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有颗大太阳—— byAZURE7
AZURE7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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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末在卫生间就听到隔壁有声音,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急匆匆跑出卫生间,把眼睛凑到猫眼上,看是不是韩拓回来了。
确实是韩拓,高高的一个,穿着黑色polo衫,挎着一个公文包,正在用钥匙开门,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李未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李未末不知道他早上是几点出的门,但是昨晚从医院回来,到自己离开进家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韩拓才搬进来,还要收拾东西,具体什么时候才上床睡觉,还是没睡就直接去上班,李未末不得而知。
“厉害的人仿佛都不用睡觉一样......”李未末嘟囔了句,随即又提醒自己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韩拓是韩拓,李未末是李未末,又不是小时候了,很多东西早就变了。
不过理智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韩拓,但李未末还是控制不住会想起这个人,之前只是几句微信信息就让他被毒虫蜇了一般,混乱好久,现在微信里的人就住在隔壁,离得那么近......
韩拓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煮东西吃,洗澡,睡觉,还是收拾房间,抑或是把电脑带回家中继续工作?
应该是在工作吧,公文包一看就放了电脑在里面。
李未末搓着头发晃了晃脑袋,“别再想了,别再想他了......”
李未末洗了把脸,换下睡衣,还是那一身大T恤短裤,提拉着人字拖,准备下楼吃饭。
经过603室的时候,虽然尽力想要坦然以对,但还是忍不住做贼心虚一般,生怕让里面的人听到,踮着脚哧溜一下赶紧钻进了电梯。
到了平时光顾的餐馆,李未末依旧坐在户外靠门的位置,他在微信上跟蔡大眼儿插科打诨,听他发语音说自己跟天坛公园一个晨练的大爷吵架,结果自己先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地倒下了,把那大爷吓个半死,再也不敢倚老卖老,乱占别人的位子。
“那老头儿,惯的他,真让人搓火儿——”
蔡大眼儿是地道的北京人,讲一口流利的京腔儿,就跟东本人一样,再普通的事经过他的嘴讲出来,总带着莫名的搞笑,李未末最喜欢听他说话,每每都被逗得直乐,蔡大眼儿就会挑眉摇头,无语地问他有这么好笑吗?您这笑点也忒低了点儿吧。
跟蔡大眼儿处时间长了,李未末有时也会冒出几句北京话,诸如逗闷子,麻溜儿,您nei,之类的。
李未末一边哈哈笑着,一边给蔡大眼儿发语音,“哈哈哈你这戏也太绝了,但你别老用这招儿,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没,小心人家告你碰瓷儿——”
“可以拼个桌吗?”旁边有客人问。
李未末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可以。
哪怕不是周末,这一片的夜市也相当热闹,桌子不够是常有的事,李未末一般不会拒绝。
他咧着嘴朝对面要拼桌那人随意瞟去一眼,笑声拖着机械的尾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脸上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溪水,能看到缓慢冻结凝固的全部过程。
李未末想拒绝。
但已经来不及了。
韩拓在他对面坐下,还是那件黑色polo衫,短袖以下露出紧实却不过分粗壮的手臂肌肉,没有之前那种肱二头肌呼之欲出的膨胀感,这么看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当然,也可能是换了件比较宽松的T恤,总之整个人比停车场重遇那日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韩拓的鼻梁很挺,眼睛是偏窄,长的类型,唇形饱满不薄,下颌线流畅分明,跟李未末一眼吸引人注意的漂亮不同,是那种越看越帅气,持久度高的耐看类型。
谁能想到他以前是个黏糊糊的圆脸小子。
持久度高的帅气韩拓虽然上了一天班,依然发型齐整,衣服裤子上连个多余的褶子都没有,只把皮鞋换成了运动鞋,规规矩矩踩在地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双手手指交叉,看向李未末的眼睛微微眯起。
反观李未末,乱蓬蓬的头发一如既往左一簇,右一根的翘着,洗变形的宽大T恤因为穿着舒服一直舍不得扔,上面隐约还能看到黄色棕色的油渍,短裤同理。
一只脚勾着人字拖,另一脚因为跟蔡大眼儿聊得太high而踩在椅子上,露出人字拖鞋面上,被他踏在脚下小怪兽的图案,看见韩拓刹住笑之前,还在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用蹩脚的北京话逗乐儿。
四目对视。
“我好像,”默了一刻,韩拓顿了顿,说:“看见你的内裤了。”
李未末顺着韩拓的视线往下,一直看到自己翘在椅子上的大腿,被夜风吹的忽扇忽扇的松垮大短裤里,裆侧边处破了一个小洞的内裤衩子正在大喇喇地,向桌对面的韩拓挥手招摇。
李未末皮肉一紧,连忙放下腿,穿好拖鞋,并拢。
李未末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出门又是在晚上,白天也包得严严实实,雌雄都难辨,被小区居民当成怪人躲着走,打扮成什么样自然没人看,他自己也浑不在意,在自家小区门口吃饭,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至于那些有时会路过偷瞄他的女生,李未末对她们没任何想法,自然也不会特意为了那些人拾掇一番。
但今天,他居然有些许懊悔,自己为什么没穿得得体一点来吃饭。
这不显得他跟韩拓的差距更大了。

李未末冷冷地说:“怎么看,你都用不着跟我拼桌。”
韩拓睁眼说瞎话,“客人刚走吧,我来的时候还是满座。”
李未末嘴角抽了抽。
韩拓看一眼李未末手上的手机,屏幕还在不停提示收到新信息,问:“你刚才在跟谁讲话?”
李未末心想关你什么事,嘴上还是说了句一个朋友,然后竖起手机,假装专心和蔡大眼儿聊微信,只不过语音信息转文字,发语音改成了打字。
蔡大眼儿那边看到李未末突然打字过来,问:【有事?】
李未末回他:【没,就是在吃饭,来了个熟人坐我对面,不想让他听到而已。】
蔡大眼儿立马起了好奇,【男的女的?】
【男的】
【有意思......】
李未末回他:【又不是女的,有意思什么。】
蔡大眼儿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坏笑脸)咱俩不都试过吗?】
李未末:【不到二十分钟而已(乌鱼子)】
【我欲成仙】发来扭捏表情——男人,是你太快。
李未末:【滚蛋!】
蔡大眼儿:【二十分钟也是你初恋前男友,你后面的每一任都要面对与我比较的命运之关卡,快拍张照片让我康康。】
李未末心说你才不是我初恋,再次准备让蔡大眼儿滚蛋不理,心念一转,倏地抬起手机,摄像头对准韩拓。
韩拓正在往他和李未末的杯子里倒柠檬水,听到咔嚓一声,抬起头,李未末面无表情地脸从手机后面露出,“旧怨归旧怨,你上次偷怕我,我拍你一次不介意吧。”
韩拓低下头继续倒水,表情有些古怪,李未末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但比起生气,又好像是在闹别扭。
李未末不管他,把抓拍照发给了蔡大眼儿。
蔡大眼儿发了一个万分惊讶的表情,说:【卧槽,比不了比不了。】
李未末觉得他太夸张了,假得很。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李未末和韩拓坐一桌,顺便就一起上了。
吃的摆到桌子上,李未末这边又是生煎小笼,又是排骨年糕又是烤串的,再看韩拓那边,只有一碗辣酱丁浇头素面,加一份水煮小青菜。
李未末:“你减肥啊。”
韩拓:“晚上吃这么多,不会不消化吗?”
两人异口同声,原本都克制着不去管对方吃什么,但看到了还是忍不住要说。
李未末瞧着韩拓的样子,应该是不清楚自己的作息的,他既没解释,也没客气,拿起一根羊肉串,吃出了气壮山河撕扯烤全羊的气势。
韩拓也埋头默默吃面。
李未末挑衅似地吃了两串,觉得没意思,把排骨往韩拓面前推了推,生硬地说:“你吃不吃,他家招牌,做得还不错。”
他记得韩拓好像爱吃排骨来着,尤其是上面的酱汁。
韩拓咽下嘴里的面条,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色泽油亮的排骨,语气里带了一丝李未末听不懂的意味,“我记得以前有人对我说过,不要乱吃陌生人递过来的食物。”
李未末一愣,记忆如同头顶上方落下一片树叶,打着旋飘过他眼前,视线随着树叶完全落地后,夜幕星辰被黄昏落日取代,在一圈淡金的背光处,他看到了韩拓的脸。
不是现在这个,坐在饭桌对面,神色冷淡的,成年韩拓的脸。
而是一个,长着鹅蛋圆脸,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男生的脸。
小男生坐在棋台桌一头的石凳上,就是那种公园,街边,或居民家属院里,一般中老年人最喜欢聚在一处打发时间的地方,只不过这会儿日头西沉,大家都回家吃晚饭了。
石凳四周沿着整个棋台桌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圈,类似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师傅画的那个圈一样,小男生坐在圈里,正趴在台子上认真写作业,在爸妈回家之前,他不应该走出那个圈。
“那你想上厕所怎么办呀?”
一个身形比小男生还要再小上一圈的男孩子,脑袋上的小卷毛是泛着光泽的浅棕,很像夕阳的颜色,葡萄眼亮晶晶地眨巴着,语调很稚气,带着浓浓的奶音。
“我放学前会上好厕所,回家之前就不喝水了。”
圆脸小男生听到卷毛男孩子的声音,立刻放下笔,以与做作业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对方的问题。
“唔。”
卷毛男孩子想了一会儿,拎起手里攥着的保鲜袋,那里面装着妈妈给他做的小点心,有奶味的,有水果味的,做成小动物形状,看起来很有趣,也很诱人。
男孩子把保鲜袋在圆脸小男生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楚里面五彩斑斓的好吃的,说:“我这里有点心,你要不要吃?”
圆脸小男生看了看男孩儿,又看了看袋子里的零食,点了点头。
男孩儿便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捏出一个兔子形状的酸奶味饼干,因为是手工做的,形状未免不那么标准,又因为被拎在袋子里晃来晃去,有些碎了,兔子耳朵掉了一半,不过不影响口感和味道。
“喏,给你。”卷毛男孩子把兔子饼干递过去。
小男生伸出手刚要接,卷毛男孩子却立刻把饼干收了回去,表情变得相当严肃,小大人一样地讲话,但还是盖不住那股奶声奶气,“不可以,不可以吃,你忘记了吗,不可以吃陌生人给你的东西!”
然后他眉头皱着,目光严厉,把兔子饼干放进自己嘴巴里了。
小男生听着他咀嚼饼干的声音,眼巴巴看着,喉头滚了一下,咽了口口水,无奈地收回手。
过了几秒,他聪明地找到了卷毛男孩子的逻辑漏洞。
“可是我们不是陌生人啊,你妈妈认识我的爸爸妈妈,我们住一个院子,你认识我,你还救过我。”
小男生很笃定地强调,“我们不是陌生人,所以,我可以吃你的饼干。”
卷毛男孩子鼓动的嘴巴停住,他细细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有道理?
脑子想通后,动作上就很顺利了,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把装着零食的保鲜袋往圆脸小男生的手里一塞,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朝楼门跑去。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问问妈妈,可不可以让你来我家,这样你就可以喝水,也可以上厕所啦!”
他后脑勺翘起的一簇头发在身后呆愣地小男生眼里,随着奔跑挽成一个明亮的花,是黑夜里飞舞的一星火光,又像一个烟花,闪耀着独一无二的光彩。
卷毛男孩子抱着几个矿泉水瓶一直跑进了学校操场,那里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一场篮球赛,他跑进观众席第一排有遮挡的阴凉处,摘下帽子和口罩,迅速擦掉里面的汗水,又借身旁同学的手持小风扇吹了吹,然后赶紧重新戴上。
一声哨响,比赛结束,球员下场。
几个啦啦队成员跑上前,给球员们送水。
啦啦队主力是五班的班花,她绕过其他球员,把一瓶已经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上去,脸上挂着甜美的笑。
“韩拓你真厉害,最后一个上篮太精彩了。”
“谢谢你,我有水了,给其他人吧。”
韩拓用毛巾擦着汗,又拉着球衣使劲抖了抖,让汗味尽量快一些散去,然后扔下毛巾朝观众席第一排走去。
身后的大前锋见状凑过去,对被晾在一旁的班花说:“你不知道吗,韩拓他只喝他“小末哥哥”的水,你还不如给我呢。”
李未末站在第一排观众台上,隔着临时搭建的围栏把水递过去,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色很臭,“烦死了,为什么非要我来给你送水。”
韩拓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抹了把嘴,斩钉截铁道:“我不喝其他人给的水。”
“清醒一点,你都这么大了,人贩子看不上你。”李未末试图把韩拓的思维掰正,别老从自己这里要吃要喝的。
“再说,如果我不喊你送水,你会来看我比赛吗?你肯定待在教室里不出来。”韩拓振振有词。
“拜托,我要来也应该是给我们班的球员加油吧,你们班刚打败我们班,给你加油送水算怎么回事,你赶紧的,我要走了,让我们班同学看见以为我是你们五班安插在八班的奸细呢。”
李未末躬下身,准备趁着还没被八班同学发现开溜,被韩拓一把攥住手腕,直接搁在他胸膛上。
“喂,你,干嘛......!”
不管是韩拓的掌心,还是他的胸膛,此时都烫得像火在烧,更别提骨骼肌肉下,那节奏强悍的心跳,激烈的震颤使李未末浑身不自在。
少年韩拓抓着李未末的手,在自己球衣上反复蹭了蹭,将李未末手上沾的,冰水在高温下凝结出的湿水汽完全擦干,才放开了他。
神态随意自然,只能说平日里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李未末收回手,白到透明的手指几乎可以看到里面青色血管的分布,他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粉,讪讪地小声抱怨,“......都是汗,脏死了。”

第14章
一句话勾起鲜明的回忆,李未末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恍然看向韩拓,揣摩他旧事重提的目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及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和词句回应他的话。
对面,韩拓早就继续埋头吸面,看样子就是随口一提,根本不在意李未末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李未末磨牙,“......我真贱,就不该这么多愁善感。”
陌生人,行啊。
不吃陌生人的东西是吧。
划分界限是吧。
正合我意!
李未末变了脸,他把盘子撤回来,“爱吃不吃。”
韩拓很快吃完饭,抽出纸巾擦手擦嘴,他一边擦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李未末,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李未末注意到韩拓的眼神,冷笑道:“你不会还要等我吃完,一起手拉手回家吧。韩~小~拓~~”
最后那声“韩小拓”喊得阴阳怪气,那是小时候韩拓不高兴的时候,李未末哄他逗他开心才会故意这么叫。
不过韩拓那时成天只会“小末哥哥,小末哥哥”地跟在李未末屁股后头傻笑,像条尾巴都快摇断的傻狗,在李未末面前不高兴的次数寥寥无几,因而这个称呼也没派上几次用场。升入初高中以后,李未末禁止韩拓在公开场合叫他“小末哥哥”,自然也不会再叫韩拓“韩小拓”了。
现在李未末故意吊高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韩小拓”,肯定不是为了哄对方开心,他就是要故意这么说,谁让韩拓刚才用小时候的事讽刺自己。
“我想说......”韩拓显然并不在意李未末称呼他什么,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李未末的身上,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未末马上检查自己的内裤是不是又露出来了。
“你这件衣服......”
韩拓有些犹豫,好像有点拿不准的样子。
“——怎么啦!”在韩拓面前,李未末现在神经敏感得就像一只随时被针扎的皮球,轻轻一戳就扑哧哧往外冒气,他语速飞快地说:“这件T恤我一直穿,舒服得不得了,怎么,你还管陌生人穿衣服,穿衣自由懂不懂,no judge——”
“......好像是我的。”
空气瞬间凝固,蝉鸣无情嘲笑。
李未末瘪了。
韩拓神情淡定,放下擦手的纸巾,自顾自点点头,复又笃定道:“嗯,没错,就是我的。”
李未末真想把他的嘴缝上。
韩拓四五岁的时候,韩拓爸妈辞职创业,正是原始积累最艰辛的阶段,两口子用所有的积蓄盘下了一个水泥厂,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时间管儿子,两家老人又只剩一个韩拓奶奶,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带他。
韩拓爸妈狂野式带娃,白天把小小的韩拓放在家附近的托儿所,晚上两人随机出一个再给接回来。开始上小学后,也不用接了,在楼下居民休闲区画一个圈,让韩拓放学自己回小区在圈里待着写作业,等大人回家。
再后来,韩拓拥有了拿家门钥匙的权利,李未末就把玩乐场从自己家换到了韩拓家。韩拓爸妈这时开始进驻房地产行业,生意有了起色,同时也更忙得彻夜不归,有时直接就住在了工地上。家里常常就只有韩拓一个人,正好自由没大人管,李未末在韩拓家玩累了,索性也不回去,洗完澡随便找一件韩拓的衣服换上,就在韩拓的床上睡了。
可以说韩拓少年时,衣柜里的衣服,除了内裤和袜子,没有几件李未末没见过,李未末没碰过的。
有时不小心起床迟了,李未末就直接穿着韩拓的衣服,套上校服就往学校奔,后来李未末忘了还,韩拓也没要。
男生的衣服大多就那几个样子颜色,李未末穿走忘还的衬衫T恤又不知凡几,因而一开始韩拓也没注意到。
T恤原本是灰蓝色的,洗过太多次而褪色发白,只能看出一点浅蓝,原本的短袖被吃饭嫌热的李未末卷到肩膀上,刚刚生气被拽了下来,韩拓才看到袖口处几小块浅淡的褐色。
那是血迹凝固干涸后留下的污渍。
李未末在韩拓家自在惯了,写完作业把笔一丢就开始拉着韩拓闹腾,有次手舞足蹈地撞上韩拓的鼻子,鼻血当场就流了出来,蹭在了衣服上。
李未末说自己拿回家让妈妈帮忙洗,后来也就忘了。
韩拓以为这件衣服早就被扔掉了,他自己也不见得会记得,这会儿看到这件旧物还穿在李未末的身上,震惊之余胸腔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很躁动,十分不平静。
但他脸上还是表现得相当漠然,看着对面李未末一脸吃了苍蝇,又恶心又尴尬的表情,刚刚好一些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
“我先走了。”
韩拓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身,到里面结了帐,往小区反方向的超市走去。
李未末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韩拓会让他当场把T恤脱下来还给他呢。
“可恶——”
韩拓前脚一走,后脚李未末就揪起T恤前襟,不让皮肉挨着,觉得包裹在里面的,自己的身体此时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好像纯棉材质突然开始变得扎肉了一样,刚才还言之凿凿最爱的衣服,现在嫌弃得不行。
今天本来睡得就不好,被这么一打扰,饭也吃得没味道。手机里蔡大眼儿还在八卦地不停让他交代问题,说清楚帅哥是谁,打哪儿来,跟您到底是什么关系云云,烦得李未末把烤串铁签子插进了木桌里。
回到家,李未末把衣柜打开,把里面所有衣服都抱出来一个一个检查,稍微有点可疑的,拿不准的,都要挑出来,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件。
李未末还给李妈妈打了个电话,问她家里还有没有他以前的衣服没带走,让妈妈帮他打包好,自己有时间回外婆家拿。
全部筛查一遍后,李未末大大小小装了满满三个塑料袋,他才惊觉自己居然穿走忘还韩拓这么多件衣服,有薄T恤,睡衣,夏天的大短裤,还有秋冬穿的毛衣,李未末甚至还翻出来一件厚飞行夹克和一件短款羽绒服。
李未末为以前自己随便拿别人衣服乱穿的行为汗颜,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爱穿韩拓的衣服,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忘了,根本就是故意不还的吧。
其实韩拓的衣服李未末穿上至少要大半个到一个size,但就是挺舒服,不知道为啥。
想起以前韩拓就喜欢来他家蹭饭,李未末那时还不理解,觉得虽然爱妈妈,李妈妈的手艺也算不错,但外卖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现在他貌似有点理解了,果然是别人家的饭好吃,别人家的衣服也好穿。
有一件半高领粗线麻花白毛衣,李未末最喜欢了,今年冬天过年还穿着它回外婆家来着,现在证明也是从韩拓那里“顺”来的,李未末抱着毛衣,手摸着软乎乎的面料,觉得好舍不得。
但他必须狠下心来,绝不能再把关于韩拓的任何一样东西留在家里,再让他看见嘲笑自己。
李未末本来还想要不要还给韩拓,恶心恶心他,拿起手机才记起自己早就把韩拓微信删好友了,让他去敲韩拓的门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反正这些衣服被我穿了这么久,看他现在的身材估计也穿不上,干脆捐了算了。”
李未末打开支付宝,选了最顶头一家旧物回收,捐赠衣物,约了取件员明早第一个时间段来取件。
李未末把三包衣服放到家门口,写了取件码贴在袋子显眼处。
转身准备进门时,李未末突然起了点好奇心,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韩拓房门前,想听听他现在在干什么,走廊里静悄悄的,各家各户这个点大都已经睡了,李未末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也没听到。
不知道是门太厚,还是韩拓已经睡下了。
过道天花板的应声灯突然熄灭,黑暗里李未末吓了一跳,他没把灯喊亮,又蹑手蹑脚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再次回到卧室,李未末靠在床头,集中精神,打开电脑检查邮件,看到邮件箱日历栏第二天那一格有个备注红点,打开发现明天早上有个翻译工作的截稿日。
“我擦——!”
李未末不是拖延症患者,他比较自律,这也是他能够选择做自由职业者的前提,这个活儿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安排应该是昨天就完成全稿,今天再仔细复合审查一遍,便可提前半天发给对方。但近日事情如此多,还净是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李未末一时居然将这件事给忘了。
这意味着今天他要熬早,一天干完两天的活。
“啧——”
李未末砸了咂嘴,他认为这都得怪隔壁那个韩拓,自从他跟韩拓再次见面后起,——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韩拓,但他就一直出事故,不顺心,这下更是连他的作息规律都打乱了。
李未末决定从今日起,非必要,不与那个人见面。
作者有话说:
韩拓:亲亲老婆一直穿着我的衣服诶,好高兴,怎么办~
半小时后,

第15章
李未末心无旁骛,在早上七点多把翻译好的稿件发送出去,一个晚上持续高专注度的工作并没有让他觉得很累,反而令他脑子更加清醒,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极致心流”的状态。
李未末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这让他无暇去想隔壁膈应人的那位,他决定尽量多接一些工作,把空闲时间占满,好好赚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人在巨大悲伤和痛苦,却又无能为力之时会选择就此消沉,虚度过日,有人却会拼命工作赚钱转移注意力。李未末对自己解释这并不是一种逃避,他只是认为自己突然有了上进心而已。
李未末点了份外卖,外卖员很快就把东西送到,李未末开门拿外卖的时候看到他昨晚放到门外要捐的三包衣服已经不见了,他依稀记得第一个取件时间是早上10点,没想到快递员这么早就给提前取走了,一点犹豫的时间都没留给李未末。
李未末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地面,有些怅然。他突然感觉自己和韩拓那些从小到大,深如兄弟的感情,大概也就同这几包衣服一样,古旧,变形,褪色,破洞,即便还有几件完好能穿的,也早就穿腻了,想扔随时就能扔。
曾经他们俩的世界那样小,好像只有一个李未末和一个韩拓,同学老师戏称他们是连体婴,除了被分在不同班上课,只要李未末在的地方,一定能找到韩拓,而有韩拓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李未末。——即使没有,韩拓也会想尽办法把人连哄带骗,加威逼利诱地,给拉过来。
要不是两人身高体型,容貌肤色差得实在有些远,尤其是肤色,一黑一白,两个人种色号似的,大家会真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不,应该说,亲兄弟都不见得关系这么亲密。
或许韩拓也是这么想的,把大自己两个月不到的李未末当成亲哥哥。
李未末一度认为,他们以后的生活,会这样理所当然地过下去,然后各自娶妻生子,或者韩拓一个人娶妻生子,下班后偶尔约着出来一起喝酒,抱怨公司领导,吐槽老婆孩子,讨论房贷车贷,如果年龄再大一点喝不动了,就去苏州河边钓鱼,最后成为公园晨练的老爷叔一员......
如果不是他半路走岔的话......
李未末拎着外卖在门口发呆,隔壁门锁喀哒一声打开时,他还有些懵懵的,茫然抬头,看到昨晚才决心避而不见的人。
韩拓也注意到了李未末,朝他这边望过来,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李未末把头偏开了。
关上门,李未末遏制住了自己想要看猫眼的冲动,虽然刻意避免在意,但李未末还是控制不住记下了,——原来他八点出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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