思的。
祭拜完毕,待香火燃尽,贡品即可撤下。
分别是一小碟糖瓜、一小碟芝麻糖和一小碟桂圆,全都是甜腻腻的东西,并两杯薄酒。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平日里也不会吃糖瓜耍乐,一年就这一次,总归想尝尝。
秦夏和虞九阙各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没两下,便觉得牙被黏住了。
各自艰难地想要把这块齁嗓子的东西咽下去,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赶紧灌了一杯水。
再看向糖瓜,秦夏的眼神里都带了点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