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by初禾二/初禾
初禾二/初禾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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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展细致回忆当时的情形,一桩一件,全都对得上号。
“薛晨文在上法庭之前就死了,而娄小果还活着,警方甚至没有在这个小‘魔头’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陈争说:“我站在历宛的角度想了想,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首先他不了解薛晨文,不知道薛晨文对学生盲目的爱,也不知道薛晨文经历了什么,本来就想结束生命。在他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娄小果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方式,或是邪门歪道,逼迫薛晨文认罪。一个小孩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这还是小孩吗?娄小果能对薛晨文这么做,会不会对自己这么做?娄小果这么能耐,长大后会不会发现,其实这案子还有另一个凶手?”
“历束星死了,但历宛又多出一个心结,不得不时刻关注娄小果。他可能到死都不明白娄小果是怎么利用了薛晨文,他不可能理解薛晨文的选择。”陈争说:“娄小果退出田径队,之后又没有升入南溪中学高中部,在他看来是在逃避。他猜测娄小果也害怕秘密曝光。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看不懂娄小果,警察知不知道历束星和平依依的致命伤在头部?警察有没有告诉娄小果这件事?娄小果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联想到他头上?会!一定会!因为他在历束星失踪后太积极了!那时他以为娄小果反正都要死,根本活不到想明白的那一刻。但死的是薛晨文,娄小果有理清前因后果的时间。娄小果活着,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得除掉娄小果,就像除掉历束星。这就是他控制一个完全忠于他的人,去跟踪娄小果的原因。”
陈争嗓子有些哑,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那是鸣寒刚放在那里的杯子。他不由得看了鸣寒一眼,鸣寒眼尾弯了弯,起身又去接水。
吴展沉浸在案子中,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机锋,“历宛算计得那么深,去大河县就是为了控制孔春翔?”
“这倒不一定,他是被他朋友拉去,认识孔春翔估计是个巧合,但他决定帮孔春翔报母亲的仇时,应该做好了计划。不过他那么畏惧娄小果,还是因为他是掌握信息最多的那个人,是吧?”陈争说完,朝鸣寒问了句。
鸣寒已经接完水回来了,坐下,“是。娄小果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杀了历束星和平依依,他根本没有往历宛‘补刀’这个方向去想。他对历宛的怀疑始终停留在——历宛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他才是真凶,要找他复仇。其实这两个人都没有跳出自身的逻辑陷阱。娄小果这边,历宛如果和历束星的死无关,又知道娄小果这个真凶,最合理的手段是报警,将线索交给警察。历宛这边,娄小果根本不知道他当时也在现场,对娄小果来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是历宛非要重新把尘埃掀起来。”
吴展长叹一声,“十多年了,这案子总算了结。但陈队,你刚才说罗应强和何云超也不是娄小果杀的?”
陈争正要开口,鸣寒打岔,“吴局,我也觉得娄小果不像这次的凶手。娄小果几次作案,习惯用间接手段,引诱历束星和平依依从高处坠落,用酒精让孔春翔和钟力山失去行为能力,将计就计反杀历宛,他很会扬长避短。但是罗应强和何云超却是被直接割喉,这太专业了。”
吴展点点头,眉心皱得更深,“我忽然想起来,你们不是为了已经发生的案子才来我们南山市。”
陈争眼神微微一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量天尺”。
早前,他与鸣寒停留在洛城,省厅迟迟没有对“量天尺”展开具体行动。吕鸥母亲徐荷塘这个和“量天尺”有关的人物出现在南山市,刘品超在跟踪她时失踪,他们才紧急来到南山市。谁料刘品超像是人间蒸发,当晚却发生了首富罗应强遇害的案子,一查就查到了现在。
调查之初,他和鸣寒都考虑过,罗应强案背后是不是有“量天尺”的身影,而随着调查推进,嫌疑人层出不穷,反而冲淡了“量天尺”的嫌疑。但此时,“量天尺”再度变得清晰。
陈争不禁想,难道娄小果和“量天尺”也有什么瓜葛,所以必须将罪行认下来?
“我们可能想复杂了,就跟历宛怀疑娄小果知道他一样。”鸣寒语调轻松,这话似乎是专门说给陈争听,“历宛看到了娄小果,所以陷入陷阱,认为娄小果早晚发现他。我们奔着郝乐背后的那群人而来,所以认为娄小果也是那个网络中的人。但还有一种简单,但符合娄小果性格的可能。”
陈争看向鸣寒,吴展问:“什么?”
鸣寒笑了声,“就我对娄小果的了解,这个人相当自负,一方面因为他本身的性格,一方面因为薛晨文的‘兜底’。当他知道何云超利用他,他对何云超那点有但不多的爱马上变成恨,没有人能这么骗他,他一定要让何云超死。他的杀人计划在他的角度看,其实没有问题,先让何云超稳住罗应强,他到了之后直接来个双杀。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计划得那么周密,居然有人抢先一步,罗应强和何云超都死了。他当时肯定又愤怒又兴奋,是谁杀了他们?仇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报,就没有意义。所以他还是在立柱上画下他所谓的生生不息涂鸦,欺骗自己,人就是他杀的。”
陈争沉默了会儿,“确实也有这种可能。等娄小果休息够了,再继续审他,必要时可以用薛晨文来刺激刺激他。”
鸣寒点头,“明白。”
会议室安静了会儿,吴展想起另一个疑点,“罗应强包养何云超这件事还是不太对。他对年轻男性感兴趣不假,但何云超用的是张易楠这个名字,他难道会忘记张易楠是他自己的儿子?”
陈争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再加上张木身上的疑点,真相可能是这样——”
罗应强和张木的地位财富早已是天壤之别,张木继续仇恨罗应强,但罗应强可能不会理会张木,甚至忘了张木也说不定。张木用杀死小孩来发泄仇恨,将他们的尸体装在罐子里,埋在自家田地里。就这么过了很久,张木患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何友群也许发现了田地里的秘密。
张木一方面仍然想向罗应强复仇,一方面必须灭口何友群。何云超这个人脑子比较简单,跪着告诉娄小果的,基本就是张木欺骗他的,他上了张木的当,深信罗应强才是杀父仇人,自己必须放弃何云超这个身份才能活下去,一门心思给父亲报仇。
因为信息差,他并不知道张易楠这个名字就是罗应强儿子的本名,张木向他灌输的是,张易楠是自己亡妻带来的孩子,早已出国,那么在他的认知里,罗应强大概率不知道张易楠是谁。
想出让何云超改名张易楠,张木可以说相当歹毒。他给何云超种下仇恨,何云超接近罗应强去复仇,假如成功了,他的心愿就了了。如果失败,罗应强会怎么看待这个居心叵测来到自己身边的“儿子”,大概率会做掉何云超。那么他就借罗应强之手杀掉了何云超这个在知道真相后会来找他报仇的人。
怎么都是他赢。
视角换到罗应强,何云超的出现应该让他相当惊讶,真正的张易楠早就改名殷疏文,在A国安安分分生活,这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也叫张易楠,还要来给他当情人,目的是什么?
罗应强可不是什么小市民,他掌控着应强集团,掌控着南山市很多人的生活,何云超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有趣的玩具,他倒要看看,何云超能翻出什么花来。
何云超以为自己是凭着从娄小果那里学来的花样成了罗应强的新宠,真相却是罗应强因为他的名字故意将他招揽到身边,随便玩玩罢了。
正是因为罗应强的戒备,他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洗脚城开业的那一晚,和罗应强一起,被“死神”的镰刀收割。
陈争说:“这是我和鸣寒根据现有的线索,拼凑出来的‘真相’,但当事人基本都已经不在了,事实是不是这样,很难核实。”
吴展脸色凝重,为那些枉死在张木手上的孩子感到悲愤,“如果张木没有死,我们能找到他,或许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张木如果确实患癌,并且到了晚期,那他大概率已经不在了,但如果患癌也是假象,那么他可能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何云超为他报仇雪恨。
“何云超不是跟娄小果说过,已经和张木一起将何友群秘密埋葬在何家的祖坟里了吗?”陈争说:“开人祖坟阻力比较大,吴局,这得麻烦你了。”
死亡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小地方对死亡极其看重,吴展也知道开祖坟不容易,但重案当前,不得不去做。
次日,陈争随吴展一起来到烟水镇,一同抵达何家祖坟的还有当地警察、何友群的二哥。
何二哥满脸悲愤,却也通情达理,不相信何友群已经被人害了,在开祖坟之前,点了半个小时的炮仗。硝烟消弭在山间的白雾中,压着祖坟的砖石被抬开,一个简陋的棺材中,放着一具正在白骨化的尸骸。裹尸布上血迹斑斑,断然不是自然死去正常下葬。
何二哥掩面而泣,大呼歹人还我弟弟命来。法医将尸骸小心翼翼地取出,立即带回市局进行尸检。
稍晚,陈争拿到尸检报告,尸骸与何云超存在亲子关系,结合娄小果的证词,正是三年前死去的何友群。何友群颅骨骨折,凶器疑似锄头,皮肤肌肉已经腐烂,无法判断其余伤情,但除了头部的骨折,肢体骨骼完好。
张木带到何云超面前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何云超因此相信何友群被罗应强的人殴打致死,但那种程度的殴打很难不伤及骨骼。张木在说谎,何云超身上的伤是他故意造成,虽然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只有头部的钝器伤是致命的。
查到这个地步,除非找到张木,警方还能做的已经没有了。重案队正在开会,陈争和鸣寒都没参加,鸣寒是懒得参加,陈争是安慰何二哥耽误了时间。
送走何二哥之后,陈争在办公室没看到鸣寒,一路找到露台上,看见鸣寒正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陈争脚步轻起来时,很难有人能留意到。他在鸣寒肩上一拍,鸣寒显然是在走神,吓了一跳,看见来的是他,眼神才有了些温度,“哥。”
“怎么不去开会?”陈争说:“不给你老同学面子?”
“程蹴啊?”鸣寒说:“他不在意这些。”
陈争问:“那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鸣寒伸了个懒腰,声音拖得很长,手举得太用力,上衣往上走,露出一截腰腹。陈争看得想笑,一时手欠,冰凉的手指往鸣寒肚脐上一戳。

鸣寒发出一声怪叫,连忙拉住衣服,“哥,你搞偷袭啊?”
“谁让你伸懒腰伸成那样?”陈争干了坏事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一点不成熟,咳了两声,将责任统统推给鸣寒,“你一个机动小组的精英,在地方兄弟单位的地盘,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鸣寒已经将衣服整理好了,“以为我当众帅流氓?”
陈争说:“那倒不是。”
鸣寒点点头,“我这也就是连日操劳,太累伸个懒腰而已,怎么都不至于耍流氓吧。倒是你,大白天戳我机动小组精英的肚脐,你这才是耍流氓!”
陈争:“……”
鸣寒微笑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啊,流氓哥哥?”
陈争熟练地推开他的脸,“你够了。”
鸣寒却顺势在他手上蹭了下,“你刚才还没说完。”
陈争还在反思自己戳了人肚脐这件事,“啊?什么?”
“以为我什么?”鸣寒问。
以陈争对鸣寒的认知,他要是不回答,鸣寒得一直缠下去,“以为这是哪里的大灰狼成了精,野性未除,伸了个大的。”
鸣寒忍俊不禁,“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可爱?”
陈争:“……”
你把这叫可爱?也……不是不行。
“刘品超有消息了吗?”闹了会儿,陈争问。他其实猜到了鸣寒愣在这里吹风是因为刘品超,长时间没有音讯,而罗应强案和“量天尺”的关联渐渐大了起来,别说鸣寒,就连他也为刘品超捏一把冷汗。
“没有。”鸣寒摇摇头,“有动机杀罗应强的人基本已经排除完了,‘量天尺’在函省活动,罗应强又是首富,很可能和他们真有瓜葛。还有……”鸣寒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陈争转头看他,“什么?”
“你当时去南溪中学时,顾老师跟你提过,卜阳运不是个好人。”鸣寒说。
陈争愣了下,没想到鸣寒突然提起这个。顾老师对鸣寒很照顾,也是鸣寒在中学阶段最感激的老师。他和鸣寒当时还讨论过卜阳运,但是因为事情太多,不久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顾老师的意思是,她也只是听说。”陈争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和卜阳运有关?”
鸣寒说:“倒不是和案子直接有关的事。但如果卜阳运不从中作梗的话,范家就能在那一轮互联网企业的竞争中站站稳脚跟,范维佳不会心灰意冷回南山市,薛晨文也不会放弃兴宁中学的就业机会,不会和范维佳闹到分手的地步。那么娄小果设计让平依依和历束星坠落,历宛‘补刀’,吴局他们,再加上你们这些支援的警察,当年就能把案子破了。”
陈争说:“但我们也分析过,卜阳运的行为符合他商人的身份和逻辑,他必须断掉南山市这些竞争企业的后路,自己才能坐稳。”
“确实,但他背后的助力是什么?”鸣寒皱起眉,“他最初是靠我妈、我外公,后来翅膀硬了,我不否认他很有本事,但他一个人的本事,真的可以将南山市那么多企业打得喘不过气?而且还有一点,我以前一直没有深入思考过,他已经那么成功了,为什么不继续在洛城发展?十几年前的洛城,哥,你比我更清楚当时洛城有多少机会。”
陈争也认真起来,“是,他已经吃下市场,按理说不应该立即撤走。”
“他的理由是想出国发展,国外空间更大。”鸣寒揉了下眉骨,“我这些年刻意不去关注他,也不知道他在国外到底发展得怎么样。”
陈争说:“你是觉得,他是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去国外发展?”
“可能顾老师听说的是对的,无风不起浪,他确实干了某些让他很难留在国内的事。”鸣寒说。
卜阳运身上的疑点暂时难以着手,而娄小果的审讯工作还未结束。鸣寒再次坐在娄小果对面,娄小果却向他提问:“你上次不是说,你知道薛老师为什么自杀?我已经交待完了,轮到你解答我的问题了吧?我可不想带着疑问下地狱。”
“好说。”鸣寒道:“恰好上次我还没审完。”
娄小果神情不善,“你还有什么问题?”
“罗应强和何云超真是你杀的?”鸣寒这问题一抛出来,娄小果下意识转了转眼珠子。鸣寒说:“你看,你自己都不相信。”
“是我!”娄小果立即说。
“真的?”鸣寒说:“骗我倒是没什么,别把你自己也骗了。你也不想带着疑问下地狱。”
娄小果倒吸一口气,“你们不是看到我的‘签名’了吗?除了我,还会有谁?”
“你确实想杀人,但有人抢在了你的前面。”鸣寒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扣着罗应强和何云超脑袋,割断他们脖子的样子,那不是你擅长的。”
娄小果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鸣寒说:“你不得不这样做?谁逼你顶罪?就像当年薛晨文为你做的那样?”
许久,娄小果发出一声冷笑,“真想知道啊?我怕你听到他的名字,就不想知道了。”
娄小果说出的人,让所有听者震惊——
“就是那个,你和陈警官那天来我店里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你们给我看过他的照片。”
“刘品超?”陈争紧盯着显示屏,轻声道:“居然是……”
鸣寒心中风暴骤起,点开刘品超的照片,将手机举到娄小果面前,“你确定是这个人?”
娄小果懒洋洋地看了一样,“啊,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为了一举干掉罗应强和何云超,娄小果做了周密的计划,他让何云超相信,自己是真的站在他一边,会协助他杀死罗应强。何云超的脑子被对罗应强的仇恨所占据,对他言听计从。当晚只要何云超按照事先约好的,将罗应强灌醉,他就能够轻易得手。但是在夜晚来到之前,却出了个插曲——有警察找到他。
陈争和鸣寒看上去不像一般的警察,问的也是和他过去的罪行、即将施展的罪行全无关联的人,像只是碰巧追踪到了他跟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隐约感到晦气,尤其是这两人他都曾见过,一个是当年案子的警察,一个是那个说薛老师有问题的学生。
他甚至因此考虑过是否取消晚上的行动。可想到下一次机会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还是忍着心理上的不适潜入热闹非凡的洗脚城。
到了约定的时间点,他从藏身的地方静静溜出来,前往罗应强和何云超所在的汤池。但还未靠近,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前方安静得要命,并且有一股极其浅淡的血腥味弥散。他对血腥味非常敏感,第一想法是,难道何云超没忍住,已经对罗应强下手了?
这蠢货!何云超一个人根本没有干掉罗应强的能力,来硬的只会被罗应强反杀!
他不敢再贸然前进,躲到一处立柱之后,屏气凝神听着动静。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接着,一道人影急速闪过,并没有往立柱这边看。
他在玻璃墙的倒影中看到了那人,熟悉感袭来,认真一想,那居然是不久前警察给他看过的人!
他冒着风险从立柱后探出头,看到那人的侧脸,和照片上简直一模一样!他心跳极快,除了心跳,已经听不到别的动静。不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血腥气也更加浓郁。猜想那人应该不会去而复返了,他小心翼翼地朝贵宾汤池走去,看到的便是罗应强和何云超双双被杀死的一幕。
那一瞬间,他感到的不是害怕,不是轻松,而是愤怒。愤怒几乎要让他燃烧起来。这两个已经凉透的人是他的猎物,是他的复仇对象,怎么能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杀死?
他没有途径调查罗应强的一切,但自信对何云超了如指掌,何云超的人生里根本没有出现过刚才那个人,那人凭什么对何云超动手?
他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这唯一的一次居然是被别人抢了先手!他越想越愤怒,退回立柱时差一点将准备好的笔捏断。
笔?他想起来了,自己带了笔,为的正是在作案之后留下签名。他在墙上留下蚂蚁涂鸦,画完之后心情才稍稍舒畅了些。人就是被我杀死的,他对自己说,死了就是我的功劳。
离开洗脚城,他并未回家,而是来到母亲的电竞酒店,其间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思索那人为什么要杀死罗应强和何云超,警察又为什么追踪那人。
那人要杀的只可能是罗应强,何云超是因为同在现场,运气不好丢了性命。那人在别处做过案?或者警方已经知道那人的意图,所以已经展开追踪?他一时想不明白,静待警方的下一步。
警方不久找到他,向他了解“张易楠”。他假装不知道“张易楠”和罗应强的关系,警方最初也没有在他身上耗费多少精力。让他较为疑惑的是,警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凶手就是前一日他们寻找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撒谎。”鸣寒冷眼道。
娄小果哈哈笑起来,“不是吧鸣警官,是谁刚才还逼问我?现在我说了我看到了谁,你又不相信?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鸣寒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声,神情跟着松弛下来,“行,看在你提供了这个重要情报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两件你关心的事。”
娄小果警惕地皱眉,直起腰,“薛老师?”
“没错,第一件和薛老师有关。”鸣寒说:“他看人的本事不太行,一来帮了你这种杀人魔,二来有个没担当的废物男朋友。”
娄小果猛地一拳捶在桌上,“你说什么?”
鸣寒一五一十告诉他,薛晨文被范维佳家暴、抛弃、pua的经过,他越听脸色越难看,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早知道……”
“你就会杀掉范维佳,但你连探寻薛晨文为什么不想活了的勇气都没有。”鸣寒说:“第二件其实和薛老师也有关系。娄小果,你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从来没想过历宛到底是怎么知道是你杀了历束星和平依依的吗?”
“我不是说了吗,他肯定查到了……”说着,娄小果突然顿住。
鸣寒说:“对啊,他查到了,但这个过程是怎样的?为什么连警察都没查到,他却查到了?”
“因为……”娄小果瞪大双眼,里面是讶异的寒光。
鸣寒说:“你总不至于觉得,我们当警察的,侦查能力还没那个轻易被你干掉的人强吧?”
娄小果喉结艰难地一动,瞳孔震颤,“因为他……看到了……”
鸣寒说:“他为什么会看到?”
仿佛有一柄冰刀扎入娄小果的大脑,一瞬间所有疑点都解开了,“他就在现场,他跟踪我们……不,他跟踪历束星!他想,他想杀了历束星!”
“啪——啪——啪——”
审讯室响起清脆又单调的掌声,鸣寒说:“恭喜你,终于想到了这一层。有动机对历束星下手的不止你,历宛的动机比你更充分,而且和你不一样,他不是一时兴起,他为此做了长久的准备。”
娄小果急促地呼吸,戴着手铐的手重重往额头上砸,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如果他和历束星的死无关,他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当时历束星和平依依根本没有死是不是?我走之后,是历宛过去‘补刀’?”
鸣寒点头,“目前看来,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尸检也说明,他们摔下去之后没有立即死去,致命伤是头部的重击。”
“我,我以为是掉下的砖石砸破了他们的头!”娄小果撕声说。
鸣寒说:“现在明白了吧?历宛担心你有一天理顺所有疑点,而他当时表现得过于积极,他以为你会怀疑到他身上,所以他让孔春翔跟踪你,想要找机会干掉你。”
娄小果靠住椅背,喉咙里挤出一声:“哈——”
“你本来不会成为凶手,薛老师也不必为了保护你承认自己是凶手。”鸣寒说:“那时薛老师精神虽然已经崩溃,但你是为数不多能够拯救他的人。”
娄小果干笑起来,“我?鸣警官,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能拯救谁?”
鸣寒说:“你是他关心的学生,也许是唯一一个见识过他脆弱流泪的模样,并且安慰他的人。这还不够吗?”
娄小果还想笑,但笑容渐渐凝固在唇角。
“试想一下,当天你害历束星和平依依掉下去之后,没有立即逃走,而是下去确认过他们的情况。你说过你其实有点后悔,那看到他们还没死,你会怎么做?”鸣寒说:“你会回去找一个你信任的人来帮你,这个人就是薛老师。薛老师为情所困,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但当他的学生求他帮帮自己,他的注意力转移,会和你一起救下他们。目睹学生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他对自己的生死观会不会有改变?”
娄小果胸膛激烈地起伏,眼眶越来越红。
“他可能会走出来,将全部精力放在你们身上,为你辩解,为你争取轻判,教导历束星平依依走上正道,好好治病。当他终于忙完这些事,情殇对他来说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鸣寒摇头,“可惜没有如果,他不想活了,以为可以用自己一条命换回你一条命,你从此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但实际上将你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法外狂徒,让你相信,杀人也不会被惩罚。而你,在一开始,并不是凶手。”
娄小果发出一声怒吼,苦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是我能够看见的真相。”鸣寒站起,俯视着他。
审讯室充斥着娄小果不甘的喘息,他是否也在想,如果能够回到历束星和平依依掉下去的瞬间,一切是不是还能够挽回?
鸣寒开门离开,娄小果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鸣寒,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鸣寒皱起眉,侧过脸,“什么?”
“你也很懊恼,不是吗?”娄小果眼中全是恶意,“你在懊恼为什么没有早一步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对你很重要是吧?不然你和陈警官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找他。你们根本不是南山市的警察。但你们做了这么多,不还是无用功吗?你们既没有阻止他杀人,也没有找到他。哈哈哈,如果不是我看到他了,你们至今都不知道是他杀了罗应强何云超!哈哈哈哈,那你猜一猜,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鸣寒眼神更冷,娄小果又道:“啊,啊,我刚才撒谎了,我谁也没有看见,我才是凶手,哈哈哈哈——”
荒诞的笑声在市局的走廊上回荡,如同地狱里发出的不祥的悲鸣。
重案队会议室,程蹴茫然,“不是,鸟,刘品超不是你们正在找的人吗?他怎么突然去杀了罗应强?这娄小果耍我们玩啊?”
陈争也无法判断娄小果话里的真假,“现在只能分成两个方案,一是杀人的不是刘品超,二是娄小果没撒谎。其实第一个方案没有意义,从娄小果交待的情况看,他确实不像凶手,这案子结不了,还是得接着查。至于第二个,凶手是刘品超……”陈争看了看鸣寒,“那问题就更大了,要不要和唐队沟通?”
鸣寒立即起身打电话去了。
会议室安静下来,陈争感到浓重的阴云压了过来。假设是刘品超杀了罗应强,那就要考虑刘品超的动机,刘品超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杀害兄长刘晨风的凶手,他追着徐荷塘来到南山市,恐怕是掌握了警方还未掌握的线索,而他在失踪的当天就杀了罗应强,不久前他还主动联系过鸣寒。他为什么急着动手?他确定罗应强和刘晨风的死有关?那徐荷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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