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汉子也是一脸懵，裴大伟家就剩他一个人，他哪来的外孙？昨日他一说出来，当即就有人说‘裴玖的儿子不就是他外孙吗？昨天我在娘家，他家两个小崽子走丢了，好多人帮着一块找。’老哥，邢家的小崽子前天是不是走丢了？”
邢村长呐呐：“是，是，是前天。”
邢村长惊的说不出话来，裴大伟竟然能做到这一步？那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会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徐村长暗自叹气：“老哥，裴大伟再有不是，也不能否认他用性命救下了小崽子，被救的几家人说了，办白事的所有花销都他们平摊，只是，只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只剩玖哥儿一个哥儿了，大伙恳求玖哥儿去送他一程，让他能安安心心的上路。”
“我是想亲自上门，可，老哥你知道的，我怕我上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出来了，所以只能来求你。”徐村长起身抱拳朝他弯腰鞠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折煞死我了。”邢村长卯着劲都没把他扶起来。
“老哥啊！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啊！为着他们这颗父母（父么）心，我恳求你帮忙去说说，至于玖哥儿答不答应我们都不强求，真的不强求。”
邢村长能怎么办？都到这份上了，他要是不答应，那几个小崽子的家人肯定会亲自上门去找裴玖，倒是裴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邢村长深吸一口气，“玖哥儿......”
听完邢村长的话，裴玖呆愣，不可置信，那个对他冷眼旁观十多年的人死了，是为了去找他的小崽子死在了山匪的刀下，裴玖觉得可悲又可笑，眼眶酸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邢南紧紧握住他发冷的手，想把温暖传递给他。
良久，裴玖睫毛颤动，像个木偶一样转头，面向邢南，声音沙哑：“他、他死了？”
“嗯。”邢南捏了捏他的双手，柔声道：“没事，没事，我在这。”
“他以为山匪抓的是小平安？”裴玖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嗓音发颤：“他、他从没正眼瞧过我，却为了救小平安豁出性命？”
邢村长见他失魂的样子心底酸胀，“我先走了，三小子你好好劝劝你夫郎，别让他想太多，去不去都随他，别有太多压力。”
“四阿爷慢走，今天不便去送你了。”
邢村长摆摆手，出门穿戴蓑衣斗笠，卫青燕从厨房探出头，“四阿公吃了饭再走呗！马上就做好了。”
“下回再吃，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卫青燕纳闷的小声嘀咕：“奇了怪，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咋这么会功夫就一脸的愁容？”
“嘀咕什么呢？”坐在灶膛前烧火的邢阿娘莫名其妙的瞅着他，卫青燕摇了摇头，“没啥，没啥。”
灶膛里火烧的旺，火苗从锅底蹿出老高，“阿娘，少添几根柴，要糊锅了。”卫青燕着急忙慌的把已经炒好的菜盛出来，邢阿娘把几根大柴抽出来一点火势才小下来。
端了饭菜进屋，邢阿娘扫视一圈却不见邢南跟裴玖，“三儿俩口子呢？”她抱起小宝儿招呼小崽子们下炕洗手吃饭。
“回屋里去了。”邢阿爹盘腿坐下搂着小玉儿放在大腿上，邢阿娘捏着小勺子给小宝儿喂米糊糊，旱了近三个月，山上的奶果子树都结不出果子，没有奶果子吃只能给小宝儿喂些羊奶米糊糊，小宝儿都瘦了，邢阿娘心疼不已：“吃饭的点回屋做什么？大儿你喊一声，让他们出来吃饭。”
邢东坐着没动，邢阿娘抬头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哎！”邢阿爹叹了一口气把刚才邢村长过来说的事对她复述了一遍，“锅里给他们留点饭菜，一会儿他们想吃再吃。”
几人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对裴大伟的事是半信半疑，想想裴大伟以前做的那些事，不怪他们有疑心。
让邢南扶回屋里的裴玖怔怔的靠在床头，不哭不闹，双眼放空让人察觉不出他在想些什么，邢南攥住他的手静静的陪着他。
二人在屋里待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从屋里出来。
“中午就没吃了，快过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肉丸子。”一下午的时间，邢阿娘时不时就要往他们房门前走一圈，屋里没点响动，怕他们饿着，又怕裴玖郁结于心，心悬了大半日，终于见他们出来，邢阿娘才安心一些。
家里没有新鲜的猪肉，还是卫青燕让邢东上村里找人家换了一斤回来，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他想着做些裴玖爱吃的肉丸子，总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
裴玖点点头笑道：“肚子都在叫了，我可得多吃些。”
“是是是，多吃些，吃不够咱们明天再做。”
卫青燕给他舀了一大碗，小崽子们眼巴巴的瞅着汤碗里所剩无几的肉丸子心塞，小鱼儿跟小平安前日才被揍老实，这会儿有异议也不敢多言，小喜乐手疾眼快抢了三颗肉丸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裴玖看的好笑，把自己碗里的肉丸子分了出来，“咱们都吃，明天让南哥多买几斤肉回来，做炸肉丸，肉丸汤，糖醋肉丸，爱吃什么口味就做什么口味。”
“好。”
“啪啪啪”
“好阿么，我要吃糖醋肉丸。”
“我、我要吃炸肉丸。”
“我想吃麻辣肉丸。”
小崽子们拍着小手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好似上午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半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裴玖想通许多事情，他还是觉得去送裴大伟最后一程，了了这一世的孽缘。
去不去家里人都尊重他的决定，“那要不要把小崽子也带去？”不管裴大伟的事是真是假，他们都宁愿去相信是真的，相信人心总是善良的多，邢阿娘望着裴玖，目光坦然。
裴玖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叫小崽子们去送送他吧！让他安安心心的上路，来世做个好人，做个好夫君，好阿爹。”

隔日, 裴玖跟邢南带着三个小崽子一大早便去了裴家。
站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院落前，裴玖的内心无比的平静，邢南抱着小宝儿站在他的身后, 小喜乐跟小平安一左一右被他牵着，他最爱的人都在身边陪着他, 过往的种种均不能再带给他一丝痛苦。
裴家败落, 残破的大门摇摇欲坠, 高墙斑驳, 砖瓦残缺，再不是他记忆里的摸样。
“你们来了，雨大, 快进堂屋。”
白事昨天才操办起来，由被救下的三个小崽子的父母（父么）一手操办, 院门前高挂两盏白灯笼, 灵堂布置在堂屋, 白绸交错，棺木摆放在堂屋中央, 三个小崽子乖巧的跪在灵前烧纸钱，白烛摇曳。
对裴玖来说恍如隔世, 他牵着小崽子跟着面前的汉子进屋, 呆呆的站在灵前, 整个散发出一股清冷的破碎，两个小崽子紧紧的贴住他, 对着个陌生又阴森的地方感觉到害怕。
院子里搭了棚子, 村民们自发帮着做事, 来来往往，却无喧闹, 都沉默着。
“阿么。”
小喜乐小声的呼唤让裴玖回过神来，他蹲下身子搂住两个小崽子，“别怕，跟阿么去给你们、你们...”他深吸一口气：“去给你们外公上柱香。”
站在灵堂的几人连忙给他们递上线香，裴玖摇摇头，“不用，我们带了，多谢。”
“啊！不、不、不，不用谢，合该我们说谢谢，要不是你阿..他们哪能安安生生的回来。”年轻的夫郎抱住跪在灵堂前年岁最小的小哥儿，红着眼眶哽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另两个小崽子的阿爹阿娘纷纷应和，黝黑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会有人去笑话他。
裴玖领着小崽子们跪下，烧纸点香，邢南抱着小宝儿紧挨着他也跪了下来。
祭拜完裴玖让邢南领着小崽子们去外头，他站在棺木旁，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裴大伟，眼眶渐渐泛红，天气炎热，已经第三日，裴大伟的尸身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裴玖记忆里高大的汉子如今形容枯槁，干瘪苍老，寿衣遮盖住了他体无完肤的身躯，裴玖却能想象到他鲜血淋漓的摸样。
“阿...阿爹。”泪水争涌而出，他低声呢喃呼唤。
他哭的很安静，颤动的肩膀让人感受到他的悲伤。
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曾是他的苦难，可那个人也是他的至亲。
心中的委屈、怨恨、不甘全然敌不过此刻的悲痛。
人死如灯灭，不可追忆，往事尽消散。
裴玖送了他最后一程，最后一捧黄土落下，所有人下山，裴玖回头朝黄土堆最后看了一眼，不再留恋。
临走前，徐村长对裴玖说：“你阿爹除了家里的院子还有三亩地，他只剩你一个哥儿，我做主把那栋院子改契落到你的名下，地的话我料想你们也不好来种，两个村子离的不算远也近不到哪里去，我尽快找人把地买下来再把银子给你送去如何？”
“不，我不能...”
“你别拒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阿爹...哎！以前的事不提也罢，这些东西他定然是想留给你的，房子你若是也不想要，我也给你寻摸人家卖出去。”
裴玖看了看邢南。
邢南朝他点点头，道：“想留就留，不想留就卖了。”
“徐伯伯，房子也麻烦你卖了吧！”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留念，裴玖异常坚定的拜托徐村长，裴家院子早没了他阿娘跟他的痕迹，留着也是徒增烦闷。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雨一停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干死的秧苗要清理赶紧，翻地施肥等着播种冬小麦，菜地也要翻整种上菜苗。
天一亮，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田地间辛勤劳作的人们无比踏实安心。
兄弟俩跟李长安最是忙碌，一场干旱，鱼塘里近千尾的鱼苗都折了，先把鱼塘给修整，等大溪水势上涨才能购买鱼苗继续养鱼。
三人一身黄泥从塘底爬上来，“等水势上涨差不多都入冬了，这鱼还能养？”邢东搓了一把胳膊上的黄泥问李长安。
李长安点点头：“能养，就是长的慢些。”
“那冬天给鱼吃什么？鱼草冬天可不会长。”邢南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把李长安给噎住了。
李长安想了想，“可以喂谷糠，也能喂蚯蚓虫子壳类虾类。”
闻言兄弟俩点点头，歇了会儿脚又赶紧都去了地里，翻土清理枯死的秧苗。
书院也开始正常上课，小崽子们在家憋坏了，知道要去书院读书高兴的睡不着觉，天没亮就自己起床洗漱好，一个个麻溜的很。
这几日邢家小铺的生意挺惨淡，旱情虽没持续很久，却也让不少人遭了殃，光是买粮食就花光了家底，如今只能省吃俭用舍不得多花一文钱出去。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多几个人影都没有，哎！”去开铺子的邢阿娘、邢阿爹不到正午就回来了，邢阿娘很愁，生意惨淡每月的租金都付不起，少不了要倒贴本钱。
卫青燕宽慰道：“旱了这么些日子现在谁手里都不宽裕，恨不能一文钱掰成两文花，过了这阵子就好，阿娘不用太过忧心，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够用。”
“乐哥儿，洗了手去屋里跟弟弟们玩，不许跟着你哥哥们出去胡闹。”裴玖给倒了茶水递给邢阿爹、邢阿娘，“几个小混球家门都不进又跑了。”
裴玖把话题转到小了崽子们身上分散了邢阿娘的注意力，一说到小崽子们邢阿娘顿时散去满脸忧愁，目光慈爱，“把他们拘在家中那么久肯定都闷坏了，让他们耍去吧！”
旱情过去衙门腾出了人手，联合府城军营的士兵把闹事的山匪、流氓都给抄了个干干净净，太太平平的，大人们也不必天天把小崽子们拘在家中不敢出门。
铺子里生意不好，赵三婶子他们便主动暂停了活计，每日卖的吃食不多，邢家自家几个人就能忙的过来，他们不愿意白拿工钱，说等生意好起来了，他们再来干活。
卫青燕跟裴玖把洗好的食材放到一边先去厨房做午饭，小喜乐在屋里逗了一会儿两个弟弟蹬蹬蹬的跑进厨房，“阿么，大伯么，我来帮忙烧火。”
“还是咱们乐哥儿可心，不像你两个哥哥，皮猴一样，天天不着家。”卫青燕搂着小喜乐左亲一口右亲一口，越看越稀罕，愈发想要生个小哥儿。
小喜乐被他亲的“咯咯咯”笑个不停，裴玖含笑看着闹做一团的一大一小：“用不着你来帮忙，去做夫子布置的课业。”
大锅里弥漫出菜香，裴玖拿着锅铲不停翻炒，他的乐哥儿哪里是想来帮忙，分明就是不想写大字，不想练习针线活，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懒。
“听见没？你阿么让你去写大字。”卫青燕拍拍他的屁股把他扶正，小喜乐撅着个小嘴，“都要吃饭了，我吃了饭再去写大字行不行？”
眼巴巴的瞅着他阿么，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使出了他惯用的撒娇大法，裴玖可不惯着他，学了一年的字写的还跟狗爬一样，他两个哥哥皮归皮，那一手字还是练出来了，端端正正的，瞧着就好看。
“不行，吃饭还得一会儿，足够你写十个大字，赶紧去。”自打上回裴玖发狠揍了一顿小崽子，现在他一冷脸小崽子们都觉得害怕，他们一直觉得裴玖温温软软细声细语，动起手里比他们阿爹、阿爷还要狠。
小喜乐撇撇嘴，不情不愿：“好吧！”耸着小肩膀跟踩蚂蚁一样走了出去。
“不写完十个大字不许吃中饭。”
见他墨墨迹迹的样子，裴玖没好气的威胁道，一听不给吃饭，小喜乐立马跑去写字，边跑边嘟囔：“早知道就跟二哥、四哥一块去玩了，回家还要写大字，哼哼，不想写。”
邢南刚放下锄头就听见小喜乐从厨房垂着头跑出来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悄悄上前一把抱起小喜乐举的老高，“一个人嘀咕啥呢？你哥哥们呢？”
“哼，出去玩了。”小喜乐双手抱住他阿爹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的肩头，语气还挺委屈的。
邢南抱着他掂了两下，柔声问道：“怎么了？你哥哥们欺负你了？”
小喜乐在他肩上蹭了蹭，不说话，邢南以为自己说中了，哄着他：“是你二哥还是四哥欺负你？你告诉阿爹，等他们回来阿爹揍他们。”
这段时间书院只上半日课，一是旱情刚过，书院的夫子们家里也有许多活计要做，二是前段时间山匪猖獗，虽然衙门跟士兵清剿过了，但也有遗漏的，散学太迟怕小崽子们再遇上危险。
只用读半日的书，可把小崽子们给高兴坏了，散学回来都不进家门，专在外头疯，等饿了才晓得回家吃饭，只有小喜乐天天惦记着小宝儿，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弟弟。
想到自己这么乖，还要被阿么压着去写大字，小喜乐更委屈了，瓮声瓮气：“阿么都不管哥哥们，只会盯着我，让我写大字。”
邢南无奈一笑，合着小喜乐是在告他阿么的状呢！这自己的不敢管，他的小夫郎最近脾气大的很，一言不合就不准他上床睡觉。
“宝贝儿，阿爹这就去把你哥哥们抓回来，让他们陪你一块写大字。”不敢得罪小夫郎，欺负欺负几个小崽子还是可以的，说着邢南抱着小喜乐出去找在外头疯玩的小鱼儿跟小平安了。
裴玖在厨房看着，见他们要出去探出头：“都快吃饭了，你还带着他上哪去？”
“去把两个小混球逮回来吃饭。”
“早点回来，晚了就不等你们吃饭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午饭过后, 三个小崽子都被压在屋里写大字，有人陪着自己一起，小喜乐也不郁闷了, 只是这一手字写的真的是跟狗爬似的，邢南颠来覆去都没认出他写的是什么。
“阿爹, 你看我的字是不是有进步？”小喜乐美滋滋的靠在他阿爹怀里等着被夸奖, 小平安凑到小鱼儿耳边小声嘀咕：“写的四不像, 还有进步呢！就会撒娇。”
小鱼儿食指抵住他的脑门把他戳开, “别凑那么近，热。”小鱼儿转头看了一眼他三叔手里拿着的纸，呵呵, 蚯蚓一样的黑线。
见他阿爹半晌都没动静，小喜乐站直抱住他阿爹的大脑袋：“阿爹, 你咋不说话？”
“呵呵, 好, 写的挺好。”对着自己软软糯糯的小哥儿邢南可说不出伤人的话，哄着他：“咱们乐哥儿最聪明, 再练练肯定比你两个哥哥写的好。”
听到这话，小平安可不乐意了, 双手拉开他写好的大字, “阿爹偏心, 明明是我跟二哥的字写的好。”
小喜乐的小脸立马拉耸下来，瘪起小嘴欲哭欲泣, 邢南当即要教训小平安, 被送绿豆汤近来的裴玖给拦了下来, “你一直惯着他，他这字什么时候才能学好？”
“小鱼儿、小平安去喝绿豆汤。”裴玖搂过小喜乐, 拿过邢南手里的字帖，“瞧着是比昨天写的好了一些。”
小喜乐眼睛一亮，“真的吗？”裴玖戳了戳他的小脸：“当然是真的，但还是你二哥、四哥写的字好看，工工整整的，你多学着些。”
听到裴玖说他们字写的好看，两个小崽子绿豆汤也不喝了，汤勺丢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二人拿着自己临摹的字帖跑到裴玖身边也不说话，咧嘴笑着等他再夸两句。
裴玖挨个摸了摸头，“我虽不识字，但也分的出好不好看。”先是接过小鱼儿的字帖：“这字端端正正，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舒服。”又接过小平安的字帖：“一横一竖写的规整，好看。”
“等过年的时候家里的对联也用不着买了，就让你们俩来写。”
两个小崽子被裴玖夸得晕乎乎，笑了见牙不见眼，邢南撇撇嘴，心道：他就觉得他得乐哥儿写的最好。
“你们俩写的好，多带着弟弟一块写，争取让弟弟的字也写的跟你们一样好。”放好字帖裴玖起身顺手拉了一把邢南：“让小崽子们好好练字，出去干活去。”
三个小崽子都得了夸奖，都美滋滋的，练起字来更加用心。
拽着邢南出了房门裴玖脸立马黑了下来：“平日里你偏疼乐哥儿就算了，读书写字的事上你也睁眼说瞎话，乐哥儿这一□□爬的字都是让你惯出来的，写的不好你也硬夸，他一撒娇你就耳根子软，花那么多银子送他进书院读书结果连个字都写不好。”
“有你这样做阿爹做叔叔的么？只会夸乐哥儿一个人，小鱼儿跟小平安怎么想？小崽子都敏感，你这样偏心会让他们觉得你不喜爱他们，别以为他们年纪小就不会难过，咱们不管好坏都得一碗水端平，别伤了小崽子们的心。”
邢南被他妙语连珠说的一愣一愣的，卫青燕跟着点头附和：“玖哥儿说的对。”
“我、我知道了。”呆滞住的邢南好一会儿才像个呆头鹅一样点头，怕殃及池鱼的邢东拉着邢南就走：“走，翻地去。”
一不留神邢南被他拖着脚底下一个趔趄，忙稳住身形：“锄头，拿锄头。”
兄弟俩扛着锄头利索的出了门。
“阿娘你回屋去陪着两个小崽子睡会儿午觉，活不多，我跟玖哥儿忙活就成。”
邢阿娘坐在屋檐下半瞌着眼皮子神色有些疲惫，手里还拿着刀在切萝卜，卫青燕看的心发慌，生怕她把手指头给切了。
听到卫青燕的话邢阿娘停顿了一下，裴玖顺势接过她手里的菜刀，笑着调侃：“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拿着刀，手又不是铁做的，阿娘也不怕给切到了，快去屋里睡会儿去。”
“行，我去睡会儿。”邢阿娘打着哈欠进屋，昨天夜里睡的不安稳，今儿天还没亮又起来了，确实是困乏的紧，她上炕左一个右一个，搂着两个小孙子闭上眼就睡着了。
今年天冷的也早，九月中旬已经冻的人瑟瑟发抖，薄袄子穿着没一点用，一个个都裹上了厚重的冬衣。
这一季没了谷子的收成，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要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只有极少数跟邢家一样有些家底的人家才不用忍饥挨饿。
干旱前圆墩墩的小崽子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看的人心酸，大人们也好不到哪去，天天喝着没有几粒米的稀粥，肚子里空荡荡的没点油水，下地干活都使不上劲，即便吃不饱肚子，也没有一个人埋怨，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活着就有希望。
大伙都盼望下种的冬麦苗能好好生长，希望来年是个丰收年，人人都能吃饱饭。
大雪一下，日子就过的飞快，今年生意惨淡，邢家小铺在十一月就提前歇了业，左右生意不好，离着过年也没多少日子小崽子们也放了假，干脆一家人都歇歇，等来年再继续努力。
“明天就杀猪？”
听到父子三商量着明天杀猪，邢阿娘一脸疑惑，每年都是小年前才杀猪，今儿才十九，这么早杀猪做什么？
“嗯。”邢阿爹点点头，“先宰一头，卖给村里人，另一头等小年前再宰。”
饭都吃不上了，谁还舍得花银子来卖肉？邢阿娘真不知道他们父子三是怎么想的，也懒得管他们，卖不出去就自家吃呗！左右也不会浪费。
第二日吃了早饭，邢阿爹跟邢南去猪棚子里抓猪，邢东去邢村长家借了铜锣，邢章一听他们家要杀猪，乐呵的表示自己帮忙一块吆喝，俩人在村子里绕着敲一声铜锣喊一嗓子：“邢家今天杀猪，猪肉便宜卖，要买的趁早去。”
李阿奶在院子里听到吆喝声走到院门口：“多少钱一斤呀？能用鸡蛋换不？”家里两个小崽子怯生生的牵着她的衣角紧紧挨着她，小崽子瘦的小脸都没巴掌大，圆溜溜的眼睛显的更大。
问完了李阿奶才发觉自己问的不妥当，干旱那段日子谁家还养得起牲畜，都是早早的卖了换钱，只有少数人家还留着一两只下蛋的母鸡，下了蛋也舍不得吃，存够十来个又去卖了银子买米粮，再说鸡蛋哪有肉值钱，况且邢家养了那么多的鸡鸭，也不缺蛋吃。
邢东温和笑道：“猪肉十五文一斤不分肥瘦，骨头跟下水都是五文，拿东西换也行。”
让他们这么吆喝，外头已经出来不少人，听邢东一说立马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全要肥肉也十五文一斤？”
“十个鸡蛋能换多少肉？”
“大豆能换吗？”
“红薯、红薯行不？”
“我家萝卜多，能用萝卜换不？”
以前集市上一斤鸡蛋卖十五文，现在卖不上这个价，十二文已经算是高价了，十个鸡蛋差不多一斤多，大豆、干菜这些更便宜，三五文一斤，用来换肉，怎么算都是邢家亏。
邢东挥手让大伙停下，等安静下来，道：“自然不能把肥得都卖给一个人，搭着卖，这样是有肥有瘦的，一斤鸡蛋换一斤肉，粗粮豆子都能换，两斤换一斤肉，萝卜红薯大白菜之类的五斤还一斤肉，干菜也能换。”
不等邢东的话说完，人又一窝蜂的散开，都回去找东西找钱赶着去邢家卖肉，怕迟了就卖完了。
邢东失笑，赶再急也没用，他家猪还没杀呢！
等邢东吆喝完回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他拨开挤在一堆的人，“让让，都让让，让我进去，少了我这个分肉的帮手，你们还得久等。”
大伙哄笑着给他让出一条道，邢阿爹跟邢南已经杀好猪，用开水在烫猪毛，邢东抄起桌子上的两把砍刀，站在一旁。
等烫完猪毛，他熟练的给大肥猪开膛破肚，父子三人小半个时辰就把一头猪给收拾好，往桌子上一摆，邢阿娘跟卫青燕收钱称重。
“都别挤，排两队，一个一个来啊！给银子的排我跟前，拿东西换的排燕哥儿跟前。”
邢阿娘一招呼，大伙纷纷找好位置，队伍都排到院外去了，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好几个月没沾过荤腥，村民们都想让家人能在小年的时候好好吃上一顿。
“大善啊！邢家那是在卖猪肉，分明是想让大伙能好好过个小年。”年纪大的阿么婶子看着白花花的猪肉眼里泛出水光，大人就算了，家里的小崽子这几个月瘦的都脱了相，要不是邢家亏本卖猪肉，就是过大年他们也舍不得花银子卖肉，三十文一斤的猪肉都够买两斤半糙米了，足够一家人吃两天的。
邢阿娘微笑回应：“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做什么，今年年情不好，大伙日子都过得苦，再说了又不是白送给你们的，大善什么呀！真的大善人都是白送东西的，哪像我们还要卖钱。”
“嗐，你这说的，你们家买猪仔不要钱？养猪不费力不要吃喝啊？十五文一斤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价钱还真跟白送的差不多，但不能不收钱，升米恩米斗仇，就杀了一头猪，一个村子的人怎么都不够分，送了这家不送那家，这不是跟人结仇吗？再有，这回白送了，下回你再收钱别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你。
反正他们便宜卖，愿意来买的就买，愿意拿东西换的就换，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一头三百斤左右的猪，卖的干干净净，钱只收到一百多文，粗粮、干菜、鸡蛋倒是换了一堆，邢阿娘看的都发愁。
“咱们规整规整，这么多东西也吃不完，挑着送些去你们大伯、舅舅家，小妹跟赵三嫂家也多送些过去。”邢阿娘看着一地的东西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光鸡蛋就三大篮子，“燕哥儿你整半篮子鸡蛋再分些粗粮干菜，对了，取三块腊肉，明天让大儿一块送去你娘家。”
卫青燕给她递上一碗水，“好，阿娘喝口水，嘴都起皮了。”
“说了大半日都没停嘴，渴死我了，还是你贴心。”一口气喝了一碗水，邢阿娘舔舔嘴皮子，“干菜也太多了。”
裴玖抱着小宝儿，“干菜放几个月都不会坏，慢慢吃就是了。”小宝儿伸着小手去勾他阿爹，邢南正抱着小喜乐举高高，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乐哥儿，压根没注意到小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