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给民警看了看证件,民警那口气一松,差点直接跌在陈争怀里,“哥,你们终于来了哥!这边这边!”说着他又往陈争后面看,这一看,就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但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陈争只得说:“分局现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让我先来看看情况。”
民警有点郁闷,但好歹来了一个,有分局的人在,他们也算是有了“靠山”。
七名女生被单独拘留在不同的警室,考虑到她们的性别和心理情况,给她们做笔录的是女警。陈争没有贸然与她们接触,先到监控室看监控。
七人中的三人正在接受审问,另外四人的审问已经结束,这四人有的木然,有的亢奋,有的似乎是已经后悔了,正在默默流泪。陈争将视线转移到正在进行的一场审问。
詹雨菲是高三4班的班长,短发,戴着眼镜,脸很小,情绪相对其他人更加稳定。
女警问:“是你们将迟老师推下去?”
詹雨菲说:“不是我们。”
“全校都看到了,你还要撒谎?”
“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
“是你们逼她跳下去。”
“逼和推,是有差别的吧,女士。”
女警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影响到,深呼吸一口,“好,是你们逼得她跳下去。那下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詹雨菲竟然笑了,“因为她收到了诅咒娃娃。”
迟老师跌落的现场就有一个碎掉的玩偶,警方已经将它的碎片收集起来。女警出示照片,“是这个?你们谁给她的?”
詹雨菲耸耸肩,“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女警又问:“只是因为她有这个东西,你们就要这么做吗?你们到底接收到了什么暗示?”
“为什么不可以?”詹雨菲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诅咒,收到它的人有的失踪了,有的被杀了,她跳个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我还要纠正一点,不是我们逼她跳下去,是你手上那个娃娃。小心点哦,你也沾上诅咒了。”
“别在我这儿搞封建迷信!”女警将照片拍在桌上,“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
詹雨菲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女警苦口婆心,“迟老师还没抢救过来,她要是没能活下来,你们就是凶手!你是实验班的学生,还是班长,前途一片光明,你这么做,你家长怎么想?你还要不要未来了?”
詹雨菲短暂地愣了愣,旋即不屑地摇摇头,“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把什么愿望、期待加诸在别人身上比较好。”
女警继续提问,詹雨菲已经不愿意再回答了。
派出所所长知道分局的人来了,立即赶来和陈争见面,把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告诉陈争。七人之中,除了詹雨菲,还有两人是班干部,都是4班的学生,另外四人成绩较为一般,有一人还特别内向。
初步了解下来,4班的学生都很不喜欢这位化学老师,她曾经是理仁中学的高考名师,但生育之后不知怎么的,状态一落千丈,上一届带实验班就没带好,主动要求去高一从平行班带起,但学校有自己的考虑,让她再坚持坚持,这一届的学生普遍比上一届优秀。然而迟老师和4班的学生处得不好,包括化学课代表在内,很多学生的化学成绩都有所下降。
“但这也不至于让她们动手吧?”所长百思不得其解,抓着不剩多少的头发说:“现在的学生,我真是搞不懂!”
陈争说:“我去跟她们聊聊。”
不久前才合上的门又打开了,詹雨菲抬起头,眼中是明明白白的不耐烦。但在视线相对的一刻,陈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焦虑和后悔。
詹雨菲说:“我不是都说完了吗?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争坐下,“以后有你一个人待的时候。”他这话意有所指,詹雨菲一怔,显然听懂了,嘴唇抿住。她越是刻意用不耐烦来掩饰真正的情绪,她的悔意就越是直白地写在脸上。
“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迟老师情况不妙。”陈争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进医院抢救,本来就很不容易。”
“你……”詹雨菲在陈争身上察觉到了不同于上一个警察的压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警察,你是嫌疑人,你说我想说什么?”陈争道:“我当然是想听你说你们将她逼下去的来龙去脉。”
詹雨菲观察陈争,心跳逐渐加快。
陈争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也行。我不是你们这边派出所的人,十中那起失踪案,还有你们学校肖岭爷爷的案子,都是我在查。我今天会来见你,是因为你们制造的这起案子出现了诅咒玩偶。”
詹雨菲渐渐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说:“那个娃娃不是我给她的。”
陈争问:“那是谁给她的?”
“我,我不知道。”詹雨菲低头看着桌子,“那东西很多,学校门口就有卖,谁,谁都能买到。”
各个学校出现诅咒玩偶的仿制品这件事,陈争已经从鸣寒那里听说了。诅咒娃娃现在俨然已经是高中生里的时尚单品,被有心人利用非常容易。
“好,实在不知道就不说,我查到了再告诉你。”陈争又道:“迟老师和你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詹雨菲笑了声,“和我?谈不上,她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的关系够不上私人。”
“那总该有个理由吧?我看你们班成绩都很好,学霸学霸,不是死读书就能成为学霸,你们应该都是一群擅长独立思考的人。”
詹雨菲颇感意外,这个警察怎么还夸起她来了?
陈争说:“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们是多人作案,每个人都会交待自己的动机,自己做了什么。人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你很难否认。你当然可以选择沉默,但当其他人都交待了,而你什么都不说,再加上你班长的身份,你猜你将面临什么?”
詹雨菲戒备地皱起眉,正在思索陈争的话。陈争又道:“你其实不用掩饰,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你倔强给谁看呢?詹同学,我进来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其实你内心已经开始后悔了。”
詹雨菲睁大双眼,“你……为什么?”
陈争说:“我说过,我手上的案子多的是,你以为你老谋深算吗?但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相比,你就像一张白纸。”
詹雨菲讶然片刻,手指轻轻收紧,“我承认,我是有点后悔。我冲动了,但是也是真的很讨厌她。”
理仁中学和所有重点高中一样,升学压力非常大,而这巨大的压力又几乎全部压在实验班身上。詹雨菲外表看上去理性独立,但到底还是个学生,两年多以来,作为班长,她很少在同学们面前展露痛苦和焦虑。升上高三后,学业更加紧张,她越来越感到透不过气。偏偏他们的化学老师换成了一个“怨妇”。
迟老师被学生私底下叫做“怨妇”,因为在这位老师身上,他们看不到丝毫师德,只有怨愤,对学生、对学校、对同事、对家人。
4班因为优秀,过去几乎没有哪个学生会被老师责骂,考差了时,学生本人比老师更难受,老师反而要充当安抚的角色。迟老师则不然,她每次上课都丧着一张脸,骂学生浪费她的时间,毁了她的一天。评讲作业动不动就骂人,谁没考好,直接点名大骂。
詹雨菲的室友是个内向敏感的女孩,被迟老师骂得一无是处,有一天一时冲动,差点从楼上跳下去。詹雨菲和同学将她抱住,吓得不轻。
迟老师带来的动荡严重影响了4班的成绩,每个人都对她有怨言,每个人都来跟詹雨菲倾述。但她又能做什么?她尝试和班主任沟通,班主任也很为难,说迟老师很优秀,只是因为家庭生活导致抑郁,情绪上有些调整不过来。
詹雨菲不懂,家庭导致的抑郁是他们这些学生的错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
班主任为这事也去找过迟老师,对方知道是詹雨菲在背后“嚼舌根”,当众对詹雨菲冷嘲热讽,说她这种商人家庭的小孩,没有家教是公认的,让她当班长,难怪这个班风气那么坏。
化学课代表听不下去,回了几句,立马被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才能换掉她”成了最近4班讨论得最多的问题。
“除非她出什么事,不能再来上课了。”有学生说:“死掉最好。”
死掉最好,这个念头在詹雨菲的思绪里挥之不去。但是在诅咒娃娃出现之前,她并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件事。
十中的失踪案在全市的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邪乎,有诅咒娃娃的学生被警察找到,警察带走了诅咒娃娃,高二有个学生的爷爷死了,据说就是买了诅咒娃娃,其他学校也有人因为诅咒娃娃出事……
气氛在半封闭的校园里越传越是邪乎,詹雨菲听到一个说法,这是天意给他们的机会。
11月20号早上,迟老师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诅咒娃娃,而昨晚,她再一次数落了4班整整一节晚自习。詹雨菲忍不住了,找到差点跳楼的室友、化学课代表,而她们又找来更多的人,七人一致认为,迟老师该死。
课间,她们将她从办公室叫了出来,一路来到顶楼,顶楼的围栏不高,迟老师一边退一边恐惧地看着她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被开除吗?”
女生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刀尖几乎划到了她的脸上。她从围栏翻了下去,地面传来一声闷响。
“我好像冲动了。”詹雨菲苦笑着说:“但你知道吗,当所有人都在诅咒娃娃的遮羞布下做坏事,我心里藏着的那点东西就怎么都克制不住。就像什么来着?双十一购物节?你看别人都在买,你自己忍得住吗?”
随后,陈争在其他学生口中听到了类似的答案。校方派来的领导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应该保住这些成绩优秀的学生,还是保住曾经优秀的老师。
派出所民警继续在校园中排查,收缴了大量仿制的玩偶。同时通过监控发现,迟老师的玩偶竟然是她自己在学校门口跟小贩买的。她为什么买这种东西?她是要自留,还是想偷偷送给谁?
十二中,北页分局也已经介入了校园侵犯案。这起案子相对理仁中学的更简单,作案者邓闻无论是成绩还是别的方面,都是个透明人,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案发之前,他为数不多的标签是“老实”。
受害者是他的同班同学小筱,目前已经在医院接受治疗,身体能够康复,但心灵上受到的创伤恐怕需要不断的时间才能治愈。
邓闻交待,高一刚入学那天,还没有分座位,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勇气和聊得火热的新同学说话。小筱来得晚,看到他旁边有座位,就坐下了,还大方地问他叫什么,初中在哪里读。小筱长得不算漂亮,但古灵精怪的,眼睛很明亮。他觉得小筱就像一束光。
然而虽然小筱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分座位之后,他远离小筱,几次想和小筱说话,她周围都围满了别人。他挤不进去她的世界,只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喜欢文科,下学期分科时,本来打算转去文科班,但是小筱要留在理科,为了小筱,他只得留下来,忍受厌恶的数理化。
理科班的女生比男生少,小筱的异性缘很好,经常和男生一起打球。他每次看到,心中都会升起难受的情绪。怎么样才能让小筱只看着自己呢?就像开学那天一样?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痛苦不断滋长。他清楚自己正在想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可是他忍不住。
但那些终归只是想象,如果诅咒娃娃没有挑起他深藏的恶意的话。
他听说很多学校的人都在做着真正想做的人,所以才会有人失踪有人死。他想,自己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不会伤害她,自己连这个都不敢做吗?
他看着买来的诅咒娃娃,哈哈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礼物,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有了这个,他仿佛就拥有了那些杀人犯才拥有的勇气。他悄悄跟踪小筱,小筱在校外的老小区租了个房子,趁着小筱开门,他冲了过去。
面对警察严厉的质问,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透明的“老实人”,胆怯地说:“她,她没有拒绝我。”
更多的校园伤害案、未遂的伤害案发生,部分学校开始强制管控学生的行为。在校园调查中,鸣寒忽然发现,和他在二中看到的仿制玩偶不同,理仁中学等大的学校出现了批量仿造的玩偶。
陈争得知这一消息也是一惊,“批量?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批量,还能送到商贩手中?”
鸣寒把玩着其中一个玩偶,它和警方之前找到的玩偶,以及学生、商贩自己仿造的玩偶不同,比余贞笑做的粗糙一些,但基本仿出了那种神韵。“是啊,就算看到了商机,也不可能这么快仿制,除非……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你这些货是从哪里进的?”鸣寒问卖玩偶给邓闻的小贩。
小贩知道学校出了丑事,吓得不轻,“我不知道啊,他干的那些事和我无关的!我没有教唆过他!”
鸣寒耐着性子,“我是问你的货是从哪里进的?”
小贩愣了愣,说有人来店里推销,说肯定卖得好,他一看价格那么便宜,一个进价才五块钱,卖出去直接赚几倍,就买了五箱,确实卖得好,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有人上门推销?鸣寒立即让小贩调监控。出现在监控里的是个陌生男子,衣着长相都很普通,和一般的个体户无异。交易用的是扫码,小贩找到当时的支付记录,把手机递给鸣寒。
收款方是个人,叫许兴豪。鸣寒拍下详细页面,又去另外几个学校,都找到了类似的仿制玩偶,向小贩们推销的都是这个叫许兴豪的男人。
北页分局立即着手寻找许兴豪,发现他是一个玩具作坊的老板,但这个作坊已经在年初倒闭,而他也暂时联系不上。
“所以是有人早就开始策划,早就准备好了玩偶,一旦玩偶在校园引发关注,就大量投放仿制品,激发学生的恶意,搅浑校园的水。”陈争看着桌上的一堆玩偶,眉心深深地皱起来。
早前他们已经考虑过学生的模仿问题,但认为是学生这个群体天然的特点造成了模仿,现在的证据却说明,学生的特点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有人利用了学生,让学校这个本该安稳学习的地方变成犯罪的温床。
背后的人是谁?这么做他的获利点是什么?
“刘温然只是一个引线。”陈争自言自语道。
鸣寒今天几乎跑遍了竹泉市的中学,正摊在靠椅上,闻言直起身来,“什么?”
陈争说:“刘温然失踪得几乎没有留下供我们追踪的痕迹,她是真的失踪了吗?还是故意的?”
鸣寒沉思道:“你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她妈曹温玫对她的失踪不怎么担心,母女关系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曹温玫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陈争又道:“收到玩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周汐和同行的女学生在说,她们也是听刘温然说,东西是在抽屉里发现的。那刘温然不是单纯的受害方的话,她也可以自己藏起玩偶,故意在周汐她们面前拿出来。她和搅混水的人是一伙的。”
办公室安静了会儿,鸣寒摇头,“说不通,当时的监控被干扰了。”
陈争说:“这也许也是个干扰项?”
刑警会带入嫌疑人的心理,同样凶手也会带入刑警的心理,反逻辑一层接着一层,到最后甚至没有逻辑才是正确的逻辑。
陈争将思路写在笔记本上,“刘温然的失踪是假,这是一种情况。你刚才说的也对,监控被干扰,让其他人有机可乘,那么刘温然就只是被利用,这条思路其实还有一个证据。”
鸣寒说:“刘温然将这个充满恶意的玩偶送给老尹。”
陈争点头,“对,如果刘温然假装收到玩偶的话,后面这个行为就不大符合她的心理。”
鸣寒掰了两下手指,“这个人藏在校园中。”
陈争抬起头,和鸣寒对视,这个人藏在校园中,这也是他的想法。13班的监控虽然被干扰了,但从其他监控判断,当天并没有可疑者出现在教学区域。
是学生?还是老师?
一个屡次被警方提及的名字再次出现,鸣寒道:“吕鸥这个人,还是有问题。”
“你们在这里。”孔兵闯了进来,打断陈争的思绪,陈争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难道又出事了?”
孔兵说:“我们不是根据罗安心提供的名单,在排查那些老人吗?查到有个叫熊克平的老人,已经不见一个礼拜了!他的家人有重大嫌疑,情况就跟肖康齐家差不多!没完没了了陈老师!”
第58章 失乐(58)
孔兵说的这位熊克平老人今年七十二岁,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退休后被另一所大学返聘,直到两年前才彻底退下来。他的收入和存款都非常丰厚,在竹泉市来说,生活水平远远高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平。
他有一双儿女,也都从事教育行业,家庭幸福。但和肖康齐一样,他也成了郑天的目标客户。自从掺和到买女人的交易中,他就不再是儿女眼中的好父亲。
警察到熊家核实情况时,熊克平的儿子熊玮显得非常紧张,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妻子也支支吾吾说不清熊克平到哪里去了。警方挑明是从罗安心处得到的线索,熊玮眼中的惊异难以掩饰,豆大的汗水不断滑落,“我父亲,我父亲他……他离家出走了!”
既然警方已经知道熊克平买女人的事,熊玮便没再隐瞒,他说他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那些女人勾结上的,他发现端倪时已经是今年8月。他和姐姐都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尤其是姐姐,因为姐姐的工作和父亲退休之前的单位有一些联系,父亲的丑事一旦曝光,会对姐姐的职业产生很大的影响。
姐弟俩好声好气和父亲推心置腹,不反对他找个老伴儿,但乱找女人绝对不行。哪知熊克平非但不听,还大发雷霆,说他们都不理解他,只有那些女人理解他。
说到这里,熊玮忍不住抱怨,“什么理解不理解,他就是享受年轻女孩吹捧他!退休了听不到了,就买个女人来吹捧他!虚荣!”
原来,熊克平年轻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很招女学生喜欢,而有文化的年长男人很容易在相处时掌控涉世未深的女孩。熊克平虽然从未出轨女学生,但和女学生有过暧昧却是不争的事实。后来他年纪大了,头发花白,谈吐却更加优雅,直到退休,都不乏女学生的追捧。退休之后,与他为伴的只有一群退休老头,他听了半辈子吹捧,一下难以适应。
熊玮接着说,半个月前,姐姐又来找父亲,说是在单位听到了他的传闻,自己非常难堪,求他立即停止这种祸害儿女的行为。起初两人的态度都还算温和,后来熊克平油盐不进,姐姐实在是忍不住,暴跳如雷,仪态尽失,熊玮当然站在姐姐一边,在熊克平看来,就是全家都与他为敌。
“好好好,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们这两个不孝的东西!”熊克平说完就将自己关进卧室,姐姐则在外面放声大哭。
他们都以为熊克平是关在里面生闷气,结果不到一刻钟,他就提着一个大包出来,冷着一张脸朝门口冲。熊玮连忙上前:“爸,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得着你管吗?”熊克平一把将他推开,“你还想限制你老子的人身自由?”
姐姐哭道:“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些女人?你要死在她们床上吗?”
这话明显带着气,熊克平一听更是暴怒,喝道:“对,我就是去找她们!”说完砰一声甩上门。
警察问:“你们没有去找过他?”
熊玮说,当时他让妻子陪着失去理智的姐姐,自己追下楼去,但父亲虽然上了年纪,但步伐很快,他追到小区时,已经不见人影。他心里也有很大的怨气,觉得你要走就走,反正就是去找那些女人,自己懒得管了。
次日,熊克平没有回来,也没打过电话。熊玮和姐姐仍没有消气,也都知道熊克平的本性。这人从来没有吃过苦,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他向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那点专业知识,他实际上就是个废物。废物失去亲人的照顾,能在外面待多久呢?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
然而一周过去了,熊克平仍然没有消息。
熊玮开始慌张了,给熊克平打电话,已经关机。他和姐姐都只是知道父亲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并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而这事又非常尴尬,他们谁都不愿意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查。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小区还保留着半个月前的监控,11月7号夜里9点,熊克平的确是独自拿着行李包离开,熊玮追到小区门口又折返。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但后来熊克平有没有回来,熊家的人有没有出去找他,目前还无法核实。
孔兵说:“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熊克平离家出走后根本没有去找什么女人。他的线索是罗安心给的,在我们告诉她熊克平失踪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刚才我们又找过她,她很确定,熊克平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联系过她了。”
鸣寒说:“熊克平不一定只有她一个女人。”
“话是这么说,但罗安心的意思是,她和熊克平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熊克平什么都跟她说,她也不是随便哄哄就能上当的小女孩,熊克平言谈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他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孔兵又道:“再者,熊克平当时盛怒离家出走,理论上讲,应该找相处最愉快的女人。”
陈争问:“熊家附近的监控查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详细查,初步看了下,只有一个巷子口的摄像头拍到他,之后就不知所踪了。”孔兵说:“我感觉熊玮和他姐姐嫌疑很大。家人之间的仇恨有时真的难以想象。”
“熊克平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熊家姐弟杀掉,尸体被处理,如果不是我们查到他们家,这事还可以继续隐瞒下去。”陈争说:“另一种情况,熊克平确实是离家出走,但在途中遭遇了某个意外。他的离开让熊家姐弟松了口气,正常人对家人就算有诸多怨气,真正动手杀人的却并不多,但‘将计就计’的却不少——家里的老人患上老年痴呆症,外出不归,家人根本不去寻找,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
孔兵皱起眉,“还真是,‘将计就计’比直接杀了熊克平可能性更高。”
陈争陷入沉默,睫毛的阴影沉在眸子里。鸣寒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画,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孔兵这人静不下来,半天没听到陈争继续说话,急道:“你们怎么都哑巴了?”
陈争回神,“不是哑巴,我刚才在思考一种比较黑暗的可能。”
孔兵眉毛一挑,“什么可能?”
“熊克平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死了,是不是他家子女动的手,这一点先放在一边。”陈争刚一开口,孔兵就没忍住提出质疑:“这怎么能放一边?”
陈争说:“别急,先听我说。这点先放一边的原因是,至少在主观上,熊家姐弟是希望父亲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对吗?”
孔兵想了想,点头。
陈争接着道:“肖科和陈君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直接杀了肖康齐。这两家的子女情况是一样的,都是无法再忍受父亲的行为。而造成家庭矛盾的是什么?是老人买chun。”
孔兵若有所思,“不止这两家,其他我们掌握的家庭,只要老人有子女的,子女知道的,都爆发过家庭战争,只不过这两家格外严重。”
“对。记不记得我说过,搞不明白郑天和背后的人引导曹温玫这些人去接近富裕老人的目的是什么?”陈争说:“他们从曹温玫等人手上提的成非常少,几乎可以说只是走个过场。那他们怎么获利?也许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金钱。”
鸣寒说:“煽动、唆使,激化家庭矛盾。”
孔兵深吸一口气,“想要从家庭开始扰乱社会?那这问题就大了。”
陈争又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们再想想,我们目前面临的最紧迫的事是什么?”
孔兵说:“学校发生的一系列案子!”
“这两者之间有联系。”陈争说:“倒不是说尹高强同时认识曹温玫和刘温然,是这两边的性质似乎都是扰乱某个群体。”
孔兵神色凝重,“通过引诱高薪退休老人买chun,激发家庭矛盾,严重时引发父子相残的悲剧。通过玩偶激发学生的模仿心态,释放恶意,造成校园案件越来越多。”孔兵说完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争说:“或许我们猜测的动机并不正确,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犯罪者自己才知道。但我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一个案件发生,就一定有动机。”
孔兵冷静了一会儿,又说:“熊家明天我们还会详细调查,还有那个许兴豪,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对了,二中还发生了起失踪案,人一直没找到。”
陈争和鸣寒对视了一眼,鸣寒今天一直在各个中学奔波,但因为前不久才去过二中,所以忽略了二中。“谁失踪了?”鸣寒问。
孔兵说:“一个叫杜倾的男学生,我还没详细看那边的调查,听说是孩子的爸爸报的警。”
“杜倾?”陈争说:“高三的杜倾?”
孔兵惊道:“你不会认识吧?”
陈争点点头,“面馆爆炸之后,不是有很多学生去路边放花悼念老尹吗?一些老师觉得学生这种行为是在给学校惹事,出来抓人,有个女生和他们吵了起来。我和这个女生聊过。”
女生怒斥学校不作为,纵容校内的混混学生向正常学生施暴,她也是受害者,老师们从来只会和稀泥,一次都没有真正保护过被伤害的学生,反而是老尹这个局外人,时常帮助、安慰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