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也在讨论早上刚听说的凶案,得知张易楠可能是另一名死者,都惊讶不已。“张易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除非是打工!”
鸣寒跟着老师前往男生宿舍,听老师的意思,张易楠是个很正直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一般,一直在做家教,但打工并没有耽误他的学业,去年还达到了奖学金的指标,不过他觉得还有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学生,主动将指标让了出来。
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人,老师找宿管要来钥匙,开门时手抖得不行。鸣寒接过钥匙,门打开,里面是男生寝室常见的光景。
痕检师立即在张易楠桌上、床上收集生物检材。鸣寒打开张易楠的衣柜和抽屉,衣服不多,也没有看到证件、银行卡之类的东西。正式确认身份要等到做了DNA比对之后,但考虑到娄小果已经认过尸,鸣寒问老师是否能联系到张易楠的家人。
老师找来学生登记信息,上面明确写着,张易楠是南山市槐李镇人,父亲名叫张木,后面跟着张木的电话。
谨慎起见,鸣寒没有立即打给张建,而是和张易楠的同学聊了会儿。
“楠哥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最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同学说:“但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楠哥平时不怎么说这些。”
鸣寒问:“那他有没给你们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
同学尴尬道:“没有,楠哥不好意思吧?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我交了女朋友,第一时间就给兄弟们看照片的。”
鸣寒又问:“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
“他不是在当家教吗?给高三学生补习英语。”同学只知道张易楠当家教,却说不出对方是谁,而现在张易楠的手机没有找到,这一点也无从查起。
“他有没有给你们提到金络风吕?”
“那个洗脚城?好像没有,我们倒是想去,但死贵!”
“那罗应强他就更没有提过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人说:“忘了谁提的了,我们一起吐槽过罗应强?”
鸣寒说:“嗯?吐槽什么?”
“嗐,就是说这人太会营销了,明明就是个猥琐的油腻中年男人,居然把自己包装成大众情人,太离谱了!我记得楠哥当时说什么人能营销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假还是不容易,假的都成真的了。”
鸣寒品了品这句话,“还有呢?他还说过什么?”
“好像没了吧?我们对罗应强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今早听说他死了……”
从南山大学师生的反馈来看,张易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除了有个从不曾露面的女朋友,以及主动将奖学金让出来的行为有些“圣母”之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此人却很可能被富商所包养,背叛自己的同性恋人。
如果说前者也许有什么苦衷,那么后者就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行为。
下午,经过DNA比对,确认和罗应强一同遇害的就是张易楠。凶手先在泳池杀害罗应强,张易楠听到动静,准备离开休息室,凶手冲了过来,一刀夺去他的性命。凶手很果断,他身上挣扎伤不多,仅肩膀处有撞伤。
同样是割喉,罗应强那边要惨烈得多。还原现场,罗应强似乎是在和张易楠“快活”之后,独自来到汤池休息。而凶手也是在这时潜入。他靠在池壁上,闭着眼,全不知晓死亡的降临。凶手出现在他背后,抓住他新植的头发,他条件反射挣扎,试图叫人,但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或许以前也经历过生死瞬间,生命被威胁并没有让他吓尿裤子,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想要反制凶手。这也是他脖子上的刀痕比张易楠多得多的原因。凶手占据着姿势上的优势,又有凶器,志在必得,经过搏斗,他的脖子被割十一刀,血如泉涌,头和身体只剩下零星的皮肉连着。
“感觉凶手是来杀罗应强,但罗应强身边还有个张易楠,凶手杀完罗应强,顺便灭口。”陈争看着法医和痕检报告说。
目前案情并不明朗,市局即将开会,程蹴看到鸣寒和陈争在走廊上,招呼道:“鸟,你们也来听听。来了就帮我干活!”
“走吧。”陈争先一步上前,回头说:“鸟。”
鸣寒:“……”
陈争停下,“对了我忘了问你,程队第一次看到我时,为什么叫我小争?小争什么?”
鸣寒哑火,“什么?这也太没大没小了,我去教育他!”
陈争心里还有好些疑问,但此时不是和鸣寒掰扯的时候,只得暂放。
这案子是南山市重案队负责侦查,发言的也多是重案队的队员,陈争和鸣寒坐在最后一排,不让自己喧宾夺主。程蹴的看法和陈争有相似之处,认为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多半是奔着罗应强去,张易楠是被牵连的倒霉蛋。
这样一来,下一步就得从罗应强的人际关系入手调查,此人既然是公众人物,又是个大商人,关系网络必然很广,需要大量警力来梳理。总的来说,这案子很像买凶。
会议将调查的重点放在罗应强身上,鸣寒小声对陈争说:“好像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陈争说:“那我们正好一边跟张易楠这条线,一边找刘品超。”
提到刘品超,鸣寒颜色略微一暗。这时,程蹴点到他俩,大家都看了过来。程蹴说:“陈哥和鸣寒的任务和我们不一样,但有交叉,大家都是合作关系,有什么尽管使唤他们。”
陈争低声跟鸣寒说:“你这兄弟怎么跟你一样?”
鸣寒笑道:“哪里跟我一样了?没我聪明没我帅。”
会后,刑警们分头展开调查。陈争找到程蹴,问:“罗应强的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
程蹴还没顾得上,“听说还在医院,我正打算去看看。哥,你跟我一起?”
陈争心想,也不必一来就跟着鸣寒叫哥,“我就不去了,鸣寒在联系张易楠的家人,等下我去见见他们。罗应强你们谁都比我熟,我听说这个人是出名的孝子?”
程蹴点头,“是,本来洗脚城年底才会开,提前到现在,就是因为罗应强要给老母亲祝寿,开业酬宾力度很大,目的也是让更多人祝老母亲生日快乐。”说到这儿,程蹴忽然顿住了,“嘶——”
陈争说:“你也发现了吧,既然那么有孝心,又为什么在母亲生日这一天都管不住自己,和包养的大学生在祝寿场地寻欢作乐?他‘梦中情人’这个标签是虚假的,那孝子呢?他的家庭关系值得好好查一下。”
程蹴转头就走,几步之后又冲陈争竖起拇指,“哥,通透!”
陈争:“……”
围绕罗应强的调查正在推进,而张易楠这边,竟是在联系家人环节就卡住了,登记在册的电话是空号。
槐李镇是南山市最西边的乡镇,再往西就出了函省的地界。这地方小归小,却是南山市乃至周围城市的重要蔬菜供应地。鸣寒跟随市局刑警赶到时已经是下午,菜农们仍旧忙得热火朝天,一辆辆卡车停在路上,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菜正在一捆一捆往车上搬。
张易楠填写的家庭住址在槐李镇下面的槐子村,道路两旁全是菜棚,即便已经是冬天,看上去也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不少村民背着背篓,将菜背出去卖。
开车的队员健谈,不知道鸣寒就是南山市人,给他介绍道:“你别看这些菜农好像过得很苦,这个年代了还要背着菜卖。他们啊,其实家里都有好些菜地的,种出来的菜绝大部分交给收菜的贩子,就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卡车,他们自己留一些,自己吃,或者搭地铁去市里卖,闲不住。”
车停在张家门口,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房,有个院子。但铁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往院子里面看,各种板材、凳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见有警车出现,斜对门院子里正在晒山货的大婶走出来,“警察啊?这家人找到了?”
鸣寒问:“张木父子是住在这里吧?我看这怎么像搬走了?”
大婶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警察们到自己院儿里坐,“你们这才知道啊?这家人不见起码有三年多四年了。”
“三年多?”鸣寒一想,张易楠在南山大学念书也还不到三年,“他们出什么事了?”
大婶说:“嗐,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他们了呢,原来你们啥也不知道?”
鸣寒说:“这不是来跟你打听吗。”
大婶乐了,“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鸣寒回头看了眼张家的院子,同行的队员已经将铁门打开,进去勘查了。他拿出和群众闲扯的语气,“什么都行,你们做多久邻居了?”
“哎哟,有二十几年了吧?反正这巷子里的房子一盖起来,我们就住这了,前脚后脚的事。”大婶叹了口气,“他们家挺好的,男人种地能吃苦,女人吧,也管得住男人和孩子,可小洋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得病走了。”
鸣寒问:“小洋是?”
“张木的婆娘啊。”大婶说,小洋不是槐李镇的人,外面嫁来的,长得很漂亮,村里已婚的未婚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惹得张木很不高兴。大婶自家男人是个老实的,大婶开他的玩笑,问是自己漂亮还是小洋漂亮,男人红着脸,不敢回答,大婶觉得好笑,“有啥不能说的?我还能吃醋啊?”
大婶不吃醋,张木的醋却吃得飞起,每次有人盯着他家媳妇看,他的脸就黑得像块碳。小洋刚嫁到张家时,盘了个门面做点烟酒生意,照顾生意的往往是男性,小洋会经营,给张家添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木却发疯,有事没事跑门面站着,谁盯小洋,他就盯谁,有一次还和一个老头打了起来,好好的生意让他给搅黄了。小洋没办法,只得把门面打出去,在家当家庭主妇。
但小洋也是从小干活吃苦的,让她在家歇着,她实在歇不住,张木这人轴了点,但也确实疼老婆,不让小洋下地干活。小洋脑子比张木活,那几年市里好些有设备有资金的菜贩子来乡下签合同,小洋给自家谈了份好生意,还准备跟着菜贩子们干。张木却又一次泼冷水,不让小洋去。
两口子为此两天小吵三天大闹,后来小洋可能是实在累了,也为张木不相信自己而伤心,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张木呢,可能是为了安抚妻子,种地更加卖力。勤劳换来回报,张家收成年年可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然而小洋过了几年享福的生活,却患上了肝癌,去镇上治了几个月,回来只剩一个盒子。
张木本就沉默寡言,妻子去世,就更加阴沉。小洋治病花掉了张家大部分家底,张木振作之后跟个魔怔人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劳作,大半夜还不回家,守在菜园子里。大家都说,不知道他那菜园子有啥好守的,还能长出个人来不成?
小洋是个活泼的妇女,以前张家和村民们的沟通都靠小洋,小洋没了之后,张家就跟个孤岛似的,大家都不想和张木接触。
后来张木父子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也都不清楚,都是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张木了,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反正就是三四年前吧。”大婶说:“你要问我更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谁也说不上来。”
鸣寒说:“那张易楠呢?刚听你没怎么提到他。”
“张家那小子呗。”大婶想了想,“也不是不想提,就……我对他没啥印象。你也看到了,我们村都不怎么关院门,小孩各家各户蹿着玩,但那孩子很少出来玩,性格内向得很。小洋还在的时候,我问过小洋,说是孩子身体不太好吧,受不了热,也受不了寒,平时都在家里供着。别的我真不知道什么了。”
鸣寒说:“他在南山市读大学,这你也没听说过?”
大婶惊讶道:“当大学生了啊?那小洋在天之灵算是能安息了。他们父子搬走,不会就是因为张小子读大学了吧?”
鸣寒告别大婶,来到张家院子中。此时,派出所的民警也赶来了。市局的队员正在跟他们了解情况,民警的说法和大婶差不多,三年多以前这家就没人了。但大婶说村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民警倒是打听到较为准确的消息——村民阿平说,张木在2月的某一天来找他打过招呼,说自己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回来,那天晚上,张木还请阿平到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阿平是个酒徒,去年喝酒喝中风了,鸣寒在民警的带领下去见他,他躺在床上“吱吱啊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怪了啊,张家的菜地经营得好好的,怎么说不种就不种了?张易楠根本没有和张木一起生活,张易楠现在死了,那张木呢?”刑警初步将楼里楼外勘查了一遍,没找到重要线索,能确定的是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鸣寒独自来到三楼的天台,看向不远处的田埂。开会的时候,警方还认为发生在洗脚城的两起案子重点在罗应强身上,凶手要杀的是罗应强,张易楠是因为恰好在现场,所以被一同杀害。
然而现在张易楠身上也充满疑点。张易楠和张木在三年多以前就从槐李镇离开,随后张易楠考上大学。根据学校、娄小果的说法,张易楠这两年多肯定没有和张木生活在一起。张木像是在离开槐李镇之后就消失了,这和张易楠有没有关系?但张木离开前找阿平喝过酒,不像是突然遇害。
还有张易楠这个人,大婶说他身体不好,性格内向,从不和同龄人玩耍,目前虽然还没有找大量村民求证,但问过的几人,也都是这个看法。而南山大学老师同学、娄小果口中的张易楠却不是这样,他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主动让出奖学金,积极打工,还和男生谈起了恋爱。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人。
槐李镇这边查到的情况出人意料,队员向重案队汇报,鸣寒则单独行动,回到镇上。此时送货的卡车已经少了很多,天不亮就起来忙碌的菜农们有的围桌而坐,喝酒吃肉,有的打麻将。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有的还要去学校接孩子,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忙碌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进行。
鸣寒买了瓶矿泉水,看着镇中心来来往往的人。槐李镇虽然有大片菜田,但是镇中心却很小,就这一条街。
两具尸体在他脑海中浮现,同样的死法,同一个凶手,张易楠是同性恋,在被罗应强包养的同时,还交了个男朋友,罗应强不一定是同性恋,他早就结婚了,有妻有子,包养张易楠是出于什么心理,暂时不得而知。这两人的联系停留在包养的层面上,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一层联系——菜贩子。
罗应强早年做的就是蔬菜生意,他并不种菜,而是从菜农手中收菜,运送到南山市卖,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不仅卖到了其他城市,还自己开起超市、商场。算时间的话,罗应强初入这行时,差不多也是槐李镇开始和菜贩子接触的时候。
如果不是张木的阻拦,小洋很可能也会成为菜贩子,当年小洋说不定和罗应强有过来往。
难道罗应强和张易楠遇害和菜贩子这条线有关?
鸣寒一口气喝完冰凉的矿泉水,将瓶子捏扁,看来他需要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多待一段时间了。
重案队的主要警力此时仍旧围绕着罗应强及其应强集团展开调查。老总遇害,整个应强集团大受震动,高层的工作已经停摆。和罗应强关系最近的一拨人已经轮流接受了问询。
应强集团近几年的核心业务是零售和餐饮,为了适应潮流,设立了电商、直播等部门。南山市的消费者信任罗应强,应强集团在市内的生意虽然也受到网购冲击,但影响相对较小。但集团内部也意识到,如果不谋求改变,外面的市场会很快被蚕食,南山市的年轻人也早晚抛弃他们。
罗应强求变,在改革零售板块的同时,也开了一批吸引新一代的餐饮店。在金络风吕这个项目被提出来之前,集团的风向是年轻化。谁也没想到罗应强突然要开洗脚城,而且还是在市中心开,高层对此争议很大。
然而应强集团就是罗应强的一言堂,他铁了心要做什么,几乎没人能够改变。众人忧心忡忡,生怕罗应强是年纪大了,捕捉不到市场的动向,如果栽了,对应强集团来说就是伤筋动骨。
山文中心是南山市的老字号商场,但近年经营不善,渐渐被几个新的购物中心抢去风头,最早开业的A馆有大量商家撤出。罗应强看准这点,和山文中心谈判,低价签下五六层的合同。应强集团需要这个传统商业中心,山文也希望洗脚城能給商场再度聚集人气。
项目的推进可以说是十分顺利,原计划元旦后,春节前开业。这个时间段人们兜里有钱,也舍得花钱,容易拖家带口来洗脚城消费,营销团队还出了好几个合家欢方案。但罗应强又在关键时刻提出令人咋舌的要求——洗脚城必须在12月开业,原因仅仅是他要给母亲祝寿。
集团上下措手不及,六层的贵宾区肯定无法按时开放,五楼都够呛。但罗应强下了死命令,大家跟着他干了多年,都清楚他的脾气,只得硬着头皮干,终于让洗脚城如期开业。
金络风吕的项目负责人此时在警方面前疲态尽显,言语中不乏对罗应强的埋怨,但罗应强就这么死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仿佛罗应强没了,他的前途也变得惨淡无光。
调查中,警方接触到的都是应强集团的高层,他的家属无一出现——除了那个在医院神志不清的老母亲。
罗应强的其中一位秘书姓李,案子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警方目前掌握的金络风吕从立项到开业的大部分细节也是他提供的。此时他瘫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黑眼圈浓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争递给他一杯咖啡,“李秘书,还挺得住吗?”
第82章 虫翳(08)
李秘书回头看了看陈争,陈争没穿制服,看不出是警察,他小心道:“你是?”
“查案的。”陈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注视李秘书,“想跟你聊聊。”
刚才和警察们“聊”了几小时,现在又来,李秘书苦着脸,将咖啡一饮而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你说的主要是金络风吕这个项目。”陈争道:“你是罗应强的第几秘书?
李秘书愣了下,“第,第二。赵总是总裁办的负责人,管业务上的事。我,我就是个打杂的,平时给罗总开开车什么的。”
陈争说:“他只有你们两个秘书?赵秘书是第一秘书,你这个第二秘书要承担一部分私人助理的工作?”
李秘书忙点头。
“那你知道张易楠?”陈争一问,就见李秘书脸色变得特别尴尬。陈争说:“就是那个和你们罗总死在一起的大学生。”
“我知道,有时还是我去接小张。”李秘书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但昨天真不是我去接的小张,罗总也根本没有说过他会见小张。你想,昨天那种日子,他怎么好招,招‘鸭子’。”
陈争说:“看来你很清楚罗应强包养张易楠的经过。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应强一直都是那种人?”
李秘书面红耳赤,“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我真不知道,我跟了罗总六年了,他,他私生活一直很那什么,女人不断的,基本都是我在送,男的就张易楠这一个,说实话,罗总第一次让我送小张回去时,我都被吓到了。”
陈争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今年8月吧。”李秘书镇定了些,“以前也不知道罗总喜欢男人,暑假前我还接送过女人的,也是大学生,他好像就好这口。”
“那8月之后呢?除了张易楠,罗应强还有谁?”
“真没了,也可能是我不知道,这事我也觉得怪。罗总这人……”大概是奔着死者为大的观念,李秘书有点说不出口。
陈争却猜到了他后面的话,“罗总这人虽然在中老年妇女中口碑极好,但那只是他伪装的形象,他本人有色心有色胆,在感情这件事上,要多乱来就有多乱来?”
李秘书结巴半天,面前这警察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为死者着想了,索性接着说:“是啊,罗总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说怪。自从有了小张,他好像就收心了,再没叫其他女人来陪睡。不过也有可能是瞒着我,担心我告诉小张吧。”
陈争说:“罗应强不是每次叫人,都让你接送?”
李秘书摇头,“罗总会自己去接人的,但我觉得他还是比较信任我,如果没有叫我接送,应该就是他自己接送。”
陈争打听罗应强其他情人的情况。李秘书的素质在这时候展现出来了,每个人父母是干什么的、读什么专业、住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争索性问:“那张易楠的家庭你应该也很清楚?”
李秘书却搓了把脸,“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做什么事,都是罗总让我去做,我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啊?罗总疑心重,睡了哪个女人,就要知道哪个女人的背景。我查他们,是罗总授意。但罗总没让我去查小张的底细,我还跟罗总提过一嘴,罗总说小张是个好孩子,他心里有数。我觉得,罗总是真的挺喜欢他吧。”
陈争心中冷笑,喜欢?一个打造万千妇女心中“梦中情人”形象的富商,私底下不断包养男女大学生,靠着权力和金钱让他们默默为自己服务,仅仅是没有调查其中一人的背景,这就谈得上喜欢?
陈争又问:“那罗应强的家人是什么情况?他并没有离婚。”
“是是,没离婚,但这些有钱人,离婚没离婚又有什么差别呢?反正都不在一起生活。”李秘书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他尊敬畏惧罗应强,似乎将自己带入了罗应强的角色,居高临下地看待罗应强的妻子和女儿,“我跟着罗总干的时候,她们就出国了,在A国,罗总好吃好喝给她们供着,但不允许她们回国。”
陈争微微拧起眉,“禁止回国?”
李秘书说:“我倒是能理解,她们要是回来了,到处乱说,给集团增加负面影响,那怎么办?杜芳菲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大局观的。”
杜芳菲正是罗应强的法定伴侣,罗应强还在挥锅铲时,她就陪着罗应强同甘共苦,给罗应强生了个女儿。在罗应强发家的过程中,杜芳菲存在感极弱,既没有像其他商人的妻子那样要求股份、名分,也没有给罗应强提供任何帮助。
大约在十年前,罗应强就把杜芳菲和女儿送到了A国,算是消除后患。李秘书并没有见过杜芳菲,只是猜测罗应强应该给了杜芳菲不少钱,该满足的全都满足,不然杜芳菲可能会回国来跟罗应强闹。
陈争记下这对母女,又问:“罗应强对妻儿没多少感情,对自己的母亲倒是情深义重?”
李秘书犹豫片刻,“其实,我觉得罗总这次搞祝寿,也只是在炒作而已。他妈就像他推出来的一个吉祥物。”
陈争早就察觉到罗应强和其母的关系不简单,“老人家好像是罗应强身边唯一的亲人?”
“说是这么说,但罗总把他妈养在南山苑,只有需要他妈出席的场合,才会把她接出来,就像这次。”李秘书有点酸,“当然能在南山苑里养尊处优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生活就是了。”
陈争知道南山苑是南山市一等一的别墅区,比鸣寒外婆家那一片别墅区新得多,也完善得多。
现在初步排查还没有做完,很难找到两起命案的动机,陈争看李秘书实在是熬不住了,让他先去休息,随后赶到罗应强母亲所在的医院。病房外有特警正在执勤,陈争想进去,却得知南山市局的副局长在里面。
陈争稍感诧异,此前重案队开会,程蹴还说要介绍他和上级认识,但到会的上级只有刑侦支队的队长,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有事缺席。他本以为这位副局长不会参与一线侦查,没想到人还专程跑来见罗母。
不久,病房的门打开,一张曾经见过的面孔出现在陈争面前。对方愣了下,但也许是程蹴已经提过省厅的人来了,所以很快反应过来,“小陈,不,陈队,好久不见。”
陈争也认出了这位副局长,吴展,当年他还是学生时,被前辈带到南山市协助破案,那时吴展还是中队长,和程蹴现在的职务一样。洛城和南山市近年来合作并不多,就算省里开会,吴展也没有来过,陈争和他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
“吴局。”陈争伸出手,“我现在在竹泉市的研究所工作,不算队长。”
吴展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说出的却只是客套话,“小程说你和机动小组的队员来了,我还在想,那我们就轻松了。”
陈争摇摇头,“还没什么头绪,我来见见被害人的家属。”
副局长自然都是忙碌的,吴展告辞,陈争看着他的背景,心中有些在意,他刚才的反应不像是见到一个普通的同行,但他到底想说什么?
病房里发出嘤嘤呀呀的声音,打断了陈争的思路,陈争推门进去,见罗母正在哭泣。
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但罗母的眼泪似乎不是悲伤,是恐惧和解脱。
“罗应强死了……你们没有骗我?”老妇人在病床上哆嗦,手上的输液针渗出鲜血,她望着陈争,眼中写满了惶恐,“你们是不是他派来试探我的!”
护士连忙处理针头,老妇人却躲得更加厉害,疯疯癫癫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赶来的医生说,她醒过来之后精神一直不正常,不断说着糊话,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独子的母亲。
陈争坐在病床边,耐心地说:“他遇害了,就在给你办过祝寿宴之后。你看,这是我的证件,我是警察,正在调查这起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