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调整飞机以迎风姿态准备接水,下口令:“襟翼40。”
褚煦梁将襟翼设定为40,江新年将着陆数据设置为VREF40,关闭自动刹车和发动机引气电门,将增压方式选择器选择到人工位,然后关闭外流活门电门,这样可以防止飞机机体进水。
江新年以前飞的空客在这一步的操作有所不同,空客A320是有一个专门的水上迫降按钮位于头顶控制面板上,但目的都是关闭用于增压的流出阀以密封机体,促进机身漂浮。
江新年关闭了APU电门,喊出:“我操纵,我监控。”示意副驾驶的褚煦梁穿上救生衣,做好着水准备。
“你操纵,你监控。”江新年在对方穿好救生衣并重新扣好安全带和肩带时迅速地自己穿戴好。
飞行员的工作就是这样,当他们需要暂时脱离操纵或监控时必须用标准喊话确保对方能接替,哪怕一秒也不能让飞机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
这一次江新年提前关闭了近地地形抑制电门,以免待会那刺耳的警报声又再次响起,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水上迫降就不再需要GPWS的提醒。
江新年和褚煦梁配合着完成了水上迫降检查单,并向ATC拍发飞机最后的经纬度位置。
褚煦梁报:“500尺。”
500英尺是最佳的观察时机,作水上迫降他们要避免在海浪汹涌的海域着水,而尽量选择平坦的海域。
观察海面的阴影和浪花是很好的判断标准,如果阴影和白色浪花靠得很近说明海面狭窄且汹涌,要避免在这样的区域接水。于是江新年调控着飞机往阴影和白色浪花少的水面滑行而去。
高度每下降一百英尺,褚煦梁就会尽职报出。江新年再一次确认飞机起落架收上位,襟翼40。水上迫降和正常降落不同,要使用比正常稍大的下降速度和较小的下降率。
当褚煦梁报出50英尺时,江新年说:“做好防冲撞准备。”
得益于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模拟机舱屏幕呈现的和真实舷窗看到的景色并无二致,海平面近在眼前。
江新年想起了上一次练习时褚煦梁和他强调过的要点。不要试图使飞机同仪表板上的地平仪保持水平,而是应该通过目视使机翼和海平面保持水平,否则一侧机翼先入水的后果便是造成整架飞机侧翻甚至解体。
而在操纵上,为了减轻着水的撞击和保持操纵性,作为机长应该保持VERF速度避免失速状态下的重着水,以200-300英尺每分钟的下降率然后拉平飞机。拉平的时候要柔和地抬机头使飞机接水俯仰姿态保持在10-12度。
江新年在心中默念着褚煦梁教给他的技巧与要点,沉稳地控制着飞机的姿态,因为一旦姿态控制不好,着水角度的偏差也会带来毁灭性的撞击。
副驾驶位的褚煦梁开始报高度:“40尺,30尺,20尺……”
波动的海面像一张巨大的网即将要把他们吞噬。这一刻江新年暂时忘记他到底身在模拟机舱还是在真的驾驶舱内,沉着一颗心冷静地等待着至关重要的这生死一刻。
机尾首先擦入海面,带起一阵浪花,机身也逐渐入水,驾驶舱风挡溅上白色的水波。机身在微弱的几次起伏后平稳进入滑行状态。
江新年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自觉侧头看了褚煦梁一眼。褚煦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电影结尾提前离场的观众一般已经开始准备起关停程序。
江新年有一点失落,但也只有一点点,他明白想要从褚煦梁那里得到肯定是很难的,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摈除掉杂念,江新年等飞机完全停住漂浮在海面上时去检查发动机起动手柄是否在关闭位,因为就算要撤离,作为机长也要确保后续工作的完成。
离机前关闭发动机以防燃油从断裂的管道中泄露,造成爆炸或是污染。最后一步他才喊出:“紧急撤离。”
刘浩祥笑着拍拍掌,“不错,小江操作和程序都挺熟练的,欢迎你来S航。”到这里考核基本就结束了。
江新年站起来同刘教员握手:“谢谢刘教员讲评。”然后他转头看了褚煦梁一眼,由衷地说:“都是褚教带得好。”
刘浩祥拍拍他们俩的肩膀,欣慰地讲:“都是好苗子。”
江新年的改装考核结果毫无疑问是通过,他懂事地要请刘教员吃饭。刘浩祥笑着说:“好久没来珠海了,老同学早就约好了,你们俩去吃啊小江。”
送别了刘浩祥,江新年试探着问褚煦梁:“那咱们晚上一起出去吃吧。”对方带了他这么些天,自己请客吃饭是理所应当的。
褚煦梁看着他,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民航小知识:飞行员级别通常分副驾驶(肩章三条杠)和机长(肩章四条杠)。副驾驶里又分了F1,F2,F3等级别,各公司划分不一样。机长又分普通机长和教员,教员里面又按级别分为A教(航线飞行教员)、B教(模拟机飞行教员)、C教(本场飞行教员)。等级上来说是从副驾驶—普通机长—A教—B教—C教这样升级的,一般来说C教就是检查员很多还兼任局方检查员。
本文中江新年辞职前是一名普通机长,褚煦梁目前是B类教员。
波音737正常着陆时使用襟翼30,如需要可使用襟翼40以便将着陆距离减至最短,着陆速度减至最小,例如本章中的水上迫降。
大概是因为上午模拟机考试耗费了太多精力,回到房间的江新年本来只打算眯一会儿,结果一挨上床就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半,这可不太好,他说了要请人吃饭的。江新年连忙给褚煦梁打电话,握着手机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江新年只好拨给周涛,对方听完说道:“不是吧,你。”江新年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周涛无语汗颜的模样。然后周涛跟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很快就念了一串号码过来。
挂了电话,江新年才回过神,周涛应当也是没有褚煦梁号码的,他也是新入职同褚煦梁交集也不多,那么这号码八成是敖教员给的。
江新年有一点愧疚,自己这个学员当得确实太不上道。看着那串号码,江新年不可避免地想起它曾经被写在纸上又被自己亲手撕碎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拨过去,对面很快接了。江新年压着声音说:“我是江新年,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你吃过饭了吗?”
他们在楼下碰面,褚煦梁捏着一瓶矿泉水站在夕阳中,逆光的剪影身高腿长有一些晃眼。江新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褚煦梁穿短裤,天气再热都是一身长裤,比起飞行员更像是都市精英白领。反观自己大裤衩子配人字拖,都不太好意思和他走到一块儿去。
江新年再一次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只想睡一小会儿,没想到睡过了头,我该定个闹钟的。”
褚煦梁倒是没有半点被怠慢的不悦,他还是那般和煦地讲,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没关系,累了就该好好休息,再说现在也不晚。”
江新年算是领教到周涛口中什么叫“出了名的好脾气”了,他咧着嘴问褚煦梁:“褚教想吃什么?”
褚煦梁想了想,说:“今晚算是庆祝你过模拟机,选你喜欢吃的吧。”
江新年听他这么说也不矫情了,珠海这地方他以往一年也得来两回,辞职这两年期间再没来过,别说还真有令人想念的味道。
“那咱们撸串去吧!”
晚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江新年打了个车,熟门熟路地领褚煦梁去了训练中心周边一家烧烤店。这家烧烤的老板娘是一位四川老乡,味道很接近家乡,江新年以前每次来珠海都会来这里搓一顿。
他拿着菜单勾勾画画,褚煦梁在一旁提醒:“别点太多了,就我们两个人。”
江新年克制了些许,抬头问:“褚教要来两瓶冰啤不?”
褚煦梁摇摇头,不太想喝酒。正好,其实江新年也不喜欢喝酒,愉快地给自己点了冰可乐。
“喝什么饮料?”他问褚煦梁。
褚煦梁晃晃手里的矿泉水,说:“我就喝这个。”
烧烤很快上桌,红艳艳的辣椒粉混合着孜然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江新年也是真的饿了,训练中心食堂的饭菜并不好吃,他拿起一串牛肉感受着味蕾上久违的欢愉。
直到他撸完四串肉,抬眼才发觉对面的褚煦梁还在看着手里的一串牛肉发呆,面前桌面上一根签子都没有。
江新年第一反应是,莫非褚煦梁嫌弃他挑的这地儿?不想吃?但想想又觉得不会,他就是潜意识地认定褚煦梁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因此之前才选了烧烤。江新年并非舍不得花钱才没挑高档饭店,他是真的觉得这家烧烤特别好吃,值得带褚煦梁来一趟。
江新年看着褚煦梁谨慎地将肉串送入口中,楞了楞嚼下吞了,然后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你是不是不能吃辣?”江新年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褚煦梁喝了水,顺一口气,笑着说:“一般来说,有一点辣是可以吃的。”潜台词就是这家店不是一般的辣。江新年也笑了,他差点忘了川渝和北方的饮食差异,他马上招呼老板,又加了一些不放辣椒面的串儿。
江新年埋头撸串,心里感慨着辣椒就是烧烤的灵魂啊,简直太好吃了。而褚煦梁也秉持着食不言的原则,两人在桌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因为先前辣的烤串预计的是两个人吃,结果最后不得不都进了江新年一个人的肚子,他又喝了一瓶碳酸饮料,实在有些撑了。
结完账,褚煦梁建议:“要不我们走回去吧,消消食。”
江新年乐得这么做,两人沿着大路慢悠悠地往训练中心走。摒除其他的不谈,褚煦梁这个人真的是蛮好的,教东西认真负责,人也和善好相处。江新年放下最初的那一点警惕心和对方聊起来,问褚煦梁在哪学的飞,为什么一开始要来货航。
“我是大改的,公司委培。”
听说对方是大改驾,也就是大学生改驾驶员。在飞行员紧缺的时期航空公司除了从国内几大航校招收飞行学员外,还会去其他综合性大学通过报名体检选拔合格的大学生。由航空公司出资送到国外的航校培训,毕业后回公司服务。
江新年由衷地接上一句:“褚教不像大改啊。”说完意识到这么讲不太妥,可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
褚煦梁瞧着江新年一副说错话的懊恼模样,低头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啊。”
他告诉江新年:“其实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刚回S航的时候,模拟机上没少被教员训。说真的,我自己也带了几年模拟机,国外回来的学员是普遍基础弱一些,国内几家航校里面,你们学校出来的是综合能力最强的。”
并不是外国的月亮就一定更圆,在飞行员的培养上,国内航校更注重基础和程序,要求比国外更严。
褚煦梁当初大二的时候被S航选中送去加拿大学飞。虽说学期是两年,但老外各种假特别多,什么圣诞节复活节感恩节,动不动就放假,真正用在训练的时候并不剩多少。相反国内航校从高中毕业生中选拔飞行学员,学制四年,无论是理论基础还是下分院的实飞训练都更加系统更加扎实。
江新年听见他这么说,叹一大口气,往事不堪回首一般讲:“唉,你是不知道咱们学校的教员有多凶,和你简直是天壤之别,整一个就是我大学时代的噩梦。”
褚煦梁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有没有这么夸张。”
江新年开始诉苦:“真的,飞不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气不过还上手呢!”
褚煦梁挑了挑眉,他实在是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画面。他在加拿大航校的时候,虽然教员们热衷于度假,但是每一次教学都是客客气气的。老外的文化里没有那么多论资排辈的规矩,老师和学生之间都是直呼姓名如同朋友一般。
江新年补充道:“不过我没挨过揍,我就是怕他。所以每一次上机前都很认真地准备,生怕挨骂。”他这么说着,又感性地发表起看法:“其实我还是挺感激我师父的,要不是他要求严,说不定我就被刷下来了。”
江新年就读的中国民航飞行学院设有淘汰制,并不是所有被录取进入飞行技术专业学习的学员最终都能成长为合格的飞行员输送到各航空公司。在大二下分院进行上机飞行训练时会有一轮飞行考试。每年都会淘汰掉百分之十的学员重新分配到学校的其他地面相关专业进行学习,因此江新年才说感激当初教导他的教员如此之严厉。
两人边走边聊,也不觉路远。他们在电梯里分别,江新年回头笑着挥手,褚煦梁站在电梯里温柔地回以一个微笑。
第二天上午公司安排了回深圳的车,江新年一坐上去司机就要发动。他连忙出声道:“唉,等会儿师傅,人还没来齐呢。”司机纳闷地回他:“我收到的通知是就接您一位。”
“等等。”江新年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褚煦梁很快接了,告诉他自己今晚有杭州-北京的班,所以直接从珠海出发,不回深圳了。江新年哦一声,听那边的背景音似乎是在机场。
飞行员虽说有属地,但也会因为航班调度经常执飞各种航线。像这种杭州起飞去往北京的航班就需要执飞的飞行员加机组或是由公司买票乘坐其他航空公司的商业航班去往执飞地。
江新年又给周涛去了电话,那边似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告诉他自己还在澳门呢,明天再回深圳。
江新年挂了电话,看来确实,这辆车来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从珠海一别,江新年差不多快一个月没有再见到褚煦梁。此后他在另一个教员的指导下飞了本场,然后正式开始在S航的飞行工作。
因为机长的资格是民航局认证的,在转换了航空公司之后江新年只需要在新的公司再飞上两百个小时,就可以再一次申请机长复核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重新担任机长的职务,而在此期间他要作为副驾驶在右座飞够这两百的小时数。
目前是副驾驶的江新年按理来说是有可能和褚煦梁搭档一起执飞,可同公司几百位飞行员,想要在飞行计划上重合起来,还是需要一点概率。
因此当周六江新年照例在公司crew portal上查看下一周的航班计划时,于机长那一栏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
下周二到周四,他要和褚煦梁一起飞三天的深圳-大连来回。
江新年目前住在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是公司出资替新入职的飞行人员在宝安一个新小区里统一租住的精装套间。离机场近上班方便,可以免费住六个月,算是提供给新员工一个过渡安家的地方,也属于一种员工福利。
新来的副驾驶通常是两个人住一套两居室,而江新年是以机长身份被S航引进的,因此分配给他的是单人套间。
这一个月,江新年除了上班就是在小区中庭的篮球场打球,他还在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卡没事撸撸铁,日子过得简单。
终于等到周二这天,江新年在家洗好澡换上制服,拉上飞行箱和过夜袋提前开车到公司的准备室里等着。
他也说不清楚心中这种不同于往常的期待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对方带飞过他模拟机,如今终于可以一起执飞航班。
晚上十一点半,褚煦梁准时出现在准备室,他当然也提前就知道这趟航班的搭档是谁,见到江新年冲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江新年站起来,有一点腼腆地叫了一声:“褚教。”他想说好久不见,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显得想攀旧情,话到嘴边改成一句生硬的“晚上好。”
褚煦梁招呼他坐,把飞行箱立到一旁,然后将手里的一个纸袋放到桌面上。“给你带了咖啡,夜航还习惯吗?”
江新年感激地接过,心里感慨着褚煦梁人真好,担心他晚上犯困还带了咖啡。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口味,买了拿铁跟美式。”褚煦梁指了指袋子里纸杯托上嵌着的两杯温热咖啡。
江新年看了他一眼,试探着反问:“褚教一般喝哪种口味?”别人体贴周到,他可不能那么一根筋地不客气。
褚煦梁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先选。”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江新年也不再矫情,拿起那杯拿铁,笑着讲:“其实我比较小朋友口味,不喜欢太苦的。”
褚煦梁被他逗笑了,说:“正好,我爱喝这杯老年人口味的。”
江新年噗呲一笑,又抬眼去看褚煦梁,见对方眼里也盛着笑意。
路过的签派姐姐一步三回头,盯得江新年浑身不自在,收了笑容拿出iPad开始进行航前准备。
江新年尽责地核对起今晚两趟执飞航班的航班号,飞机编号,计划起飞落地时间,飞行时间以及机场细则重点。
他认真地念道:“起飞地深圳机场南面进离场和进近航线距香港进近管制区边界最近点仅5.5千米,航空器必须严格控制航迹,不得向东南方向偏航,防止误入香港管制。大连无减噪音程序,为特殊机场,净空条件差。”
特殊机场就是指机场区域飞行环境复杂或机场保障条件不足,为保证飞行安全需要采取特别应对措施的机场。
全国目前一共有19个特殊民用机场,大部分都是高原或高雾地区,大连的周水子机场虽然位于丘陵地带,海拔也不高,但却是我国东北地区唯一一个特殊机场。
周水子不仅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起降跑道,并且存在航道偏置的问题。大连冬春还多发平流雾,倘若起雾,附近的青岛和烟台多半也是一样的状况,只能往北备降沈阳,因此备选机场范围也窄。
褚煦梁明白正是因为大连是特殊机场,所以公司排班才将他们两个组合在了一起。特殊机场为了保证飞行安全,要求执飞机长必须有特殊机场飞行资质,有时还会安排双机长或三人制机组来运行航班。
目前是夏天,大连还没有平流雾的侵扰,所以公司一般会选派资深副驾驶同机长搭档飞这个特殊机场。江新年虽然才入职,但他的实际飞行小时数已经远超一位资深副驾了。
褚煦梁看着签派送来的放行单,听江新年认真又细致地继续念着航路详情,天气状况和航线的交接点及频率。
江新年确实很乖,谦虚好学,准备充分。不像褚煦梁见过的某一些跳槽过来的机长,在初来作为副驾驶的那两百个小时里根本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不屑于去做这些事。他专注的样子看起来很听话,说得口干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停下来喝水,而是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舔一舔嘴唇。
褚煦梁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揉了揉太阳穴,收回视线点点头肯定道:“很好,我们进场吧。”
夜晚的机场虽然也是灯火通明,但对比白天的人流如织显得冷清了不少。除了些许搭乘国际红眼航班的旅客等在候机厅里,剩下的大多是机场和航空公司不分昼夜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
他们走机组安检通道过安检,机组人员和一般旅客是两个不同的安检通道,在机组人员的安检通道中也同样需要出示“登机牌”。
与乘客航班前换发的纸质登机牌不同,飞行员是有一个证件一样的“中国民航空勤登记证”由民航局签发,配合着任务书可以进到机场内部。
到达停机坪,一架满载着货物的737-800已经等在了停机位上。江新年和褚煦梁上驾驶舱放好飞行箱,江新年主动说:“我去做绕机检查。”褚煦梁点点头,看着这个头发黝黑,肩膀宽阔的年轻男人低着头又从舱门出去了。
航前绕机检查是每一趟航班飞行前机组人员必须要做的一项工作,飞行员需要绕着飞机行走一圈,环视机体外观是否无损坏,无液体泄露。轮胎、起落架、发动机等情况是否正常。
江新年出舱门后首先从机头绕过,褚煦梁从舷窗刚好能看见他。夜幕中江新年的面容看不明晰,只一身反光背心罩在短袖制服衬衣上反射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一帧胶片定格的瞬间。
褚煦梁想回起第一次见到江新年的那一幕,同样是晚上,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灯火阑珊的吧台,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大海。
异国他乡的艳遇,不问姓名不求未来,尽管褚煦梁无法否认自己在某一瞬间动了心,离开前留下了本不该留的号码。
本以为那份失意已经在时光中遗落,但命运却再一次拨动他的心弦。
驾驶舱落座后,江新年开始进行飞行前的程序准备,在他上来之前褚煦梁已经做好了左座机长需要完成的部分。
江新年认真地检查起飞行控制面板各组件,仪表和导航转换电门的调制,电气面板、过热和火警面板、气象雷达、应答机等都调置到位。
褚煦梁:“飞行前检查单。”
江新年配合着执行飞行前检查单,飞行员工作的每一步都是标准化的,在做完飞行前准备后会用飞行前检查单来核实准备是否完成到位。确认无误之后才会开始下一步起动发动机前的程序准备,然后又会用“起动前检查单”来核实这些标准程序的完成。
做完这些准备之后,褚煦梁下口令:“起动1发。”即先起动飞机的1号发动机。飞机的两台发动机在准备起飞时并非同时起动的。逐一起动更能让飞行员有效观察到发动机起动情况是否正常。
江新年将发动机起动电门打到地面位,“活门开,N2有,N1有。”继续观察着发动机的转速变化,“N2,25。”
褚煦梁将发动机起动手柄放到慢车(IDLE)位。
江新年继续汇报:“流量有,EGT上升,N1,N2上升,滑油压力有。”在N2转速达到46%的时候,证实发动机起动电门移动到关(OFF)位,发动机起动活门打开灯熄灭,喊出:“起动机脱开,活门关。”
褚煦梁监控着N1、N2、EGT、燃油流量和滑油压力指示正常,等发动机增速到稳定慢车状态之后,下口令起动另一台发动机。
双发起动稳定后,作为机长的褚煦梁通知地面人员撤离。然后他们一起完成了再现检查即证实所有系统的信号牌面板灯光亮,然后再熄灭。
褚煦梁:“襟翼5。”
江新年将飞机的襟翼设置为5的位置,做好准备。
褚煦梁:“滑行前检查单。”他们通过标准检查单再一次确认程序没有错漏。
江新年通过无线电联系地面管制取得滑行路线和许可,接受滑行指令。褚煦梁打开了滑行灯,向地面机务给出滑行手势。在得到机务允许滑行的手势反馈后,按压并旋转ET已飞时间按钮开始计时。
飞行员的薪酬与晋升都与飞行时间挂钩,而飞行时间就是通过机上这一按钮来记录的。
航空公司会有航班的预计起飞与降落时间,但实际上根据机场流量和天气等原因会与计划有一些偏差。最终记录在飞行员云执照档案上的是实际飞行时间,就是以飞机上的这一记录器为准。
在滑行阶段,作为副驾驶的江新年尽责地在每一次接近转弯的道口前报出预计转弯方向和下一滑行道名称,“A5,右转A。”
他们两人都检查着飞机前后方有无障碍物,按理来说跑道上是不允许任何人车滞留的,但工作难免有疏漏。民航历史上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案例,特别是在夜间,疲劳困顿以及缺少对规章的敬畏,轻则对飞机造成结构损害,重则便是血的教训生命的代价。
褚煦梁更新了起飞简令,调定气象雷达和地形显示。“起飞前检查单。”
江新年开始核对:“起飞襟翼5,绿灯。减速板下卡位,安定面配平,导航……”
做完检查单,江新年打开飞机的频闪灯和应答机。在得到ATC起飞许可后,按压已飞时间按钮。刚刚褚煦梁记录的是飞机自滑行开始的时间,那么现在记录的将是飞机离地起飞的时间。
褚煦梁操纵着飞机正对跑道正中心,江新年将内侧着陆灯打开。褚煦梁前推油门杆到约40%N1的位置,在发动机高转速的嗡鸣之中,这架737开始加速滑行。
作者有话说:
民航小知识:民航中除了数字读法与日常不同,字母也有特殊读法,避免通信混淆。24个字母对应24个单词:A-Alpha,B-Bravo,C-Charlie,D-Delta,E-Echo,F-Foxtrot,G-Golf,H-Hotel,I-India,J-Juliet,K-Kilo,L=Lima,M-Mike,N-November,O-Oscar,P-Papa,Q-Qeubec,R-Romeo,S-Sierra,T-Tango,U-Uniform,V-Victor,W-Whiskey,X-Xray,Y-Yankee,Z-Zulu江新年在报跑道A5,右转A时实际发音是:Alpha5,右转alpha
虽然是在夜间,但今晚天气很好无大风干扰,几乎该是一次毫无记忆点的例行起飞,除了身旁搭班的人。
飞机进入平稳巡航,褚煦梁看江新年也不说话,一直认真地盯着仪表盘,似乎难以放松下来。开口问他:“是不是有点儿不习惯?”
这架737和当时他们飞的模拟机舱还是有些许不同,面板很多地方都有一些磨损。因为货航用的飞机基本都是购买的其他客运航空公司的退役飞机,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二手的。
民用航空飞机一般服役十五到二十年左右就退役了,但其实这个时候飞机还是完全可用的。理论上来讲一架飞机只要维护得当可以飞上好几十年,但客运航空公司鉴于维护成本及旅客舒适度的问题,更倾向于变卖旧款购买新机。
而货运航空公司正好接手了这些退役飞机,将它们加以改造,比如将内部座椅全部去除,机门改换成更容易上下货物的外翻式。因此当褚煦梁瞧着江新年盯着面板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起了这一话头。
江新年楞了一下,褚煦梁抬抬下巴补充道:“老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