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by初禾二/初禾
初禾二/初禾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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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波难以和陈争对视,别过脸不说话。
虽然是上课时间,但大学的管理和课程不比中学,不时有学生经过,好奇心重的不免向他们看过来。陈争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站在这里好像会遇到你的熟人,要不跟我上车?”
付波捏紧拳头,很不情愿,但一抬头,就看到同系的同学转过拐角,他立即拉开后座的车门,“砰”一声关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车已经开动,付波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更加沉重,“不能就在车里说吗?”
陈争说:“你这情况,还是去局里做个笔录比较好。”
付波沉默下来,整个人像是即将爆发的火种。陈争没再与他聊什么,偶尔看看后视镜,每次都能与付波视线相触。付波在观察他,又怕被他发现,反应也不够快,总是被他抓住。
陈争想,这不是一个难对付的孩子。
问询室,灯和录像设备全部打开,陈争说:“坐吧。”
付波局促地坐下,四下张望。
陈争说:“我找你问伍君倩的事时,你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你的老家在学簿村。”
“我不是故意隐瞒!”付波着急地辩解:“我早就跟着我妈出来了,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学簿村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争说:“但你上半年的课本在学簿村。”
“那是我爷爷暑假来找我拿的!我真的没有回去过!”付波性格很急,又相对脆弱,说到激动时就忍不住眼红掉眼泪,“我考上大学,我爷爷高兴,说付家从来没出过大学生,学簿村也没几个大学生,那天他带了很多东西来看我,我刚好正在清理高中的课本,准备卖掉。他不准我卖,说什么都要留下来。我其实,我其实不喜欢我爷爷,看他在那儿念叨,我觉得烦,就让他全部拿走。”
付波哭着说:“我和学簿村无关,更不知道伍君倩为什么死在那里!”
陈争说:“你跟我说实话,当我告诉你,我们是在学簿山发现伍君倩的尸体,你真的没有联想到,那是你的老家?”
“我……”付波半天答不上来,记录员看了看陈争,陈争只是盯着付波,并不催促。
几分钟后,付波的肩膀渐渐降下去,声音很低,“我想到了,所以我很害怕。”
陈争问:“害怕什么?”
“你们已经怀疑我了,我网暴过伍君倩,她失踪那天我还跟踪过她,现在她死在我老家的后山,你们,你们一定会认定我就是凶手!”付波绝望地说:“但是我没有杀人!我真的在出了‘幻蝶’之后就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陈争等他情绪稍稍平缓,才说:“那你知不知道,你隐瞒线索,会让我在得知你老家在学簿村之后,更觉得你可疑?”
付波抱着双臂,“我……那我怎么办?”
“我会这么想,有人知道警察会怎么推理,他选择学簿山,其中也许就有一个原因是,你老家在学薄村,他猜到你会隐瞒。”陈争说:“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吗?”
不仅是付波,记录员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陈争给付波时间,付波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吸声,“到底谁在陷害我?”
陈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可能有他的线索。”
付波不明所以,“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陈争伸出手,“把你的手机给我。”
付波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肯,手机对于现代人来说简直就是第二个自己,没有人愿意将自己交出去,任由他人窥视。
陈争也不着急,耐心地和他讲道理,“我们怀疑有人引导了伍君倩在cafe活动上做出不合你们圈子规矩的举动,又引导你、陈文对她实施报复。你们被情绪绑架,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只认为是伍君倩冒犯了你们,你们互相煽风点火。”
付波咬紧牙关。他不喜欢警察,害怕警察,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警察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并且说到了他内心所想。
“你想不出他是谁,但你的手机上也许有线索。”陈争眼神逐渐认真,“你不知道这些线索意味着什么,所以交给我,我来找出他。”
付波嘴唇动了几下,他动摇了,说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对陈争莫名生出的信任,“我不是凶手,真的。”他望着陈争,委屈地说。这一刻,他终于像个十八岁的人,还没有脱离孩子的身份,会下意识依赖看上去可靠的成年人。
陈争说:“我来给你找到证据。”
付波交出了手机,陈争第一时间检查社交软件。陈文发出的那条挂人帖子,内容主要是付波和历安所写,他俩的账号也在评论区格外活跃,并且表明了自己也是cafe的参与者,因此付波除了收到海量评论,还收到非常多的私信。
挂人帖子后来被删除,帖子下的评论也都消失,但是发给付波的私信全都在。
陈争将手机交给技侦组,等着他们做数据分析。除开最开始的平台,付波在其余三个挂过伍君倩的平台上也收到了许多私信,其中辱骂伍君倩、安慰他、鼓励他“锤”死伍君倩的占绝大部分,也有极少数比较理性的人,劝他点到为止,万一伍君倩想不开自杀了,或者告他们侵犯名誉,就很难收场了。
在这些海量内容中,技侦组找到了十四个符合陈争设想的可疑账号,他们表现得非常能与付波共情,认为伍君倩的行为罪不可赦,是对超狐彻头彻尾的利用。付波因此更加义愤填膺,在往来私信中看得出,付波已经被他们所感染。
值得留意的是,这些账号全都没有提出下一步要对伍君倩怎么做,反而是其他账号叫嚣着要让伍君倩去死。他们将自己的意图藏了起来,只是提供共情,当付波的愤怒达到顶点时,自然有其他人去点火。
这些账号还有一个特点,主页几乎都是空白,根本不像是超狐圈子里的人,就算有的转发了一两条,也显然是走过场。但付波不会注意到这些,那时他要看大量评论和私信,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别人的主页。
技侦队员叹了口气,“现在有一个难点,我们虽然找到了这些账号,但无法找到账号背后的人,他使用了跳板和肉鸡,ip全都在国外。”
陈争说:“辛苦了,这些已经够了。”
技侦队员有些迷茫,“但找不到人有什么用?”
陈争说:“证明了方向没有错,有人在利用付波陈文这群人。”
另一边,鸣寒找运营商恢复数据花了一些时间,恢复的也并不全,但有了陈争这边的数据就等于有了重点,找到部分私信过付波的账号留下的评论。这些账号在公开场合的留言和私信如出一辙,收获了大量点赞。
不过就连运营方,也无法通过层层跳板,找到那个藏在深处的人。
“一方已经确认存在,接下来就是另一方。”鸣寒说:“他们在网上接近付波陈文,不一定用同样的方式接近伍君倩。”
陈争说:“但其实伍君倩受到网上言论影响的机会也不少,她经常开直播,和网友互动。”
“这一块我已经顺便查过了。”鸣寒并不提其中工作的繁琐,只说结论,“暂时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账号。”
陈争对鸣寒的效率稍感惊讶,转念一想,这人看着不着调,但好歹是机动小组里的一个小队长,能力无需质疑。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鸣寒说:“伍君倩失踪后,派出所对监控、通讯的调查并不完整,现在距离她失踪还不到三个月,绝大部分录像还没有被覆盖,这部分我要重查。正好也再观察一下黄莉。你呢?”
陈争来到线索墙边,这块线索墙上起初只有‘曾燕’案的线索,后来疑点、相关者越来越多,蜘蛛网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写不下了。
陈争的视线落在卫优太的名字上,“我们的注意力被新出现的案子转移,他和柯书儿就隐身了。郝乐的尸体找不到,偏偏找到伍君倩的尸体,警方调查重点调整,‘曾燕’案和伍君倩案并案,这算不算是对他们有好处?”
“但他们本来就没有杀害‘曾燕’的动机。”鸣寒站在陈争斜后方,“动机这一块,我们当时讨论时就很模糊,无法下定论。灭口只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断,但真要灭口,不管是柯书儿还是卫优太,都不至于发现不了‘曾燕’已经不是以前的曾燕。还有,郝乐的尸体找到了,对他们来说才算是有利,可以证明他们没有撒谎,埋尸地和骨骼上也许还能找到郝乐是被冯枫杀死的线索。现在尸体不见了,我想不到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陈争陷入沉思,鸣寒的分析很理性很客观,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漏掉了,尤其是卫优太,郝乐给冯枫补习这件事是卫优太说的,卫优太似乎是希望自己的话更可信,于是说了很多细节。然而这些细节,冯枫真的会告诉他吗?
“倒是可以顺着你刚才的想法往下推。”鸣寒说:“郝乐尸体还没找到,找到了伍君倩的。伍君倩的尸体和‘曾燕’的一对比,像是同一个凶手,柯书儿卫优太逐渐隐身,那么在网上引导付波的人,就有一丝可能是他们。”
陈争说:“还是得从网络和通讯查起。”
鸣寒看看时间,“我去一趟‘薇茗’总店,先把这家店的监控拿到再说。”
但鸣寒还没出发,陈争就接到电话,“陈主任,‘薇茗’这边出事了!我们刚到,就听说店长黄莉失踪了!”
陈争奔跑下楼,拦住鸣寒,鸣寒一听,也皱起眉,“我们昨晚一去见过她,她就失踪了?”
陈争说:“我怀疑店里的监控会出问题,你立即过去。”
鸣寒问:“那你呢?”
“我去她家!”
陈争踩下油门,分局刑警在电话里告诉他目前的情况——‘薇茗’的总店分店昨天已经去调查过,但没得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今天孔兵在学簿村遥控他们,让他们再去,把每个员工都问一遍。他们到了总店,伍家的人挤在店里,说是店长黄莉跑了,还有几个店员也没有来上班,现在整个店已经运营不下去。
陈争昨天就料到“薇茗”开不下去,但没想到黄莉会失踪。他立即联系小丹,小丹很紧张,不久前已经接到过刑警的电话。
“别担心,你知不知道黄莉住在哪里?”陈争问。
小丹说:“我以前帮她寄过东西,你,你等一下!在,在斯鹿街!”
斯鹿街?那不就是“薇茗”一号店所在的街道?
陈争已经开到小丹家附近,小丹慌张跑出来,“陈警官,我和你一起去!”
车经过“薇茗”位于斯鹿街的一号店,来到一片老职工楼。这里就是黄莉的家。
黄莉收入不低,上没老,下没小,凭她的经济条件,在竹泉市的中档小区买房绰绰有余,然而她却住在老厂原本的职工楼里。老厂早就没了,职工楼都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大部分租给初来城市的打工人了。
小丹记下的地址只有单元,没有具体的户。陈争跟楼下打牌的老人打听,他们说:“黄莉啊?就那楼,五楼左边,楼梯上去挨着那家就是。”
陈争敲门,无人应答,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老房子的门都是铁门,外面那一片铁块砸起来非常响亮。隔壁的门打开,邻居探出头,“你找小莉啊?她工作很忙,白天都不在家的。”
这位邻居似乎是爱聊天的性子,陈争索性和他打听黄莉的情况。
“这孩子,过得挺苦的。”邻居说,黄家一家人都很本分,黄莉的父母以前是厂里的职工,厂子没了之后,到处打打零工。黄莉成绩很好,本来可以去外地上大学,但家里实在是供不起,她不知道怎么的学起了做蛋糕,还开了个店。
店刚开起来时,街坊们都去捧场,但糕点这东西比起包子馒头还是贵太多,吃不起。不过哪家有小孩过生日,黄莉都会送来蛋糕,虽然小,但也是心意。
眼看着日子要开始好起来,老两口却相继生病。邻居说起来很是感同身受,都是劳累了大半辈子的工人,年轻时在厂子吃苦,中年失业,然后奔波讨生活,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得了治不好的病。
那阵子黄莉瘦了很多,又要操劳店里,又要照顾父母,明知道他们只剩几个月可以活,还是拼了命地把钱砸进去,想要让他们多陪陪自己。
结局所有人都能想到:人走了,债欠下一大堆。
邻居叹气,说黄莉为了还钱,店也卖出去了,后来再也没开过,给人打工。
但说到这儿,邻居又道:“小莉运气也挺好的,给人打工累是累了点,但有保障嘛。她现在过得好,她爸妈也算是安心了。”
陈争却想,黄家父母要是在天上看着,这心恐怕要提到嗓子眼了。
此时陈争还没有入户搜查的权限,不能贸然开锁,而黄莉的动向又关系到下一步调查。陈争打给鸣寒:“你那边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没有,但黄莉确实有问题。”鸣寒说:“‘薇茗’的监控全部被删除了。”
“删除?”陈争一下子反应过来,“黄莉干的?”
“是,伍家的人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哥,你那边准备入户。”
陈争一分钟都不耽误,立即联系斯鹿街派出所,他们赶过来是最快的。等待过程中,陈争听鸣寒大致说了“薇茗”的情况。
黄莉身为店长,有总店系统里的所有权限。伍君倩的尸体刚被找到时,伍家笼罩在悲痛情绪中,根本无暇顾及各个店的情况。但经过一天,李萝等人已经缓了过来,加上警方在调查过程中问到了伍君倩和员工们关系的问题,伍家从商,一想就明白凶手也许存在于员工之中。
所以一大早伍家人就来到各个店铺,一是要把管理权限彻底收回来,二是试探这些店员。哪知道和伍君倩关系最微妙的黄莉不见了,有员工说昨天警察来找过黄莉,黄莉反应很奇怪,警察走之后,黄莉让其余人先离开,不知道一个人在店里干什么。
伍家人心道不妙,当即调取监控,本应存在至少三个月的录像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鸣寒到达后,李萝激愤地说:“肯定是黄莉害了倩倩!不然她为什么不见了?她为什么删监控?”
那时并没有黄莉删除监控的证据,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认为,不会有别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删监控,然后玩失踪。
鸣寒带着部分分局刑警来到周边的商铺,调取私人监控,又找到派出所,调到了街道上的公共监控。黄莉有几次被拍摄到,每一次神情都十分慌张。
昨晚她直到11点50才离开“薇茗”,这远远晚于她正常下班的时间。店员说,只有店里有重要活动,或者改良产品时,她才会这么晚下班。昨天显然不可能,她为什么要待这么久,不得而知。
李萝认定黄莉是在删监控,但鸣寒觉得不一定。因为凌晨3点20分,黄莉又一次出现在附近的监控中,衣服和发型都换过了,还戴着口罩,几次回头看身后。
4点07分,她再次从“薇茗”离开。
陈争说:“她回过家,在‘薇茗’待到快12点,可能是她恐惧、犹豫。在12点到3点这几个小时内,她遇到什么事,或者终于下定决心,删监控是在后面这个时间段。”
鸣寒的想法和陈争一致,“她是店长,知道店里每一个摄像头能够拍到什么位置。按理说,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某个秘密会被拍到,她太熟悉了。反而是删监控这个行为,会让她被警方盯上。”
陈争说:“监控这一删,我们就很难按照原来的思路,来找可能出现在伍君倩周围的可疑人物了。她在帮这个人的忙?帮完之后呢?她有危险。”
分局已经开始寻找黄莉,伍家也动用自己的人脉,非找到黄莉不可。然而即便知道她有危险,找到她也需要时间。
“但她能删的也只有这一个店的监控。”鸣寒说:“伍君倩待在总店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失踪之前最常去的是四号分店。再者,我们需要查的还有伍君倩家附近的监控。这些她都无法删除。”
陈争说:“或许她要删的东西和伍君倩无关。”
鸣寒顿了下,“那不就和我们的思路也无关了?”
黄莉家的门已经打开,看到警察来了,不少居民赶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小莉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开她家的门?”
“你们别欺负小莉!她家虽然只有她一个,但我们这些邻居不会不管她的!”
陈争去过那么多现场,听到得多是凉薄尖酸的话语,这次听到邻居们如此维护黄莉,不由得想,至少在这些人眼中,黄莉一定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黄家比较宽敞,但陈设大多老旧,值钱的东西全在厨房,是各种各样烘焙的机器。陈争在客厅的桌上看到一封信,是黄莉的遗书。
遗书没有多少内容,只是请进来的邻居帮忙处理掉屋里的东西,钱财交给居委会,感谢大家多年来的照顾。
字迹不算好看,但很工整,纸张平整,只有对折的痕迹。她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写下遗书,没有眼泪打湿了纸张等煽情的桥段。
陈争捏紧了遗书,几秒后冲下楼梯。

“福祥公墓?”鸣寒说:“确定人在那里?”
陈争已经在车上,“不确定,但黄莉如果真是要自杀,很可能会去和父母告别。”
刚才在黄莉家,陈争看到许多一家三口的照片,黄莉将它们用相框装起来,放在柜子上、挂在墙上。无论她身处房间的哪个位置,都看得到父母。或许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他们仍然陪伴着我。
茶几的抽屉里放着黄莉父母的火化证,压在下面的是墓地购买证书,福祥公墓,在竹泉市南边,因为远离市区,价格相对低廉。
听陈争说完,鸣寒思索了会儿,“那如果黄莉不是自杀呢?”
陈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黄莉给人当了枪,现在有人想要杀她灭口,再造成她自杀的假象。但我们没有这个人的线索,目前能做的,只有按黄莉自杀这种可能去查。另外,这个人存在的情况下,他引导黄莉自杀,远比亲自对黄莉动手可能性更高。”顿了顿,陈争又道:“黄莉这个人在街坊眼中非常善良,这如果是她真实的性格,她自杀的可能不算小。”
陈争的车向竹泉市南边疾驰,鸣寒也分出部分刑警紧随其后,并请交警帮忙,紧急调取了长途汽车站的监控。
如陈争所料,黄莉确实上了去龙湾镇(福祥公墓方向)的客车,时间是早上6点,是最早的一班。
而现在已过了中午,最坏的可能——黄莉已经在告别完父母后自杀身亡。
陈争踩紧油门,车冲入郊区的莽莽群山之中。
“这个人经常来,今天来没来我不知道。”公墓管理员看过陈争手机里的照片后说:“我刚和同事换班。”
陈争出示证件,“麻烦你调一下今天8点之后的监控。”
“我们这里的监控其实没有多少作用,你也看到了,这个墓园一大半都在野山上,谁都可以来的。”管理员嘀咕几句,还是给陈争调了。
“没关系。”陈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来得急,后背已经汗湿了。
黄莉似乎是个遵循规矩办事的人,而且她并没有故意避开“薇茗”周围、长途客运站的监控。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留下任何痕迹都无所谓。那么她很可能是从这个正式的入口进入公墓。
“这是不是她?”管理员指着显示屏问。
陈争弯腰一看,正是黄莉!
“她家人的墓在哪个区?”陈争连忙问。
进入公墓之前,陈争开过了一条险峻的盘山公路,大致了解这座公墓的情况,墓十分分散,跟农村的私人墓差不多,山有多大,墓就有多散,如果不知道具体的分区,找起来会很耽误时间。
其他管理员闻讯也围了过来,帮忙查找分区。一位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唉声叹气,“小黄啊,她每次来都会和我打招呼,葬在里面的是她的父母,听说是得病走的。哎,现在的年轻人,父母走了,买个墓就算有孝心了,很多三年五年都不来看一次的。但小黄不一样,她几乎每个月都来。像她这样有孝心的孩子,是真的不多了。”
这里的管理落后又混乱,几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墓地信息。陈争看时间,流逝的每一秒都仿佛是黄莉流逝的生命。
“E区80号!”一名管理员说:“E区很远啊!”
墓园里普通车开不进去,只能使用园区的摆渡车。陈争立即跟着管理员出发,而此时刑警们也已经赶到。
摆渡车在山间绕来绕去,经过了ABCD区,却迟迟看不到E区。管理员说,E区是在背过去的山腰上,比较便宜,就是难走,黄莉还经常来,是真的有孝心。
一到E区,陈争立即下车,然而无数的墓碑安静地矗立在秋景中,黄叶被路过的风轻轻吹落,不见任何人影。
管理员疑惑道:“不在吗?但是没看她出去啊。”
陈争快步走到80号墓碑,那是一个双人墓,立碑者一栏上写着黄莉的名字。碑座上放着一束菊花,还有水果,周围有许多飘飞后又落地的纸钱灰烬,香烛已经熄灭,正在散去最后一缕烟尘。
陈争蹲下抹了一点灰,还有温度,黄莉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也许还有救!
“这座山哪些地方是不准外人去的?”陈争问。
管理员吓一跳,指着东南方向,“那,那边风水不好,我们暂时没,没有开发。”
陈争当即将刑警们散往东南方向,自己也迅速前往。管理员给出的只是一个大致方位,而山林实在是太大,警力不足的情况下,找人很是费劲。陈争调动管理员帮忙,那位年迈的管理员一听黄莉有自杀的可能,非要参与搜索。
下午2点,陈争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发现一组足迹,看上去像是女士运动鞋。沿着足迹往下走,出现物体滚落的痕迹。昨天夜里下过雨,别说这种野林子,就是山路也十分湿滑,一个踩不稳就可能摔下去。陈争抓着沿途的枝干,尽量快速地下坡,到了底部,衣服鞋子早已泥泞不堪。不远处的石头边,隐约露出半个人头。
陈争瞳孔倏然收紧,上前一看,黄莉坐在石头边,浑身污泥,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全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血痕,她的头无力地偏在肩膀上,肩包丢在一旁,水杯已经打翻,地上还有几枚药片,药片半埋在泥土里,像是生机勃勃的种子,但是这些“种子”深植在黄莉身体里,却成了收割生命的镰刀。
陈争联系其他刑警,小心翼翼地检查黄莉的情况,还有呼吸,但外伤加上内伤,能不能救很难说。
黄莉被送到龙湾镇的医院,医院确认她吞服了大量安眠药,需要洗胃,而从山上摔落途中撞伤了头部,肋骨折断,骨折倒是能够立即处理,但头部的问题需要尽快送去大医院检查救治。
黄莉洗胃时,陈争一边等待一边联系市里的医院,洗胃完成后,她将立即被接走接受手术治疗。
做完这一切,陈争到门口透气,又下雨了,浓云遮蔽天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有的路灯已经打开。一辆警牌车开了进来,车门打开,一个他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快速从车里下来。
陈争张了张嘴,未来得及点燃的烟夹在指尖,“鸣寒?你怎么来了?”
不久前他还和鸣寒沟通过,鸣寒那时也没说在路上,他以为鸣寒还在和伍家人周旋。
鸣寒没打伞,走过来的途中衣服和头发都被淋湿了。陈争伸手将他拉到遮雨台下,蓦地觉得他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须臾,鸣寒仿佛确认了情况,脸上又出现惯有的笑容,陈争刚要继续问他的来意,他竟是抬起手,在陈争脸颊上抹了下。陈争下意识避开,但指腹上的枪茧还是清晰地落在他的感知上。
“看看,浑身都是这个。”鸣寒给陈争看自己的手指,“哥,你把别人都安排好了,没发现自己脸上身上全是泥?”
陈争轻轻“啊”了声,这才想起找黄莉时,他虽然不是直接滚下去,也和滚下去差不多了。时间紧迫,他无法“脚踏实地”地下坡,要速度就顾不上体面,找到了人又忙着施救,一通奔波下来,早就忘了自己这一身有多狼狈。
陈争收起烟,接过鸣寒递来的纸巾,在脸上擦了擦,“所以你就是来看我出洋相?”
鸣寒笑着不回答,“擦不干净了,还是去洗把脸。”
陈争点点头,朝一楼的卫生间走去,还以为鸣寒会跟上来,回头一看,这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陈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笑了声,是够没形象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将自己弄成这样过了,自从当了刑侦队长,一线的许多苦都远离了他,来到研究所,更是活得像个废人,上次这样狼狈……
陈争皱了皱眉,不去想那段经历。他捧起水,浇在脸上。镇里的水似乎比市里凉了很多,从皮肤刺入神经,带来理智和清明。他低头看看衣服裤子,这是没法擦干净了,只能回去之后再换。
卫生间外传来脚步声,他抹了把脸,打算将位置让给别人,但进来的却是鸣寒。鸣寒又打量他,就像刚才在门口见面时那样。他看到鸣寒提着一个透明口袋,似乎是衣服?
“给,换换。”鸣寒说:“泥都干在衣服上了,穿着也不舒服吧?”
陈争有些惊讶,没有立即接过,鸣寒来给他送衣服?
鸣寒把衣服拿出来,抖了两下,“我的,哥,将就一下呗。”
是运动套装,浅灰色的,看上去质地很好,很适合这阴雨连绵的天气。
见陈争还是没拿,鸣寒索性走近,“这么嫌弃啊?不至于吧哥?我洗干净了的,总比你这一身泥穿着干净吧?”
陈争不是嫌弃,他就是有点转不过来,鸣寒跑这一趟,居然是给他送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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