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年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笑道:“可别这样说咱们的战友。”
他用战友来形容飞行员和飞机之间的关系,褚煦梁觉得确实还挺贴切的。每一次飞行平平无奇或是小有波澜,最后能平安降落都是飞行员和飞机的共同成就。
说真的,万一碰上那种致命的机械故障,就是机长技术再牛也回天无力。另一方面,航空史上也出现过不少例飞机本身没有任何故障,纯属飞行员人为失误造成的空难。所以说这样一种双向护航的关系,用战友来形容还真是没错。
虽然这架737比较老旧,内部的面板布局设置,灯光还有座椅都比不上之前飞的空客先进,但江新年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如果他是那种在乎表面的人,他就不会自己亲手摘下曾经那顶光鲜的帽子。
江新年努努嘴小声示意:“录着呢。”
驾驶舱里有语音记录器,属于黑匣子的一个。平时并不会有人来听驾驶舱的录音,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调查委员会就会根据这些记录来还原当时的情况。
江新年声音洪亮地讲:“我觉得咱们公司飞机挺好的。”
褚煦梁并不认为他们现在的聊天会被公司的领导拿出来回放,但他仍然清了清嗓子,也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还适应吗?”褚煦梁问。
“嗯”江新年点点头,飞行上他适应得很快,同事们也都挺好的。
至于夜航确实比以前累多了,特别是干一整个通宵,白天再怎么补觉都还是觉得疲累。不过S航班排得不紧,不像之前在E航基本飞四休二,现在有时候他能连休好几天,反正年轻熬几天大夜缓一缓就又好了。
“就是深圳这天气,太热了,热得我吃不下饭。”江新年可怜兮兮地,他说的是实话,很多时候特别是运动完之后,一瓶电解质水灌下去,什么东西都不想再吃。
“南京不也热么?”褚煦梁看他恹恹的表情觉得有趣。江新年之前的工作地南京号称中国四大火炉之一,他没想到江新年最不习惯的竟然是这里的天气。
“也热,但不一样。”
江新年形容不出来,南京的夏天虽然也热得吓人,但那仅仅是夏天而已。南京的春秋还是很宜人的,甚至在夏夜里也总还是有一丝凉风存在。
而深圳不同,夏季漫长又难熬。有一次他卧室的空调半夜突然坏了,江新年直接浑身是汗地被热醒,像刚从热汤里捞起来似的。
“冬天你就知道这里的好了。”褚煦梁像哄小孩一样告诉他要坚持。江新年闷闷嗯一声,似乎并不抱期望对深圳的天气能有所改观。
两个多小时的巡航,两人一边监控着飞行数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夜晚的驾驶舱是另一种景色,舷窗外没了白茫茫的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机舱里各色仪表散发着零零碎碎的光,流淌在夜色里交织成一副璀璨的星河,星河的两端是两位身穿制服佩戴肩章的男人。
午夜三点种,S航O37098航班进入大连,这架飞机的驾驶者们结束了闲适的巡航又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我抄收ATIS。”江新年喊话,开始抄收ATIS/着陆条件也就是机场通播,包含机场名称、代码、跑道、天气和能见度等一系列信息。通常要求两名飞行员中的一位来抄收,而负责抄收的飞行员需要用标准喊话确保另一名飞行员在此期间负责监控飞机以及和ATC的通讯。
江新年完成抄收后对褚煦梁通报了着陆条件,换褚煦梁收听ATIS核实。然后褚煦梁调置了进近航道,检查了系统信号牌灯光。
江新年按褚煦梁选定的进近意图在CDU(控制显示组件)上输入完整的进近程序和复飞航路,在进近基准页面输入VREF并调整空速游标。按进近需要设置气压式最低高度,无线电高度表最低标准以及导航频率ILS。
褚煦梁证实并喊出:“下降检查单。”
两人配合着执行下降检查单,确保在航道截获前已完成所有要求的准备事项。
褚煦梁将飞机高度表调至修正海压后,喊出“进近检查单。”
高度表、着陆重量核实。江新年:“过渡高度层。”
褚煦梁:“检查修正海压。”
江新年再一次检查了修正海压,并和褚煦梁交叉检查了高度表。
江新年:“一万。”飞机目前的高度是一万英尺。
褚煦梁:“开灯”,“起动电门连续。”
江新年打开着陆灯光,并将发动机起动电门放于连续位。
在完成进近准备后,他们获得了ATC进近许可指令,褚煦梁操纵着飞机飞向五边。
目前空速220,褚煦梁下口令:“襟翼1。”
江新年将襟翼手柄设置为1,“襟翼1,绿灯。”
褚煦梁调速200,“调速200。”飞机速度缓慢下降,到达速度200,“襟翼5。”
江新年照做,将襟翼位置重新设置,“襟翼5,绿灯。”
褚煦梁再一次减小空速并报出“调速190。”
接下来准备截获航道,江新年报出:“航道外移。”
褚煦梁预位了VOR/ILS方式,并喊出:“航道预位。”
江新年:“证实。”
褚煦梁:“航道截获。”
之前提到过大连周水子机场之所以被列为特殊机场,有一条便是它存在航道偏置的问题。10号跑道航向道为100度,而机场跑道走向为103度磁航向。这样设计主要是为了避开旁边的磊子山地形的影响,但加大了飞行机组的操作难度。
如果将进近航迹与跑道方向重合,无法满足下滑角要求,因此在较高高度较远距离的时候飞机实际是需要斜着对向跑道进近的。
褚煦梁:“下滑道预位,复飞航向调定。”江新年:“证实。”
飞行员在做每一次下降进近准备着陆时,都会提前将复飞方案拟定好,以作不时之需。
褚煦梁:“放轮,襟翼15,调速160。”
江新年:“放轮,速度检查,襟翼15。”他操作着放下起落架,证实起落架绿色等亮,将襟翼手柄放至15的位置,“襟翼15,绿灯。”
褚煦梁预位减速板手柄,这时候江新年报:“下滑道一个点。”即偏离下滑道一度,机长在操作过程中,副驾驶需要时刻监控并报出偏差。
大连的夏天虽然没有恼人的平流雾,但因为是海边,侧风大。褚煦梁马上修正了航向,“襟翼30,调速120。”
两人配合熟练,江新年:“速度检查,襟翼30。”
褚煦梁:“下滑道截获。复飞高度调定。”
江新年:“证实。”
褚煦梁:“着陆检查单。”
两人开始核对着陆检查单项目。飞机继续下高度,到达一千尺。江新年:“1000。”
褚煦梁:“检查,开灯。”
江新年:“500。”
褚煦梁:“检查。”
江新年:“100到决断。”
褚煦梁:“继续。”
100英尺是飞机最低决断高度,在这一高度点机长必须做出复飞还是降落的最后决定。今晚大连侧风虽然大,但没有到造成风切变的程度,因此褚煦梁做了继续降落的指令。
气象雷达上显示地面风10米每秒,阵风16米每秒。他们的飞机被侧风刮得轻微上下摆动,驾驶舱内颠簸感明显。
褚煦梁沉着冷静,稳稳操纵着飞机向左修正并逐渐对准跑道。因为航道偏置的问题所以在低高度的时候需要他手动操作将飞机修正回正确的航路。
江新年:“跑道正前方。”
飞机轻柔地接地,开始在跑道上高速滑行。褚煦梁将推力手柄收光,拉反喷使飞机减速。
江新年:“减速板升起,反喷开锁。”
飞机自动刹车开始工作。
江新年:“80”,“60”。
褚煦梁使用人工刹车,因为侧凤可能对自动刹车的方向控制产生影响。
江新年:“自动刹车解除。”
飞机在跑道上达到滑行速度后机组还要操作着飞机滑向停机位,虽然这趟航班已经降落但江新年和褚煦梁今晚的工作并没有就此结束,认真来讲才进行到一半。因为他们作为货机的飞行员还需要在这里等着工作人员卸货,重新装货,然后将这架飞机又飞回深圳去。
到达停机位后,两人开始执行着陆后的关车程序。
江新年做完手头上的事由衷地感慨:“大连可真不好飞。”天气不好就算了,那个跑道角度也太刁钻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航空公司及航班代码都属作者虚构,勿对号入座。
民航小知识:飞机进行方式一般分ILS进近和非ILS进近如NDB、OVR、DME等。
大部分机场使用矩形起落航线形式,由五个直线段、四个转弯组成,从起飞到着陆五个直线段分别叫做一边(upwind leg)、二边(crosswind leg)、三边(downwind leg)、四边(base leg)、五边(final)。五边即最后进近段,是整个起落航线中最重要的部分,要求飞行员对飞机速度和下降角做出精确判断和控制,使飞机在预定点接地。
第10章
令褚煦梁感到惊讶的是,听江新年的意思像是以前没飞过大连,他将疑惑问出口:“你没飞过大连?”
江新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从前在E航飞了五年,却是一次也没执飞过大连的航班。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刚进公司作为小副驾驶的时候不会被指派去搭档机长飞特殊机场。而成长为资深副驾驶之后,因为易诗雅的关系他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飞行部一直在赶他的经历小时数。
飞大连多数意味着三人制机组,作为副驾驶的两名飞行员一般一人飞一段,飞行时间平分。
因此从前的江新年从来没有执飞过大连的航线,不是他要求的,公司自然有人上赶着照顾他。
而等他年纪轻轻放了机长,因为没有特殊机场的机长飞行资质也从来没有飞过大连。
从前的背景关系,江新年不愿提,褚煦梁也没有再追问,只当是他以前飞的航线比较固定。
“周水子确实问题多,不过金州湾已经在建了。”
周水子机场问题一大堆,但这也是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大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新的金州湾机场采用填海造陆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
褚煦梁看江新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又找话同他讲。装货的这半个多小时里他们俩无处可去,只能留守在这里。
“这次没机会出去逛逛,下次大连过周末带你去吃海鲜,这儿的海鲜好吃。”
江新年一听到吃的来了兴致,他也喜欢吃海鲜,就是内陆海鲜贵。听褚煦梁这么一说他都开始憧憬起下回能一起在大连过周末了。
飞行员也有休息期,如果遇上航班计划执飞地不在属地,例如大连飞成都连飞两天,中间休息两天又继续飞的情况,那么中间的休息期就被他们称为过周末。可以住在大连的酒店里,白天出去逛逛休闲一下。
关于吃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江新年主动说:“我去加油。”
飞机过站,虽然卸货装货飞行员可以不管,但机务例行检查,还有飞机加航油却是要他们亲自签字的。
江新年守着加油的时候,发现褚煦梁也下来了。大连不比深圳,夜里风大气温也低,江新年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冲褚煦梁喊:“褚教,你上去吧,这儿有我盯着。”
褚煦梁罩着反光背心但仍然被风吹得透心凉,飞行员整日天南地北,刚江新年还在抱怨深圳天气热,结果转眼他们就在大连的夜风中凌乱颤抖。
褚煦梁想到这,笑了:“没事儿,上头也闷,我下来走走。”
听他这么讲,江新年也不好再说什么。分明对方和自己穿得一样,可总觉得褚煦梁的衣服看着更加单薄,下意识地自己挡在风口的位置。
机场工作人员递来加油单,褚煦梁签字后又绕去看了货物装卸情况。
大大一架737很快被卸空又重新填满。公司货物或者大家寄送的快递信件就这么高效地被运往几千公里的另一座城市,在人们熟睡的时候。
当货运航空飞行员与当初在客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江新年以前进场的时候走在一群身穿制服的靓丽空姐前头,没少收到候机乘客的注目礼。那个时候制服与肩章上的四条杠似乎就是为了这样的关注时刻而存在。
如今飞了货运,在夜半的机场,无人注目。这身制服褪去了表面的浮华,回归到它原本的意义。
这一份职业,四条杠代表着责任。
货物很快装载好,签字之后褚煦梁和江新年共同完成绕机检查后重新回到驾驶舱。
此刻是凌晨三点五十八分,托褚煦梁那杯拿铁的福,江新年并没有感到困倦。他认真地做着起飞准备,接听ATC的指令。虽说他没有飞过大连机场,但08年大连机场那起跑道入侵事故他却是印象深刻。
当时江新年才刚考入民航飞行学院,事件一出老师让学生每人写一千字的心得体会。具体当时自己写了些什么江新年已经记不太清楚,大概是敬畏规章,飞行不许容错之类的。
但他最印象深刻的一点认识是,干飞行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因为代价往往付不起。
江新年想到这里,和褚煦梁谈起这起事件。褚煦梁同他看法一致,是人难免会犯错,如果那位机长在滑错跑道之后能正视自己的错误,而非选择偷偷关闭飞机外部灯光试图重新滑回机位,那么这起事故根本不会发生。他也最多被公司警告处罚,而非吊销执照终身停飞。
他们滑到等待点,江新年向塔台请示进跑道许可,褚煦梁完成起飞简令的补充。“起飞前检查单。”
完成起飞检查后,褚煦梁前推推力手柄到N1 40%。
江新年:“N1 40,稳定。”
褚煦梁按压起飞/复飞(T0/GA)电门,“起飞推力。”
江新年:“N1,TO/GA”,“起飞推力调定”。
在此期间,褚煦梁左手紧握驾驶杆,右手一直放在推力手柄即油门上,因为在到达V1决断速度前,机长必须随时为中断起飞做好准备。
08年那起跑道入侵事件,最终飞机停下时两架飞机前轮距离只剩下35米,如果不是南航那位机长在无线电中听到异常立即开始中断起飞程序,那么相撞将难以避免。
江新年监控着空速:“80海里每小时,推力保持。”
褚煦梁在操纵杆上保持着小量的向前的压力,“检查。”
速度达到V1决断高,江新年报出:“V1。”
褚煦梁证实了V1速度,将右手从推力手柄上收回,双手握上驾驶杆。
速度继续增加至VR,江新年:“抬轮。”
褚煦梁操纵飞机起飞,抬轮到15度起始俯仰姿态。高度表上显示正上升率,江新年:“正上升率。”
褚煦梁看了一眼高度表,喊出:“收轮。”江新年将起落架手柄放到收上位。
飞机高度已经达到400英尺,“400。”作为副驾驶的江新年尽责播报。
褚煦梁:“航向选择。”
江新年选择好对应方式“水平导航。”
飞机继续沿着指引上高度,在达到1000英尺之后,褚煦梁减小了推力,由起飞推力减到爬升推力。
江新年:“1500。”
褚煦梁:“N1,210。”
江新年将飞机空速调至210节,证实增速,喊出:“速度V2+15上升。”
褚煦梁证实增速,“襟翼1。”
江新年将飞机襟翼放到位置1,“襟翼1,绿灯。”他观察着空速,等速度减至200时报出“速度200。”
褚煦梁:“襟翼收上。”
江新年设置襟翼位置收上,“襟翼收上,过渡灯灭。”
褚煦梁核实飞机前缘襟翼过渡灯灭,“高度层改变。”
江新年:“速度210。”
褚煦梁:“证实。”
这个时候飞机从爬升阶段稳步过渡到巡航阶段,褚煦梁接通垂直导航,接通自动驾驶。
而江新年检查发动机引气和空调组件,关闭外侧着陆灯、滑行灯等,确认起落架收上后起落架手柄位于中立位,自动刹车选钮关闭。
然后他们一起执行了“起飞后检查单”。
起飞工作基本完成,巡航阶段只需要监控飞机仪表数据,根据区调联系ATC,有时候上下高度之外就并没有多复杂的工作了。
褚煦梁去给自己的茶杯添了一些水,他看江新年似乎没带杯子,告诉他:“下次记得带一个保温杯,现在可没有三号乘务员为你服务了。”
江新年笑笑,他并非不口干,只是他这个人嫌麻烦,每次后面的航段飞得口干舌燥想着下次要不带个水杯,可下次又总是忘。
褚煦梁打趣他,是因为以往飞客航根本用不着自己带水,负责头等舱的乘务员通常称三号位乘务员也会负责驾驶舱的服务。所以无论咖啡还是茶,都有尽责的乘务员会送到驾驶舱来。
“我找找看有没有果汁。”
货航虽然是夜间飞行,但公司其实也配了餐食,不是像客航提供给乘客的那种可加热的饭食或面条,而是包装好的即食饼干蛋糕之类的,有时候也配了盒装果汁,但显然这趟航班并没有。
褚煦梁从配餐里拿回一盒饼干还有一包鱼片,似乎是大连特产。“没有喝的,只有这些,你饿吗?”
其实刚才江新年就想叫他别忙了,无奈褚煦梁离座,他只能认真坚守着仪表板。
“有一点饿。”江新年接过鱼片,拆开包装,想了想问褚煦梁:“褚教要吃么?”
褚煦梁看他一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晃晃手里的饼干,说:“没事,我吃这个。”
客航飞行员用餐通常都会选择不一样的两种食物,例如一个人吃牛肉面,另一个人就会吃鸡肉饭,这样是为了避免食物中毒带来的机组失能等影响。但其实货航上的餐食都是成品,引发中毒或生病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公司并没有规定机组必须分开选择机上餐食。
但褚煦梁欣赏并尊重对方的谨慎,在他回答之后,江新年果然才放心地撕开包装自己吃起了鱼片。
褚煦梁看江新年一眼,说:“能不能别叫我褚教了。”他们也算相熟,称呼上大可不必如此死板。
江新年抬起头问:“那叫什么好?”
在公司一般机长就带姓称呼某机长,如果这位机长还是教员,一般就会称呼某教员,如果对方还身兼行政职务,就会称呼某总。
褚煦梁:“随便一点吧,不用这样。”
“那,梁哥?”江新年试探着问。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中提到的08年大连机场跑道入侵是真实事件,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索。
会觉得程序部分写得太多吗?本意是希望还原一下真实的工作场景,但可能笔力不够做不到引人入胜。要是大家感觉枯燥,以后我都简化一下。
早晨六点零五分,飞机飞过江西省上空时,第一缕太阳光从地平线升起。
深蓝的天幕起先泛起鱼肚白然后被缕缕金色的光线刺破。太阳缓缓崭露头角,如同一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巨大宝石。几分钟内,彤云和霞光就迅速占据了天空,就像一场势不可挡的新生。
他们的飞机呈西南方向航行,朝阳透过左侧舷窗洒满了驾驶舱,那些陈旧的仪表和按钮沐浴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左座的那个男人在逆光中侧脸轮廓温柔至极。
江新年一时屏住了呼吸。
褚煦梁转过来看他,问:“热吗?空调要不要调低一些?”天亮之后,驾驶舱比之前温度要高。
江新年摇摇头,感慨说:“日出好美。”
褚煦梁侧头过来笑他,“以前没飞过早班?”
江新年感到一阵口渴,真后悔自己没带水杯。
“飞过,六点半起飞,五点半进场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日出的时候在做机上检查,跟在天上可不一样。”
飞行这一行干久了,最早觉得震撼的美景到后来也会习空见惯。褚煦梁侧头遥望,觉得今天的日出确实格外美一些。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温柔。“那以后还有好多日出可以看呢,还有流星。”
江新年好奇地问:“你见过流星?”
褚煦梁点点头:“见过一次,忘了是飞哪儿。”
“那你许愿了么?”江新年追问。
褚煦梁楞一下,他早就过了向流星许愿的年龄,也稀罕居然江新年还保有一份童真。
他像个询问小朋友喜爱什么圣诞礼物的长辈一样反问道:“你有什么愿望?下次看到流星可以帮你捎带。”
江新年不好意思,说:“那怎么行,其实我也没啥好求的,就是好奇流星许愿到底灵不灵,想问你愿望实现没有。”
“我没有许愿,所以不知道。”褚煦梁老实回答。
两个人就驾驶舱美景讨论了一会,很快飞机便进入广州区调。江新年在124.45频率与广州ATC取得联系,直飞深圳。
深圳宝安机场落地之后已经是早上七点十五分。因为晚上还要继续执行航班,即使褚煦梁和江新年就住在深圳,公司仍然安排了机场旁边的酒店提供给他们休息。
公司的机组车将他们从机场送达酒店,办理入住之后褚煦梁和江新年一起去酒店餐厅吃早饭然后回房休息。
他们通常会补觉睡到下午,错过午饭。这也是货航飞行员辛苦的地方,日夜颠倒地工作打乱身体原本的作息规律。
江新年一觉睡到六点钟,打电话给褚煦梁想约他一起吃晚餐。谁知褚煦梁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已经吃过了。
江新年挂了电话,没精打采地去冲澡,他还以为褚煦梁会像上次一样等着自己呢,可转念想想,今天早上他又没有同对方约好,褚煦梁凭什么要等着他呢。
晚上碰面才知道,褚煦梁一般下午四点就醒了,然后他例行会去酒店健身房运动之后去餐厅。江新年这下子不好约人家一同晚餐了,他睡得久总不好让褚煦梁饿着肚子等。
于是共同执飞的这三天,他们在酒店都只一起吃早餐,晚餐从来没有遇上过。
飞完深圳-大连这个班,江新年和褚煦梁的航班计划就像偶然相交而过的两条线,之后越走越远,再没有重合过。
每次查询完下一周的计划,江新年谈不上失落,但褚煦梁毕竟是带飞过他的教员,期望能再次搭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进入九月,所谓一层秋雨一层凉,其他城市纷纷开始降雨降温,唯独深圳依旧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且炽热。
江新年从健身房回到宿舍,冲完澡沐浴在空调的凉风之中,晚饭又有一点没胃口。
他拿出公司发的iPad,现在飞行员做准备都是在电子设备上完成,航路天气都能在小小的iPad上一览无余。
下周计划加载完成,江新年喝水的喉结顿了一下,因为罕见地排班又将他和褚煦梁安排在了一起,飞两天成都-北京,三人制机组还有一个小副驾驶新入职带飞100小时。
按照计划安排,他和那位叫张盟的副驾驶提前一天搭机去往成都。江新年没有看到褚煦梁的加机组计划,又退出去重新查询了前几天全部的航班,发现褚煦梁是执飞完南宁-成都的航班之后在当地休息,然后再接着飞成都-北京的班。
所谓加机组就是飞行员搭乘本公司的航班,将名字加到机组名单当中,坐在后方观察员的位置,并不实际操纵飞机。
加机组那天,江新年一迈进驾驶舱就看见一位头发棕色还带点自来卷度的小年轻坐在位置上自拍。
他着实有点诧异,因为飞久了无论自己还是身边的同事早就对驾驶舱的一切不再新奇,这种自拍的行为更是很多年都没见到过了。
对方看到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收起手机甜甜叫了一声:“师兄。”
江新年点点头,问他:“飞院的?”
张盟摇摇头,“我自费的。”
飞行员除了之前提到过统招和委培两种模式,其实还有一种比较少见,就是自费。家庭条件比较好同时自身又拥有飞行梦的学子可以通过自费方式学习飞行技术,通常需要上百万。
江新年问他:“刚飞?”
对方嗯一声,补充:“十七个小时。”
他们俩的座位都在观察员的位置,挨在一起,江新年问他:“怎么想着要学飞?”自费意味着成本高,万一天赋和努力不够,学不出来岂不是血本无归,没有家庭财力和自我决心的支持很难走上这一条路。
“飞行员帅嘛。”张盟不假思索,大晚上地把衬衣上别着的雷朋墨镜飞行员款往鼻梁上一架,一副马上要出演壮志凌云的模样。
他成功把江新年逗笑了,江新年也不是那种爱教育人的老干部,他没有批判张盟只为追求这个职业帅气外形的初衷。
很多感悟都是自然而发的,现在张盟才刚入行,他相信假以时日对方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江新年只是奇怪:“为什么不去客航?”
因为自费飞行员不像他们统招,是航空公司来学校招聘,也不像褚煦梁是委托培养,学成之后必须回公司效力。
自费意味着航空公司不需要支付飞行员的培养费用,因此自费飞行员不论找工作还是跳槽都相对更自由一些。况且看张盟如此看重外观形象,显然客航光鲜亮丽飞白班更符合他的期许一些。
张盟说:“货运钱多嘛,能快点回本。”
他没有说实话,张盟有个秘密,他其实是一个同性恋者。相比和美女空姐共处一室,扎在男人堆里更能令他热血沸腾。当然这个不能说,所以他才拿收入出来搪塞。
江新年也不疑有他,S航收入高这是一般客航没法比的,张盟学飞花去的费用想要快一点挣回来,确实货运航空是一个理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