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寒,那个强卖他冰粥,又在警犬中心当训犬员的……省厅机动队员。
“哥。”鸣寒起初双手都揣在兜里,此时伸出右手挥了挥,“到处找你,怎么躲在这里抽烟?分我一根。”
阳台不大,只是走廊延伸出的一小部分,一个人待着不错,再挤进来一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就有些拥挤了。陈争往栏杆边退了退,“找我?”
鸣寒执着于找他要烟,“我今天一来,就听人说这案子你也在查。”
陈争把烟递给鸣寒,以为他有打火机,他却无辜地抿了抿滤嘴。
陈争:“……”
机动小组是个什么地方?给了烟的还要负责打火?
陈争笑了笑,以手挡住风,叮一声,细长的火苗窜了起来。鸣寒立即凑近,低下头。陈争近距离看着他的发顶,或许是离得过于近了,没头没尾地想,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发旋?头发短归短,但好像还挺顺?
鸣寒点上烟,直起身子时对上陈争的视线,“哥,你在看什么?”
陈争从容地收好打火机,并不顺着他的话题,“我是在查这个案子,因为恰好和我有点关系。但你呢?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警犬中心?”
鸣寒一笑,正要解释,一名刑警跑来,“鸣老师,你在这儿啊,我们要开会了。”
陈争挑眉看着鸣寒,“鸣,老师?”
鸣寒笑道:“竹泉市上报,曾燕这案子不简单,希望机动小组派人过来。这不巧了吗?我就是现成的。”
第6章 谜山(06)
队员是来叫鸣寒的,鸣寒摁掉没抽几口的烟,走了一步,又想起陈争,“哥,跟我一起?”
队员一听这称呼,愣了,“哥?”
那天在小吃巷头一回打照面,鸣寒喊的就是哥,这称呼一直没改,小贩嘛,做生意嘴都挺甜,陈争第一次没纠正,之后就更找不到纠正的理由,此时看到队员满脸诧异,才察觉鸣寒哥来哥去不太好,“你还是叫我……”
鸣寒却不等他说完,“张局还在会议室等着,快走。”
张局是南山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前些年和陈争在省厅打过交道。这种上级给下级下任务定指标的场合,陈争本来不想参与,但鸣寒在前面等着他,大有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架势。陈争颇感无语,像是被架了起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路上,陈争不由得想到第一次买冰粥,这家伙也是给他下套,不然他也不至于买那齁甜的玩意儿。
和昨晚开会的会议室不同,这次的会议室是整个分局最大的一间,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一看就知道来的都是大领导,对曾燕案非常重视。陈争经历过太多类似的场合,进门后直接往角落走,鸣寒紧紧跟在他后面。
陈争忍不住说:“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是请来的专家,前边去。”
鸣寒笑嘻嘻地说:“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这种动员会,让我躲躲。”
鸣寒说躲躲的时候,陈争有点想笑,这人这么高的个头,这么显眼的长相,再加上机动小组这个全省警界都响亮且“横行霸道”的名号,躲?怎么躲?往哪儿躲?
陈争找到位置坐下,用难得松快的语气说:“你躲得了吗?”不料鸣寒绕到他身后,硬是在靠墙的边缘坐下,躬起背,“这不就躲起来了?”
鸣寒说话的气息铺洒在后颈,陈争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堪称正襟危坐,从正前方看去,鸣寒这大个子当真是躲在了他的身后。
极低沉的笑声从后面传来,陈争听见鸣寒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哥,你别动啊,不然我就暴露了。”
人已经到齐,领导开始发言,从大局讲到细节,督促北页分局尽快破案。陈争在洛城那会儿,明里暗里帮手下挡了很多这种会议,他清楚重案刑警的负担,让他们来坐着开会,不如放他们回去多睡一个小时的觉,所以会全是他去开,看似轻轻松松就把上头给的压力扛过去了。
他的视线四处游走,注意到孔兵正铁青着一张脸,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头,一旁的副队长、骨干也沉着脸。比起听领导讲话,陈争更乐意揣测他们此时的心理。
他对孔兵的了解并不深,连孔兵为什么对他抱有古怪的敌意都不知道,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看得出孔兵是个心气很高,也有一定能力的人。曾燕这案子越查迷雾越重,逐渐不再是单一分局能够应付的案子。但孔兵肯定希望靠自己这帮兄弟来侦破。上级却不仅上报,还请来了机动小组的人。
陈争带入孔兵想想,是挺受打击的。尤其这位机动队员还是个犯了不知名错误被“流放”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孔兵知不知道鸣寒此时的正式工作是训犬。
正想着鸣寒,就听张局叫了鸣寒的名字,“……为了抓紧时间破案,我们从省厅请来了机动小组的队员,鸣寒鸣队长,鸣队在哪里呢?”
张局没找到鸣寒,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开始左右观望。陈争暗道不好,果然,密密麻麻的视线逐渐集中到他这刻意找到的偏僻角落,他抬眼,正好捕捉到孔兵不甘的目光。孔兵一看到他,眼神又凶狠不善了几分。而张局这时也看到了他,露出一丝讶异,但立即恢复如常。
“我在,我在!”鸣寒终于在“千呼万唤”中笑着站起,“领导好,领导好,我不是队长,叫我小鸣就可以。”
张局可能没想到机动小组派来的是个这么年轻,看起来又没什么精英相的“小兵”,一时有些不悦,但没将心理活动挂在脸上,招手道:“怎么坐在那里,你是专家,快快,上来说说你的想法。”
鸣寒却没往前面去,陈争感到椅背沉了一下,余光一扫,发现鸣寒争双手撑在他的椅背上。
“张局,我才来,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有人给我说,我实在是没什么想法。”鸣寒想了想,“要不,我现编几句?”
张局笑道:“机动小组的同事大场面见得多,这时候还能说几句让大家放松的话。”
鸣寒摇摇头,“我人生地不熟,贸然提意见也不合适,要不我先跟着孔队他们打打下手,下次开会张局您再向我提问?”
这话说得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陈争有些稀奇,没想到鸣寒在这种场合还挺游刃有余。陈争扫一眼孔兵,这人前不久还满肚子怒气,此时正错愕地看着鸣寒。
有了这个插曲,本来还会开一个来小时的会议体面地收尾,孔兵主动来和鸣寒打招呼,陈争独自离开会议室,张局居然没有走,正在走廊上等他。“陈队。”
陈争停下脚步,心里叹了口气,这寒暄还是躲不掉。他微笑着上前,“张局,好久不见。”
“是啊,来竹泉这么久,也不肯来跟我见个面。”张局说:“你们局长上个月还问我,你在这边怎么样。我答不上来啊。”
陈争说:“下次休假回去,我会亲自跟他汇报。”
张局叹气,还想再说什么,对上陈争没有波澜的双眸,终是咽了下去,“行吧,这案子你能来帮忙,我心里也更踏实了。”
鸣寒和孔兵聊完,出来刚好遇到陈争。陈争转身往反方向走,他大步追上,“哥,你不会是看到我出来了,所以才走这边的吧?”
陈争说:“我去上厕所。”
“我也去。”
陈争洗完手就走,没有等鸣寒的意思,鸣寒跟在后面,“哥,你生气了?”
陈争好笑,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躲在你后面,让你短暂成为焦点啊。”鸣寒大方地承认错误:“我错了。”
他耷着脑袋的样子和不久前在会议室侃侃而谈的样子南辕北辙,陈争不由得多看了会儿,“你想多了,我只是等下还有事。”
鸣寒问:“什么事?”
“案子。”陈争说起正事时眼神不自觉就会冷几分,“孔队应该给你说过这案子几个大的疑点了,尤其是曾燕的DNA对不上,还有庙平街的朱家母女。我上午去二中,又发现曾燕和高中时的好友突然不联系,曾群亲自帮已经调包的曾燕办退学手续……这些都需要再查。”
鸣寒点头,“那我和你一起。”
走到楼下,被秋日下午的阳光晃了满眼,陈争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鸣寒,“不是,鸣队……”
鸣寒说:“真不是鸣队,叫我小……”
打断了别人话的人,迟早要被其他人打断,这时几名分局队员走过,一人说:“鸣这姓真少见,我刚才差点看成鸟,叫人鸟队。”
话音刚落,两拨人就撞个正好,说话的队员条件反射:“鸟队!啊,抱歉!”
陈争背过身去,强忍住笑。
鸣寒毫不尴尬,干脆和对方开起玩笑,“鸟队都是好的,以前还有人叫我鸟人。”
难堪被化解,分局队员对鸣寒这个新来的“外挂”更有好感,鸣寒自来熟,已经和他们约好下一顿饭。打了这个岔,陈争过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想问什么,“你不跟着孔兵,跟着我干什么?”
鸣寒挑眉,“以我的经验,你这边的突破口更多。”
陈争倒也不介意多个帮手,只是上车时随口说了句:“这么快就投入工作,你们机动小组素质不错。”
“哪儿啊。”鸣寒不客气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这不是被‘发配’了吗,不好好表现,怎么让我回去啊?”
陈争将车驶出分局,“刚才你跟孔兵聊,他不介意你跟着我?”
“你跟孔兵有矛盾?”
“……这倒没有。”陈争心说,观察力其实不必用在这些方面。
鸣寒又笑了,“哥,你挺注意我的。”
陈争斜了眼右边,“哦?”
“我和孔兵聊天你都知道。”
陈争沉默了,这人总能将话题拉到他难以应付的角度。好在之后鸣寒没纠缠这个问题,说起案件本身,似乎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
陈争要去见的是冯枫,他比曾燕高一年级,曾燕高三退学时,他已经毕业。此人在校期间留下了多项不良记录,但进入社会后遵纪守法,三年前他班上开同学会,二中有记录和联系方式留下,他已经成为一名摄影师。
陈争按照在二中拿到的地址,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南天维度工作室,却没有找到冯枫。工作室不大,但在竹泉市圈内还算有名气,冯枫是主要摄影师之一。老板得知陈争是警察,顿时警惕,问冯枫出了什么事。陈争说只是想问问冯枫中学时期的情况,出事的是他的同学。
老板安下心来,带陈争看墙上的摄影作品,语气中带着骄傲,“这些都是冯枫拍的,他很擅长拍风景的!要不是跟着团队出去拍摄,你们今天就能见到他了!”
冯枫正在北方的万均山进行野外拍摄,9月就走了,时间在曾燕出事之前。暂时找不到人,陈争只得离开。
回到车上,鸣寒问:“我们要去万均山吗?”
陈争说:“你在跟我开玩笑?”
万均山和竹泉市相距遥远,竹泉市没有直飞万均市的航班,中转到了万均市,还得另外找车去山里。
鸣寒说:“我们机动小组哪儿都能去。”
陈争摇头,调查需要考虑各方面的因素,现在还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去找冯枫,“我这里还有两个人,都是曾燕当时小团体里的混混,他们和冯枫一样,也是和曾燕断了联系。”
车停在一家东瀛料理店外,鸣寒看看陈争的记录,“还是个J国人。”
准确来说,卫优太并不是J国人,只是她的母亲二婚嫁给了一个J国人,把他的名字改得很像J国名字。
卫优太和曾燕同年级,但不在一个班,在二中和派出所的记录里,他比曾燕更加恶劣,多次参与恶性斗殴,堪称冯枫最凶猛的狗。要不是他的便宜父亲有钱,且占着外国人的优势,他早就被开除。
“欢迎光临!”迎宾小姐说着蹩脚的J国语,将陈争和鸣寒引到窗边的座位。此时并非用餐高峰,店里很安静。
陈争正要出示证件,问卫优太在不在,鸣寒已经抢先一步点起菜来。
陈争:“……”
鸣寒趁服务员不注意,朝他眨巴眨巴眼,那意思似乎是说:急什么?先给他们做做样子。
下午还有这么好的生意,服务员开心地拿着菜单去后厨。陈争也坐下,“你很有经验。”
鸣寒却一脸懵,“什么经验?我肚子好饿。”
陈争眼皮轻轻一跳。
鸣寒立即跟他抱怨,说今天上午辛辛苦苦在警犬基地训犬,正要吃饭,就接到机动小组老大唐孝理的电话,叫他立即去北页分局报道,要是敢迟到一秒钟,机动小组的大门就对他永久关闭。他去了之后就被逮着说案子,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到现在是粒米未进!
陈争默默听完,默默起身,默默转身就走。
鸣寒喊道:“哥,你上哪去?”
这时,第一道开胃菜上了。陈争说:“你打点你的五脏庙吧,我看到卫优太了。”
卫优太身为老板,却也是主厨。他和二中照片中的样子稍有不同,胡子修剪得很有格调。整个人看上去成熟、可靠,甚至还有点优雅。很难想象他学生时代是个恶霸。
“你是?”卫优太放下手中的刀,诧异地打量陈争。
陈争拿出证件,卫优太愣了下,旋即洗干净手,从容地说:“陈警官,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陈争说:“你还记得曾燕吗?”
卫优太眼珠顿住,方才的游刃有余一扫而空。
陈争接着道:“前不久她被人杀害,我们根据一些线索判断,她的死可能与她高中时的经历有关。你是她的朋友,你们高二时打的那场架在派出所有记录。”
卫优太脸色煞白,汗水从精心打理的鬓角淌下来,“我……她……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陈争说:“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卫优太神思不属地交待副厨,然后将陈争请到料理店后院。这里栽着竹子,颇有J国庭院的志趣,陈争观察一番,见卫优太正在频繁地喝茶。
“是多久没联系了?”陈争问。
“毕,毕业后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长大了,也明白以前当混混不对。”
陈争说:“真是毕业后?不是从曾燕退学时开始吗?”
卫优太杯中的茶洒了,在浅色和服上渗出一大片。
“退学?对,对,曾燕她高三退学了,其实那时候退学和毕业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不高考,高三下学期基本都不上学了。”
“可是你们不是在那时突然长大的吧?”陈争盯着卫优太,眼神极静也极沉。卫优太对视一瞬,立即触电般别开眼,“什么意思?”
“按照常理,那时你们仍旧是朝夕相处的朋友,走上社会后才会渐渐反省过去的所作所为,再像你所说的,成长、疏远。”陈争不紧不慢地说:“那么为什么,曾燕退学时,你们就像陌生人一般,你、冯枫、柯书儿,没有一个人关心她为什么退学?”
卫优太的瞳孔突然缩得像针尖一样小。
陈争低沉的声音仿佛笼罩着卫优太的梦魇,“因为在曾燕退学之前,你们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你们必须远离彼此,是吗?”
第7章 谜山(07)
“不……没有这种事!”卫优太猛吸气,努力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出来。他已经汗流浃背,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他紧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陈警官,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更不知道曾……曾燕为什么出事。我只能说,你对我并不了解。你以为每个混混都会混一辈子吗?你知道高三往往是一个混混的分水岭吗?我为什么和曾燕冯枫疏远?因为我的家人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混下去,我就要被送去J国!我不想出国!再加上我读书晚,当时已经十八岁了,我就不能意识到应该收心了?”
陈争觉得此时的他就像J国的歌舞伎演员,浮夸、不真实,但他说出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他的情绪非常高涨,迫切地想要“观众”相信他。陈争故意将这种情绪打断,“抱歉,是我太急于破案了。我原本以为找到你们这些熟悉曾燕的人,就能发现她遇害的真相。”
卫优太愣了下,如同做好战斗准备的武士突然失去战斗目标,几秒后,他尴尬地摇头,“是我失态了。”
陈争又将话题引回曾燕身上,“你说你是从高三和曾燕疏远,那你知不知道曾燕退学不是她自己来办的?”
卫优太低着头,想了会儿,“我听说了,但那天我没去学校。”
陈争说:“曾燕算是最早离开你们小圈子的人了吧?”
“可能吧。”
陈争看看卫优太的茶,“你这是什么茶?闻着挺香。”
卫优太连忙倒了一杯,“我父亲送的。”
陈争品着茶,眼中的卫优太坐立不安,想要结束这场对话的意图非常明显。陈争放下杯子,又道:“不说曾燕了,你和冯枫以前焦不离孟,这些年会聚一聚吗?”
卫优太按捺着焦躁,“不会,我们早就不联系了。”
陈争说:“但你们现在都过得不错,浪子回头,我以为你们还会聊聊过去。来的路上看了下你们店的宣传照,拍得很有意境,像冯枫的风格。”
卫优太一个激灵,“怎么可能是他?他只拍自然风光!”话音刚落,卫优太僵直,眼神中流露出恐惧。陈争却没有拆穿他,之后跟他打听柯书儿,他一问三不知。
陈争回到店内,鸣寒正在大快朵颐——东瀛料理精而小,不至于吃出大快朵颐的阵仗,但陈争看着鸣寒,脑子里蹦出的就是这么个词。
鸣寒抬头,也不问线索,将一份还没动过的刺身推过去,“专门给你留的。”
陈争中午在二中门口吃过面,续航时间长,并不想吃刺身。鸣寒手都还没松开,见陈争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赶紧拿了回去。
陈争笑道:“你这意思意思也太敷衍了。”
鸣寒视线在陈争身上一扫,“自律,身材才能这么好。”
陈争的确是身材好的那种人,穿着衣服很挺拔,夏天衣料少的时候,很容易看到肌肉的走势,但他其实算不上自律,只是习惯健身而已。
不想聊自己的身体,陈争随口道:“中午吃了面,现在吃不下。”
“哪家面这么实在?几小时了还不饿。”
“二中门口。”
陈争的座位是斜对着后厨窗口的,店里陆续有了其他客人,卫优太刚才又进去忙碌了。从陈争的角度,有时看得到卫优太,他有意无意地往窗口瞟,就在刚才说到吃面和二中时,他留意到卫优太身体突然顿住了。这只是个极其微弱的细节,甚至可能是错觉,但陈争不由得想,卫优太为什么会对面馆有反应?
卫优太显然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对于陈争的试探,他反应最大的就是听到曾燕、冯枫这几个人的时候,现在还要加上二中门口的面馆。
鸣寒将食物扫荡而空,“我们接下去去哪里?找柯书儿?”
柯书儿的确是陈争的下一个目标,她是冯枫的同学,两人谈过恋爱,现在是一家连锁娃娃机店的经理。二中的老师们在说到她和曾燕时,猜测她们是情敌,关系很差,她们会时常出现在一起,是因为冯枫。
但卫优太对面馆的反应让陈争很介意,上车后,陈争迟迟没有发动。鸣寒拉着自己的安全带,“累了?没事,我也是老司机。”
陈争侧过身,接近5点,即将落山的太阳格外耀眼,金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笼罩住鸣寒,将他的眸子映得很浅。
鸣寒:“嗯?”
陈争说:“今天你都干嘛了?”
鸣寒诚实地数:“训犬,开会,查案……”
陈争说:“去掉查案,加上吃料理。”
鸣寒嗤一声,“怎么日常进食也要算?”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机动队员,还没有起到作用。”陈争给门解锁,“现在饭也吃饱了,总该干点正事了。”
鸣寒看看打开的门,笑道:“这是要赶我下去?”
陈争朝前方三十米的地铁站抬抬下巴,“去白岸街有五站,马上晚高峰,你坐地铁过去比我开车快。”
白岸街正是柯书儿工作的地方,鸣寒挑了挑眉,“那你?”
陈争正色道:“我要再去二中一趟。柯书儿交给你,没问题吧?”
鸣寒一只脚迈出去,“晚上请你吃宵夜。”
陈争调转方向,后视镜被阳光晃得刺眼,鸣寒走在这团阳光中,不久消失在地铁站入口的阴影里。陈争收回视线,车在滚滚车流中奔向二中所在的和乐街。
路上堵了一会儿,陈争赶到二中时,正是饭点,厌烦了食堂的学生们将附近的每一个餐馆、小摊填得满满当当。面馆外面摆起十多张桌子,仍有不少学生排队等餐。
陈争混在学生队伍里,不像老师,也不像在周围工作的人,学生们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是没被这么看过,陈争淡定地排队,顺便听学生们聊天。
老学姐遇害,这事儿已经在二中传得风风火火,大家议论纷纷,曾燕的混混事迹也被添油加醋疯传。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打群架打进了派出所那次,十多人被通报批评,曾燕差点被开除。
陈争起初觉得曾群其实很难给曾燕打点什么,但今天见了卫优太,猜到应该是卫优太的父亲从中出了很多力,保下卫优太的同时,也保下了曾燕等人。
学生们的八卦没有太多有效信息,不久,陈争排到了收银台前,头发花白的老板看他一眼,慈爱地笑笑:“又来吃啊?”
陈争说:“第二次来,你就记得我?”
老板说:“我老了,但我记性好得很。你点的是酸菜肉丝面吧?这次还要这个吗?这是我家招牌,我家孩子啊,可爱吃了。”
离得近的学生说:“尹叔又要说流哥了!”
老板笑了笑,仍是慈祥的模样,但陈争却从这份笑容里看到了苦涩和无可奈何。流哥是谁,是老板的孩子吗?陈争知道自己应该问,但话却堵在嘴边说不出,只道:“是,还是要酸菜肉丝面。”
老板忙着接待后面的同学,后厨挑面的是个年轻人,看上去就像老板的儿子。陈争端着面找座位,这才发现墙上贴着一个男生的照片。男生长相端正,穿着二中的校服,虽然瘦,但神采奕奕的。
下午来的时候,陈争是在门口吃的面,并没有注意到这张海报,更未注意到海报下的一段话:我的孩子,尹竞流,今年二十九岁,如果你见过他,请与我联系。
陈争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回头再看老板,终于看懂了他眼里的悲戚。
结账时和老板搭话的学生也端着面过来,坐在陈争旁边。不等陈争开口,他已经压低声音说:“以前没见过你来吃面啊,你从哪儿来的?”
陈争说:“洛城。”
“卧槽省会!”学生大惊小怪,又连忙把声音收低,“我看你刚才在看海报,你们大城市的见多识广,要是你今后遇到了流哥,一定要告诉尹叔啊,他都找流哥好多年了。”
陈争问:“这海报是哪年贴的?流哥是走丢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尹叔才换的,那不是有年龄吗?流哥长一岁,尹叔就换一张。”学生掰着手指算了算,“反正我上初一时,尹叔就在找流哥,好像流哥丢了有十年了吧?反正是冬天丢的。好可惜啊,流哥还考上了重本呢!”
学生并未真正见过尹竞流,说出的信息不少是道听途说,但其中有个陈争无法忽略的点,那就是尹竞流是十年前的冬天失踪。
曾燕在寒假之后不再来学校,最后由曾群带病给她办理退学手续。曾燕和冯枫这群人关系出现转折必然是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很可能也是在冬天。
陈争坐不住了,面还没吃完,就再次来到和乐街派出所。因为命案,全竹泉市的警察都很紧张,民警见陈争又来了,立即问:“陈老师,你查到什么了?”
陈争说:“十年前,老尹面馆老板的儿子尹竞流失踪,你们这儿有没有记录?”
一位资历比较深的民警说:“有,当时是我调查的。”
陈争问:“是怎么回事?”
民警找到当时的记录,叹气道:“这孩子太可惜了,二中难得出这么一个好苗子。人丢了这么多年,老尹一直没放弃,开着那个面馆,也是为了等孩子回来。但我们都觉得,尹竞流应该是没了。”
“没了?”
“是,没了。”
民警回忆,尹竞流在二中读书期间,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过去二中的第一名算不了什么,但尹竞流这个第二却能挤进全市前一百,而且他在高二时得过数学竞赛二等奖,虽然没有达到保送资格,也已经是二中的佳话。民警记得每次有二中的混混被送来,老师们都会念叨:“你们看看尹竞流!都是一个学校的,人家以后是龙,你们就是虫!”
那时,二中的光荣榜上总有尹竞流的名字,他失踪后的两三年,民警仍不时从老师口中听到他。
陈争在记录中看到,尹竞流的父亲尹高强是在1月23号来派出所报的警,称尹竞流回家过寒假,21号下午外出,再未回来过。为什么没有立即报警,他们说尹竞流人缘很好,考到洛城读大学后,几个月没有和朋友们见面了,以为他在同学家玩。
派出所调查得知,尹竞流回来后没有联系过任何同学,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边城乡结合部的邵春街。经过排查,当地无人知道尹竞流的下落。
这案子悬而未决,线索太少,无从寻找。尹高强那面馆开了几十年,眼看着儿子出息了,钱也攒够了,本来打算等到尹竞流大学毕业,就退休享受生活。但儿子失踪了,老两口为了等儿子回来,面馆一开就开到了现在,前几年,尹高强的妻子积劳成疾,没等到尹竞流回来,就去世了。
民警说到这儿,不住摇头,大约普通人对普通人的悲剧最能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