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鸣寒边动铲子边喊。
陈争以为他有什么事,“嗯?”
鸣寒看着锅,不看他,“你是不是在内涵我啊?”
陈争:“……”
鸣寒指了指架子上还剩大半瓶的醋,“还买什么新的?”
陈争淡定地说:“这瓶有添加,买瓶零添加的,健康。”
两人谁也没把这醋味从何而来放在明面上说,两菜一汤上桌,陈争尝了块糖醋排骨,赞赏道:“这样的手艺,机动小组是怎么忍心把你发配到警犬基地去的?”
鸣寒低着头笑,明亮的灯光将他映衬得格外英俊。
吃到一半,不免说起错综复杂的案子。鸣寒的意思是现在把重心放在老人身上不太明智,刘温然的失踪更加紧迫,而且还要考虑到学生的心态问题,目前谣言在学校四起,学生又特别容易联想、特别容易被影响,校园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蛊池”,有玩偶的不止刘温然一人,部分学生被找到了,但一定还有人没有被找到,这些人身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陈争理解他的想法,却也觉得郑天以及背后的势力不能忽视。“我今天其实想到了一个突破点。”
鸣寒放下筷子,做倾听状,“哦?什么?”
陈争说:“尹高强虽然也是目标客户,但你发现没有,他和其他老人,包括肖康齐,其实都不同。”
鸣寒思索道:“其他人只是客户,而他是‘朋友’?”
陈争点头,“我们现在接触的老人还不多,不排除有人和他相似,但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最特殊的一个。我感觉郑天这个团伙和那些卖保健品的组织形式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人家卖的是保健品,他们卖的是女人,并且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中谋财,谋的是其他什么东西。郑天先锁定像肖康齐这样的老人,对他洗脑,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购买者。到了肖康齐这个岁数,平时交往的朋友不管是生活水平还是想法,都跟他差不多,他就成了发展新客户的纽带。”
鸣寒说:“尹高强和这些老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从一开始就不该是目标客户。而且他不是自愿购买服务。”
“对,曹温玫说,尹高强亲口说,是朋友非要这么做,而且从郑天和曹温玫联系时的态度来看,这个朋友并不是肖康齐这样的客户,而是‘公司’里的人。”陈争继续道:“联系到罗安心的话,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就是郑天背后的那位老人。”
鸣寒谨慎道:“但当初调查二中的案子时,我们对尹高强、尹竞流父子的调查已经比较深入了,并没有发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
陈争轻轻皱眉,“也许是我们还遗漏了什么地方,他与尹竞流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从未注意到他。不过……”
鸣寒:“嗯?”
陈争说:“当时你不是觉得尹高强有些反应比较奇怪?他刻意隐瞒了一些线索,不想让我们知道。我记得我们还分析过,他在保护某个人。”
“确实。”鸣寒回忆一番,又道:“但尹高强保护错了人,后面面馆爆炸……这个人有信息存在于面馆,引起后来的杀人灭口?”
陈争夹起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对了,黄飞有没什么异动?”
鸣寒摇头,“他的疑点几乎都排除了。”
陈争说:“我得再跟他聊聊。”
各个学校的晚自习安排不同,有的真的只是上自习,有的考试、讲题,但近来不管是重点高中,还是二中这样的混混学校,晚自习都笼罩在浮躁动荡的氛围中。
带来诅咒的玩偶吸引了优生差生的注意力,有人眼睛盯着侃侃而谈的老师,双手却在抽屉里摆弄着不可见人的玩偶,有人悄悄将玩偶放入别人的衣柜,有人在路灯下悄然跟随回家的女生,知道对方书包里放着玩偶……
失踪的女生,神秘的玩偶,被诅咒的老人,这一切仿佛潘多拉的盒子,有什么东西正在夜色和谣言的粉饰之下蠢蠢欲动。
肖岭已经无法再到学生上课,另一个牵扯入玩偶事件的女生周汐请假了,住在竹泉市最高档的“爱悦美筑”小区,满脑子都是陈争问她的那些话。
是谁在盗用她的身份?谁捡走了,不,偷走了她的学生证?
周家父母忧心忡忡,生怕孩子出事,打算将她送到国外的舅舅家待一段时间,她却坚决不同意,说自己的朋友还没有找到,警察还等着她提供线索。
周母叹气,“傻孩子,你还没成年,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周汐说:“我想回一趟以前的房子,我有东西在那里。”
周母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和周父一同陪着她去。
周家做生意,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很有钱,周汐跟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最老的房子在兰竹巷,她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
她焦急地从柜子里翻出以前的同学录,一张张脸看去,视线忽然停留在一张毫无特色的面孔上。
陈争刚洗完澡,正要歇下,却接到了周汐的电话,“陈警官,我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第56章 失乐(16)
“这个人叫余贞笑,以前和我,和我是关系还行的朋友。”周汐指着一张全班去春游的照片,女生第二排最右边站着一个拉着脸的女孩。陈争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的右边肩膀比左边矮。
而在泉茂中心提供的监控中,狐面女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肩膀倾斜。
周汐也正是从这个特点想到了余贞笑,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陈争,“陈警官,如果真的是她,她不会是来对付我的吧?”
陈争说:“别急,你先给我说说,你们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事。”
周汐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索应该从哪里说起。陈争没有催促她,观察这间位于兰竹巷的老厂单位房。
兰竹巷以前有个比较大的食品酱料厂,在厂的周围修了不少单位房,后来酱料厂倒闭,房子一部分还是工人们住,一部分租了出去。在兰竹巷的对面,原本还有一所子弟校,前些年也废校了。
周汐说:“余贞笑以前也住在这边,她妈妈是厂里的职工,现在住在哪里,我,我不知道。我们在兰竹小学上学,有阵子我老是和她一起上下学。”
周汐总是避免去回忆那段父母发达起来之前的苦日子,没有人提及,她都快忘记自己也曾经穷过了。她也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在小学五年级之前,她住在兰竹巷这种全是工人的地方。
而此时,当她不得不回忆,竟然发现那段记忆始终清晰地储存在头脑中。
她的父母和兰竹巷的大多数人家不同,他们是从小镇来到竹泉市做生意的,最初步履维艰,又没有资金,只能到处给人打工。而那时酱料厂还没有倒闭,工人们拿着稳定的工资,对他们这一家很是看不上。周汐刚上学时甚至找不到一个朋友,孩子们受父母影响,不愿意和她这个小贩的女儿玩。
她很伤心,却又不愿意告诉忙碌的父母。她看得到他们的艰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她都睡了一觉了,他们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她默默忍受着同学的排挤,直到有一天,一个肩膀有点斜的女生跟她说,“你要和我一起做操吗?”
女生正是余贞笑。周汐知道她,她没有父亲,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很胖,脸上的肉将五官挤得皱皱巴巴,班上的男生恶毒地形容她是哪吒诞生之前的那团肉。
课间操里有一段需要两人合作,谁被孤立,谁没有朋友,做到那一节时便是一目了然。所以周汐很害怕做课间操,也从来不敢看周围还有哪些人被排挤。她并不知道站在她后面的余贞笑也是一个人。
小孩子对美丑的认知是最纯粹的,好看就是好看,丑就是丑。她也觉得余贞笑长得丑,头发还很油腻。但是一想到终于在课间操时有了伴,她连忙答应,生怕余贞笑反悔。
就这样,两人渐渐成了朋友,不止是做课间操时在一起,下课她也会找余真笑上厕所,余贞笑每次都陪她去,放学后,两人也一同回家,有恶心的男生在她们身后编顺口溜嘲笑她们一个像鸭子一个是斜肩,她也懒得去理会——有了朋友,别人的眼光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周汐的父母很勤劳,又很有眼光,在周汐三年级时,生意就有了起色,赚的钱渐渐多起来。周母对她疼爱有加,一有空就带她去逛商场,力所能及地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华丽的文具。她的五官长得本来就很好,以前被排挤只是因为周家比工人家庭穷,现在她打扮得像个公主,用着最新潮的文具,周母甚至还给她烫了发,她迅速成为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女生。
当初看不起她的,纷纷接近她,想和她做朋友,想吃她的进口零食,想参加她的生日会。但她始终记得这些人排挤自己时的面孔,只想和余贞笑做朋友。
说起来,余贞笑这两年间也有很多改变,最显著的改变就是更爱干净,头发不再油腻,整个人也瘦了下来。这些都归功于她,因为她一直监督余贞笑勤洗澡勤换衣减减肥,“电视里不都说吗,女孩只要瘦下来,就会变得好看啦!”
余贞笑非常珍惜她这个朋友,她说的话,余贞笑都会认真地做。然而瘦下来之后,余贞笑并没有变得好看,反而是丑得更加突出。她的五官长得实在是没有可圈之处,以前因为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肉上,这下好了,没了肉,缺陷一览无余。
周汐也知道自己朋友长得不好看,但并不嫌弃,她最清楚余贞笑是个多好的人。三年级的她以为她们的友谊会天长地久,毕竟她已经是个漂亮的公主,都不曾嫌弃余贞笑这个“糟糠”朋友。
然而事情的发展难遂人意,周家越来越有钱,父母已经看中了市中心的房子,周汐的衣服也更加好看,围绕她和余贞笑的流言也传得飞快,其中的一些话如今想来,十分狠毒。
人们说,余贞笑真会巴结,长得丑还不低调一点,有什么脸皮和周汐一起玩?周汐只是不好一脚踢开她,她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人,是我我都烦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庭,周汐是什么家庭,周汐哪可能真和她做朋友啊?
周汐无数次想争辩,不是,没有,余贞笑就是我的朋友!这和家庭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真正说出来,而余贞笑显然也受到了这些话的影响,开始拒绝和她说话、同路。她感到委屈极了,我那么维护你,你居然不安慰我,不陪伴我,还故意甩脸色给我看?
她和余贞笑开始疏远,尽管她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在意余贞笑,但远离余贞笑之后,她立即被更多人包围,并且终于感到放松。
几年后她才想明白那种放松源自什么——她和余贞笑根本不是同一种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漂亮,余贞笑丑陋,只是同样被排挤让她们走到一起,但她可以变得富有,余贞笑却不会变得好看,于是她们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交集。
“所以后来我只和家庭条件和我相似的人做朋友。”周汐说:“不是看不起谁,我只是想给自己减少一些麻烦。”
“后来呢?”陈争问:“你们没有再和好了吗?”
周汐的思绪再度被拉回在兰竹巷的日子,她有段时间没有关注过余贞笑了,暑假父母带她去海边玩,开学之后她才听说余贞笑的母亲打工时出了意外,一整个夏天都躺在医院里,以后可能不能再工作。
她有点担心余贞笑,并且惊讶地发现,余贞笑竟然又变胖了,邋遢油腻地坐在最后一排。她犹豫了一天,还是决定去找余贞笑说说话。
但忽然,她在水房外面听到几个同学说:“听说余家需要好多钱,余贞笑又没有爸爸,她去哪里搞那么多钱?”
“是我的话,我就找周汐借咯,她们以前不是很好吗?求求周汐,肯定能借到的。”
“对对,她肯定会找周汐,嗐,有钱就是躲不开‘穷亲戚’。”
她听得心惊胆战,落荒而逃。她也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潜意识里很害怕余贞笑找她借钱,仿佛这件事一发生,她们的友情就会终结。她神思不属地回到教室,一抬头,就和余贞笑对上视线。
余贞笑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心中泛起冷笑,心想是你要冷落我,躲着我,怎么,现在又想到我了?是来找我借钱吧?
余贞笑当真朝她走了过来,可是她没有让余贞笑走近,转身就逃。余贞笑是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她自认为不需要知道了,她们不再是朋友。
之后的半学期,余贞笑经常请假,成了班上的透明人。这学期结束,周汐随父母搬家,转到一所重点小学,彻底和贫穷的兰竹巷岁月告别。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余贞笑,即便长大后见到了,大概率也认不出来,但就在高一入学后不久,她竟然在水班街遇到了这位老同学。
余贞笑长高不少,人也瘦了下来,比第一次瘦下来时更加单薄,长发用一根素色橡皮筋绑起来,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其实余贞笑和她记忆里已经很不一样了,女大十八变,那副眼镜稍稍掩饰住了余贞笑的塌鼻梁和小眼睛。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余贞笑。
当时她们同在一个文具店,她手臂上挂着小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做手账用的胶带、贴纸,还有几个盲盒。余贞笑买了什么她没看清。余贞笑也认出了她,冲她笑了笑。以前的不愉快仿佛已经在时光中消逝,细细想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她们简单聊了几句,她问余贞笑在哪里念书,余贞笑说也是在十中。
陈争略微惊讶,“她也在十中?”
周汐有点困惑,“她是这么跟我说的,也没有说班级,但是我从来没在学校里看到她。对了,那天她也没有穿校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我的学生证,为什么要模仿我?”
因为你们曾经是一路人,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的改变让你变得耀眼,她的改变却暴露了她的缺点,你越走越远,越走越顺,她被留在了原地。
陈争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本想在兰竹巷排查,但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他将周汐一家人送回去,又通知值班的刑警留意周汐的安全。
凌晨,陈争待在北页分局,手中拿着玩偶,玩偶说不上丑陋,但是五官凑在一起,给人一种怨气十足的感觉。如果狐面女人的确就是周汐说的余贞笑,五官是她的痛点,她制作这些玩偶,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吗?
但是从目前来看,她售卖玩偶确实是在帮助虹花福利院,副院长赵虹芳对她评价很高,她除了盗用周汐的身份,似乎也没有伤害周汐什么。唯一的例外是刘温然,但她知不知道收到自己玩偶的女生失踪了?她有没有可能只是被人利用?
陈争闭上双眼,这些都得找到余贞笑再做判断。
天一亮,侦查立即展开,孔兵派人来到十中,查余贞笑在哪个班级。教务处却说,根本没有这个人,不是现在没有,是从来没有。
她骗了周汐,她并不是十中的学生。
兰竹巷,陈争已经站在余贞笑的家门口,但门上和门外置物架上的灰尘暗示着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邻居们都还记得余家苦命的母女,“二姐都走多少年了,贞笑书没读完,也打工去了。”
陈争打开门,闻到一股颜料在长期不通风的地方散发的味道。以前的老房子很少有宽敞的,也没有客厅,外屋里屋都摆着床。余家外屋的这张床上堆着箱子、棉絮,俨然早就没人睡,而里面那张的被子散开着,桌上还放着摊开的书本。陈争看了看,是讲手工染色的书。
书对面有个置物架,上面的东西陈争很眼熟,是警方正在调查的玩偶。准确来说,是还没有制作完成的玩偶。它们和外形和警方手上的那些一模一样,不同的仍旧是颜色和头发、服装等的细节。敏感的人很容易从它们的面部看出恶意。
痕检师在屋中收集痕迹,陈争继续向邻居询问余家母女的情况。
余贞笑的母亲被这儿的人叫做二姐,做事很勤劳,也很老实。酱料厂要倒不倒时,她就主动离开,自己出去打工了。但老天没眼,让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雪上加霜,她摔坏了腰,没办法,只能躺在家里吃点低保。
余贞笑基本没有什么童年,小学初中根本没有好好上,一边照顾她一边出去做点工,没成年,很多地方不要,就算要,给的钱也很低。就这么熬着,二姐受不了女儿被自己拖累,趁余贞笑不在家,一个人用手爬到窗户上,翻下来,摔死了。
大家都觉得余贞笑可怜,帮着办理了丧事。后来余贞笑进了技校,学的好像是服装设计。似乎是从夏天起,大家都没再见到余贞笑了,猜测她是去打工了。
“她没有明确说过是去打工?”陈争问。
邻居们互相看了看,“她都不住在这儿了,应该是去打工了吧?”
不可能是去打工,陈争想,家里的摆设说明她是离开之后没能回来。
痕检师说,家里的灰尘分布很均匀,没有出现任何足迹、指纹。这基本说明,有人来找过余贞笑,并且刻意消除了自己的痕迹。
陈争问:“你们见过有人来找余贞笑吗?或者她带过什么人回来?”
个别邻居终于反应过来,“余贞笑难道出事了?”
众人一听,立马咋咋呼呼地讨论起来。群众就是这样,很容易情绪高涨。陈争没有插话,听着他们讨论,但听了半天,没有抓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得再次问有无陌生人出现。
一位邻居有点尴尬地说:“余贞笑那姑娘,男的瞧不上啊!”
他们下意识就将陈争的问题理解成了“可疑男性”,于是得出判断,余贞笑那个长相,根本没有异性缘。
陈争打听到余贞笑就读的技校,交待分局队员继续在兰竹巷排查,自己去了技校。
技校核实,确实有余贞笑这个人,然而问题是余贞笑这学期根本没有来报到。她的老师说,她的成绩在班上很突出,平时不怎么和同学交往,独来独往,上学期理论和实操都考得很好,这学期本来要安排实习,技校是有一些门路的。但是她没来报到,也没有学生在假期见过她。老师打过她的电话,关机,几次之后就没有再尝试联系她。
校方解释,技校和普通高中不同,高中哪个学生要是没来报到,老师会想方设法找到,但技校每年都有人学着学着就不来了,老师们早已习惯。尤其像余贞笑这种能力不错的,用不着学校推荐,自己就能找到工作,何必再浪费一年学费?
老师和邻居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都认为余贞笑是打工去了。
技校保存着余贞笑入学的照片,陈争拿照片去向赵虹芳核对,赵虹芳肯定地说:“对对,就是这个姑娘,她叫余贞笑啊?”
现实中的余贞笑和周汐长得全然不同,但很少有人会去仔细看证件照,余贞笑当时也只是给赵虹芳过了一眼学生证,赵虹芳连照片都没看清楚。
“她是个好孩子啊,为什么要骗我呢?”赵虹芳死活想不明白,只得不断跟陈争絮叨余贞笑是个多好的女孩——她总是打扮得很朴实,一看就是那种自己就过得很艰辛的人,但她舍得花时间陪伴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还义卖玩偶给福利院筹钱。
福利院常有人来领养孩子,被带走的多是健康漂亮的小孩,剩下来的在很多人眼中是残次品,所以一些小孩很消极,心理不健康。她会鼓励他们,残疾不是你们的错,长得没有别人好看也不是你们的错,正因为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们,你们自己更要活出个样子来。
陈争逐渐理解余贞笑来福利院的心态,这里让她有归属感,或者更冷血一点来分析,她在这里找到了不曾拥有过的优越感。
“好啊,这一查,居然又给我查出个失踪者!”孔兵暴躁地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转身看着陈争的线索墙,半分钟后恶狠狠地叹了口气,过去把这条新的线索补充上去。
这时,鸣寒也回来了,笑道:“我们孔队火气又这么大。”
“净给……”孔兵本想说净给我找事,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句气话,侦查哪有顺利的,案情越查越混乱才是常态,再说陈争这是表面上给他找事,实际上给他帮忙,要是余贞笑这个人物不被挖出来,后续的侦查必然走向歪路。
孔兵改口道:“你怎么没跟陈主任一起?”
“陈主任嫌我老坐他车,不带我了。”鸣寒开玩笑,“给我安排了别的活儿。”
孔兵问:“什么?”
鸣寒刚才再次去见了黄飞,问他有没有留意过尹高强的朋友。黄飞仍旧受到尹高强的去世、玩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影响,情绪持续低落,有患上心理疾病的征兆。他对鸣寒的问题反应很慢,说这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要是想起来了会联系警方。
鸣寒觉得他这样子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带他去看了医生。黄飞对看医生很抗拒,一路上都强调自己身体很健康,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得知鸣寒要带他看的是心理医生,更加着急,“我不是神经病!”
“不会花你的钱。”鸣寒说:“你状态好起来,才能给我们提供有利的线索。你也不希望尹叔死得不明不白吧?”
黄飞这才勉强同意。
孔兵听完,随便说了句:“都不让人省心。”鸣寒没回答他,他看了鸣寒一眼,“还有事?”
鸣寒已经收起刚回来时的玩笑口吻,皱着眉,“我去找黄飞时,得经过二中,所以又去那边逛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孔兵是个急性子,“行行好,别卖关子!”
鸣寒眼神幽深,“有人在卖仿造的玩偶,这么短的时间,那东西居然已经成了校园里的时尚,很多人包上都挂着。”
“啊?”孔兵简直无法理解,“不是说都怕那个吗?前两天还说那是诅咒,谁有谁倒霉!”
刘温然被送了玩偶这事才传出来时,十中、理仁中学,以及其他一些学校都出现了恐慌,在泉茂中心买过玩偶的学生都把玩偶交给老师或者警察,肖岭那种反应的占绝大多数,现在怎么就……流行起来了?
“还不是跟风。”鸣寒把从二中带回来的仿制玩偶丢在桌上,短时间要批量生产还原度高的不可能,这些玩偶多是用线勾的,或者是非常粗糙的黏土、亚克力牌。
“不是!”孔兵一阵头痛,“既然是诅咒,那为什么还要挂出来?哪些人在生产这个?”
“诅咒也可以形成一股流行。”鸣寒的语气越来越冷,“就像恶意比善意更容易传播。孔队,接下去你的担子会更大。”
孔兵一怔,“什么意思?”
“有人模仿诅咒玩偶,小贩拿这个来牟利,就一定有人模仿玩偶背后的恶意。”鸣寒说,“校园会出事,说不定已经出事了,而以我们现在的警力以及查案规则,我们在事实上无法阻止。”
十中,刘温然失踪带来的恐慌在时间的流逝里悄然淡去,买过诅咒玩偶的学生心有余悸,但其他学生似乎已经适应过来。学校门口出现卖诅咒玩偶仿制品的小贩,不少学生围着掏钱。
吕鸥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校服的衣领遮住半张脸,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而他的双手揣在校服衣兜里,手掌中握着一个小号的诅咒玩偶。
傍晚,一位焦虑的父亲匆匆来到派出所报警,说他的儿子杜倾没有回家,学校也找不到人。
同一时间,理仁中学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一群实验班的女生竟然将一名老师从楼上推了下去。
第57章 失乐(17)
各个学校陆续有案件发生,这让警方面临的局面更加棘手。这些案件涉及霸凌、骚扰,从目前汇总到北页分局的案子来看,最严重的有两起,一是十二中高三男生邓闻侵犯同班女生,二是理仁中学七名女生谋杀化学老师迟雪未遂。
孔兵焦头烂额,“这些学生是在干什么?学校是怎么管理的?”
得到消息后,陈争迅速赶回分局,眼皮跳得厉害。警方并不能在案子尚未发生之前过度干预校园生活,已经提醒过校方,但这样的事似乎根本无法避免。
“你先冷静。”陈争话还没说完,就被孔兵吼了回来,“冷静冷静,这让我怎么冷静?”
陈争平时对孔兵十分客气,此时却冷眼一扫,“你是负责全局的人,需要我来告诉你,之后相似的案子会继续发生吗?”
孔兵一噎,半晌狠狠将拳头砸在桌上。
陈争说:“这是基于刘温然案的模仿,诅咒玩偶和刘温然的失踪发酵了,在校园激起某些学生潜在的恶意。孔队,我建议你直接向学校施压,让校方临时进行最严的管理。我不能保证这就能杜绝恶意扩散,但起码能够让有作恶的学生有所忌惮。”
孔兵抹了把脸,声音很沉,“我明白了。”
陈争点点头,“我去一趟理仁中学。”
理仁中学附近的派出所接到报警后,已经派民警控制了现场,从五楼摔下来的迟老师已被送到医院抢救,救护车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现在情况未知,而七名学生全被暂时拘留在派出所,她们的家长闻讯而来,老师和同学也有不少挤在派出所院子里。陈争人还没迈进派出所的大门,就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哭闹、喊话。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女儿是年纪前十,怎么可能推老师下楼!”
“查查老师啊!万一是老师的问题呢!我女儿内向,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的!她被老师欺负针对了才会这样!”
“马上高考了,你们放了我家孩子!”
陈争费力在人群和噪音中往里面挤,看到几个年轻的民警为了挡住家长,脸都成了猪肝色。家长们着急上火,失去理智,有的甚至怂恿学生们冲关,这时候跟他们说什么都不管用。陈争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拦住一个民警问学生在哪里,民警以为他也是家长,赶紧一脸戒备地说:“你现在不能见他们,请在外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