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寒笑笑,“我记得东门外面有很多小网吧,这次回来一看,都没了。”
“那可不,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电脑,小孩都用手机,谁还去网吧啊。”广姐有点得意,说她的网吧也是开在东门外面,后来做不下去了,很多人都放弃了,她打听学生们喜欢什么,把网吧改成了文具店,卖明星小卡什么的。这个电竞酒店是前些年开的,和外卖生意一起做,还挺赚钱。
“装修都是小果给我弄的呢,还装了两次。”广姐说到娄小果就很自豪。
“两次?为什么?”
“第一次装的过时了呗,小果说的,要跟上潮流,现在年轻人就喜欢这种废土朋克。”
鸣寒又看了看四周,“我们在南溪中学打听到,娄小果本来是田径队的体尖,老师很看好他,后来初三他居然放弃了。那时是不是家里也发生了什么事?”
“退出田径队……哎,你说起这事,我也挺不是滋味的。”广姐无奈道:“他们那个尤老师是个好老师啊,特别负责,小果能成为体尖,就是因为遇到了他这个伯乐。小果小时候身体不大好,跟着尤老师锻炼,结实了许多。尤老师还给我说,小果前途无量,今后说不定能参加奥运。但小果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练了,我总不能逼着他。”
鸣寒说:“那是什么原因呢?那么好的机会,他要是不放弃的话,高中也能在南溪中学读。”
这个问题触及了广姐的伤心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家没什么背景,我日夜颠倒守着网吧很辛苦,小果都看在眼里。我说要送他去南溪中学时,他不同意。那时他才多大啊,六年级,还没女生高。他说,妈妈,我不去那么贵的学校,我读其他学校也会有出息。但我就是想让他去,我自己苦点没什么,不能让孩子跟着我吃苦。后来尤老师来找我,说小果有天赋,去田径队的话,考高中不仅能降分,每年还给我们钱。我看得出来,小果对当体尖没什么兴趣,他就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算是我强迫了他,我说家里现在负担太大了,你能给妈妈省点,妈妈也能轻松一些。他去田径队,完全就是为了我。”
说到这里,广姐眼眶有点红,顿了顿,继续说:“他去得不是很情愿,但真的认真训练了,尤老师都说,他是最努力的孩子。我想,要是学校没出事,他应该会继续练下去,起码升上高中部吧。”
鸣寒说:“他对南溪中学厌倦了?”
广姐并不确定,“多多少少会比较抵触吧,我也有自己的担心,觉得换个环境会不会更好?所以他跟我提出来,不想练田径了,不想待在南溪中学,我同意了。”
仿佛是给自己打气,广姐声音洪亮了些,“这决定也不坏吧,退出田径队之后,我看小果状态明显好了些,也不怎么惊慌失措了,他高中读了个一般的学校,但轻松,现在过得也不错,我这儿还是他给我设计的。他啊,从小就喜欢画点东西,但天赋这东西你说不准,他不喜欢田径,可就是有天赋,他喜欢画画,但老师说了,他没天赋,随便画点倒是没问题,当不了职业。”
鸣寒说:“他惊慌失措是怎么回事?”
广姐也说不清楚,在南溪中学出事之前,她对娄小果在学校的生活很放心,所以没有时刻关注。就记得有几次娄小果晚上10点多跑回家,汗流浃背,神情慌张,像是被人追赶似的。她问娄小果怎么了,娄小果只说加练,没事。
田径队确实会加练,但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可能没这么简单。不过娄小果非要这么说,而且她实在是太忙了,便没有多问。后来南溪中学出事,她后怕了很久,万一凶手盯上的是娄小果,而她明明发现异状,却没有行动,害得娄小果出事,她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那阵子她将娄小果看得很紧,而娄小果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大晚上慌里慌张地跑回来。时间一长,她便把这件事忘了。
鸣寒问:“那你觉得,娄小果当时可能遇到什么事了?”
广姐说:“我就是不知道啊。谢天谢地,已经过去了。”
随后,鸣寒提出参观一下电竞酒店,广姐欣然同意,一边带着他看娄小果设计的涂鸦一边夸赞自己的儿子。在这位母亲眼中,娄小果是最好、最孝顺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体谅她的不易,早早独立,时不时回来看看她,给她买赶潮流的衣服、昂贵的护肤品。她现在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有活力,全是娄小果的功劳。
要说对娄小果有什么不满,那只有一个——娄小果年纪不小了,却从来没有带女朋友回来给她看过。和大多数母亲一样,她也想抱孙子。
鸣寒对广姐的印象是,她是个很坚强、开明的母亲,她完全不知道、没想过娄小果是个同性恋,这让鸣寒有些意外。
“你说另一个死的是小果认识的人。”广姐担忧道:“我们小果不会也有危险吧?你们要快点将案子破了啊。”
鸣寒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直接对广姐说何云超就是娄小果的男朋友。下楼之前,他拍了几张墙上的涂鸦。
陈争将车停在电竞酒店对面,鸣寒上车时闻到一股前不久才闻到的味道,一看,陈争居然端着电竞酒店的外卖正在吃。
“不是,你叫娄小果家的外卖啊?”鸣寒接过另一份,陈争还给他点了。
“反正都要吃饭,点哪家的不是点。”陈争已经吃完了,剥了颗赠送的梅子糖,将塑料口袋系好。
“全是预制菜,我看到了。”鸣寒嘴上嫌弃,但也拿出勺子吃起来。
“又没让你顿顿吃预制菜。”陈争问:“打听到什么?”
鸣寒索性将手机和录音笔丢给他,“相册里有刚拍的照,娄小果喜欢画画,但这儿墙上画的不是昆虫,你看画风像不像。”
陈争将照片一张张放大,线条比昆虫涂鸦更加精细,画的是星座,但又和一般的星座不同,更像是被摧毁的星座,和电竞酒店的赛博朋克风搭调。
带着先入为主的意识来看这些简笔画,越看越像是肯定的。但陈争并非鉴定专家,无法下结论。打开录音笔,听鸣寒和广姐的对话。
“娄小果说历束星是渣子?”陈争按下暂停。
鸣寒说:“我记得他当年的问询记录里没有这种评价,他和历束星不在一个班,基本上没有交集,警方找他只不过是有大面积排查的必要。”
“他对警方说只知道历束星和平依依,但没有说过话,他认识他们,他们不一定认识他。可他回到家,可能是在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说出历束星是个渣子。”陈争眉心皱紧,“他隐瞒了某个情况。”
“对,你再往下听,案子发生之前,他妈注意到了他有点不正常,案子之后,这点不正常消失了。”鸣寒说。
陈争听到那一段,再次按下暂停,“这说明娄小果当时的不正常有可能是因为历束星?历束星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敢说出来,只能私底下骂历束星是个渣子。历束星出事,不能再对他继续做某件事,他才终于恢复正常……”
鸣寒说:“他不再当体尖,可能也和他妈、尤老师判断的不一样。”
陈争深吸气,“我再来捋一捋。他有很高的体育天赋,被尤老师看中培养,但他本人对田径并不感兴趣,要不是家里不怎么富裕,他可能不会去当体尖。历束星和他相反,没有天赋,却宁愿叫父母出面,也想当体尖,最后还是被拒绝了。尤老师说历束星最大的缺点就是速度慢,体力差,虽然他们项目不同,但这些正好是娄小果的强项。”
鸣寒说:“两人本来没交集,但在这件事上有交集了,历束星有可能单方面仇视娄小果。”
“还有件事。”陈争说:“我打听到一个细节,当年南溪中学的体尖和艺尖是放在一起进行考核,在直升高中部这件事上,平依依和娄小果是竞争对手。娄小果的优势太明显,只要他没有自己放弃,直升名单里就一定有他。但平依依不同,她没那么优秀,在她前面的每一个人,都可能阻拦她升上高中部。她的家庭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反复告诉她,画画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必须升上高中部。”
鸣寒拧开矿泉水,“而她从初一下学期开始,就和历束星走得特别近。”
陈争捏着录音笔,“他们两人可能都将娄小果看做眼中钉。以历束星的家世,他想对娄小果做点什么并不难……你们以前经常有校园暴力吗?”
鸣寒摇头,“据我所知,南溪中学在管理学生关系上做得还算好,老师不会纵容有钱的学生欺辱家境一般的学生。但在校园外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
陈争看了看鸣寒的外卖,已经吃完了,他拿过来,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开门出去扔。回来之后将车发动起来,“顾主任也提过你的家庭。”
鸣寒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嗯,她是最关心我的老师,十四五岁时能遇到她那样的老师,也算是我的幸运。她怎么说?”
“她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父……关于卜阳运的话。”陈争斟酌了下用词,“卜阳运在生意上不太干净?”
鸣寒挑了挑眉,“原来是这件事。就我对卜阳运的了解,他是个聪明又奸诈的小人。这种人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人性,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意外。”
陈争说:“但他并没有明面上的犯罪记录。”
“是,也许是他隐藏得很好,也许是他懂得辨别,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碰。”鸣寒耸了耸肩,“不过这也仅限于他在国内时,现在他在外面,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他到底在干什么,我也不清楚。”
陈争忽然提到卜阳运,更多是出于对鸣寒的兴趣,顾主任给不给出“听说卜阳运不是好人”这条线索,对现在的调查都没有影响。“今天来这一趟,我才发现市局里的那些资料还原不了薛晨文这个人,等下回去了,你打算怎么来走下一步?”陈争将话题拉回案件本身上。
鸣寒看了会儿窗外,“平依依和历束星的家人还得去接触,娄小果的画交给程蹴,找专家来看看,他这个人……暂时先观察,没必要马上又找来审问。薛晨文那边……”
陈争说:“我去一趟函省师范大学,洛城可能也得回去。”
鸣寒发出一声不满的“啊”。
陈争瞥他,“怎么了?”
鸣寒用鼻音说:“我比较想给你当挂件。”
陈争笑了声,“挂不动挂不动。”
回到市局之后,陈争整理出了一份初步的调查报告,到重案队和程蹴开小会。南溪中学的案子到底已经过去十几年,重案队这边的重点仍旧放在罗应强案和何云超案上,何云超变成“张易楠”是个必须查明的关键,所以程蹴派人从南山大学的入学档案查起,发现“张易楠”是在甘卫县一中参加高考。而这甘卫县正是殷小洋的老家。
警方找到学校,学校的负责人非常害怕,结结巴巴地说“张易楠”一直在他们这里读高中,流程一切正常。他们不认识什么何云超,更不知道张木、何树友。
甘卫县和南山市、槐李镇、烟水镇都相隔较远,按理说何云超不管假不假扮张易楠,都不可能去甘卫县上学。但重案队又查到,甘卫县一中已经退休的一位主任,是殷小洋的亲戚。
得知警察来查“张易楠”,殷主任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起初他不肯承认自己在学籍上做了手脚,警方告诉他,“张易楠”已经死了,张木也早就失踪,他终于不敢再隐瞒,承认自己收张木的钱,让远房“外甥”到自己学校就读。
“都是亲戚,能帮个忙就帮啊,这,这在我们这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洋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张木一个人抚养孩子也不容易,我当时只有一点不明白,南山市的教学条件比我们这里好多了,他为什么要把楠楠转过来?”殷主任越说越恐慌,“我问过他,他说他有事要忙,今后一段时间不能照顾孩子,放在亲戚身边,他放心一些。”
殷主任确定,张木把“张易楠”送来时,“张易楠”正好念高三,成绩很好,他暗地里还很庆幸,多年没有来往的亲戚给自己送来个好学生。几个月后,“张易楠”不负众望,考上了南山大学,在学校红榜上挂了整个暑假,他也因此拿到一笔奖金。
重案队反复让殷主任看何云超的照片,也让其他任课老师看过,他们都说,他就是“张易楠”。殷主任还强调,张木陪“张易楠”在学校附近住了一段时间,请他吃饭,到处打点,最后都安顿好了才离开。之后,他没有再见过张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张易楠”也没有再出现。
“所以是张木主动给何云超换的身份,还利用了殷小洋的亲戚。”程蹴眉头紧锁,“何云超也是主动放弃本来的身份,上大学后一直扮演着张易楠。他和张木应该是达成了某个契约。”
陈争说:“接近罗应强,让他身败名裂。”
早前陈争就得出过类似的结论,只是当时还没有这么实的证据。程蹴咕嘟咕嘟喝着浓茶,说:“那我这边继续追踪,昆虫涂鸦那一串案子就拜托你们了。”
分配好任务,陈争即刻启程前往函省师范大学,这所高校不在省会,而是和函省警察学院同在桐洲市。再次来到这里,陈争恍惚了一瞬,想起在这里带学生的短暂三个月。
第96章 虫翳(22)
薛晨文在函省师范大学算是个名人,亲自带过他的老师不愿意提他,新来的年轻老师和学生想着方儿打听他,久而久之,校园里开始盛行他的传说,甚至还有一个没有通过审核的学生团体专门研究他这个明明应该教书育人的老师,怎么变成了杀害学生的魔头。
陈争不得不感叹,大学生真的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群体。
当年没有线索指向薛晨文的母校,警方只是简单向学校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次陈争带着明确的目标而来,学校的领导得知警方又开始调查薛晨文,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争来之前草草了解过函省师范大学的情况,薛晨文出事之前,该校的口碑很好,是函省比较有名的高校,然而薛晨文一度严重影响了它的招生以及毕业学生就业,这几年才慢慢好起来。校方此时的反应也很正常。
“人都走那么久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查的。”一位主任模样的人嘀咕,“我们学校现在抓思想道德抓得很严,不会再出薛晨文那种人了!”
陈争和他们一边寒暄一边解释,才有一位副院长站出来,“薛晨文是我的学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这位副院长姓周,曾当过薛晨文那一届的教学组长,是个看上去很有魄力的中年男人。陈争随他来到办公室,他蹲在柜子边,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是我整理的学生档案,薛晨文也在里面,需要的话你可以看看。”
陈争道谢,翻到薛晨文的那一页。这和一般的学生档案不一样,不是那种官方的,记录得更加详细,而且全是钢笔手写。陈争看了周院长一眼,他正神色凝重地往一次性杯子里丢茶包。
档案的右上方贴着薛晨文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薛晨文和陈争记忆里的不同,很青春很瘦削,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照片下面是周院长对薛晨文的点评:成绩优异,擅于处理同学关系,是班级的粘合剂,家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能够随心所欲追求想要的生活,缺点是没有经受过挫折。
看到最后这一句,陈争眉间轻轻皱了下,他也收到过这样的评价。
档案下方贴着薛晨文在校期间重要考试的成绩、参加的主要学生活动,以及毕业前的实习情况。陈争调查过很多和学生有关的案子,这样完整细致的学生档案很少见,足以见得周院长做教学组长时有多用心。
“坦白说,我到现在还不相信薛晨文做得出这种事。”周院长将泡好的茶放在陈争面前,“他一直是个很轻松的人。你明白真正的轻松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感觉吗?”
陈争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以前他就是个很轻松的人。
“做什么都不需要顾及太多,在法律道德许可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周院长说:“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能享受这种偏爱的人少之又少。薛晨文就是其中之一。我五十多岁了,半辈子都在和学生打交道,很多,可以说绝大多数学生说着喜欢教学、想要成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并不是真的喜欢当老师,而是被动地做出功利的选择——我不否定这种选择,我们每个人都是功利的。薛晨文不一样,他喜欢教书,有教书的天分,而且不必考虑养家糊口,他是自由地选择这份职业。所以我很难想象,他会害死他的学生,而且是以那种荒唐的理由。”
陈争说:“我们这次重新调查,也是发现这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当年受客观条件限制,没能找到答案。”
周院长愣了下,“薛晨文有可能不是凶手?”
陈争指了指档案的末尾,“你在这里写道,是你推荐薛晨文去洛城兴宁中学实习?”
陈争比谁都熟悉洛城,兴宁中学是洛城乃至整个函省都排得上号的重点中学,尤其是高中,每年都会送大量学生去海内外知名高校。薛晨文实习的正是兴宁中学高中部,那是个比南溪中学初中部更高更好的平台。
周院长点点头,用遗憾的口吻说,他手上有很多资源,能够推荐学生去不错的学校实习,但本着对学生、学校负责的宗旨,他从来不会胡乱推荐。当时兴宁中学给了他两个名额,他初拟的名单上有五个学生,之所以选定薛晨文,是因为薛晨文这三年来展示的轻松也许能够更快适应兴宁中学堪称窒息的竞争环境。
他找薛晨文谈,薛晨文很高兴,一个劲感谢,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干,留在洛城。那天时间充足,他和薛晨文在谈完正事后聊到人生规划。薛晨文眼睛亮晶晶的,说自己也在想办法去洛城实习,之前考虑过兴宁中学,但门槛实在是太高了,可能去不了,所以联系了另外两所中学,正在等通知,这下得到他的推荐,简直太惊喜了。
周院长感到有些奇怪,薛晨文几乎不会和别人竞争什么,更别说找关系争取实习机会,对薛晨文来讲,留在桐洲市,回南山市,和去洛城都没有太大区别。
“怎么这么积极?”周院长随口问道。
薛晨文笑得很幸福,“我家里人在洛城创业,我也想一起过去,帮衬帮衬。”
原来如此。周院长没再多问。不久,薛晨文就和其他去洛城实习的学生一同出发了。许多在校优秀的学生到了实习单位都会出状况,周院长格外关注他们这些走出去的学生。另一位去兴宁中学的学生成绩比薛晨文还好,但适应不了,心理都出了问题。薛晨文却一如既往地让人放心,兴宁中学跟他反馈,“你又给我们送了个好苗子来。”
他放下心来,操心其他学生去了,没想到后来兴宁中学突然跟他说,薛晨文终止了实习,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大感不解,联系薛晨文,薛晨文在电话里抱歉地说,自己正在家乡的南溪中学实习,考虑了一段时间,还是想回家。
他失望归失望,但不是不能理解,念家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薛晨文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还特意去了解了南溪中学,发现这学校资本相当雄厚,正在到处挖老师,不久肯定会成为重点中学。
临到毕业,薛晨文回到学校办手续,那是周院长最后一次见到薛晨文,觉得薛晨文身上少了些学生的朝气,整个人收敛了不少。这也正常,毕竟是已经实习了大半年的人了,被现实敲打过,哪还会成天傻乐?
薛晨文向他道谢,继而道歉,说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南溪中学,辜负了他的期待。他反而安慰薛晨文,说在哪里当老师都一样,老师出师了,就要对学生负责,而不是对母校。
一晃十多年,周院长已经两鬓斑白,遗憾再一次翻涌,“我后来老是想,是不是我坚持让他去兴宁中学,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我真是想不通,南溪中学的环境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他那样的人做傻事?”
陈争在心里否定了周院长的看法,导致薛晨文杀人的并不是南溪中学的环境,是外面的某个因素改变了薛晨文。薛晨文说家里人去洛城创业,但据他了解,薛家的商业版图从来没有扩大到洛城,以薛晨文对家族生意的排斥,他似乎不可能为了薛家而选择在洛城工作。薛晨文对周院长说的“家里人”可能只是一个借口,他是为了另外的人去洛城。
陈争问:“薛晨文在校期间和哪些同学关系比较近?”
周院长喝了口茶,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是薛晨文对所有同学都一视同仁,没有大众眼光中的‘密友’,他就是那种性格。”
陈争又问:“他和校外的人来往多吗?”
周院长这次回忆得有点久,“我记得他有个亲戚来看过他几次,跟他年纪差不多,但比他矮一些,应该是他弟弟。”
周院长已经记不得这位“弟弟”的长相,只说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和薛晨文应该是同一类人。
陈争想到全老师提到的出现在快餐店的男人,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同一个?结合薛晨文一直没有女朋友,这个“弟弟”也许是他的男朋友?他所谓的“家里人”,正是这位男朋友?
但当年警方挖掘薛晨文的人际关系,并没有男朋友的存在,他们那时已经分手?薛晨文因此选择了南山市?好像也说不通,因为薛晨文是在回南山市工作之后,全老师才看到那位来接薛晨文的男人。
“冒昧问个问题。”陈争说:“你给每个学生做了这么一份详细的档案,在他们身上一定倾注了很多心血。据你观察,薛晨文有没有可能并不喜欢女生?”
周院长僵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薛晨文是个同性恋?”
陈争郑重道:“目前有线索指向这种可能,而这个可能又会影响我们后续的判断。”
周院长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站定,紧皱着眉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学校里搞了一次为同志发声的活动,参与的人有男有女,阵仗很大。以前我们没这么开放,就是现在,这种活动也很敏感,我们怕引起学生矛盾,很快叫停了。我记得薛晨文就在其中。领导很生气,起初说要查是谁组织的,不能在校园里这样搞。但查来查去,好些优秀学生都参与了,处罚都不好下达,后来不了了之。我想过薛晨文是不是组织者,他在人缘和金钱上都有这个能力,现在你要这么说,那就更有可能了。”
周院长不安地问:“那如果薛晨文真是同性恋,和他后来杀害学生有关联吗?我知道现在社会上比较排斥同性恋当老师,但我们并没有硬性的规定。”
陈争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推论,但还需要更多线索来佐证。离开函省师范学院之前,他安慰了周院长几句,并且带走了能够带走的资料。周院长叹着气,“我还是没有教好学生啊。”
陈争本来打算立即去洛城,但洛城和桐洲市离得比较远,赶过去也天黑了,只得暂时留在桐洲市,梳理梳理想法。
函省师范大学和函省警察学院都在老城区,陈争沿着一条落叶街道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警院门口。昔日斑驳的校门已经重新装修过,很是威严气派。接近傍晚,不少完成一天学业的学生走出校园,在附近的餐馆用餐。
陈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那时学校管得很严,在大四之前,他们这些准刑警都不能随意出校,有事必须离开的话,得缠着辅导员要出门条。
后来他来警院当临时教官,条件倒是松了许多,学生们想出去,登个记就行。他和学生相处得融洽,那些精力旺盛的男生们出去干啥都想着他,他的桌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堆着他们带回来的食物饮料。他都说了下次不要带了,吃不完,他们还是照带不误。
他记得自己收到的最别致的食物是一碗刨冰,用保温袋装着,袋子里面还塞了冰袋,但也许是时间放得长了些,他打开的时候,刨冰已经化了大半,像是一碗冰粥。他问旁边的老师,刨冰是谁送来的,老师说不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这袋子就放在桌上了。
陈争刚从操场上回来,口干舌燥,尝了两口,冰凉可口,甜味不浓,正好解渴,又不至于太腻。他打算好好谢谢这位体贴的学生,第二天问是谁送的刨冰,男生们互相看了半天,都说不是自己。
那就奇怪了,陈争心想,不是他们,还会是谁?这些孩子他了解,做了好事那是一定要留名的,不存在藏着掖着的理。
一直没人认领,有人开始起哄,“肯定是其他班的女生!陈老师,她们早就看上你了,我昨天还听她们讨论你!”
陈争觉得不大可能是女生送的,他来警院之后就没有和女生接触过。小伙子们越说越激动,还有人吹起口哨,他赶紧换了话题,之后也没有再提。
直到他离开警院,也不知道送刨冰的学生是谁,当然也没有再收到刨冰。
刨冰,融化之后像冰粥的刨冰。陈争的思绪稍稍一顿,想起在枫书小区外面遇到鸣寒之时,鸣寒忽悠他买了一碗冰粥。他一时上头,连续买了一周。
“陈老师?”陌生的声音将陈争拉回,他往声音的来处一看,一个圆脸男人正冲自己挥手,脸上泛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陈争在短暂的茫然后认出对方来了,那是他来警院时带过他一段时间的同事,姓刘,正儿八经的老师,比他大几岁。
“刘老师。”陈争走过去,“好久不见。”
“真是你啊!”老刘发福了,笑起来看着很有福气,说着认真打量陈争一番,“你说说你,当年咱俩都是帅教官,这么多年了,你是一点没变,你看看我,都成个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