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岛千秋语气愈发温和:“天花板上,那是什么样的机关呢?”
半山月子:“机关……对,机关!”
她恍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凑到淡岛千秋耳边说:“我看见了!我当时确实看见了,在那个天花板的机关口,有两个模糊的看不清的人影似乎探出头,在看那具尸体!”
【两个人?犯人有两个?】
【机关啊,如果这么说的话,龟川的确是早就死了,后续才被人从楼上的机关里放出来,吊在了那里】
【但是探头去看的话,也许可能是机关出错了?提前放下了?或者他不知道那里有机关?毕竟正常的犯人在犯罪后,早就逃离现场了吧,怎么会还待在那边呢】
【……等等,如果这么说的话,虽然可能看不清,但这个小姐姐是意外看见了犯罪凶手的脸?!】
【哇,那如果抓不到真正的犯人的话,小姐姐岂不是要被犯人追杀了?】
【危·小姐姐·危!】
淡岛千秋歪头思索片刻,屈指打了个响指。只见半山月子眨了眨眼,方才恍惚的神情褪去,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脚步声从远到近响起,刚才前去搜查线索的侦探们回来了。警卫们把原先押在另一间包厢的男侍应生和男宾客,也给押送了回来。
青色包厢再次变得拥挤了起来。
跟着跑了这么多趟,略有年迈的见崎先生显然疲惫。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揉了揉自己的酸痛的眉心,问:
“……那么,线索已经搜查完毕,请问各位有点头绪了吗?”
见崎先生旁的警卫搀扶着他坐下,又赶忙为他端来一杯水:“先生!您刚才就不应该跟着下去,您——”
“够了,别说了。”
见崎先生说:“梯奥尼斯先生,有结论了吗?”
梯奥尼斯苦恼地说:“结论嘛,有是有了。还请各位听我听我一说。”
“其实是这样。刚才,我们在金色区域的地下,发现了一间神奇的密室。哪间密室呢,有点不得了的小秘密……”
——那是一间充满血污的刑讯室。
手铐、烙铁、老虎钳、皮鞭、满是针刺的座椅……整间刑讯室内,用于虐待的道具应有尽有,且都有着常年使用过的痕迹。
而位于刑讯室的中央,则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机关。龟川先生脖颈上的绳索,就是顺着那机关扔下来的。他是从那机关的开口处坠落下来。
毫无疑问。龟川先生身上的那些瘀青伤口,都是在这间刑讯室受到的凶手对他的折磨。
听着梯奥尼斯的话,直播间观众们跟着惊呼。
【这凶手这是得多恨这个龟川老头啊!!】
【那根据刚才那个小姐姐的口供,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虐待的?】
【说不好啊……可惜在这个船上不能验指纹,不然验一验那些道具上的指纹多方便】
【前面的,验指纹也不一定准吧?凶手会那么笨,不知道消除痕迹吗?】
波本说:“而在这间私人刑讯室中,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我们还发现了许多胸章。其中一个青色胸章各位异常。”
说着,黑皮金发的男人从身旁警卫手中接过一个被塑料袋包住的胸章,拿起来展示道:“如各位所见,这个青色胸章的中心部位,似乎掉下了一块颜色。正是这个线索,让我们得知了谁是犯人。”
青色胸章掉色?
听到这话,一旁的刚被警卫松开的男侍应生指着淡岛千秋激动起来:“是没错!各位还记得吗,龟川先生的手指上,也有着一抹青色!”
“我之前说的没错,犯人就是这个白头发的男人!一定是龟川先生在死前为了留下信息,特地去触摸了胸章,故意留下了这样的信息!”
“而当时正位于青色包厢的,就是这个男人!”
顺着他的手势,淡岛千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脸疑惑:“我?”
“没错,就是你。”
男侍应生一步一步缓缓向淡岛千秋靠近,质问道:“难道不是吗?在你六点四十五到达包厢之前,你在哪里?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当时淡岛在房间里玩电脑黑信息库啊!这有啥在不在场的】
【对啊,而且六点三十的时候,苏格兰就来接淡岛准备去宴厅了啊】
【烦,这男的有病吧?逮着主播咬着不放口了是吧?】
【主播小心点哦。越是这种时候反应激动的,一般心里就越可能在想危险的事情……】
淡岛千秋:啧。
男侍应生仍然在一步步地逼近,而他身前的白发青年似乎被他吓到了,磕绊道:“没、没有!但是当时我一直都在房间里,可以查询客房走廊区的监控!”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一直好好待在房间里啊!”
“——他说的不错,人确实不是他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梯奥尼斯的声音响起。
见崎先生:“……”
见崎先生:“梯奥尼斯先生,请问凶手究竟是谁?!”
波本说:“就在刚才,我们同船上的人事管理打了电话,向她询问了这位侍应生先生负责的工作。那位管理员女士在十分尽心地搜查后,告诉我们他原先本是龟川先生身旁贴身的侍应生,最近却刚刚被降职。”
“而这位侍应生先生,今日的工作——就是清扫青色区域的客房,并且回收多余的青色胸章。”
【?!所以说……】
【刚才波本有说,在密室发现了一堆胸章,难道?!】
【爆笑,那这个侍应生刚才都是些什么神操作啊!】
【龟川的手指蜷曲指向青色区域,其实应该指的是“打扫青色区域的侍应生”吧!】
【朋友们,我悟了!所以说这次的犯人其实是……】
“——真正的犯人,就是你吧!侍应生先生。”
侍应生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你在说些什么?如果要说我是犯人,拿出证据来啊!”
波本摇了摇头,又拿出了一捆绳索:“…这捆绳索,是我在客房周围的清洗推车上拿到的。船上的卫生打扫项目包括清洁窗户,这绳索是侍应生们在清洁户外窗户时固定身体使用的。纹路与龟川先生脖颈上的完全一致。”
“侍应生先生,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清洗推车吗?检查一下,绳索是否还在车上?”
与波本对视一眼,苏格兰接着说:“根据人事管理的说法,你的工作在今天四点时就已经结束了。随后,你拿着绳索前来了龟川先生的房间。”
“因为先生你是龟川先生的前贴身侍应,进入到三楼房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之后,你袭击了龟川先生,并将他拖入了地下密室里。那张写着密室密码的相纸上,指纹痕迹十分混乱,想必就是你当时留下的吧。”
不对,这个推理有哪里不对劲。
淡岛千秋皱眉。
根据半山月子的说法,当时应该是两个人共同犯案才对。并且,区区一个前贴身侍应,真的能够轻松进入三楼的金色区域吗……?
“——在那间密室中,你虐待了龟川先生。”
波本垂眸说:“在密室现场,我们发现了用于水刑的容器。水刑需要他人将受刑人的头摁入水中,达到反复窒息的目的。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水溅射到了你的身上。”
“而胸章在遇水后会掉色。龟川先生在挣扎之间,手指碰到了你胸前的胸章,留下了颜色,但你却并没有在意,随手摘下胸章扔到了先前收集的胸章堆中。”
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应生听到这话,突然笑了:“哈,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呢。如果胸章掉色的话,那我身上的白衬衣岂不是也会留下青色印迹?”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雪白的衬衣,说:“看!白色,一点印迹没有!”
“再说了,青色胸章如此常见,为什么龟川先生手指上的一定就是我的胸章掉色?万一是这个白发男人的呢?”
苏格兰看了眼淡岛千秋,说:“……因为,我们是受邀进入宴厅的嘉宾。”
“受邀的嘉宾在进入宴厅前,胸章都会被摁上印章,那印章是红色的,假如青色胸章掉水,被摁上红印章的痕迹也会晕开,留下的颜色必然不可能是青色——”
红色加青色,是紫色。
如果龟川先生生前手指是触碰的淡岛千秋的胸章的话,留下来的颜色应该是紫色,而不是现在的青色。
龟川先生尸体的手指上,毫无疑问是纯正的青色!
【我懂了!侍应生不是嘉宾,胸章上没有红印章,所以龟川摸到他的胸章上,留下来的颜色是青色啊!】
【那么这个侍应生,是因为被降职了所以才心生歹念吗?这点小事就虐待施刑?不至于吧】
【卧槽,我还是第一次听现场推理,虽然我听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是莫名觉得好酷啊!】
【呜呜呜呜为什么你们都听懂了啊!我完全不在状态,有没有课代表来帮忙总结下啊!】
【……等等,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你们看那个侍应生怎么还在笑,他的手在背后干些什么?!】
推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证据基本已经明了,只剩最后的直接证据。
梯奥尼斯摸了摸下巴,笑道:“这边现场还有女士。侍应生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来这边房间再检查一下吧?”
“案发之后,虽然你可以快速更换衣服,然后迅速跑下来诬陷他人犯罪。但应该还是没有时间去洗澡的,胸章掉色,不仅仅会掉到衬衫上,想必你的胸前皮肤上应该也有颜色吧?”
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位侍应生身上的白衬衫,表情微妙。
侍应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事已至此,见崎先生当机立断地下令道:“警卫们,抓住他!”
“——不准过来!!”
侍应生喝道。
只见他一个反身,从身后腰包中竟掏出一把匕首,然后一把拉住了一旁的淡岛千秋,将刀反手抵在淡岛千秋的脖颈上,金属制的匕首散发着冷光:
“这家伙的命现在在我手上!谁敢过来,我先杀了他!”
宴厅不是禁止携带武器进入吗,这人手里怎么有刀?!
“淡岛君!!!”
【这家伙疯了???】
【他怎么敢啊!周围苏格兰和波本都在,还敢挟持人质?】
【淡岛!我的淡岛你可千万别死啊qaq!你死了森森也会没掉,撑住啊淡岛!】
周围的警卫顿时喧闹起来,不敢上前。坐在淡岛千秋身旁躺椅上的半山月子惊慌起身,连忙踉跄着朝波本的方向跑。
波本迅速将人护在了身后,并冷声询问道:“你想挟持人质逃走?逃又能逃去哪里呢,这里可是巨轮,在大海之上,你无路可逃!”
“无路可逃?”
男侍应生阴冷地笑了:“无路可逃又怎么样,拉个白白净净的富家少爷在黄泉路上垫背,这不也不错么。”
“你们这群在阳光下生活的人,可能不知道吧……这艘船上,大部分的侍应生都是人口贩卖卖剩下的货色。我们的人生,早就毁在了龟川这个老贼的手上!”
“他该死!他只是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让他直接死了难道不好吗?这难道不才是真正的正义吗?见崎先生,你说是吗?”
一旁,早在男侍应生暴起的时候就被警卫们团团护住的见崎先生沉默,无言。
这艘海上巨轮乘载着太多的肮脏与绝望。真正的正义是什么?在这艘船上,你永远看不见光。
匕首离淡岛千秋的脖颈愈发紧了。尖锐的刀面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血珠滴下,顺着皮肤蜿蜒向下。
梯奥斯身旁那位戴着面具的女助理十分紧张,她焦急地扯了扯梯奥斯的衣角,压低声音小声道:“……夏岛先生!怎么办,我们要快点去救淡岛先生啊!”
中年大叔梯奥斯的易容之下,夏岛津治却勾起了嘴角:“怎么?不用那么紧张。那可是淡岛千秋啊,他会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吗?”
毕竟,那可是淡岛千秋啊!
他们的本体、他们的核心,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大背叛案的罪魁祸首,纯白的老板!
区区被一个普通人挟持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小事!这算小事吗?!
戴着面具的女助理,玉山菊理看着那个被男侍应生用刀指着,满脸惊恐的白发青年,她整个人简直快要急疯了。
淡岛先生对他们一家有恩,那日如果不是淡岛先生放他们走,他们一家可能早就被那个黑衣组织给屠杀殆尽了!
这样的淡岛先生,怎么可以死在这个地方?!
作为被挟持的当事人,淡岛千秋心里却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慌张。
正如夏岛津治所说,不过是被劫持而已。在原先的世界里,作为涩泽家备受重视的稀有辅助系异能力者,他被挟持、绑架的经历绝不在少数,甚至还可以给你列出一百种逃脱的办法。
淡岛千秋垂首,瞥了一眼侍应生横在自己颈前不断颤抖着的手。
更不提……这人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想到刚才发现的推理中的矛盾点,淡岛千秋心想,还是尽快解决掉这件破事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从今夜开始,这次的巨轮派对可能要不再太平了。
“后退!你们都给我往后退!”
男侍应生挟持着淡岛千秋,一边朝逃脱路口倒步走着,一边颤着声音呵斥道:“再后退一点!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人!”
【淡岛!!!苏格兰你快救救淡岛啊!!】
【呜呜呜呜我的淡岛!你倒是做点什么赶紧逃啊!我给你充的直播间vip还有半个月才到期呢,至少活到让我享受完vip再死啊!】
【笑死。不是,我怎么觉得主播毫无求生欲望呢?都这个时候了,脸上还在演戏,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的想死了?】
【死吧死吧,反正生存寿命本来就没剩一两天了,早死晚死都一样。祝主播一路顺风,死的安康,早死早超生】
【早死早超生 +1,早就看直播间一些观众不爽了,追个生存直播还追出粉丝味儿了,有病?这群主播不就是群演员,死了就死了!】
【哀悼,祝福,一路顺风】
【主播一路顺风~】
【……】
距离男侍应生不远处,苏格兰紧握着拳头,右手摸向自己后腰间隐藏的特质刀片,手心满是汗意。
要去救淡岛君,必须要救下他才可以!
波本需要照顾半山小姐,能救淡岛君的,只有自己!
冷静,就像当年在警校训练时候,面对其他人质被挟持事件一样,必须有个适合的时机,让那个侍应生松懈才可以,要快点找到那个时机……!
侍应生的精神高度紧绷着,他后背的白衬衫布料早已被汗湿透。手中紧握着刀,侍应生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前的这个白发青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说啊,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逃跑计划对吧。”
侍应生:“……!”
他握着刀的手攢得更紧了,凶狠道:“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
舞会面具下,白发青年轻笑道:“你真的会杀人吗?杀了我,你就可以获得你所谓的‘正义’吗……?”
侍应生激动地说:“你懂个什么正义!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的在阳光下生活的人,怎么会懂我们!?”
“你体验过吗?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不见光日,像奴隶一样为人卖命,被人踩在脚底下!只要稍微反抗,就会被拉进那间房间里‘招待’一番!”
“你根本无法想象!在这个时代,人居然还会像牲口一样被人买卖!没有人会把你当作同等的‘人’来对待,你只是他们嘴里的‘商品’罢了!每日被人侮辱、被人折磨,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我体验过。”
淡岛千秋说:“我体验过,所以呢?”
激动的表情猛地停顿,侍应生错愕地愣住了。
不远处,苏格兰时刻紧盯着那两人的动向。距离有些远,只见淡岛千秋不知对那个侍应生说了些什么,那侍应生竟愣在了原地。
……就是现在!
与波本对视了一眼,苏格兰拔出腰间的利刃,冲向了前方!
没有受过训练的男侍应生,又怎么会是苏格兰的对手,只是几个动作间,他就被苏格兰摔倒在了地上!
侍应生恨恨地咬了咬嘴唇,迅速从身上掏出了自己做的第二手准备,抬手向上对准淡岛千秋,猛地扳动板机!
“碰!”
子弹射/出的声音。
——他居然有枪!
已经来不及去想一个侍应生从哪来的枪这回事,苏格兰一个翻身,迅速地护住了身旁的淡岛千秋,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
枪/支无眼。枪弹在刹那间被打出,紧接着便是金属没入肉/体的声音,血花四溅。
“碰”!
又是一枪!
那侍应生早已被逼入了绝境,此刻只知道胡乱地叩动板机。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倾下,子弹不知命中了什么地方。
温热的血液,以极近的距离溅射到了淡岛千秋的脸颊、面具,以及他纯白的发丝、衬衣上。他来不及反应,只是睁大了眼睛,以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错愕表情迎接着这一切。
被人紧紧地护在怀里,淡岛千秋看不见苏格兰此刻的表情。只听见子弹声响后,苏格兰闷哼出声,然后用带有虚弱的气音低声问道:
“…你没事吧?淡岛君。”
那子弹,应该是打在了他的左胸膛。
——那是距离心脏极近的地方。
淡岛千秋愣住了:
“……苏格兰?”
为什么,为什么会来救他…?
策反,需要尽心尽力到这个程度吗?甚至连命都不要?
“苏格兰!!”
刚刚安顿好半山月子,波本愤怒地冲上前,一脚踢在了男侍应生的肚子上。侍应生痛呼出声,手中的枪也被波本踹到了角落的地方。
他为了救自己,可能会因此死掉。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既不是家人,又没有更深刻的交流与羁绊,真的会有傻子,会为了他人而直面危险,挺身而出吗?
满目的鲜血,像是火焰一样烫伤了淡岛千秋的眼眸。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他连手上都溅到了苏格兰的鲜血。那颜色太过炽烈与妖艳,让人意识恍惚,连半空中疯狂滚动刷着的弹幕上写了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明。
吃力地抬起头,苏格兰看见了淡岛千秋呆呆的表情,虚弱地露出一个一如即往地微笑:
“……已经安全了,淡岛君。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
“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说完,黑发男人缓缓阖上了眼睛,整个人向前倾了下来,倒在了淡岛千秋的肩上。
“……”
“苏格兰!!!”
——淡岛千秋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见的,依然是那似乎大到望不见尽头的层层日式门扉与庭院。但此时似乎是冬季。
冬日,天寒地冻。大雪簌簌地下着,院中的枯树上都积满了堆雪。
空气冰冷。
这次梦中的他,似乎长大了一点。身上依然是一袭单衣和服,已经长成少年了的白发男孩儿踱步在屋檐之下,表情平静。
路过一间和室时,那间和室的纸门并没有拉好。有两位侍女正坐在屋里,不知在缝缝补补些什么。门缝间,依稀流出了屋内琐碎的低声细语。
“……喂,你知道吗?辅佐龙彦大人的那孩子,真是可怜啊。”
“是那个绿色眼睛、老是不说话的支系那孩子吗?我听说那孩子的能力很出色,长老们都很满意啊。”
先前说话的那个侍女看了看四周,俯身压低声音:“哎呀!就是因为能力出色,所以才可怜啊。”
“这话你可别跟外面的人说。昨天玉子休息,主管就让我去给那孩子送饭。他作为龙彦大人的辅佐,居然住在宅子西侧的那间房子里!”
少年的脚步顿住了。
“西宅的那间房子……?真的假的?”
另一人也跟着压低声音,小声道:“那间不是原先的柴屋吗?我记得那儿破破烂烂的,小到连脚都站不稳。破破烂烂还透风,冬天乞丐都不屑睡在那里。”
“龙彦大人的辅佐,怎么会睡在那样的地方…?”
侍女吃吃笑了笑,手上缝纫的动作不停:“听大人物们说,那孩子的能力就需要受苦受痛才行呢!”
“虽然可怜,但那些大人物们讲,那孩子好像有点神异在身上,越是折磨他,族里的其他人就会越幸福呢!”
“啊?这……、他受折磨族人会幸福,难不成,他是什么被诅咒的秽物?”,另一个侍女露出吃惊又嫌厌的表情,“竟然是这样!那下次轮到我给他送饭菜的时候,我可得在里面吐两口痰才是。”
“嘘,嘘——小声点,可别让人听见了!”
门口的白发少年:“……”
他表情依旧,重新抬步向原先的目的地走去。在听到他人对自己的闲言碎语与贬低,他居然没有做出半点反应。
只是习惯了而已。
在这几年间,少年作为家中少爷未来的辅佐,虽然明面上地位有所提升,但流言蜚语与欺凌侮辱依然不断。
他作为大名鼎鼎的涩泽家的辅助系异能力者,在外早已声名鹊起,但在涩泽家中,少年却始终都是那个“不吉利”的“秽物”。
但好在——那位大人对他却不一样。
走着走着,目标的那间房间近了。白发少年屈膝跪下,脱下自己的鞋袜,低声道了句“失礼了”,这才拉开纸门进入了房间。
屋内俨然与屋外是两个世界。暖洋洋的地炉正烧着。满地的华贵绸锻胡乱地摆在地上,颇为壮观。有一白色长发的青年背对着他,正赤着脚走在绸缎间,轻垂红眸挑选着。
佣人们跪坐在一旁。
听见纸门的声响,长发青年头也不回地道:“去,把第二排的那卷白绸拿来。”
这语气与声调,更像是在唤什么小狗一样。
白发少年于是跪着用膝盖在榻榻米上行走着,将自己辅佐的那位大人所要的绸缎举起,手臂高抬,递到他眼前。
从头到尾,他始终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涩泽龙彦颦眉,指尖挑起绸缎:“……色泽暗淡,不好。”
“去,第三排第五卷。”
少年于是又跪着去取。但显然这一卷丝绸,也不得主人满意。
“第五排第一卷。”
“第四排第二卷。”
再次将手中的一卷银锻端起,白发少年的额前已经隐隐有汗水泌出。
轻抚着手中的银锻,涩泽龙彦满意地点头,从他的手中接过绸缎:“今日的训练怎样?怎么来的这么晚。”
白发少年抿了抿嘴唇:
“……照常。”
皱了皱眉,涩泽龙彦道:“下次,我再同那些老家伙说,你是我的所有物。就算是锻炼能力,也不能晚了每日来我这的时间。”
一旁的佣人们依然低着头,即使听见自家少爷用“老东西”这样的称呼大不敬地形容长老,也不敢出声插进这兄弟二人的对话。
盯着白发少年毫无表情的脸看了阵,涩泽龙彦思索片刻,低声道:“果然还是银锻好。”
“这银锻,正好衬你的发色。如果做成小褂,用松绿打底,效果或许会更好。”
……这是,要给他做衣服?
白发少年迷茫:“龙彦大人,这是……”
“你的新和服。”
涩泽龙彦弯腰,亲昵地用手捧住白发少年的脸,拇指蹭了蹭他的脸庞:“马上就是除夕,你我二人都要在拜年会出场。到时,还是得穿新衣才好。”
这话的意思,是要亲自为他做衣服了。
龙彦大人喜好设计衣服,私下里,少年总是见到他引针穿线的模样。
白发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涩泽龙彦眯起红眸,捧起绸缎笑了笑:“起来吧。千秋今年长高不少,还得另给你量尺寸才是。”
“对了,你方才进门时,叫我的是……?”
“……哥哥!”
和室的纸门,将寒风挡在了门外。室内温暖如春。
今日,正是小寒。
凌晨,海上。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巨轮缓慢地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上。
青色客房之内,灯早已被熄灭。卧室的床边,一个人影垂头伏在床头,似乎睡着了。
从左胸处传来的痛意,让苏格兰朦胧睁开了双眼。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发现这是自己的卧房后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白发脑袋枕在自己床边。
是淡岛君,他居然趴在自己床头睡着了。
苏格兰不禁失笑。
……淡岛君的睡颜,这可真是少见啊。
苏格兰吃力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却在扯到胸口处的伤口的时候皱了皱眉,压抑不住地轻轻痛呼出声。
那发子弹,打在了苏格兰左臂与胸口之间的位置,离心脏仅有小段距离。枪口早已被人清理消毒干净,又用雪白的绷带缠好,细心地包扎着。
一双手托住了苏格兰的后背,缓缓将他扶起了身,让他靠着床头的软枕坐好。
苏格兰长呼一口气,转头温柔地笑道:“谢谢你,淡岛君。”
“现在情况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淡岛千秋:“……那个侍应生被波本放倒了,现在被关了起来。”
“见崎先生身体不适,要我和你传话,交易的事情明日再议。”
用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摸了摸淡岛千秋的头,苏格兰轻声道:“那就好。”
“你呢?淡岛君,你有没有受伤?”
淡岛千秋不说话了。
未点灯的卧室内,只有窗外的月光倾泻进来,在白发青年的侧脸上渡了一层柔和的银光。他垂着自己翠绿色的眸子,抿着嘴唇,半晌才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