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线索越来越少,互助小组后来聚在一起,更多是互相舔伤,没有多少实际性的作用了。她和周霞都离了婚,胡长泉出走,龚小洋、卢峰、汪万健也都成了单身汉,他们在茶厂里成了怪物,领导、同事都可怜他们,但也忌惮他们,总觉得他们疯了,尤其担心他们会对自家孩子做出不好的事。他们也都知道,所以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缩在互助小组这个小小的茧房里。
梅锋和李苹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聚会了,龚小洋有次说,他打听到他们好像在自己找梅瑞。周霞不屑一顾,说群体的力量都不知道用,两个人怎么找孩子?
然而一个月后,梅瑞真的回来了!
这事在茶厂很是轰动,很多工人都跑去梅家看热闹,送恭喜。梅锋两口子也特别高兴,买了很多糖送大家。整个茶厂,要说有谁不高兴,那就是曾红这五个人。
曾红说,她形容不好自己那时的感觉,内心不断有个声音在喊叫:凭什么梅瑞回来了?凭什么不是我的新馨?
一时间,她的心中甚至涌起了仇恨。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希望找到其他的孩子,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孩子而已。她对别人家的孩子,的确是仇视的,也难怪那天那个工人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将自己关在家中,周霞和龚小洋却找上门来。周霞气冲冲地说:“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走,找老梅去!”
“我很累,不想去。”曾红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想去恭喜他。
“恭喜什么啊?”周霞说:“我们是去问,梅瑞是在哪里找到的!你不想徐新馨回来了?”
曾红一听,立即激动起来。互助小组在梅家集合,梅锋和李苹拿出招待客人的糖果,梅瑞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气氛凝滞,周霞起初还说了几句客套话,但很快忍不住了,“老梅,你们这不地道吧?小瑞是怎么找到的,你们也不说一声?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找孩子的吗?”
梅锋叹气道:“周霞,你听我说,我不是瞒着你们,是我收到的线索只和小瑞有关,我跟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过去,扑一场空,不是更失望吗?”
龚小洋脾气冲,吼道:“那你是在哪里找到梅瑞?让她出来给我们说!”
有人起头,其他人跟着大呼小叫,连向来胆小的曾红也冲到梅瑞门口捶门,“小瑞,小瑞我是曾姨啊,你见到我们新馨了吗?”
梅锋连忙过来拉扯他,李苹甚至报了警。民警赶来时,一群人已经在屋里打了起来,每个人都被请到派出所做笔录。民警知道他们都丢了孩子,问清楚原委,反复给他们做工作,说梅家已经配合当地警方做了调查,他们的孩子不在那里。
他们都不信,非要去戈子镇看看。不知是什么原因,梅锋一家不肯再去,曾红跟着其他人来到戈子镇,又去圆树乡看过,彻底死了心。
但巨大的不平感笼罩着她,笼罩着周霞等人。他们有事没事就来到梅家,非要和梅瑞说话。茶厂渐渐有人传:梅瑞被强暴了。
曾红发誓这话不是自己说的,陈争问:“那你知不知道是谁?”
曾红哭着说:“有,有可能是周霞和龚小洋,他们嘴巴最大。”
梅瑞虽然被接回来,但心理存在巨大的创伤,给与她最大压力的就是这一群和她父母一起寻找她的叔叔阿姨。他们当初有多盼望她回来,现在就有多盼望她死在外面。
三位坚持寻找孩子的父亲里,汪万健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他说的情况和曾红大体一致,但对龚小洋和卢峰了解更深。
“梅瑞出事,确实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我们糊涂,我们该死!”
汪万健说,龚小洋不相信民警,认为梅瑞一定知道自家孩子的下落,并且给他和卢峰说,孩子是一起不见的,为什么只有梅瑞回来?肯定是梅瑞向犯罪分子出卖了其他孩子,梅家为什么拦着不让查?因为他们收了犯罪分子的好处啊!
卢峰当即被说动,跟着龚小洋蹲守在梅家楼下,专挑梅瑞的窗户下面,大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汪万健没去参加,还被龚小洋冷嘲热讽。
梅瑞从楼上跳下来那天,龚小洋和卢峰就守在附近。汪万健猜,他们其实有机会呼救,警察来不及的话,邻里堆些被子在地上总是可以的。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就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梅瑞从楼上翻下来。
龚小洋有一次喝醉后吐真言,说当时心情特别复杂,一方面梅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觉得很悲哀,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解脱——谁的孩子也没有回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陈争问:“谁提议来‘微末山庄’聚会?”
汪万健想了想,说是周霞,又说自从梅瑞死后,互助小组几乎就没有什么活动了,周霞这次说到一起团年,他有些诧异,但也跟着来了。
另一边,专案组对梅锋的搜索并不顺利,他很可能已经离开居南市。梅瑞死后,梅锋和李苹只在茶厂生活了一个多月,茶厂工人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李疏查到他们曾返回李苹的老家安义镇。
李疏带队前往这个离居南市不远的小镇,得知不到半年,李苹精神失常,在街上奔跑,被疾驰而过的小货车撞死。梅锋给妻子办完后事后,就消失不见。
李疏去了梅锋曾经住的老房子,是尚未拆迁的通廊房,一共四层楼,一层二十来户,现在住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邻里说,李苹结婚之前就和父母住在这里,还带孩子回来过,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老梅也是个靠谱的人,没想到啊,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家中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至少有两年没人来过了。梅锋消失得干脆,也决绝,妻子还在的时候,他们还能互相舔伤,妻子没了,他活着的意义也许就只剩下复仇。
专案组调取了那起交通事故的记录,监控和人证都证明,小货车司机并不是蓄意撞死李苹。她快速从巷子冲出来,小货车紧急刹车,可还是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经调查,司机和李苹、梅锋都不认识,生活完全没有交集。
李疏去见了这位司机,这起事故也毁了他的生活,法律给了他公正,但社会没有,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杀人犯,他也因此丢了工作。
他苦笑着说,起初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他这辈子就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坏事偏偏主动找上他?
后来他看到梅锋,知道了梅锋一家的故事。梅锋没有怪他,就像一个已经被命运虐待得体无完肤的人,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渐渐明白,自己只能释然,除了释然,还能怎样?现在他不开车了,干点搬货的力气活,稀里糊涂地活着。他很确定地说,梅锋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队员在李苹家中找到墓地协议,按照地址找过去,果然找到梅瑞和李苹的墓。那是个家庭墓,中间是梅瑞和小孙女,旁边是李苹,空着的那一个,就是梅锋给自己准备的。
夫妻俩在将梅瑞下葬时,就想好了今后在这里陪着梅瑞,但梅锋大约没有想到,李苹会这么快离他而去。
李疏在安义镇蹲守,但梅锋似乎知道警察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他,始终没有出现。
居南市,周霞在药物的作用下清醒过来,看到陈争,下意识耸起肩膀。
陈争说:“曾红他们差不多都交待了。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霞声音颤抖,“梅,梅锋还没抓到吗?”
陈争说:“我们在努力,但也需要你们的配合。我听汪万健说,你们已经很少聚会了,组织这次聚会的是你?”
周霞张着嘴,哑然片刻,“梅瑞那件事对我们影响也很大。”
周霞曾经觉得,互助小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他们顶着外界的冷眼和不理解,坚定地寻找着孩子。梅瑞回来将他们撕开第一道裂缝,但除开梅锋夫妇的其他人却更加团结。梅瑞跳楼自杀,互助小组几乎分崩离析。
她得知梅瑞跳下来时,卢峰和龚小洋就在楼下,她问他们对她说了什么,两人支支吾吾,都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龚小洋还朝她吼:“我们要真说了什么,刺激她跳楼,梅锋会放过我们吗?”
茶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变得很奇怪,人人都不敢和他们这些互助小组里的人说话,周霞还曾听到别人说,是他们害得梅瑞跳楼。她大感冤枉,关她什么事?
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清醒地想,也许梅瑞跳下去,确实和她有关,是她带着大伙去梅家闹,她明知自己的孩子不在戈子镇,却非要说梅家隐瞒了事实。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好过一点。
梅瑞是被他们逼死的——很长一段时间,互助小组每个人都这么想,以至于再未组织过活动。即便梅锋夫妇早已离开茶厂,他们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那道裂缝已经变成深渊,将他们吞没了。
时间不断向前,愧疚、痛苦逐渐变得稀薄。去年底,周霞想,要不就趁着过年,组织一次聚会?大家年纪都大了,多年找孩子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成了社会上的异类,连亲人都不待见他们,只有互助小组的成员能够彼此理解。
她将想法给曾红一说,曾红赞同,但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地方团年。她说自己来想办法,并让曾红去做做龚小洋等人的工作。
很久未聚,大家都有一肚子话想倾诉,很快敲定时间。他们这一辈人,最喜欢去农家乐,住个两三天,吃不惯农家菜,还能自己下个厨。但年末房间紧俏,周霞问了好几个农家乐,都已经订满。
正当她为地点发愁时,居然中奖了,奖品正是“微末山庄”的民宿。她立即打电话去核实,对方告诉她,已经给中奖者预留了房间,到时候来就是。
她将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很幸运,居南湖他们倒是去过,但“微末山庄”没住过,那里收费高,要是得自己掏腰包,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去。
出发之前,周霞好好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看着镜子里衰老憔悴的自己,她不由得叹气。当年她也是厂里的一枝花,四十多岁了还保养得很好,然而失去孩子的打击击溃了她。她再也无暇打扮自己,总是气势汹汹,蓬头垢面,一切耽误她找孩子的事,她都不屑于做。
此时,她的内心早已明白,孩子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她许久没有好好过个年,这次就放下负担,去轻松地过个年吧。
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一路上,大家默契地不提孩子,互相开着玩笑,只说好玩的事。到了民宿,曾红有些放不开,周霞平时刷视频,经常看到年轻人吐槽没素质的中老年,她下意识想证明,自己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和一般的中老年没有区别,于是她故意大吵大闹,仿佛这样能让她看上去坚不可摧……
陈争听到中奖时就觉得不对劲,“你是怎么中的奖?”
周霞愣了下,“买,买腊梅的时候。”
她年轻时喜欢腊梅,每年冬天都会买,女儿严屏起初觉得腊梅不好看,不如玫瑰花那么美艳,但腊梅清香,屋里会香一个冬天。
严屏后来也很喜欢腊梅,还用零花钱买腊梅。腊梅仿佛成了她们母女间的传承。严屏失踪之后,她仍然坚持买,渴望有一天女儿回来了,进门就能闻到喜欢的梅花香。
这几年来卖腊梅的很多都是年轻人,还会用小玩偶装点腊梅,她不喜欢那些,却被一个小摊子吸引,摆摊的是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女人,虽然看不到脸,但她感觉对方很年轻。
女人跟她介绍,自己的梅花和“微末山庄”一起搞活动,买一把就能参与抽奖,有机会免费住民宿。她本就要买腊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两把,抽了两次奖,第二次就中了。
陈争问:“是怎么抽的奖?我看看你的支付记录!”
周霞有点慌张,双手不断比划,说那就是个箱子,里面有几个塑料球,拿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支付记录,女人说一会儿正好要去买点农家菜,需要现钱,她便给的现钱。
“不,不会是陷阱吧?”周霞紧张起来,“都是梅锋的计划?他将我们骗到居南湖来杀?那个女的也是他安排的?”
陈争思索,周霞一行人想去农家乐,但到处都订不到位置,此时得到免费入住民宿的机会,一定会去。这看着似乎是周霞先有了聚会的打算,但假如梅锋的计划在她之前呢?梅锋并非算准了周霞会组织大家团年,而是打算用中奖吸引周霞。
周霞中奖,这样的好事她不会放弃,然而她已经没有可以团聚的亲人,只剩下互助小组的人。她一定会邀请他们一同去“微末山庄”,这样,他的机会就来了。
问题是,这个帮梅锋的女人是谁?
仿佛有幽香传来,陈争想到了在“lake”见到的成片腊梅,刘熏的面容出现在脑海。
梅锋在养殖区的工作是刘熏介绍的,但她和梅锋似乎没有深层次的联系。她为什么要为梅锋做到这个地步?
此前警方因为霍烨维案调查“lake”时,发现刘熏差点没能得到“lake”那块地,她的父母和她反目,还牵扯到了开发商。她寻求法律援助,在对簿公堂之前说服了开发商,否则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争得过。
法律援助……
永申律所?祝依?!
陈争算了算时间,居南湖西边这片山林改造建设时,祝依并未在永申律所实习,当时她还是个学生。但作为函省政法的高材生,她有可能利用所学,帮到刘熏。刘熏知不知道她后来的遭遇?如果知道,那么她就可能和梅锋联手。
陈争立即驱车来到“微末山庄”,找到游客管理处,一查,“微末山庄”并未和什么卖梅花的搞活动,但工作人员又说,各个民宿经常自己搞活动,说不定“山水楼”确实和腊梅贩子有合作。
陈争又来到“山水楼”,老板闻言很惊讶,也说没有做抽奖,但一位女前台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老板。老板忙说:“小李,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说!都什么时候了!”
小李忐忑道,她有次上班时,听到小冬接了电话,提到了抽奖什么的。那阵子小冬接电话很积极,几乎不离开前台。周霞他们的入住,也是小冬办的。
陈争问:“小冬在哪里?”
出事后他来过几次“山水楼”,没有见过什么小冬。
老板脸色难看起来,说小冬已经离职了,一查时间,是1月16号。正是给周霞等人办完入住之后。
陈争立即将这条线索同步给专案组,经查,小冬并非函省人,长期在全国各地旅游,典型的背包族,来“山水楼”当前台也不过是一边休整一边攒路费,攒够了便再次踏上旅途。当天她已飞往东南亚的L国。
短时间找不到这个人了,陈争想,有人利用她,拿到“山水楼”的入住资格,她得到金钱上的好处,对方得到客房。除了小冬,民宿其他工作人员,包括老板,都不知道周霞等人中了奖。
陈争问:“小冬平时和谁接触比较多?”
一时半刻,前台和老板都想不起来。
陈争索性点名刘熏,“‘lake’的刘熏和她关系怎么样?”
老板一惊,“啊,我看到过她们在一块儿!”
第143章 无依(27)
都在“微末山庄”做生意,老板和刘熏打过不少交道,但说不上有多熟。小冬性格开朗,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有一次,老板经过“lake”,看到小冬在店里,刘熏正在和她说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礼包。老板也没多想,刘熏是做香水的,小冬是女孩,女孩喜欢香水再正常不过了。
无法得到小冬的口供,但线索已经很明了。陈争给周霞看了看刘熏的照片,问:“你回忆一下,那天卖给你腊梅的是不是她?”
周霞起初说,那姑娘脸都快遮完了,哪里看得清楚,但照片看得久了,她又说:“像,眼睛真的很像!”
在再次审问刘熏之前,陈争和专案组碰头开了个简短的会,目前有几个疑点,梅锋存在充分的杀死龚小洋和卢峰的动机,但他是不是非得杀死朱小笛?朱小笛和董京的死法为什么完全不同?有无可能存在另一个凶手,是这个人杀死了董京?梅锋杀朱小笛,也许是朱小笛无意间看到了他杀害龚小洋和卢峰,他必须灭口,也许是他和刘熏合作,刘熏要求他杀死当年将祝依推向死亡的实习生们。
曾经帮助过刘熏的律师有很大的概率就是祝依,陈争打算让鸣寒去一趟函省政法学院。
陈争看着线索墙上的刘熏,她已经尽可能做得隐蔽,小冬一出国,警方就难查下去。梅锋现在也音讯全无,梅锋和刘熏不同,刘熏是要保全自己的,而梅锋已经失去所有,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女儿、妻子报仇。
撞死李苹的是小货车司机,但梅锋很清楚,司机也很无辜,真正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的是互助小组的这帮人,在他眼中,他们每一个都恶毒丑陋,不可饶恕。他原本的计划,应当是将他们一网打尽,杀完所有人,他也许会逃亡,也许会自首,也许会自尽。
但由于霍烨维案,他的计划被打断了,周霞、曾红、汪万健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没死,他就必须隐藏好自己,等待下一个机会!
除非……
他连累了别人。一个帮助他复仇的人。
陈争没有见过梅锋,但从茶厂员工的口中,已经看到了一个形象丰满的梅锋。他曾经是个仗义而善良的人,年轻时,和李苹一起在工作之余上了夜校,对自己要求很严。梅瑞失踪后,他没像其他人一样丑态毕露,却也没有放弃过。
祝依帮助过他们一家,所以他杀死了朱小笛,董京也可能是被他杀害。那么同样帮助了他的刘熏呢?一旦刘熏被调查,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女人的后半辈子是不是被毁了?
“陈警官,你又来了。”刘熏依旧在作坊里忙碌,园子里开着成片的腊梅,幽香扑鼻。
陈争说:“这次需要你跟我去市局待一阵子。”
刘熏皱起眉,摘下手套,“是晴晴有消息了吗?”
陈争看向怒放的梅花,“是梅锋的案子。”
刘熏不悦道:“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给他介绍了工作,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杀人。”
“但你似乎参与了他的计划。”陈争盯着刘熏的双眼。
刘熏说:“你什么意思?”
“被害人入住‘山水楼’,是因为买梅花时中了奖。”陈争说:“跟你买梅花的那位女士看过你的照片后说,你很像那个卖梅花的人。”
刘熏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陈争说:“为什么不可能?”
“根本没有看清……”刘熏突然闭嘴,别开视线。
陈争说:“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你是想这么说?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看清楚?因为你知道,卖梅花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
刘熏倒吸一口气,“我……”
“她的证词我们只会作为参考,其他该调查的会继续调查,比如查当时的监控什么的。”陈争朝园子外的警车抬了抬手,“刘女士,你身上有不小的嫌疑,到了市局,配合我们,争取早日洗清嫌疑。”
刘熏沉着脸,陈争从她的眉眼间看到了抗拒,但他手上拿着的是拘留许可,几分钟后,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低下头,朝警车走去。
刘熏上车离去之后,郑飞龙从梅花园中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地看着驶离的警车,自言自语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在居南市局审讯室,在刘熏面前坐下的是黎志,她往黎志身后看了看,收回视线时眉心皱起。
黎志问:“你想找谁?”
刘熏没说话。
黎志说:“你以为来的是陈警官?他送你来之后就出外勤去了,查的是你当年得到地的事。”
刘熏正襟危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志也没接着问。他只是按照陈争的思路,来审讯室走个过场。不久,警方将向媒体放出消息——案件侦查取得重要进展,副局长亲自审问“lake”负责人。
而在这之前,已经有自媒体拍到刘熏上了警车,目前关注“微末山庄”命案的人正在猜测,刘熏是不是凶手。甚至有思维比较发散的网民认为,霍烨维案必然是凛冬借刘晴之手做的,后来凛冬为了转移警方和舆论的注意力,又让刘熏杀了几名无辜的游客。
黎志起身要走,刘熏忽然将他叫住。黎志回头,笑了笑,“刘女士,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
刘熏显得心神不宁,“你们在计划什么?”
黎志是老刑警了,和各种嫌疑人过了半辈子的招,“那我再问你一遍,周霞中奖这件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刘熏双手紧紧抓住裤子,“你们……”
“嗯?”
“你们找到我妹妹了吗?”
黎志说:“你想跟我做交易?”
刘熏深呼吸,“你保证找到我妹妹,我就告诉你!”
黎志神情一肃,“小姑娘,我不是在跟你做任何交换。霍烨维遇害,刘晴失踪,查清真相是我们刑警的职责,你什么也不说,我们还是会去做。”
审讯室的门在刘熏眼前关闭,她的表情异常痛苦,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鸣寒在陈争的遥控下抽空去了趟函省政法大学。很多老师还记得祝依,大一入学,她的优秀就遮掩不住,这种优秀不止是学业上的,她对法律援助非常热心。
学校有规定,在大三之前,学生不能参与正式的援助,这是对学生和被援助方负责。但祝依会悄悄“接活”,力所能及地给与求助者建议,超过能力范围,则会尽力请求学长学姐帮忙。
她的一位学姐已经留校当老师了,据她回忆,祝依大二时,接待了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女人的兄长死亡,老家改建成景区,赔偿“可观”。但这所谓的“可观”只是表象,要是拿了钱,地就没了,当时那块地不挣钱,以后却难说。女人拿不准要不要坚持,来找祝依,祝依还去了居南市一趟,并且来咨询过学姐。但学姐虽然对这事有印象,具体的却说不上来。
鸣寒将情况同步给陈争。
“微末山庄”的开发商是函省鼎鼎大名的地产集团,陈争见到当初做“微末山庄”项目的赵总,提及最早的拆迁计划。
赵总说,刘熏差点坏了他的事,集团批下来的赔偿金已经相当丰厚,居民们很多愿意拿钱走人,刘熏这个小姑娘却非要和他谈“合作”。他当时挺不屑的,心想你跟我有什么好合作的?但刘熏却找来了一个“顾问”,二十出头,说起话来却有理有据。
她们的述求也很清晰,刘熏不会搬走,但也不会阻挠“微末山庄”的建设,只要求“微末山庄”在开发区划给她一块地,不干涉她的经营,同时她保证,绝不会破坏“微末山庄”的整体规划。
赵总是不信刘熏能做起来的,但如果不搞定刘熏,项目就无法继续进行,对大企业来说,时间等同于金钱。赵总强调自己并不是怕刘熏,只是觉得刘熏找来的这位“顾问”年轻有为,今后说不定有用得到她的地方。所以双方签订合同,“lake”和“微末山庄”共同发展。
赵总颇为欣慰,如今“lake”已经成了“微末山庄”里的一大看点,只是霍烨维案给“lake”的发展蒙上了阴影。
陈争问赵总,那位“顾问”是谁。赵总记不起对方的名字了,但记得她来自函省政法大学。陈争拿出祝依的照片,赵总接连点头,“就是这个小姑娘,厉害啊,后生可畏。”
居南湖上阴云滚滚,冬天少见的大雨倾泻在湖面,被饲养的雨拥挤在水面上。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来到养殖区后门,雨衣遮住了他的面容,他长时间地屹立在风雨中,几番转身,却又没能真正离去。
他似乎正在经历艰难的挣扎。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能完成,那些夺走他女儿性命的人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必须藏起来,直到杀掉他们所有人为止。
可是如果他真的躲到那个时候,那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岁数的姑娘,就要被毁掉人生了。她帮了他,他却把她推向深渊。
他和那些将他女儿推向悬崖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又向养殖场迈了一步,脚步踟蹰。而这时,车灯的光明从四面八方打来,剑一般穿透了雨幕。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拿着枪的警察朝他包围而来。
梅锋在滂沱的雨中缓缓举起双手,布满老茧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他苍老的眼中写满不甘,嗓音嘶哑而低沉,“我来自首。”
市局走廊,刘熏远远看着梅锋被押送到一间审讯室,忍不住喊道:“梅叔!”
梅锋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却没有朝她看来,像是根本不认识她。
梅锋六十岁了,他脸上虽然沟壑纵横,尽显疲态,却给人一种他尚有力气没有使完的感觉。他不敢老去,因为他的敌人还没有死去。他抬起头,沉默地看着陈争。
陈争用他在茶厂时的称呼叫他,“梅老板。”
梅锋愣了下,苦涩地笑笑,“我从来就不是老板,哪个老板能混成我这样?”
陈争问:“你说你来自首,龚小洋、卢峰、朱小笛是你杀的?”
梅锋挺直了脊背,双手握成拳头,“是。”
陈争问:“因为你女儿梅瑞?”
听到“梅瑞”这两个字,梅锋脸上的筋肉颤抖起来,一位父亲的悲苦在那些深刻的皱纹里汇集、蔓延。少顷,他发出喑哑的声音:“是。”
即便已经推测出大半真相,陈争仍旧需要从嫌疑人口中得到切实的口供,“你和李苹从戈子镇将梅瑞接回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锋先是沉默,而后道出比曾红等人交待的更加无奈的困境,那是受害者角度的血淋淋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