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谈话,只能存在他们私下。
只是,无论如何,那一瞥而过的模样,跟那张记忆里的“蛇精”脸看起来并无什么相似的地方。
苏执聿似乎是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打量视线,突然手指一按开关键,手机屏幕黑下来,他抬眼看向孟琳叫了一声:“嫂子。”
“怎么了,是在看家里养的小猫吗?”孟琳突然笑着起来,装作根本没有看清楚什么的样子。
苏执聿:“嗯”了一声。
孟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又问:“乖吗?”
苏执聿想了想说:“之前不乖,后来爪子拔了就乖很多了。”
孟琳闻言一愣,又看向苏执聿那看不出来什么情绪,神情冷漠的脸,她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后,又意味深长地问:“弟弟,你离开苏家之后,怎么没有加入你那位老同学?听说他创业蛮成功的。”
苏执聿说:“这谁又能预料?”
“就算如此,加入创谊,这对你来说也太保守了不是吗?”
“是吗?”苏执聿敷衍一笑:“可能吧。”
可能因为今晚饮酒的缘故,苏执聿感到一些头晕,面对着孟琳探究的目光,也疲于应对,于是表示自己已经有些疲惫,需要去楼上休息。
苏执聿回到自己二楼被收拾好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苏执聿再次打开手机,看到手里屏幕的方时恩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苏执聿躺下二十分钟,又不自觉地神游天外,想到方时恩一个人在家过十五后半夜醒过来会不会因为想念自己偷偷哭,而且他睡在客厅夜里有可能会着凉,这对于经常一点儿风吹就很容易起低烧的方时恩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云淮市距离燕塘市六七百公里,苏执聿驱车回来的路上飘起来细碎的雪花,因为寒冷冬夜夜色漫长,到了凌晨四点,天色还是幽暗的黑。
“时恩,怎么睡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听到门口有声音,泡泡叫了几声,方时恩被从睡梦中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毛毯滑下来,他看到半蹲到自己面前的苏执聿,好像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苏执聿出声问他:“时恩,你怎么睡在这里?”
方时恩被苏执聿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意识还会回笼,方时恩本能地紧紧抱住苏执聿,等苏执聿已经迈开腿抱着他走了两步,方时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怎么突然回来了,工作完成了?”
苏执聿说:“没有,只是回来看看你,我明天还要去的。”
“哦。”听到方时恩明显低落下来的声音,苏执聿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低头发现他把自己送给他的那个白玉汤圆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苏执聿说:“要吃瑞吉特吗,我帮你订,明天早餐吃这个好吗?
这原本是方时恩很爱吃的高端餐厅品牌,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他的青睐,方时恩明明已经被苏执聿放下,他的胳膊却依旧没有松开,他闻到苏执聿身上雨雪的冷气,跟他说:“不想吃瑞吉特。”而后好像有点儿委屈一样讲:“我想吃汤圆。”
苏执聿沉默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说:“好,那就吃汤圆。”
第59章
早上,苏执聿将冰箱里的汤圆拿出来,放进煮锅,又打进去两只荷包蛋,另外起锅煎了三明治和肠。
两人吃早餐的时候,方时恩又拿起来手机非要拍两个人用勺子盛着圆滚滚的汤圆碰到一起干杯的照片,拍了两张感觉灯光不满意,等到了第三回,勺子里的汤圆都凉了他才算满意。
方时恩在这样的节假日里早起了一回,但是可能凌晨因为苏执聿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睡着,因此吃饱喝足之后,就有点儿犯困了。
方时恩回到卧室里,卧室里的窗帘被拉上,苏执聿将灯关上,让方时恩好睡回笼觉。
昏暗的环境里,只留一盏床头灯,苏执聿走到床前,看到方时恩这时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方时恩感觉到苏执聿走近,靠近自己,然后微凉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脸颊,
他感觉到苏执聿的伸到了自己脸上,抚摸过脸颊,方时恩意识不清地将眼睛掀起来一道缝隙,脸贴着苏执聿的掌心,含糊地问他:“干嘛?”
苏执聿的手可能因为不久前接触过冷水的缘故,让方时恩感觉有些微凉,但是他并没有躲开。
“我走了,你睡觉吧。”方时恩听到苏执聿模糊地交代完这一句,然后他的嘴唇上被苏执聿好像是逐渐回温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离开了。
下午三点钟,苏执舒在苏家老宅二楼狂敲苏执聿的门。
“你上午去哪了,怎么也没跟家里说一声?”苏执舒连声问道:“怎么还不开门?”
敲了这么几下后,也没听见房间里传来脚步声,苏执舒伸手一拧门把,门突然打开了。
苏执舒惊疑不定,看着苏执聿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几乎忍不住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
因为印象里苏住聿一向睡眠很浅,很容易被吵醒,并且按照他往常的形象,他表现得一直像是一台精密的不会出错的,也不需要睡眠的机器,能够一直永无止境地运转,永无止境地赢。
从未想到有一天会看到他的弟弟苏执聿会睡成这样,熟睡的程度堪称昏迷。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他应该去看看脑子!”苏执舒在苏业堂屋里指着窗户,来回踱步,在那一块地毯上走出来气喘吁吁的架势,对着他爹说:“您去摸摸,楼下院里停着的车,还热着呢。”
苏业堂拿着手里被拍回来的小儿子在燕塘市的住址,看着那丁点儿大的窗户口,不明白苏执聿在外面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为什么蜗居在了筒子楼里,撇去今年头两年在胡跃春那里应该也不少挣,能过得这样拮据,极大可能是因为那个狐媚子挥霍无度的结果。
苏业堂也说:“确实是疯了。”
孟琳在苏家老宅的会客厅里,看着这父子俩的样子,眼珠微转,而后说道:“执聿既然这样在意他,我们要是强逼他们分开,只怕会把执聿越推越远了。”
苏业堂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事,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亏,把苏执聿赶出家去不仅起不到效果还正中他的下怀。
孟琳说:“不如,先等等吧,这才刚进家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等个一年半载的,再慢慢说……”
“怎么说,这都三年了,之前都说不通现在就能说通了?”苏执舒无法理解苏执聿这样迟来的叛逆期竟然可以延续这样久。
苏业堂也是心烦意躁,看苏执舒这副样子,“要不是你对你弟弟一句好话不会说,他会这么轻易被旁人迷惑了。”
“合着他不想进这个家是赖我啊,爸,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说话合适吗。”
隔着两间房间的会客厅里苏业堂和苏执舒争吵起来,另一旁苏执聿在房间里睡得不省人事。
入职恒盛不到一十天,苏执聿又再次隐秘离职。
此前恒盛为了对苏执聿展示诚意,答应苏执聿那些零散琐碎的要求之外,并且还因为竞业协议替他赔付给了创谊一大笔钱,这使得苏执聿的这次辞职非常的不道德。
为此苏执聿要求苏执舒将此前恒盛为他赔付的违约金和此次的违约金一并归还给了恒盛,如此才算是好聚好散。
春夏相接之际,苏执聿已经正式接管苏德旗下品牌苏小德家用科技智能公司,江卓被从云淮市调回,重回他身边做助理,苏执聿进入办公室听到江卓叫一声苏总,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时,有时候也会突然产生一种时间仿佛被重置的错觉。
苏执舒替苏执聿赔出这样天价的违约金,年薪给的又高,苏执聿没道理不接受,他想在商言商,老板是谁又有什么所谓。
而且理解可能因为苍老的苏业堂身体越发不济,也知道无能的大哥支不起来这么大的摊子,但是同时也要警惕苏业堂再次卸磨杀驴,最好挣两年快钱,就带着方时恩离开燕塘市,
苏执聿对于苏执舒调查自己这些事情内心极其的反感,但是他并不想惹毛苏执舒这种容易冲动很不理智的人。
可是如果他带方时恩离开燕塘,他大哥又像苍蝇一样盯上来怎么办,不然干脆出国好了,但是方时恩外语不行,到时候到了国外语言不通,又可能因为换了新环境需要重新适应再次对人群恐惧怎么办。
到时候岂不是又要变得好像离开苏执聿不能活,只和苏执聿自己说话了,苏执聿心情又在想到这里时起了一点儿很微妙的变化。
不过这样稳定的生活,他要怎么说服方时恩离开,和小黄狗告别,顺便带着泡泡搬家?
或许这件事可以在苏小德任职期间慢慢解决,苏执聿最后这样冷静地想。
方时恩这个时候已经在滋美鑫工作了快一年,在这一年里,滋美鑫有两位员工离职,从开业开始陪伴这个烘焙店坚持到现在的员工连上他一共三位。
方时恩因为微博粉丝逐渐增多,突然在某天发现自己被分类到了美妆博主的分类里,可是方时恩确实从来没有给自己化过妆,照片都是全美颜全滤镜。
他申请认证更改,终于成功改成了颜值博主。
在闲暇时刻,他更新微博后,就开始在同城微博里逛,没想到很偶然地刷到了位置定位在滋美鑫的一个账户发布的消息。
方时恩没有想到在同城广场上偶遇同事,几乎不可避免地起了好奇。
点进这人的微博一路下滑,然后慢慢往上看去。
“店里有个特别装的同事,今天竟然排到和这个烦人精搭班,真是让人烦躁。”
方时恩看到这条微博,心里想这一定是在说小秦,他也早就觉得小秦特别爱装,不好相处。
“店长终于良心发现,把迟到罚款从五十降到二十了。(耶)”
“笑死了,今天烦人精背假包被发现了,好像是听到我们在说他了,第二天终于不背了,感觉他背那款假包的时候在偷偷踮着脚走路……”
什么!?
方时恩滑动的手指一顿,他这个时候才幡然意识到,这个烦人精竟是他自己!
一口气儿刚顶到胸口,他继续滑,便看到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真是无语死了,店长竟然找我谈话了,问我是不是带头排挤烦人精了,让我自己申请离职,说被幕后老板发现了,这家店其实是烦人精家里人开给他的,有钱了不起啊,你当都来过家家呢……”
方时恩目光落到“家里人”这三个字上,失去程诗悦的方时恩的家里人还能有谁?
他本来胸口不断攀升堆积起来的怒意,突然被这个消息打断。
方时恩完全不敢相信这件事,明明在今年过年的时候,骄傲的苏执聿还终于低下高贵头颅请求自己为房贷出一份力,怎么兜身一转,其实是滋美鑫的老板了?
苏执聿到底为什么骗自己?
那我岂不是老板娘了?
那之前给别的员工开七千五的工资就给自己开五千五,其实是苏执聿的授意?
方时恩当即怒不可遏,又喜不自胜。
人被这两种情绪撕扯的不怎么是好了,感觉苏执聿这人太复杂了,有坏又好的,简直让他没有办法,他又激动地想要给苏执聿打电话,想要验证这一事实。
结果没有想到,连续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因为太过焦急,方时恩踩上鞋就想去苏执聿的公司去找他,方时恩跑下楼,戴上头盔,骑上自己的绵羊绅士。
结果没有想到方时恩来到恒盛时,报出苏执聿的名字,却被前台告知了苏执聿已经不在这里任职的消息。
“那去哪了?”
方时恩感到一阵眩晕双脚仿佛无下限地踩空,他不知道苏执聿到底有多少事情隐瞒着自己,又或者说他知道的到底有没有真实的事情。
晚上八点,,江卓跟在两人后面,两兄弟并排走着,都是高挺的身姿,穿着挺阔修身的西装,苏执舒一直在他旁边说着什么,苏执聿蹙眉听着,两人从苏小德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就在两人终于走到大厅的时候,苏执聿原本冷漠不耐烦的表情在一个不经意抬眸的瞬间,顿时止住。
隔着苏小德新装的玻璃大门,方时恩和苏执聿遥遥对视。
“换人了?”
苏执舒站在旋转楼梯口,狐疑不定,望着公司大厅窗外正在纠缠不清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和他弟弟拉扯的那个男生和他曾经在手机上看到的照片对上号。
眼瞧着,那男生先是声疾厉色地对着苏执聿说了很多句,然后情急之下甚至没控制住车把,差点儿撞上公司门口的花坛,被苏执聿伸手拽了一把才算是稳住。
过去许久,也可能是几分钟,那个男孩子不知道是被气走,还是被苏住聿说服,也可能是望到公司里来来往往的公司人员探寻的目光扫过,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地点,于是调转了车头,离开了。
苏执聿准时下班,就算是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料到,方时恩会找一场大麻烦,但是也没有想到方时恩会这样严阵以待。
苏执聿刚推开家门,就看到正绷着脸,挺着腰背对着客厅坐着的方时恩,听到开门的声音后,侧过来看苏执聿的小脸上神色像是抓住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样沉。
苏执聿感到一些头疼,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太以为意,毕竟之前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没有骨气的方时恩很容易就愿意和好并且表达原谅在他为方时恩的某一虔诚愿望买单之后。
于是,苏执聿看起来非常淡定地将西装外套脱掉挂好,走过去的时候又问方时恩:“你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
方时恩鼻腔里发出来一声像模像样的冷哼:“我现在还有什么班好上的吗?”
苏执聿没有接话,像是在等待方时恩提要求。
方时恩总是沉不住气的:“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苏执聿抬眼望他:“有什么?”
苏执聿对方时恩的一切了如指掌,上到工作日常,下到浑身上下长了几颗痣都知道,可是苏执聿的一切对方时恩都有所隐瞒,好像方时恩没有资格知道,过问苏执聿的任何事。
可能是方时恩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太过生气,腮帮子都有点儿鼓了,可能是苏执聿做出来的欺瞒本身,也可能是苏执聿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
苏执聿看了他两眼,终于在对方气势下,表露出来一点儿撒谎后的应有的语气,他缓了缓说道:“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其实我刚回苏家也没有多久。”
“没有多久是多久?”
苏执聿说:“大概半年。”
方时恩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也叫没多久!?”这么说来其实从今年过年后苏执聿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去苏家了。
“为什么要瞒着我?”
苏执聿表现出来很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现在的方时恩是很无理取闹,他耸了一下肩膀说:“这对你,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那其实滋美鑫是你开的这件事呢,这件事对我也没影响也与我无关吗?”
苏执聿完全没有想到方时恩会接连发现这些事,忍不住蹙眉:“这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事?”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方时恩情绪激动起来:“你竟然给每位员工开七千五的工资,却单单给我五千五!?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去年没有评比优秀员工是不是也是你在暗中捣鬼,让大家不要选我!?”
苏执聿无法接受这样蛮不讲理的指控,“我暗中捣鬼什么了,你自己表现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表现什么样了?”方时恩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倾斜,对苏执聿质问起来。
苏执聿没有想到方时恩真的这样没有自知之明,于是也不再留情面:“你去年迟到多少次,又烤糊过多少面包,我怎么给你评优秀员工,再说我不是给你发了鼓励奖了吗?”
“鼓励奖有什么用!?”方时恩彻底被激怒,苏执聿这样讲好像是因为方时恩本身就表现很糟糕,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应得的,因为不值得不信任,所以没有资格过问苏执聿的任何事情,他抬起手来指着苏执聿,像是一只浑身毛都炸起来的猫:“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就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是PUA!通过贬低我打压我的手段迫使我离不开你!”
苏执聿怒极反笑,不知道方时恩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儿,他问:“我贬低你打压你什么了,你把面包烤糊经常迟到是不是事实,是我在捏造吗。”
“离婚!”方时恩被气得眼泪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苏执聿的错,对自己做很多隐瞒,还撒谎,却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对待自己,他对苏执聿悲怒交加地低吼出声:“我受不了你了,没有人受得了你!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
“什么叫我以为我是对的,难道我又说错什么吗?”苏执聿无法理解地说道。
如果苏执聿真的PUA方时恩以使他离不开自己,那么动不动就提分手要离婚的又是谁?好像学到一丁点儿本事,就有很多底气和苏执聿叫嚣,表现得好像根本不需要苏执聿,随时离开也没有关系。
之前还说不知道除了方时恩自己还有谁受得了苏执聿,现在又要讲其实根本没有人受得了苏执聿,他讲这样矛盾反复,前后不一的话,还要在这里责怪苏执聿。
苏执聿心里头也是烦闷非常,这在方时恩声嘶力竭挂着泪怒视着自己说要离婚的时候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于是也不再忍耐,说出来一些口不择言的话。
“是谁和你说什么了?”苏执聿冷笑一声,仿佛方时恩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一样,再次恢复居高临下的态度:“你不要以为我回苏家代表什么,你现在和我离婚也分不到什么财产,别打这些没用的小算盘。”
话音落下,方时恩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棒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执聿,好像方时恩的任何情绪任何话语都不过是在盘算一些有利可图的东西,“我一分钱也不要!你这些财产你的房子,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我也要和你离婚!”
“你这个控制狂!我痛恨你!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方时恩嘶吼出声的时候,眼泪湿润脸庞:“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苏执聿在方时恩喊出这句话之后,他像是隔空遭到了一记重击,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就算是面上依旧强装镇定,他看着方时恩泪眼模糊的脸,像是愤怒又极度伤心的神色,心里头还是不免咯噔了一声。
苏执聿想,天呐,就算是不聪明的方时恩也察觉出了,苏执聿根本不爱方时恩。
于是真的要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苏执聿结束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因为苏执聿这样的爱无能,在亲密关系里,是和性无能的危害程度相当的极大缺陷。
就算是贪慕虚荣的方时恩,这次也没有办法被金钱蒙蔽,包容这一点。
很多次,苏执聿都希望方时恩能够改掉一些坏习惯,比如虚荣,攀比,总爱索取,想要不劳而获,但是如今方时恩终于变成苏住聿想要他成为的样子,就算是苏执聿身价不菲,能力出色,能够给他带来很多物质条件,他也不再想要苏执聿。
“你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不要说气话。”
苏执聿听到自己这样冷静地讲。
“时间很晚了,或许你应该休息。”
在八点钟的晚上讲这样掩耳盗铃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在陈述什么让人应该信服的真理。
方时恩看着这样自以为是的苏执聿,好像不值一提的方时恩的情绪那些追问都是很不值一提的,可以忽略不在意的东西,方时恩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一样,崩溃地哭叫一声,“我不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我现在就要走。”
他这样说情绪失控地跑去卧室里去拽出来行李箱,然后开始拉开柜子,要往里面塞衣服。
苏执聿没有想到方时恩会这样的愤怒和不理智,又出自本能地阻止他,苏执聿一把抓住方时恩的行李箱把手,阻止他这样不理智的行径。
“方时恩!你疯了!”苏执聿抓住方时恩细瘦的手腕子,把方时恩推到卧室里,方时恩跌到床上,被他的举动和脸色惊到,吓得嚎啕大哭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控制我!”
方时恩从床上爬起来,却看到苏执聿站在门外“砰”的一声将门一把关上了。
方时恩扑到门上,对苏执聿哭泣着大骂:“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苏执聿站在门外,像是面对着有生以来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他沉默很久,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对门里面的方时恩说:“我今晚会睡在书房,你自己在卧室里好好反省,到底应不应该这样胡乱发脾气!”
方时恩不知道自己昨天夜里到底是哭到几点才睡着,白日像是一缕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地飘到了在陆霄面前,跟陆霄控诉苏执聿一系列的种种恶劣行径。
方时恩说了好长一大串,断断续续地将前因后果和陆霄不太清楚地描述了出来,说到最后情绪激动,又抽出来一张纸巾擤鼻涕。
“他对我这样隐瞒,根本就是在防备我!”
陆霄连连点头:“他这是疑心病!”
“而且明明是他做错,难道不应该和我道歉吗?”
“就是,就是。”
“而且已经回到苏家了,竟然还克扣我的钱!”
“他这样也太混蛋了!”陆霄愤慨非常。
方时恩最后红了眼眶,悲愤不已:“他根本就不爱我。”
原本一直迎合他的陆霄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停顿住了,两人这时候已经从家门口的小超市快走到了出租屋门口。
陆霄两只手挂得满满,面色难以言喻地看着刚才很顺其自然就将所有的购物袋递给自己的方时恩,夏天带着躁意的微风吹拂过两人面颊,街道两旁的树木投下来阴影,树叶窸窸窣窣作响,陆霄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这看起来不太像。”
就算是苏执聿真的性格上有诸多的不好,但是方时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不被爱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轻易窥探出来被仔细爱过的痕迹。
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的方时恩停顿住,脸上露出来大片的茫然,不太确信苏执聿会爱自己这件事,毕竟那些他所以为的温柔小意,甜言蜜语,还有细致耐心的语气,他都没有从苏执聿这里享有,而且苏执聿也从来没有对方时恩说过爱他。
而且“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被羞辱指责谩骂控制和性组成。
方时恩对苏执聿是否爱自己这件事尚且没有眉目,但是却决心这次不能这样轻易算了,于是在陆霄的陪同下,花了两块钱,在他出租屋前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以示决心。
方时恩在半下午回到翠湖宛小区,回到家里,家里已经空无一人,苏执聿又去上班了。
苏执聿总是这样,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够影响他的情绪,他秩序井然的生活。
方时恩走到苏执聿的书房门口,拧开了门。
苏执聿这样的工作狂,在家里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方时恩将手里的离婚协议放在书房的桌面上,以确保如果苏执聿要走进来坐下,第一时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
就在方时恩把离婚协议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穿着的衣服却不小心挂到了桌面上的笔筒。
“哗啦”一瞬,笔筒掉落地面,里面的笔倾泻下来,方时恩不得不蹲下来,一根根将笔捡起来,却在捡起来地面上散落的最远的一根黑漆漆的录音笔的时候,不小心误触了什么按键。
随着“嘀”一声,录音笔开始播放出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方时恩被惊得眼睛瞬间睁大——这是他的心理医生的声音。
“时恩说你动手打过他。”
苏执聿语气平静地回复说:“那是一场误会,我只是打了他手板,只是惩罚意味,我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所以你从来没有在床上幻想过很暴力地对待他吗?”
这次苏执聿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他很胆小,我怕吓到他。”这表明苏执聿其实在床上对待方时恩已经足够克制。
方时恩手里的录音笔突然安静,他伸出手指,又继续按上面的按钮,也不知道按哪一个,终于在连续按了两个之后,录音笔又开始播放下一段录音。
“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对待的方法太过严厉了,他这样没有被规束过的人一时间是很难接受的。”
心理医生的话说完,苏执聿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在把他从云淮市带过来之前,我曾经做梦梦到过,坐在那辆拉博基尼车上的人是他,也是浑身是血。”
“你只是担心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苏执聿说:“我不希望他有一天会和他姐姐一样的下场。”
“你其实是在担心。”医生这样温柔地说。
“你在和我的谈话里很多次提到他其实很难教养,因为以前的习惯特别不好,爱玩麻将玩很大额,被别人耍骗,又去偷你的手表,不过幸好被你发现了,而因此他没能还上欠的债款被打断了脚踝直到现在也留下了后遗症,不愿意在雨天出差除了感觉他会睡不安稳之外,是不是也有你对此感到愧疚的影响?”
苏住聿似乎觉很好笑,他很快否认说:“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他自食恶果。”
医生又问:“那带着他独自来到新的城市,你以为你拯救了他,他说他现在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的时候,有没有感到辛苦过?”
“没有,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很辛苦。”苏执聿这样说,好像依然还是在擅长解决问题,很游刃有余的苏执聿。
这样回答完,苏执聿却又突然说:“也没有愧疚过。”
明明医生已经在问下一个问题,他却又莫名这样说,不知道是在告诉医生还是在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