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做什么?”
方时恩听到这个消息,头脑发懵,“我又被学校开除啦?”他猛地站起来,本就虚弱的身体一摇晃,眼前一黑。
苏执聿伸手扶了他一下,等方时恩站好了,看着高自己许多的苏执聿在自己面前,看不懂他脸上的情绪,可是还是习惯性地心里有些害怕,于是懦弱地说:“我没有在学校犯什么事……这次,这次也不是故意肚子痛。”
“我没有说你是故意生病。”苏执聿像是理解不了方时恩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又跟方时恩讲:“你生病了学校里给你批了几天假,让你多休息休息。”
说完,苏执聿视线又落到方时恩脸上,似乎是想从他的神情里窥探到有关不用去学校后的欣喜,但是方时恩还是只是无精打采地又“哦”了一声。
苏执聿开车载方时恩回到学校,让方时恩待在车里,自己去学校,将行李收拾了从宿舍楼里拎了出来。
将行李塞进后备箱,苏执聿拉开主驾驶座位的门,坐进来时,听到方时恩低声嘀咕“食物中毒而已,吐出来就好了嘛……”
可能是看到自己大行李箱被拎出来,意识到学校给了他不短的假期。
苏执聿没有接话,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
方时恩这样在宿舍里独自服用超剂量的安眠药的事对负责任的生活老师带来不小的冲击,学校对这种事一向讳莫如深,估计到时候和别的同学说这件事,也只会用食物中毒或者误食药物的理由,但是在方时恩没有用力证明他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学校里短期内肯定不敢接收他。
两人回到家里,方时恩恹头恹脑地。
这样剧烈呕吐过的肠胃也经不起什么大鱼大肉,苏执聿只能简单地给他煮了点清淡的粥,看着他喝完回房。
“你如果觉得累,今天就早点休息,不要再玩手机了。”在关上卧室的门前,苏执聿这样对方时恩说。
可能是身体确实虚弱,方时恩如苏执聿所言,将手机放在床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苏执聿十点钟从书房里出来,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的时候方时恩已经在被窝里闭上眼睡着。
方时恩从醒来后表现得与一个生了点小病身体虚弱的正常人并无差别,但是生活老师的话还有苏执聿所看到的那条发给程诗悦的信息还依然清晰地被苏执聿记录在脑海里。
苏执聿对于方时恩是否真的生病这一点将信将疑,但是他一向是习惯思虑过度,疑心很重的人,他想起方时恩给程诗悦发送那条想要见她的信息的日期在上周与那笔二百元的交易失败的日期是重合的。
如果那一天方时恩的游戏充值没有失败,是不是就会继续沉浸在游戏里,没有心思会在深夜里给程诗悦发一些胡言乱语的话。
苏执聿走出来浴室,关上了灯。
方时恩背对着自己蜷缩在旁边,苏执聿躺进被窝儿的时候,伸手将他捞了过来。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就被拉进怀里,完全感受不到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重量。
苏执聿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惊觉,方时恩从来到这个新城市到现在,消瘦了许多,两颊的肉消减,小脸上尖下巴明显,抚摸他的身体,伸手能摸到胸口时,甚至能清晰地摸到肋骨。
苏执聿闭上眼前想,花草移了土壤尚且要水土不服,或许方时恩这样软弱的人也一样,等再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执聿这样想。
后半夜,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苏执聿被一些很轻微的动静吵醒,一阵冷风卷进室内,他被这凉意唤回一些意识。
苏执聿伸手一摸,身旁本应该方时恩躺着的位置已经空了。
苏执聿骤然睁眼,下一刻看到本应该在床上熟睡的方时恩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半截身子已经探到了窗户外面。
“方时恩,你在干什么?”
站在窗户旁的方时恩听到苏执聿叫自己的名字,趴在窗口弯着的腰站直了,他回过头来。
苏执聿看到方时恩被夜色包裹住的瘦小身躯,柔软的发丝被夜风吹拂而动,凌乱地扫过他的脸颊额头。
那张苍白惊惶又迷茫的苍白小脸骤然撞入苏执聿的瞳孔。
苏执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方时恩旁边抓住他的,他听到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又一次询问方时恩:“你在干什么?”
方时恩这时候又望了一眼窗外,脸上神情惴惴不安,他说:“我听到外面有雨声,太吵了,吵得我睡不着,我以为是窗户没有关紧,我起来关窗子,结果发现外面没有下雨。”
方时恩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想打开窗户看看到底是哪里有水声。”
苏执聿闻言站在了窗边,也往张望了一眼。
十月末的天气,气温不再让人感到温暖却也不足够刺骨冰凉,一缕夜风适时吹过苏执聿的前额,苏执聿感到一股凉意的同时,冷汗从背后冒出。
什么都没有。
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连风都停止吹动。
方时恩真的病了。
“咔嚓”一声,卧室的窗户被苏执聿伸手一把关上,甚至在方时恩眼前挂上了锁扣,又紧密地将窗帘拉上。
“是我们斜上方的一家空调在漏水。”苏执聿听到自己这样冷静又克制的声音,“过来睡觉吧。”
苏执聿拉着方时恩回到床上,方时恩的脸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憔悴,人被苏执聿带着躺下后,却还睁着眼睛。
“声音太吵了,我睡不着。”方时恩像是真的饱受折磨,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不希望苏执聿因为被自己吵醒而辱骂他又或者强迫他睡觉,于是解释说:“我可能因为今天在医院里睡太多了。”
苏执聿摸到他吹了凉风,温度变得很低的身体,胳膊从他肩头绕过去,然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搂在了怀里。
方时恩感觉到苏执聿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耳朵上,脸颊上,因为这次被抱的很紧,方时恩听到了苏执聿规律有力的心跳声。
方时恩霎时间感到非常温暖,像被密不透风地包裹,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想要再看苏执聿一眼,像是在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一样。
“砰砰”的心跳声盖过雨滴声,方时恩终于说:“好像空调不漏水了。”
苏执聿的声音在黑夜里变得很低,他说:“那就睡觉吧。”
方时恩却还是没有闭眼,像是被捣了窝的鸟突然又回到恢复如初的窝里,一时间根本不能确定这样的苏执聿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苏执聿的胳膊,确定是真的后,不安又狐疑地问:“我……我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深更半夜胡思乱想什么?”苏执聿这时候语气沉了些,“你今天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吗,你要是有什么大病,医生能让你这样轻易出院回家吗?”
“知道了,那我睡觉了。”听到苏执聿语气加重,方时恩赶紧闭上了眼。
虽然苏执聿这个时候愿意帮自己捂耳朵抱着自己睡觉,但是可能很快就被自己惹生气,他对自己总是很没有耐心的,万一再骂自己一顿或者做些别的残忍的事,都不是现在虚弱的方时恩可以承受的。
等方时恩闭上眼,在自己怀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苏执聿却还是异常清醒。
方时恩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细细回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自己说听到雨滴声。
苏执聿这时候想起,程诗悦去世那天还有方时恩被追债的打断腿那天都是雨天。
苏执聿不知道胆小的方时恩在夜晚到底被带回雨里多少次。
苏执聿难以理解,方时恩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会生病,明明那个时候在云淮市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好像还能惹很多事。
他难道对方时恩还不够好吗?他都对方时恩做了什么?
苏执聿对方时恩已经足够费心,唯一一次出格就是错怪他,打了他一次手心。
年少时苏执聿被陈碧婉打了十个手板,从此一直以堪称自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从此成绩只有进步没有后退,而方时恩被自己打了十个手板,从此就一蹶不振,连准时上课不要迟到也做不到,面团也揉不好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过是想要方时恩吃个教训,做了错事摔一跤,吃了疼,能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犯,又不是推他一下,就是让他往万丈深渊里跌。
苏执聿对方时恩很过分,让方时恩感到很痛苦过吗?
他也不是让方时恩退学重读高中,非往死里逼他,让他再考个名牌大学出来,只是送他去烤个蛋糕他就这样哭天抢地。
苏执聿不过是想要他改掉坏习惯,踏踏实实重新做人,方时恩却表现得像是被为难得不知道怎么活了一样。
方时恩到底是为什么能表现得像是怎么样都能活,实际上又这么的脆弱易碎的?
不知道是多久过去,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苏执聿终于睡去。
睡着后却不知怎么做起梦来,梦里他回到苏家老宅的后花园,他望着接天连地的翠绿古树,还有遍地的花簇,继续往里面走,终于来到最里面,看到了他刚移植过来不久的一株花。
花枝上挂着一个木制小牌子,拇指大小,上面写着方时恩。
看到苏执聿过来看自己,方时恩的枝叶就开始对着他摇晃起来,“怎么空着手来,我真的很渴,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枯萎喽。”
苏执聿看到他根茎处的土壤已经湿了一小团,不理解地说:“不是刚给你浇过水吗?”
“不行的,我不能喝水,我只能喝价值五千元以上一瓶的香水,而且这个土我待地也不是很舒服,不是很闪耀,能不能在我的根茎周围铺一点钻石呢,最好大一点,不要很小的碎钻。”方时恩吵吵嚷嚷要求起来:“对啦,别忘记往我的花瓣上也喷洒一些香水呀。”
苏执聿被吵得头痛欲裂,语气也变得很不善:“别的花都是有阳光雨露就可以开得很好,你为什么不行?!”
“可是我就是这样啊,因为你没有照顾好我,我现在就在生病了。”
苏执聿看到方时恩伸出来一片叶子,给自己展示叶子上的洞。
苏执聿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说:“我已经给你按时按量施肥过肥料也浇过水了,自己恢复健康,下次来这里,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开花。”
说完,苏执聿又道:“记住,要开好看一点。”
话音落下,方时恩突然哭叫起来“可是我这样的种子就是这样啊,种我下来的时候就缺了一角呀,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就算是你把我照顾很好,我也只能开瘪瘪的花,没有办法开很饱满的花,怎么能好看嘛!”
“你接受不了,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养啊!”
“这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太脆弱!”苏执聿双手插着兜,冷酷无情地,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改掉脆弱这个坏毛病!”
苏执聿给方时恩一星期的时间改正,但是方时恩却没有留给他多余一秒的时间讲一句挽回的话,在苏执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方时恩的枝和叶包括还没有来得及开的花苞瞬间枯萎掉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到了苏执聿的皮鞋上。
第42章
在每日清晨的闹钟响起来前,苏执聿从梦里醒来,醒来的时候心脏还在“噗噗噗”地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频率跳个不停,撞得胸口都有些发麻,传来一丝细微的闷疼。
苏执聿低头看着缩在自己怀里还在酣睡的方时恩,疑心是因为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胸前,给自己的心脏跳动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因此他才会感到心口不适。
苏执聿将方时恩轻轻挪出来,然后起床洗漱。
方时恩看起来还要睡很久,现在被学校退回来,无事可做,苏执聿也不必要再喊他早起。
苏执聿感觉方时恩从昨天回来除了夜里睡不着有些幻听出现了睡眠障碍,情绪低落之外,好像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就算是如此,苏执聿离开家上班前,还是从方时恩的行李里面找出来游戏机,然后帮他拿回卧室放到了床头柜上,插上充电。
并且将厨房里摆在上面的刀具收回了下方的收纳柜子里。
方时恩在苏执聿去上班后不久醒来,从床上睡眼惺忪睁开眼的时候,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床头柜上摆着的已经充满电的游戏机。
方时恩所玩的这款游戏名字叫奇趣梦幻岛。
其实在一个星期以前他就快要完成所有任务打通关卡,剩余的最后一点任务进度,他一直没有舍得完成。
他在里面创建的虚拟人物名字叫诺亚,是游戏自带的掷骰子功能里随便掷出来的名字。
最近他一直在忙着给小诺亚的房子搞装修,上次的五百元用来给它买了一个三层的豪华别墅,但是那个时候他资金短缺,买完别墅后,就没有别的钱可以买家具将房子填满,这导致到现在小诺亚的家里还是空荡荡的。
方时恩将苏执聿转给他的两千五收下,和陆霄发信息说“多谢”后,将一百元转还给他,而后将剩余的钱尽数冲进了游戏里,为小诺亚添置了新的床和沙发。
玩到上午十点多,可能因为眼睛长时间近距离盯着屏幕,方时恩的眼睛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时候听到放在手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消息提醒。
方时恩拿起来手机,看到是陆霄被他发来的信息。
苏执聿在方时恩此前还在学校时,中午是不从公司回家的,现在家里还有个无人料理的方时恩,苏执聿只能到点结束工作。
苏执聿在路上从手机历史订单里找到方时恩常点的几个菜,提前点好了,在十二点钟回到了翠湖宛小区。
苏执聿在乘电梯时刚好碰到外卖员,伸手接了过来他们的餐,免了对方再往楼上跑的功夫。
拎着餐打开客厅的门,苏执聿走到玄关将车钥匙丢下,就看到方时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自己一进门,方时恩就嘴角向下抿着,开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虽然他头发有些长了,额前散落的头发有点儿遮住眼睛,但是这并不妨碍苏执聿从里面看清楚他眼神里对自己怨气和恼怒。
苏执聿将手里提着的餐食放到餐桌上,然后转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方时恩耷拉着一张脸,将手机往前一递,对苏执聿说:“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看!”
苏执聿没伸手接他的手机,垂眸一扫,看到备注名为陆霄的人给方时恩发来的消息。
“时恩,对不起,你哥哥说的对,我总是拖累你,这次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生病,这一百块你也不用还给我了。”
下方是方时恩转过去的一百元被拒收的消息。
苏执聿读完这简短的消息,意识到这个叫陆霄的人应该就是小黄狗,苏执聿并没有从这段合理地话中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于是又轻飘飘地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方时恩看到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和我朋友瞎说什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和我道歉还连钱也不愿意收了。”
陆霄可是方时恩唯一的朋友,在月末的一百块对陆霄来说意义非凡,这都不愿意收了,尽管陆霄没有明说,方时恩还是很心惊胆战地从这件拒收欠款的态度里,读出来陆霄因为被苏执聿斥责,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的意思。
苏执聿被方时恩这样的态度也惹到,他不明白一向胆小怕事的方时恩怎么会为了一个小黄狗也对着自己质问起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他把游戏机趁你不注意放进你书包里,致使我判断失误,误会你,打了你手心,你为什么会手肿到拿不了筷子?这还没完,接着还带你去网吧,让你从墙上摔下来不说,腿也磕伤,这次更是给你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害得你去医院。”
苏执聿脸色冷下来,一个程诗悦把方时恩带歪成现在这样已经够他头疼,程诗悦人已经没了,苏执聿懒得再多加评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陆霄,自己“汪汪汪”没完,还在背后告状,让原本只会哼哼唧唧在苏执聿这里哭的方时恩也跟着对他“汪汪”起来。
“你身边就是这样乌七八糟的人太多了,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你这个同学,他真的自觉惭愧愿意与你保持距离最好,要不是的话,我看你以后也没有什么要和他再玩的必要!”
方时恩看到苏执聿这样高高在上地,三言两语地又要替自己做决定,方时恩气得眼前发黑,站在那里活像是一只应激了弓起背的炸了毛的猫一般:“你凭什么这样做!你知道我在学校里过什么样的日子!”
看到方时恩气红了眼,像是又要哭,被吵得心烦意乱的苏执聿更是不耐烦。
方时恩在学习里过什么日子,不过是迟到早退,上课走神儿,切个东西也切不好,只会切到手指,一事无成的日子。
“根本没有人愿意和我讲话,也没有人和我玩!陆霄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凭什么要去说他!”
“没有人愿意和你讲话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在学校里表现得太糟糕……”苏执聿不知道方时恩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明明当时他帮忙清空他的好友列表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大反应,这时候却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小黄狗很特别吗。
这句话似乎是彻底把方时恩压垮,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从苏执聿这样软硬不吃铁石心肠人身上已经吃到过太多次苦头,他根本不会理解自己。
方时恩从沙发前离开,跑回到卧室里嚎啕大哭起来。
苏执聿实在是受够了方时恩的眼泪,脸色也气得沉下来,走到卧室里很重地推开门,问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方时恩哭得床单湿了一大片,听到苏执聿的声音,抬起头转过来,像是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
,“如果陆霄不和我玩!我就再也不要去学校了!”
苏执聿不禁冷笑,“不想上学找什么借口?”
方时恩被逼得彻底崩溃,尖叫了一声,对苏执聿嘶吼:“我特别讨厌你!我恨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我不要再和你生活在一起!”
苏执聿听到这里,人都止不住愣怔一瞬。
方时恩对自己说什么?
说特别讨厌,说恨自己?苏执聿看着方时恩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表现得像是承受了这个世界上最委屈最不公的事情一样。
苏执聿不明白方时恩怎么会是这样的白眼狼,这也是程诗悦教的吗?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他难道不知道是谁把他从泥潭里拽出来,给他新的生活的?
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救他,方时恩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他难道自己不知道?
不对自己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就罢了,竟然在这里说什么讨厌自己恨自己的话来,真是胡说八道。苏执聿看着他在床上哭得身子一抽一抽,从睡裤腿里露出来的那节脚腕子,细瘦非常,显得这套买时刚好的衣服,套在身上有些宽松的很不合身了。
苏执聿看到方时恩脚踝上,曾经被打断的位置上,有一个很不明显的,指甲长短,月牙形状的疤痕,苏执聿视线在那伤疤上停留数秒后,又移开。
苏执聿强行压下心口的怒意,冷静又克制的想,方时恩只是病了,在说些胡话,讲些什么都是很当不得真的。
讲讨厌也不一定是真的讨厌,可能只是疯了。
而且方时恩这样无知蠢笨,是苏执聿有生以来面对的最渺小又软弱的对手,苏执聿也实在没有必要在方时恩这里乐此不疲的赢。
二十分钟后。
苏执聿拿着方时恩的手机将电话拨通,听了很久那边才传来一道像是午睡被吵醒的声音。
苏执聿面无表情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喂,我是方时恩哥哥,昨天见过的。”
“虽然我昨天和你说话态度不太友好,但是并没有说不让你们继续做朋友的意思。”
“是,他现在在家里休息,你有空。”苏执聿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很违心地补充上后半句:“你有空可以找他来玩,如果学业太紧张就不麻烦了。”
那头陆霄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苏执聿又“嗯”了几声。
总之,在昨天态度不友好地批评了对方作为朋友给方时恩带来多大麻烦之后,又再次态度不是很友好的表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
苏执聿电话打完,将手机往旁边一丢,抬眼扫过卧室的门缝,门没有关紧,里面的哭声从电话拨通开始就变得低了很多,很明显在偷听。
“出来吃饭!”苏执聿气得不想讲话,动作很粗鲁地将餐盒里的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过了好几分钟,方时恩总算是从卧室里拖沓着脚步,走了出来。
他一张脸哭得通红,脸色还没有恢复,但是可能是电话挂断后,陆霄那边有和他说了什么,情绪已经算是稳定下来。
再双手接过来苏执聿递给他插了勺子的粥的时候,用刚被泪水浸过的猫眼儿看苏执聿一眼又很快躲开视线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刚才对苏执聿态度很恶劣的嘶吼哭叫过。
苏执聿想,方时恩的病情或许已经刻不容缓。
翌日下午,苏执聿难得一见的请了半下午的假,载方时恩去见此前就曾预约过的心理医生。
“要带我去哪里?”
坐在后排的方时恩,在车行驶了十多分钟后,察觉到并不是送自己回学校的路之后,才开始询问苏执聿。
从来都这个城市,苏执聿就没有带方时恩出来玩过什么,对于窗外的景象,方时恩趴在车窗口看了很久。
苏执聿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而后回答说:“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方时恩想起此前苏执聿好像确实是和自己提到过此事,那时候他误会自己偷走陆霄的游戏机,有说过要带自己看医生,好像以为自己有偷窃成瘾的病症。
方时恩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病,更不知道这样的病也能够治疗。
他认为自己虽然上一次洗刷了冤屈,但是在苏执聿心里,自己是很可能再犯的类型,于是并没有放弃带自己好好看一看喜欢偷东西的病。
苏执聿带方时恩来到市里这家私人心理诊疗咨询中心。
被前来接待的人员带领着来到六楼,这家心理诊疗中心装修得不是很像常规医院,色调整体很柔和,从电梯走出来,穿过走廊,可以看到诊疗室前面有几张宽敞舒适的沙发,小茶几上还有些零食。
苏执聿在沙发上落座,方时恩进入诊疗室。
差不多四十分钟后,方时恩从诊疗室里出来。
苏执聿这时候抬脚迈进诊疗室,和心理医生打招呼。
“你好。”
“你好,你是……”
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说话声音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很温和很舒适的感觉。
“你好,我是病人家属。”
医生目光落到苏执聿年轻英俊的脸上,很快接道:“方时恩哥哥是吧。”
苏执聿没有否认,很快切入正题:“他情况怎么样?”
“时恩哥哥,你此前预约时,和我说病人曾有过几次偷窃的史,一次发生在他幼年时期,一次是你提起过他因为被追债去偷了你的手表,这两种情况都属于很极端的状况,很可能都是处于极度不安的状态下,因为走投无路,自我保护的选择,如果在环境常态非常安稳的情况下,他没有偷过东西,这就没有办法构成你所提及的“偷窃癖”之类的病症的依据。”
苏执聿沉默着没有说话,那医生继续道:“而且他很胆小,容易紧张,我和他第一次聊,只能简单聊聊没有聊太深入的话题,不过他总是习惯性的撒谎,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同样的问题,我在不同时段尝试第二次询问时,他会给我不同的答案,哪怕是我问他最喜欢吃什么食物,这样最简单的不会带来任何后果的问题,他也会很反复,先对我说很喜欢吃蔬菜,但是后来提到最讨厌的食物,他也会说不喜欢吃蔬菜。”
苏执聿从诊疗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方时恩见到自己本来坐在沙发上的身子,突然坐直了起来,长长了的头发被他自己拢到了耳朵后面,露出来一张白皙小脸,眼神有点紧张地望着自己。
“医生怎么说?”
看到苏执聿走过来,方时恩在沙发上有点儿不安地攥着手,他看着苏执聿,忧心忡忡地问:“她说我以后还会偷别人东西吗?”
苏执聿看着方时恩这样坐立不安的神情,神情很微妙的变化一瞬,他停顿几秒,回答说:“不会。”
这样无知可笑的方时恩应该会被苏执聿嘲笑,但是苏执聿没能笑出来。
他发现方时恩这人有点迷信权威,可能因为自身文化水平不高,对于高智商高知识有文化有社会地位的人会盲目信服崇拜。
可能因此,那次被苏执聿判定偷了游戏机时,会相信苏执聿的判断超过事件本身经历者的自己。
这这家医院里,看能也是在进门后看到那位女医生排列一排放在书架上的荣誉证书和高校学位证书,而再一次相信,只靠一场半个多小时的谈话,就可以将他的偷窃恶习根治。
“真的?!”
苏执聿看到他焦急又期待的眼神,眼睫眨动一瞬,点了点头说:“真的,以后书包里多了别的人的东西,都是别人悄悄给你的。”
苏执聿听到方时恩仿佛如蒙大赦,轻轻吐出来一小口气,小声念叨了一句“太好了。”
又看到方时恩绷紧坐直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后背也靠在了沙发上。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走?”方时恩问。
“等医生拿一点药,你那一款安眠药副作用太大,我们换一下。”
听完苏执聿的话,方时恩安静下来,继续等着护士把药开好拿过来。
苏执聿这时候看到方时恩坐在沙发上并拢的膝盖,双手也交握在一起,放在腿上,很像是苏执聿从前参加参观油画展时,在油画上看到过的淑女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