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了好几颗扣子的衣领之下, 脖颈一侧也多了两处痕迹, 也不知道是刚刚嘴贴着嘴时忘了喘气还是怎样,虞九阙只觉得现在眼前还有几分天旋地转,扣子半天都没系上。
一双手从侧边伸来, 修长而匀称, 拈起他前襟的小布扣。
“我帮你。”
这下虞九阙的脸也和樱桃一样红了。
秦夏替他整理好衣服, 又用手指帮他顺了顺头发, 漾起皂角的清香。
中途还忍不住又探身,在小哥儿的面上啄了一下,过后忍不住乐道:“先前你不是胆子挺大的,怎么现今又羞成这样?”
虞九阙抬手扇风,希望自己热烫的脸颊可以快点降温, 视线移开,口中道:“那不一样。”
谁又能想到,素来彬彬有礼的秦夏开了窍后这般“强势”。
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直接就被按在枕褥之间, 任其施为。
哪怕只是亲亲贴贴, 没有做什么所谓“乱七八糟”的事,但也足够让人招架不住了。
想到这里,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打量秦夏。
秦夏被他看得不明所以, “怎的了?我脸上有东西?”
虞九阙咳了两声,状若清嗓。
“没什么。”
他方才是在想,为何秦夏一副在那档子事上颇为熟练的模样,莫非是过去混不吝时,曾与什么旁的哥儿姐儿调笑过?
后来又觉得,自己何必这样想,他信秦夏的为人,这就足够了。
秦夏只当虞九阙还在害羞,等对方梳好头发,他拿过外衣披上道:“我去下饺子,再把炮仗放了,你可要同去?”
这问题本都不该问,就算秦夏舍得,这会儿的虞九阙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和你一起。”
两人穿好棉衣,路过堂屋时发现墙角新的棉花窝里的大福也被鞭炮声吵醒了,一见主人,就“嘤嘤”叫着扑上来,围着秦夏和虞九阙的裤子一通蹭。
虞九阙蹲下来抱了抱它。
“这会儿不能带你出去,我们要去放鞭。”
大福把脑袋穿过虞九阙散落的发丝,搁在虞九阙的肩头,看那架势有赖上不走的趋势。
虞九阙也怕放鞭吓到它,狠狠心,将它从身上撇了下来。
“乖,在屋里等我们回来。”
再次来到大门外,雪已经见小一些了,但远没有到停的程度。
地面上积了一层白,加上时而闪烁一阵的炮仗火光,恍如已经凌晨天亮。
“再下一夜,明天积雪更厚,到时候咱们在院子里堆个雪人。”
秦夏前世所在的城市虽也是北方,可并非年年都有大雪。
今夜齐南县的这一场雪,他瞧着也稀罕得不行。
虞九阙呵出一口白气,眼角带笑。
他不清楚自己过去有没有可以一起在雪天堆雪人的玩伴,以梦境呈现出的种种不愉快来看,多半是没有的。
这令他更加珍惜秦夏的存在。
去柴房拿了长竹竿,挑起红鞭,打开大门时,胡同的地面上已经被人扫出了一片空地,堆满红色的纸屑。
不消说,定是比他们更早出来的韦家人做的。
秦夏举起竹竿,老话说竹竿越长,来年运势越好,所以秦家用旧的这根也当真不算短。
找准位置后,虞九阙举着长长的线香,伸出手臂点燃了引线。
火星子呲呲冒光,他捂着耳朵快步跑回秦夏的身边。
捂了一会儿,又想到秦夏两只手都举着竹竿空不出来,又转而替秦夏捂住。
秦夏被他这一串操作搞得哭笑不得。
红鞭长长一串,从竹竿顶端一路垂到地上,还有剩余,只让人觉得响了好久才停下。
而他们家的灭下去了,很快又有别家的响起来。
这就是除夕夜,断断续续会吵上将近一个时辰,想睡都没法睡。
鞭炮放完,秦夏收起竹竿。
虞九阙的耳朵被吵得嗡嗡响,秦夏的大手盖上来,把他冰凉的耳廓捂热。
“走,回去煮饺子。”
白胖的饺子像一个个小元宝,煮熟后漂浮在水面上。
五十个饺子装了三大盘,再盛上两大碗饺子汤,同时也没忘了腊八那天搁进罐子里的腊八蒜。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虞九阙小心抱出罐子,满怀期待地打开。
有秦夏在,腊八蒜当然腌得很是成功。
蒜瓣碧绿,连带浸泡用的陈醋也沾染了蒜香,最适合配饺子。
端着回屋,热气扑面,人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大福在桌子底下转悠,像是不理解今天主人为何吃完一顿饭后还要再吃一顿。
对于秦夏和虞九阙而言,这顿饺子更像是一道分水岭。
包的时候尚且各怀心思,吃进肚里的时候,窗户纸却已经被捅破了。
甭管是三鲜馅还是八鲜馅,尝在口中都能咂摸出几分甜。
况且有些饺子,本身就是“甜的”。
“我吃到包枣的了。”
虞九阙把咬过一口的半个饺子给秦夏看,里面还剩半截的金丝小枣。
过了一会儿,秦夏也吃到一个藏了花生的。
再到后来,两人直接开始在盘子里挑,看哪个像是包了“彩头”的,再让对方吃一口看看猜得对不对。
三盘饺子吃完,再加一碗饺子汤,虞九阙久违地打了个饱嗝。
他摸摸自己微微凸起来的小肚子,想到明天还和韦朝夫妻俩约好了去文华寺求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肚子里才能揣上他和秦夏的孩子,而不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吃食。
想想真是任重而道远。
次日,五更天。
旧语有云: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习俗里,大年初一的五更天就是除夕夜守岁的终结。
话是这么说,可不少人,尤其是小孩子,多半也不会真的守到这时辰。
哪怕是和衣而卧,也会睡个囫囵觉。
秦夏和虞九阙同样如此。
只是在和衣睡下之前,他俩还干了点别的。
不知道秦夏如何,反正虞九阙已经不太能直视两人的手了。
也是经过昨晚,他才真正明了曹阿双之前和自己说的那些私房话。
只能说有些事……
怪不得叫“闺房之乐”。
这个“乐”字,就很妙。
脸颊一路从昨晚烧到今晨,虞九阙觉得自己的面皮都快成了身下的火炕了。
刚打算起身,同床的人却又把他扯了回去。
“不再睡一会儿了?家里没有旁人,你我不必早起。”
虞九阙在秦夏的臂弯里翻了个面。
“我不困。”
他实话实说,“我看窗外亮得很,想出去看看雪。”
一听“雪”字,秦夏那点仅有的瞌睡虫也飞了。
侧耳听了听,窗外没什么风声,想必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那穿上新衣裳,出去堆雪人。”
年前买的新衣,自是要大年初一这一日穿的。
不算去铺子里买的棉衣,方蓉帮他俩做的棉鞋也早就送了过来。
因为今天要穿,昨天就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了炕头暖着,虞九阙坐起来,随手摸向枕下。
他习惯在枕头下放一根不容易被压坏的木头簪子,早上起来随便一挽头发,方便穿衣洗漱。
怎料今天手一伸,却摸到了别的。
“这是……”
指尖冰凉,形状更是熟悉,把东西扯出来一看,可不正是他日日都要在摊子上经手几百枚的铜钱么?
当然不同的是,手里这串铜钱被用崭新的红绳串在了一起,末尾还打了一个不甚熟练的如意结。
“是给你的压岁钱。”
秦夏等这一幕可等了一夜,为了不让虞九阙发现,还是特地等小哥儿昨晚被折腾地迷迷糊糊后,才趁机塞到枕头下。
虞九阙一把攥紧了手中铜钱,面露惭愧。
“可我都没给你准备。”
秦夏笑道:“本也不该你给我,哪有夫夫之间互相给压岁钱的?我给你,是因为我比你年长。这是我专门去钱庄换的新钱,一共六十六枚,取意六六大顺,拿去花也好,留下也好,都随你。”
经秦夏这么一说,虞九阙才注意到,手中的铜钱果然是又新又亮的,不像平日里收的那些铜子,好多上面的字都斑驳了,缝隙里更是藏污纳垢。
“哪里舍得花。”
他宝贝似的把小钱串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沉甸甸的,又重新放回枕头下。
“不如就放在这里,说不定……有了它,以后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秦夏牵过他的手 ,轻轻吻了一下。
“好。”
他也盼着这份压岁钱真如其名所说,驱除邪祟,保佑平安。
院中银装素裹。
几棵冬日里落光叶子的树上,满是晶莹白雪,地上更是一踩一个坑。
怕虞九阙冻着,秦夏让他先别出门,在门槛内抓一把雪先玩玩就罢了,洗漱完了再出来。
而等他烧水回来,虞九阙已经一本正经地团了一排小雪球。
秦夏勾起唇角,走路时小心避开那堆雪球,招呼虞九阙刷牙净面。
“牙粉快没了,年前倒是忘买了。”
片刻后秦夏晃了晃装牙粉的罐子,同虞九阙说道。
后者叼着刷牙子,语调含混,“今天出去买。”
不妨碍秦夏能听懂,点了点头,“正好拜完佛,往庙会上去转转。”
时下牙粉多有数味药材研磨制成,漱完口满嘴药香,还有些辣舌头。
好在过去这么久,秦夏已经习惯了。
起得太早,上一顿吃下去没多久,两人都不饿,各自拿了块在甘源斋买的点心垫了垫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去到院中玩雪了。
家里有铁锹,秦夏选了个位置,先铲雪垒了个雪人的身子,又和虞九阙一起团了个雪人的脑袋。
随后去屋里炭盆中捡了两块圆炭当眼睛,插一根萝卜当鼻子,两根干柴当手,一个傻里傻气的雪人就大功告成。
结束后,依旧意犹未尽。
门前廊下还有虞九阙之前团的雪球,索性一个摞一个,用吃橘子剩下的橘子皮当帽子,或是枣核当鼻子,又做出五个好似手拉手,排排站的小雪人来。
秦夏很满意地退后一步,左右欣赏一番。
虞九阙也跟着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日光映雪,足以将人心头的阴霾尽数驱散。
初一上香需趁早,辰时过一刻,住对门的小两口就凑在了一起。
互相问过好后,曹阿双亲切地上前挽住了虞九阙的胳膊。
“九哥儿,这是你新买的袄子?真好看,衬得你和雪一样白!”
虞九阙下意识扯了扯棉衣的下摆,浅笑道:“不过是一件普通衣裳罢了,你这件秋香色的才别致。”
曹阿双笑出两边梨涡,飞快看了一眼韦朝,小声嘀咕,“我说这颜色不耐脏,他非要买给我,还挨了婆母一顿数落,不过婆母说归说,到头来还是帮我填了棉花,嘱咐我干活时要穿的话,记得戴个套袖。”
韦朝宠媳妇,葛秀红也宠儿媳。
若放在之前,虞九阙或许会有那么一丝丝地羡慕曹阿双和韦朝之间,从来不掩饰的恩爱。
可经过昨夜……
他已不需要艳羡谁了。
说话间,已经走出几丈远。
秦夏和韦朝为了不打扰后面哥儿姐儿说小话,特地提前了几步。
可又不放心身后的人,聊上几句,难免再回头看看。
每当眼神对上,就会发觉虞九阙和曹阿双像两只小麻雀似的,脑袋挨着脑袋又说起什么,然后便会笑着看向这边,惹得秦夏和韦朝一头雾水。
猜不透,不如不猜了。
两人无奈一笑,继续接上方才的话茬。
韦朝想从秦夏这里定一批卤鸭货,孝敬宋府的采买管事和两个厨子,还想留一部分自家尝尝。
“还不是我那小弟,在外一跑就是几个月,虽说见识是长了,可路上风餐露宿的,哪里有家里舒坦?我们爷三个难得团聚,难免喝点小酒,喝的时候就馋,馋的时候就想!要不然我也不讨这个嫌,正月里和你说这些。”
加上宋府那几个人,经手的好东西可比他多了去了,寻常的礼压根入不了他们的眼。
偏生秦夏的手艺是一绝,这在外头可是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着。
别看都是些鸭子下水,在韦朝看来,拿出去可半点都不掉份儿!
秦夏已经知道韦朝想要的鸭货数量,不算少,价钱是明算账的。
原本他也想再做一批鸭货送送人,解解馋,这下刚好,一锅也是炖,两锅也是卤,还能挣点小钱,何乐不为?
“今明两天我和阿九也要往各处拜年,初五出摊,算下来初三、初四两日是得空的。”
他和韦朝约好,初三韦朝把生鲜的鸭货送来,初四晚上做好,再卤上一夜,初五拿去做人情,什么也不耽误。
转出连着的胡同,上到大路时,两人默契地去寻自家的另一半。
这边人多、车马也多,哪怕街上的积雪已经被街道司的差役们铲去了一些,也要提防滑倒。
曹阿双改为紧紧抓着韦朝的手臂,秦夏同样示意虞九阙靠紧自己。
就这么慢吞吞地互相搀扶着前行,总算是在两刻多钟后走到文华寺附近。
爬上层层台阶,来到山门之前,此处香客云集,人头攒动半点不亚于山下的庙会。
韦朝和曹阿双都不是第一次来,主动领着秦夏和虞九阙到了请香处。
在这里两文钱可以请三根香,拿在手里后沿着寺庙的中轴线拜一圈,即可插进大雄宝殿门前的香炉里。
若想再进殿内供奉,就要额外花钱买香了。
秦夏和虞九阙暂且都先请了三根香,跟在韦朝夫妻身后向内行去。
文华寺虽不是古刹,可寺内却有几株古树,是建寺之初就在此地。
两棵古银杏在后院,前院则是两棵参天古松,即使寒冬腊月,也仍苍劲带绿。
一行人边走边赏景。
“听说求保佑时,要默念自己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曹阿双正悄悄和虞九阙传授着秘诀,秦夏听了一耳朵,深感在这一点上真是古今皆同。
不过曹阿双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虞九阙连自己的真名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生辰八字?
她这张嘴,真是该打!
曹阿双抬手糊在自己的嘴巴上,“九哥儿,我这人胡言乱语,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虞九阙温和一笑。
“没关系,我人已在此,佛祖菩萨在上,想必比我更清楚我的来处,心诚则灵就够了。”
被他这么一说,曹阿双更觉自己的嘴笨。
这之后她也不好意思和虞九阙并行了,红着脸搬出求子的借口,急急拉着韦朝先去了一旁的观音堂。
她来去如风,惹得虞九阙挽留不及,只好朝刚来到身旁的秦夏叹气。
“我是真的没多想,希望双姐儿也别多想。”
秦夏道:“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下了山买两样吃食,吃完就忘了。”
虞九阙轻笑,“好像也是这个理。”
但说者无心,被说者不在意,秦夏这个听者却是有意的。
生辰八字不知晓,虞九阙的大名他还真的清楚。
手持三根清香,秦夏躬身下拜,为身边的小哥儿许了个朴实至极的愿望。
愿他新的一年,事事顺意,无病无灾。
从大雄宝殿出来,不远处就是观音堂。
那边来往进出的明显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或是夫夫,求子灵的名声,由此可见一斑。
“要过去么?”秦夏问虞九阙。
后者想了想,迟疑道:“要不,暂且不去了吧。”
他们尚未正式圆房,却要去菩萨面前求子,说不定连菩萨都要疑惑。
秦夏扬了扬唇角。
“那就先不去。”
原本在他眼中,不管是否真的有满天神佛庇佑,比起什么传宗接代,还是平安健康更重要。
当然,没去求子这事不能告诉韦朝和曹阿双。
再度汇合已是在山门入口处的古松之下。
曹阿双见到虞九阙,明显还是有点拘谨,不复先前的自然。
半晌后,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垂首走到虞九阙面前,递了上去。
“九哥儿,这是我给你请的护身符,保佑身康体健的,之前是我失言,真的很对不住你。”
没想到曹阿双还特地准备了赔礼,虞九阙诚恳道:“你我已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应当知道,我哪里是那样计较的人?”
此时,韦朝开口帮腔道:“九哥儿,你就收下吧,不然阿双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了,刚刚她同我说起这事,悔得直跺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是大年初一,高高兴兴出来逛的,不收反而不合适。
虞九阙看了一眼秦夏,后者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虞九阙遂伸出手,接过了护身符。
小小的一个,做工算不上多么精美,但多半因为出自寺庙的缘故,染着檀香味道,让人拿在手里便无端地心平气和。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的心意,之前那事就莫要再提了。”
他郑重其事地把护身符贴身放好,曹阿双肩膀一沉,松了口气。
到山下时,两人俨然已恢复了来时的亲密无间。
“糖葫芦儿——冰糖葫芦儿嘞——又大又甜——”
庙会街市之上,推着小车卖糖球的老汉正在扯着嗓子叫卖,有心者会发现,他的草垛上不止有山楂糖球,还有另外一种黑黢黢的东西。
不解的人瞄到就会多问一句,老汉朗声答道:“这是山药豆糖球,两文钱一串儿,里面是面的,外面是甜的,不乐意吃山楂怕酸的尽可以尝尝!”
山药豆糖球,这可是齐南县独一家。
但人人都知道山药豆不值钱,单吃甚至有点刺嗓子,这东西裹了糖得是什么味道?
简直不敢想。
可挡不住有人大过年的想尝个鲜,又或者被那句“怕酸的也可以吃”戳中,横竖就两文钱呗,买了就买了,有糖壳子在,再难吃能难吃到哪里去?
于是一串两串的,一路下来老汉还真卖了不少出去,且吃过的都说好!
老汉笑得牙不见眼,摸着愈发鼓起来的钱袋继续朝前推车,走着走着,猛地瞥见两张熟悉的脸。
他疑心是看错了,又扯着脖子仔细瞧,这下看了个分明,绝对没认错!
上回指点他的那位年轻郎君和其夫郎,都是高个长腿,生得出挑俊俏,扔在人堆里仿佛鸡窝里的凤凰。
他赶紧抬起手朝那边喊:“前头的小郎君,可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秦老弟, 那边好似有人叫你。”
秦夏正在陪着虞九阙看街边小贩卖的首饰匣子,木头做的,外面上了一层漆, 称不上多精致, 可下面也做了几个小抽屉, 里面还嵌了一面镜子。
看得秦夏有些心动, 正打算讲讲价时, 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韦朝见秦夏转过头,就指了指那老汉所在的方向,秦夏顺着看去, 蓦地一笑。
“老伯, 没成想在这里见着您了。 ”
“可不是么!这就是缘分!”
卖糖球的小车推到了街边, 秦夏和虞九阙率先迎了上去。
韦朝和曹阿双虽不知怎么回事, 可到底是一起出来的,也紧随其后。
老汉不绕弯子,上来就直接从草垛上往下取糖球,四串山楂的,四串山药豆的。
“快, 都拿着吃!”
韦朝和曹阿双惊觉还有自己的一份,前者茫然道:“秦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平白无故地还有人白给糖球吃!
秦夏三言两语, 说清了前因后果。
他当日也是随口一提, 纯属无心之语, 没指望面前的老汉真的照办。
毕竟在人家眼里,自己多半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罢了。
没想到老汉不仅做出来了, 还没有食言。
“这东西好啊,那天我听了你的话, 回家就找出来一口袋老家送来的山药豆裹糖试了试,家里孩子都说好。这不,今日赶着大过年第一天卖,一共做了五十串,这都出去一大半了!”
连秦夏也挡不住老汉的“盛情”,最后好说歹说,收了两串山楂和两串山药豆。
“多了也吃不下,岂不浪费了,您老人家留着买钱去。”
老汉搓搓手,一张老脸被风吹得通红,眼睛却是亮的。
对他而言,这遭不仅是学会了一个赚钱法子,还打开了思路。
卖了这么多年糖球,只知道山楂能裹糖,现下就知道了山药豆也可以,那别的呢?等夏秋天果子下来,他打算多备一些果子试试,什么枣子、海棠果的,怕是滋味都不会差。
还有乡下山上有些小野果子,就指头那么大,单吃有些酸,到时候全做成糖球,怕是也不愁卖!
离开时,老汉还特地嘱咐道:“记着咯,以后想吃糖球就来找我,不要钱!”
看他刻意虎起一张脸的架势,好似秦夏要是敢去别家买糖球,他就要翻脸似的。
秦夏手里攥着四串糖球,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韦大哥,双姐儿,这两串你们拿着吃。”
旋过身,秦夏分出去一根山楂和一根山药豆。
夫妻之间,交换着尝尝没什么不妥的,如此两样还都能吃到。
“那我俩就不客气了。”
韦朝笑呵呵地接过,同时啧啧称奇道:“你瞧你就是不一般,经你两句提点,我看那老汉乐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有时候他真是奇怪,人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怎么偏偏就秦夏这小子的脑袋里有那么多点子?
秦夏先把山药豆的给了虞九阙,闻言笑道:“也是那日突然想到了,我又不靠卖糖球吃饭,便跟这老伯提了一嘴,哪成想人家还真的当回事了,就当结善缘了。”
羡慕归羡慕,韦朝却不是那等会眼红的。
又夸了几句,他先嚼了两个山楂,又去叼了两口自家媳妇手里的山药豆。
平常他不乐意吃甜的,今天难得一吃,还品出些滋味。
曹阿双也笑眯眯道:“过去总觉得糖山楂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今天一吃这不起眼的山药豆子,只觉得山楂都被比下去了!”
尤其是年轻姐儿的胃口都不大,往常买一串山楂,吃上两三个就半饱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到不想吃了,也就没那么诱人。
山药豆就不一样了,小小一个,抿一口就没了,一整串下去既解了馋也不占肚子,怎么吃怎么美。
秦夏也和虞九阙分着吃了两串糖球,欲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下子想起刚刚看好的首饰匣子来。
其实本就是路边随便一瞧,哪知秦夏就铁了心要买了。
虞九阙只好说自己没有多喜欢,这才打消了秦夏掏银子的念头。
他暗暗松口气。
自家相公哪里都好,就是太大方了些。
这一条街从南到北摆得满满当当,要真是自己多看了几眼什么,秦夏就买什么,怕是大年初一头一日他俩就要破产了。
怎料拦下了买首饰匣子、买珠花、买香囊……
却没料想秦夏遇见了一个少年猎户。
“小兄弟,这回又打了什么好东西?”
面前的小猎户,就是上回卖给过秦夏一只兔子的那位。
秦夏正愁正月里没什么新鲜吃头,遇见了他,说不定还能打打牙祭。
小猎户今日从村里头出发得晚了些,正在四处打量找地方摆摊,听了秦夏这话,就知晓定是曾经照看过自己生意的主顾,遂客气道:“我娘大年夜里犯了咳疾,我进城抓药,顺便卖几只年前打的兔子,还有几只风干的野鸡和一些鹿肉脯,换些药钱。”
秦夏一听便懂,应当是本打算过年这阵子歇一歇不卖货,故而把一些不易储存的野物风干处理,这样什么时候卖都不耽误。
活物要剥皮现杀,虞九阙和曹阿双在,不太合适。
鹿肉难得,可暂时不是他这个身家的人吃得起的,于是秦夏道:“给我看看风干的野鸡。”
“好嘞。”
少年放下肩头担子,弯腰掀开筐子上盖的干草,从里面提溜出一只野鸡。
冬天的野鸡不如夏天的肥,风干之后更是看起来个头比平常小了两圈。
秦夏凑近打量,这野鸡被处理得很干净,回家不用费什么事就能料理。
他颇为满意,问道:“一共有几只?什么价钱?”
少年道:“一共带了四只,个头都差不离,一只您给一百五十文就成。”
秦夏又道:“我要是四只都要呢?”
少年睁大眼睛,面露惊喜,抓了两把后脑勺,他下决心道:“你要是都要,我一只给您让十文,不能更多了,冬天野物难打,风干的比鲜的还贵。我也是赶着抓药回家,能不多耽误,就不多耽误,不然可不舍得给您这个价。”
做生意的,面对讲价的都要有些说头。
秦夏笑了笑,倒是能接受这个价钱,也就没再多费口舌。
见他点了头,少年生怕他反悔一样,麻溜掏出草绳捆了四只鸡的爪子,还抓出来一把艳丽的野鸡羽毛。
“这都是我打猎的时候特地存下的,平日里也是卖一文两根,今天送您几根,回去剪一剪做个毽子,好看得很。”
秦夏接过来递给了虞九阙,一共十根,虞九阙分了一半给曹阿双。
曹阿双没怎么见过这东西,拿在手里对着光看,蹦跶两下道:“这个真漂亮,九哥儿,你会踢毽子么?回头做好,我去找你耍!”
他俩兴致勃勃的说起毽子的玩法,那头秦夏已经准备掏钱付账了,余光瞥见少年的筐子里还有一个干净的布包袱,里面露出一角皮草。
“可是还带了皮子卖?”
他冷不丁想起昔日尤哥儿提过一嘴的卧兔,要是有合适的兔皮,倒是可以买一张,需知猎户可不容易遇到。
少年见秦夏感兴趣,擦了擦手,把布包袱拿出来解开道:“确实也带了皮子来,本是要拿去卖给成衣铺子的,您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