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最先卖完的是拇指生煎,其次是酸辣粉和铁板鸡架。
五行糕相对卖得慢一些,但到了亥时过两刻,也陆陆续续被人买走了。
因为是最后几个,秦夏还略算便宜了些,一个让了一文钱。
“没想到这么早就卖完了!”
柳豆子在一旁抻了个懒腰,感叹道。
他大着胆子带了两板豆腐过来,竟也全数售罄,比他白日里早早出摊挣得还要多!
再看夜市上别的摊子,不少是要摆到子夜才撤的。
板桥街这边,哪怕是凌晨也有人烟,算得上是齐南县第一繁华地。
“早卖完也好,回家算算账,洗洗睡觉。”
秦夏打了个哈欠,也难免有点困乏了。
这一晚上,一身的油烟味,比白日里在六宝街沾染得更甚,只想迫不及待地换衣裳。
和柳豆子在岔路口分开,秦夏与虞九阙披星戴月而归。
一进门,秦夏就撂挑子不干了。
多了晚上这几个时辰,浑身都要散架。
“这些东西拿草木灰泡上,明天再刷。”
虞九阙本想着自己勤快一下,也被秦夏拦住了。
“咱俩一起把这些刷出来也就半个时辰,何必非赶着今天晚上。”
小哥儿无奈,只好作罢。
两人一道烧了热水,换下满是油烟味的衣服,并排坐在床沿上泡脚,顺便数钱。
对于虞九阙来说,如果不是面前还有一碗睡前必须喝掉的苦药就更好了。
“喝了药吃桃子条,吃完糖再刷牙。”
秦夏把两根糖缠桃条搁在小碗里,虞九阙一手举碗,一手拿桃条,把药一饮而尽后,飞快地咬了一口。
糖缠果子本身就用糖水腌制过,外头还裹了一圈糖粒子。
苦涩褪去,甜味上涌,这才松了一口气。
完事后总算可以把药碗推到一边,专心算账了。
五十个铁板鸡架,因单卖和两个一起卖的价格不同,总共得了六百多文。
一蒸屉的五行糕,加上三十碗左右的酸辣粉一共五百文上下。
拇指生煎份数少但卖价高,入账四百五十文。
最后还多卖了十来个煎蛋,一个按照五文算,这些合计在一块——
“竟是二两还多?”
虞九阙感到难以置信。
秦夏也怕自己算错,在毛边纸上把自己数字加了又加。
家里没有算盘,有的话他也不会用,所以用的办法是小学生都会的竖式演算。
虞九阙没见过这样的算数方式,秦夏见他凑得近,就趁着重算的时候顺便教他。
“你看,先把数字这样写下来,哦对,这个是阿拉伯数字,就是外邦人用的,可以比咱们的省些笔画。”
“然后就记住一个原则,满十进一,再把得出的数字写在下面,最后连成一串。”
秦夏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下一个2080的结果。
“两千零八十文,可不就是二两多银子么,没算错!”
虞九阙还没从阿拉伯数字的奇怪模样里缓过神,但听见秦夏这一句话,不禁展颜笑起来。
“这么看,单算毛利,抵得上午间出摊两日的,怪不得板桥夜市一摊难求。”
秦夏满意地把铜钱全都丢进钱罐。
“再辛苦一个月,铺面的租子和装潢置办的钱就不用发愁了。”
甚至多半还有富裕,到时可以将食肆收拾得更合心意。
“嘎嘎!嘎嘎!”
大福或许是被铜钱碰撞的声音吸引,从堂屋那头晃悠了过来,看那架势,还有几分想上炕。
“这你可不能上。”
秦夏把它往下赶,大福吃了委屈,又去找虞九阙“嘤嘤嘤”。
“真是个逆子,还会看人下菜碟。”
秦夏靠在炕桌上,看虞九阙弯腰摸着大福的脖子,只觉得这副画面放在以前,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自己穿书了不说,还和书里的反派当了“夫夫”,养了一只鬼灵精的大鹅当宠物。
将面前的场景看在眼里,他的目光是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
虞九阙伸手逗着大福,这鹅就像秦夏所言,很会撒娇。
而且随着越长越大,懂得了认窝,它给自己“窝”的定义很是广泛,现下基本不会在堂屋和卧房里排泄,基本都是去院子里,极少几次在门槛外台阶上,倒也不难清理。
都说鹅聪明,养熟了就发现,这些动物和人很像,小脑袋瓜里什么都明白。
只是摸着摸着鹅脑袋,身后就没了动静。
回过头才发现,秦夏不知何时已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虞九阙心一提,连忙低头给大福比了个“嘘”的手势,也不管它能不能看懂,自己则是赶紧擦干双脚,趿拉上鞋子,转而蹲下身,也想帮秦夏把泡脚的木盆端走。
这么一动,秦夏猛地醒了。
“我睡着了?”
他揉了揉眼睛,双目惺忪。
虞九阙面露心疼之色。
“这一天天的,还是太累了些。”
秦夏活动了一下脖子。
“第一天还没适应而已,这算什么,以前我可是能熬通宵的。”
这话说得也没错,他现在再忙再累,比起原主,那可真是健康多了。
虞九阙本打算给秦夏擦脚,秦夏哪里肯,拿过布巾自己擦干,又去外面把水泼掉。
两人钻进被窝时已经不早了,虞九阙裹着被子,瞪着汤婆子,上半身往秦夏这边凑来。
秦夏没有躲避,而是放任小哥儿隔着两床被褥和自己贴得愈来愈近。
夜市出摊的第五日,铁板鸡架已成了摊位上最受欢迎的吃食。
宋府的鸡架每日少则五六十,多则七八十,全都让秦夏尽数收购,这一百多份鸡架,他们夜里两个时辰左右便能售卖一空。
在鸡架的衬托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酸辣粉,和到底不怎么顶饱的拇指生煎黯然失色。
后来秦夏索性每天各备上三四十份,卖完就算,不牵扯更多精力。
如此一来,韦朝短时间内都不必担心宋府的鸡骨架没有去处了。
秦夏不仅要得多,结账也痛快,更别提做出来的鸡架,宋府那个管事回回都抢着要,韦朝猜测他多半是拿去孝敬宋府里再往上数的人物了。
于是他隔三差五便从秦夏这里买上几个送去,省了他们自己跑腿,还着实挨了一顿夸。
所以当秦夏来询问,能否通过宋府的门路单独淘换一点鸭脖、鸭翅一类的鸭货,或是鸭心、鸭肠之类的下水时,韦朝一口答应了下来。
“九哥儿, 在家么?”
已是各家吃完晚食的时候,虞九阙正点着灯在屋里拆被面,听见院子外有人叫自己, 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 和大福一道走了出去。
门一开, 来人乃是笑盈盈的曹阿双。
“知晓你今天不去出摊, 韦朝也同人吃酒去了, 我在家也是无事,想着来找你做一会儿针线活。”
虞九阙把人往门里让。
“难得你还惦记着我,快进来, 留神脚下。”
又冲往外探头探脑地大福道:“大福, 你也进来!当心跑出去让人抓住, 把你做成铁锅炖大鹅!”
这话秦夏动不动就用来吓唬调皮捣蛋的大福, 虞九阙十分怀疑大福已经记住了“铁锅”这个关键词,一听见就嗖地缩回脑袋。
“这鹅让你俩养得也太逗了。”
曹阿双一手挎着针线筐子,另一只手顺势挽上了虞九阙的胳膊。
“我那天还跟韦朝说,也想在家养一只大鹅,养只母的, 以后正好和大福配对,不也挺好?”
“韦大哥怎么说?”
曹阿双开心道:“他说开春就去家禽行挑一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像大福这么聪明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路过灶房时, 曹阿双被一股难以忽略的香味吸引, 鼻子动了动道:“你们这是又做什么稀罕吃食呢,我在家时隔着两道墙都闻见了!”
虞九阙伸手推开堂屋的门, 大福第一个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他们紧随其后。
“就是昨天韦大哥送来的那些个鸭货, 放在院子里冻了一夜还是新鲜的,今天全数收拾出来下锅卤了,我刚刚才关了火,秦夏说卤汁里浸一浸更好吃,正巧你走的时候,把韦大哥要我们帮忙卤的那些带回去。”
曹阿双默默咽了一下口水。
“那敢情好,和你们家住对门,简直是日日有口福!”
虞九阙莞尔一笑,请她落座,又端来茶壶倒水。
茶汤清亮,闻起来与常见茶水的味道截然不同。
曹阿双端进茶盏闻了闻后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
“九哥儿,这是什么茶,甜甜的,真好喝。”
虞九阙见她咕嘟咕嘟喝了半杯,继续给她添了些。
"这是竹蔗茅根水,里面还添了胡萝卜,所以味道是甜丝丝的。秦夏近来忙得上火,我也有些犯咳嗽,问了郎中,说是可以煮这个来喝。我尝着味道也不错,夜里喝了也不怕睡不着觉。"
曹阿双细问了方子,直说回头也要买了料回家煮。
“我就不乐意喝白水,公婆爱喝浓茶,我也向来不碰,倒是觉得这个好。”
“喜欢就多喝些,对身子好的。”
虞九阙笑了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两口放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吸引了曹阿双的视线,年纪不大的姐儿托着桃腮,认真地感慨。
“九哥儿,我觉得你从前,一定出身不一般。”
虞九阙的动作梗了一下,目光有一瞬的慌乱,很快被笑容尽数掩盖。
“怎么突然说这个?”
曹阿双心直口快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举手投足的仪态都和我们这些个市井泥腿子不一样,而且你的字写得那么漂亮。”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坐近了些,小声问虞九阙。
“你要是以后恢复了记忆,想起来家在哪里,会不会回去呀?”
她一个姐儿,长于县城街巷,在家里的时候受宠,嫁过门来也不受累,实则还是个纯澈的孩子心性。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里猜得到自己恰好戳中了虞九阙的心事。
虞九阙摩挲着茶盏,默了一瞬,很快道:“即使想起来了,又有什么回去的必要,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曹阿双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一把拉住虞九阙的手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咱们以后做一辈子的邻居!”
喝完一盏竹蔗茅根水,曹阿双拿出自己的针线筐子,从里面翻出一个绣了一半的帕子。
虞九阙则继续折腾被面,想着要趁年前全数拆下来洗一洗。
有一床当褥子的被子里面的棉花都压死了,最好是能找个弹棉花的重新弹一遍。
这几日秦夏不让他跟着晚上出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能做的活都做一遍。
快过年了,阖家本就该彻头彻尾地洒扫干净。
平日里忙得很,也没这份工夫,一闲下来便发现满眼都是活。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说着闲话,着实比一个人做事有意思多了。
而一个哥儿和一个姐儿,又都是嫁了人的,凑一起一旦说多了,话题难免总往汉子身旁跑。
“你看秦夏对你多好,而且说句到家的话,你上头也没有公爹婆母,平常没人唠叨,也不怕有人催你快点给他们抱孙子。”
虞九阙闻言有些意外。
“你才过门多久,韦叔和婶子就催了?”
曹阿双叹口气,“哪里能不催,我虽是家里老幺,可你想,韦朝比秦夏还大两岁,我公婆急得和什么似的,巴不得头一年我就揣上她的大孙子呢。”
虞九阙把手里扯断的一小截棉线放到一边,这东西不能乱扔,不然容易被大福误食,语气温和道:“这都是要看缘分的事,急也急不得。”
曹阿双应和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挡不住在婆家公婆催,回娘家,我爹娘也催。我和韦朝商量好了,大年初一的时候去文华寺拜一拜,文华寺求姻缘、求子都灵着呢!”
说到这里,她忽而把帕子放下。
“对了,不如咱们到时候一块儿去吧,你和秦夏快点抱个娃娃,这院子也就热闹了不是?”
这么一听,虞九阙还真的有点心动。
只是归根结底,这事还是要看秦夏的意思。
他俩至今没有圆房,始终是虞九阙心里的一个小疙瘩。
一方面知道秦夏是顾忌医嘱,一方面却又觉得,年轻气盛,夫郎在侧,当真能有人做到如此心如止水么?
奈何他一个头回嫁人的,对床帏之事所知并不多。
思来想去,曹阿双好似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问的人了。
他犹豫半晌,鼓起勇气开了口。
到底是脸皮薄,说起这等事着实没办法不害羞的,支支吾吾地念叨了几句,曹阿双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更是一嗓子喊出来,“真的假的!”
虞九阙一个激灵。
“你小点声!”
曹阿双遂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映入眼帘的只有大福的黑豆眼睛。
她当即帕子也不管了,绣线也不要了,连带虞九阙的被面子也推到一边,“我同你说,这事你可得上心!”
虞九阙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道:“此话怎讲?”
曹阿双抿了抿嘴唇。
“郎中说你身子骨不好,不能行房,秦夏肯听,确实说明他心里有你,是疼你的。可这点上,我是比你懂汉子的,这些汉子啊,嘴上不说,心里也想,心里一旦想了,多少会有些和你亲近的动作。”
她朝虞九阙招招手,待对方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末了问道:“这些……你们可有过?”
虞九阙听得小脸通红,回了句“没有”。
早知曹阿双什么都敢说,他必定是拉不下脸皮多问那一嘴的。
同时却也意识到,自己与秦夏至今为止最亲近的举动,怕是还要追溯到那次将晕倒的他抱去送医。
曹阿双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秦夏这人,该不会是偷偷出家了吧?”
除了和尚,还有什么人能对着虞九阙这般模样的美人夫郎坐怀不乱!
看秦夏每日早出晚归,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也不像是不行啊?
虞九阙让她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
秦夏很好,可是这份好,终究总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他眉宇间忧色淡淡,看得曹阿双也跟着叹气。
有心想再多说几句,又觉得那样就太过唐突。
“总之,你留意着些没坏处,实在不行就寻个机会,试他一试!”
虞九阙皱了皱眉,“这要怎么试?”
曹阿双清清嗓子,目光闪烁。
“他不主动,你就主动些嘛。看看究竟是他心思不在这里,还是有什么……咳,难言之隐。”
虞九阙后知后觉,意识到还有这么个可能性,面皮更烫。
但具体怎么主动,怎么试探,也是真的没有头绪。
“初一去庙里求子那事,等秦夏回来我同他说。”
他想了想,这也应当算是个试探心意的法子。
但凡秦夏对求子一事上心,起码说明他是真心想和自己生孩子的。
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罢了。
这晚曹阿双到最后也没能在帕子上绣几针,她又开解了虞九阙几句,才提着针线筐,带着捞出锅的卤货离开。
临走时大福还扇着翅膀让她抱抱,搞得虞九阙关上门领它回屋时,笑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小夏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路口处,柳豆子推着板车,转身朝秦夏喊道。
旁边的方蓉也挥了挥手,“回去路上小心着些!”
今晚秦夏和柳豆子两个人出摊,少了一个收钱打包的人,方蓉主动提出过来帮忙。
“你让九哥儿在家歇歇也是对的,人还吃着药呢,哪里能天天站这里喝风,我是一辈子劳碌命了,你让我待家里我还不舒坦呢,过来还能见识见识这板桥街的热闹。”
她这么说了,秦夏也就请她留下,和先前一样,卖了两个时辰多一点就结束了。
因方蓉在的缘故,也没有出现预想中手忙脚乱的情况。
“干娘,豆子,你们路上也小心!”
秦夏说罢,目送柳家母子二人离开后,弯腰再度推起自家的板车。
一晚上又是小二两银子进兜,沉甸甸的,教人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他不由加快步子,盼着赶紧回家和虞九阙一起数铜板。
顺便把自己买的另一样物件给出去,小哥儿见了定然欢喜。
一路上唇角就没压下来过,到了家门口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
叩了叩门环,月色之下,几个时辰没见的人就站在眼前。
“总算回来了,我烧了水,一会儿你泡个澡解解乏。”
虞九阙在秦夏身后把门闩挂好,上前一道从板车上往下搬东西。
“这是都卖完了。”
食材空了,盛放食材的家伙事也就轻快了,虞九阙一样样往下拿,面上带笑。
“都卖完了,这还有来晚了没抢上的。”
家里有人就是好,一回家什么都是现成的,东西往盆里一扔,倒上草木灰就不用管了,秦夏回屋脱了衣服,再转身时虞九阙已经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预备倒进早就搬进屋中的木桶。
旁边地上一个炭盆,“毕剥毕剥”地燃着炭火。
木桶本就不轻,加满了水更沉,何况那水还冒着热气。
虽说虞九阙倒水的手很稳,秦夏还是看得心跳突突跳。
“怎么不喊我过去,当心烫着手。”
虞九阙把桶里最后几滴水控干净,重新提在手上,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还一桶水都提不动了。”
说话间又顺手拿了秦夏脱下来的衣服,秦夏爱干净,不乐意第二天还穿带油烟味的衣服出门。
可这料子本就穿旧了,确实耐不住每天浣洗,那样的话怕是洗不了机会就要破。
所以现下晚上就把衣服挂在外面吹一吹,第二天味道就能散得七七八八。
“你先沐浴,我灶上还煎了药,对了,双姐儿来了一趟,我让她将韦大哥那份的鸭货都拿走了,余下的还在锅里,你可要尝尝?”
秦夏正在弯腰试水温,听了这话回头道:“你没先尝尝?”
虞九阙哪里能说自己一晚上都挂着心事呢,压根没想到吃卤鸭货的事。
“一直在拆被面,没顾上。”
秦夏遂笑道:“那就尝尝吧,一样捞上一点儿,睡前解个馋。”
那些鸭货香着呢,虞九阙少吃一点就不怕积食肚子痛。
“对了,你且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秦夏擦了擦手,叫住抱着衣服往外走的虞九阙,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个布的小包袱。
“给你买的,打开瞧瞧。”
“好端端的,又给我花什么钱。”
虞九阙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是接过了东西,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解开包袱布,里面裹的原是个巴掌大的铜制小手炉。
虞九阙惊喜难言,一下子抬起头。
“怎么想起买这个了?这都是精铜的,怕是贵着呢。”
秦夏道:“早说想给你买,这样白日里出摊你揣在手里也不冷,都说贵,我想着就这么大的东西,贵能贵多少?恰好有个货郎路过,我瞧见他车子上挂了几个,就叫停问了两句。说来还要多亏了干娘,那货郎要价七钱,干娘愣是讲到五钱,说是他们货摊上卖的,比起店里那些个都是带瑕的,倒是不耽误用。”
虞九阙把手炉举到眼前看了看,掀开盖子,里面就能点上炭火,讲究的人还会掺一些熏香。
“五钱银子也不少了。”
秦夏见他果然喜欢,就直到这东西买对了。
“和汤婆子一样,都是冬日里少不了的,能从冬月用到出正月,又是用不坏的,怎么算也值了。赶明儿起,你就随身带着。”
虞九阙已期待起来,把手炉爱惜地放回包袱布里。
前脚虞九阙刚出门,后脚秦夏就脱了中衣与亵裤,进了木桶。
整个人泡进热水里的一刻,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就是浴桶看着大,一个成年汉子进去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他想着等回头有了钱,一定要去找木匠定做一个大号的浴盆。
最好还能在家里修一个浴室,直接砌上火墙,这样一年四季洗澡就都不怕冷了。
屋外,虞九阙晾好衣服,来到灶房。
先把自己的药倒出来放到一旁,然后掀开锅盖,用筷子往外捞鸭货。
拿了两根鸭脖,一对鸭翅,还有一点鸭心、鸭胗、鸭肠并一个鸭头,零零碎碎凑了一盘子。
鸭肉进锅前还是干干净净、白里透红的颜色,如今已经被卤汁浸泡成漂亮的红棕。
把药碗和菜盘一起端回屋,放在桌子上,虞九阙坐下来继续摆弄那个手炉,顺便等秦夏沐浴结束。
过了半晌汤药凉下来,他捏着鼻子直接喝干净,又往嘴里塞了根桃条。
一来二去,秦夏还没好。
难不成又睡着了?
沐浴时打瞌睡可是要着凉的,虞九阙想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往门内走去。
“嘎吱——”
屋门轻响,秦夏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猛地回神。
捏了捏眉心,方意识到自己差点睡着。
此刻一丝凉风从侧方吹来,有些混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
“阿九?!”
秦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扯过搭在木桶边缘的毛巾,快速往下半身一盖。
虞九阙也随之愣住了。
“我听你屋里半天没动静,担心你睡着了会着凉。”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不可控地自秦夏上半身略过。
这还是他头回见秦夏没穿衣服的样子,这副身躯比想象中的更加宽厚、结实。
原来汉子的衣下是这副光景……
惹得他的心好似都因此跳得快了几拍。
曹阿双说过的话还在脑中回荡。
虞九阙缓缓呼出一口气,生出一股子决心。
他本该向后退出屋子去,实际上却是向前了一步,思绪飞转,迅速搬出一句话来。
“相公,要不要我帮你擦擦背?”
方寸之地,水汽氤氲。
秦夏很想拒绝,但找不到理由。
不肯圆房可以推给徐老郎中的医嘱,但总不能说把人娶进门了,连碰一下都不让人伸手。
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好,那就麻烦你了。”
他强装镇定,看起来模样云淡风轻。
结果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屋里只有一条布巾,还被秦夏情急之下丢进了水里。
虞九阙余光瞥见秦夏遮挡的部位,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些想笑,又飞快忍住,匆匆转移了话题。
“正巧有刚晾干收回来的布巾,我出去再拿两条来。”
一会儿布巾拿回,虞九阙将其浸了水,认认真真给秦夏擦了背。
过程中还提起文华寺一事。
“双姐儿说大年初一要同韦大哥一起去文华寺祈福,说是那儿求子是极灵的,问咱们要不要一起同去。”
秦夏正因为虞九阙正在进行中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乍一听“求子” 二字,更是心情复杂。
他默了默,扬起一抹笑道:“你若是乐意动弹,咱们就去,顺便求一求四季康健、家宅平安也是好的。”
这样的说法一出,“求子”仿佛成了个添头。
虞九阙品了品个中意味,眉眼黯然,面上仍语气平常道:“那我明天就跟双姐儿回话,咱们两家届时一起去。”
事情定下了,试探好像也有了一些结果。
可惜并不算是虞九阙想要的。
一个澡洗得人心绪起伏,结束后秦夏穿戴整齐,在堂屋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一碟子鸭货后,才总算是忘掉了刚刚令人发窘的一幕幕。
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但东西做出来,夜里不吃上这一口,就觉得睡也睡不安稳。
所以当厨子的人,需得有一颗会为了美食抓心挠肝的心。
秦夏先用筷子尖蘸卤汁尝了尝味道,以他自己的要求,可以打个八十分。
“再泡一夜会更入味儿,明天包一些给兴掌柜和干娘家送去。”
他说完,招呼虞九阙赶紧开吃。
“不用筷子了,直接上手。”
秦夏率先拿走一个鸭头,他过去就爱啃鸭头,虽然肉最少,可是最有滋味。
大福闻到了香味,也过来围着桌子转。
但香料太重的味道它不喜欢,扬了扬脖子后就走远了。
秦夏手里举着扯成两半的鸭脑壳。
“自从养了大福,以后我怕是下不去嘴吃鹅了。”
不过鸭子还是可以吃一吃的。
虞九阙面对鸭脑壳则有点打怵,所以提起筷子,在盘子里挑了一块鸭脖。
鸭脖被秦夏切成恰到好处的大小,可以直接塞进口中。
从骨头上用牙齿剔下一丝丝鸭肉,是咸中带甜的口味。
因为是热卤一锅卤出来的,比起铁板鸡架之类,秦夏之前做过的荤食,滋味更加隽永,勾得你恨不得连骨头都吮得干巴巴,才舍得吐出来。
吃完鸭脖,再吃鸭翅,秦夏见虞九阙对着这些“常规”部位使劲,遂给他夹了一根鸭肠到小碗里。
“试试这个,好吃的。”
鸭肠细细的,很长一根,乍看像是面条。
虞九阙想象不出口感,鼓起勇气夹起一头,咬了一口。
“是脆的?”
再仔细品一品,就有鸭子特有的味道了。
“没错,鸭肠我是最后放进锅的,这个东西多一分火候就容易老,最佳的便是现在这样,脆而易嚼。如果拿鸭肠涮锅子,就要用筷子夹着不能松,好了赶紧捞起来,假如沉了底就完了,必定会老。”
鸭肠都吃过了,鸭心和鸭胗尝尝也无妨。
一通吃下来,鸭胗是最不容易入味的一个,可是吃起来也是脆脆的,很有嚼劲,虞九阙看起来格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