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如的消沉并没有持续太久,想起自己10%的佣金提成,她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短暂的茶歇时间,进入工作状态。
“目前来说对‘林宇’这个角色有意向的所有人中间,魏赫是最适合的,由他出演这个角色剧播出后会自带流量,总归不会像大部分剧那样扑得无声无息,而且他演技也不错,要是没有许慎珣今年的葵琼奖应该妥妥的是他的——”
“你先等一等。”周清打断她兴致勃勃的发言。
“怎么了?”秦雪如意犹未尽。
周清真诚地问:“我作为编剧中不坐班的那一个,竟然有权力挑选演员吗?”
秦雪如:“你在想什么呢?当然没有。”
“……”周清问:“那为什么你要给我介绍魏赫。”
“甲方那边透出口风来想重金请他出演。”秦雪如说:“除此之外,我个人挺喜欢他的。”
周清拿起魏赫的那张资料:“我记得他家里挺有钱的,为什么会在娱乐圈呢?有钱人不是都不喜欢曝光过多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秦雪如一下子就来劲了:“魏赫当初只是帮朋友的忙,在他电影里客串了一个配角,谁知道一炮而红。本来只是玩票性质的,谁知道却被发掘出确实是演戏的好苗子,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魏家小少爷,魏氏集团第二顺位继承人。”
魏氏自起建以来,靠着时代红利将触角伸向房产、酒店、文旅、科技、投融资多个领域,如今已经是资产无法估量的庞然巨物,魏赫的这个身份背后确实闪着金光。
周清捧场道:“那他来娱乐圈,确实也是挺有想法的哈。”
“而且魏赫为人挺亲切的。”秦雪如笑眯眯道:“社媒上有到他眼前骂他的,他都亲自骂回去。上次有人说他在《逐鹿》里的演技比起许慎珣就是坨(哗——),魏赫回他这么清楚是不是经常私下里反复品味。”
周清:“……”
秦雪如:“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打听了下,私下里魏赫人还挺正常的。所谓分手见人品嘛。你看他那些个男男女女的绯闻对象,也没一个说过他的坏话的。”
周清将看完的合同塞回袋子里去:“男的那部分应该是假的,他不喜欢男人。”
秦雪如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唔……私下里见过一面吧。”周清慢条斯理地把多余的白纸卷起来方便收纳:“怎么说,看上去比你上次从微商那买的煮了40分钟毫无变化的米粉都要直。”
第4章 霸道老板与淡定社畜
前期的编剧工作大部分都可以放在线上完成,被投资方选中的剧本是一本并不长的悬疑小说,背景在上个世界90年代。周清当时写这篇文时思路极顺一气呵成,再加上剧组请的专业编剧在业界有口皆碑,所以合作起来也十分顺畅。
十月中的时候剧组要举行开机仪式,那边要求周清一并过去。他一边感叹真是火箭速度一边给被关在深山里的许慎珣发消息,告诉他自己要去现场了。
许慎珣最近回消息都很慢,周清从助理给他发来的图里看到这人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造型。这部电影是玄幻题材的,许慎珣扮演一个下山伏魔的道长。投资和导演的野心都很大,是奔着当年的票房前三去的。许慎珣的上部电影横扫国内各大奖项,无奈导演是拍文艺片出身,表达手法略显晦涩,票房也就不尽人意。虽说许慎珣的团队觉得这样也不亏,毕竟口碑属于长线资产,总有一天收的回来,但抵不过许影帝在开内部庆功会上简单粗暴的发言:“谢谢大家的努力工作,每个人年终奖都再加一个月。下部我要接能赚钱的,如果能比《天机》更好,我会从个人收益里拿出来三成给大家做额外分成。”
《天机》在上一年的票房榜上排行第二,以37亿的成绩收官。
许慎珣在圈子里拿的是最高的那批片酬,他允诺的的三成算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时间工作室里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连平均每天都要在背后骂几遍傻逼老板的余助理都没空再和朋友吐槽了,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在两人的这次吵架之前余助会每天给他发许慎珣的片场图,就是那种看似是随手一拍但是照片中的人每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的“生图”,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授意。
周清默默地按下保存,打算哪天混不下去就靠卖手机里这些生图赚钱。
话又说回来,许慎珣本来就长得好,这部电影里的古装更是将他衬得出尘绝世。他穿着宽松的素色道袍怀抱长剑的样子确实给人一种冲击性的美感,像从小生活在热带的人第一次得见寒夜山上落雪的松枝。
吵架之后这些私人特供的生图就没了。
周清觉得有点可惜,于是他开始给许慎珣发自己在家的工作照片,穿着睡衣扣子没扣好的那种。
效果拔群。
冷战了一周的许慎珣第一次回复他:“?”
周清安心地把手机放下去码字了。
到了剧组之后接他的人先拉着他去见了导演,两人客套了几句,周清就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找了个角落呆着。现场的人各忙各的,眼看着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仪式却迟迟没有开始,像在等待什么人。
“真是会耍大牌啊。”旁边的人低声抱怨道。
接近11点,一辆银色的柯尼塞格滑进了片场。导演立刻带着人迎了过去,先是一条长腿迈了出来,随后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酷哥。
众人簇拥着他走近酒店,周清正在思考自己应该跟进去还是在这等着,就听到有人小跑过来说:“大家先进来吧,魏先生说这会日头太毒不想晒着,先吃完午饭再说。”
周清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
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周清被安排在了主桌的包厢。他一进去,正好和摘下眼镜的魏赫对上视线,他有点诧异的样子:“是你?”
导演也有点意外:“魏少认识我们的编剧?”
“以前见过几次。”魏赫答道。
“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说了。”导演热切道:“来来来,我们魏少右面的位置还空着呢,周编,过来坐这好了。”
周清保持着社交微笑,在他旁边坐下。
魏赫转过头看了他几眼,像是纯粹出于好奇的打量似的。随后就不感兴趣地扭过了头。
气氛很快热络起来,从众人的言谈之中周清知道了魏赫是这部电视剧的投资人之一——怪不得导演对他的态度这么热络。魏赫面对恭维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经纪人看好这个剧本,说最近几年悬疑剧风很大什么的,我就投了,反正也没几个钱。”
“霜姐的眼光是圈里出了名的毒辣,她之前给你挑的剧本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红了?”副导演笑道:“希望我们这个剧也能沾沾福气。”
导演顺势举起酒杯:“那就祝我们的剧收视长虹!”
众人依言一饮而尽,周清余光看到魏赫只是意思了下。但是显然,不会有人敢说他。而周清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周编,我可是看见你就沾了沾唇。”副导演摆出开玩笑的样子:“这可不行啊,男子汉大丈夫,喝不完我可算你心不诚了。”
周清面露愧疚:“刘导,不是我不想喝,做了手术,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副导抓着他不放:“你要是不掏出病历单来我可不让你走。”
“我截肢了。”周清说:“现在左腿戴的是假肢。”
空气寂静了。
魏赫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最后还是他开口道:“周编抿一口就可以了。”
气氛这才缓和过来,导演连声称是:“哎呀,周编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下这个情况,来来来,我们继续!服务员,给周编上杯果汁!”
吃完午饭结束开机仪式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周清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被旁边的一辆跑车截住。魏赫一只手搭在银色的车门外,对他扬了扬下巴:“载你一段?”
周清礼貌地拒绝:“谢谢,但是我已经让司机来接了。”
“南杨路大堵车。”魏赫摆了摆手:“按照以往的惯例你的人不到晚上七点出不来的。就当积德行善了,上不上来?”
周清看了看手机,果然看到了半小时前司机发来的消息,说被堵住了,让周清稍微再等等。
如此说来,上次也是被这人带上杂志社拍摄间的,只听说眼前这哥嚣张跋扈没有艺德,没听说他还乐于助人啊。
周清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周清报完地址后,他们就绕了另一条路。
车外下起了雨,魏赫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昏昏欲睡。昨晚熬夜赶更新,精神本来就不太好。周清快睡着的时候,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看了眼联系人,接起电话:“喂?”
片刻后,周清垂下眼睫,嗯了一声:“我不喜欢,之前已经聊过这个了,你不要再说了。”
魏赫目视前方开车,耳朵悄无声息地支棱起来。
“太累了,不要。”周清低声拒绝:“这个我不行的。”
手机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周清有些疲惫地说:“好吧,如果你执意这样的话。”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停下。周清挂了电话,左边的帅哥云淡风轻地问:“女朋友吗?”
周清否认了:“不是。”
魏赫唔了一声,随即说道:“无论男女,这种一定要求伴侣按自己的心意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问题。不要想着自己能改变他,发展到后期,变成暴力倾向也未必不可能,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发现症状的时候就离开他。而且这种人通常还很虚伪,往往能把自己装得人模人样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他越说越起劲,话里已经带上了一些个人恩怨引发的真情实感,一转头,就看到周清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像是已经在那看了很久的样子。
魏赫被他盯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警惕道:“你做什么?”
周清又慢慢地在他脸上看了几秒,才将眼神收回来,他温吞地说:“好的。”
——“好的”是什么意思?!嘲讽他吗?
魏赫脸上扭曲了一下,但是随即,他就硬生生将那股暴躁的情绪压了下去——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耍了。但是又觉得不可能,总而言之,在那短暂的五秒内,他又将贵公子的皮套了回去。
周清坐在那,看他变脸。
十分钟后,周清站在家门前,看着跑车扬长而去,怒气冲冲地喷了他一脸的尾气。
“周清,我找到了给残疾人提供服务的健身教练,一个月速成让你拥有炽热的肱二头肌,只要每天坚持锻炼8个小时!”
周清:“我不喜欢那样,之前已经聊过这个了,你不要再说了。”
“真的不要试试吗?”秦雪如热情地说:“我听编辑组的同事说,她手下的一个作者练之前只能日更八千,练之后能日更两万!”
“太累了,不要。”周清说:“这个我不行的。”
“你试试嘛~我好不容易才跟人家搭上线,就一周,先试试好不好?就一周!万一真的能让你身体变好呢?”
周清叹气:“好吧,如果你执意这样的话。”
他左手推开家里的门,右手拿着手机跟许慎珣打电话:“嗯,挺好的,工作场地离家里很近。”
“你也要注意休息,上次看到你的黑眼圈了。”
“很久没有出去见人了,感觉跟一群人在一起工作也不错。”
“好啊,你去学,真的能把我装进你的口袋里的话,你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总的来说,这份兼职钱多事少离家近。”周清满意地总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老板还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真是完美的工作。”
周清是在两周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把魏赫得罪了的。
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每周就只去现场一次,开机之后第一周去的时候魏赫还不在。上次酒桌上他的震撼发言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譬如导演特意吩咐人要多照顾他一点,什么事都先让他坐着再说。
周清连忙表示自己倒也没那么虚弱。
第一次去的时候场景还没有完全布置好,拍的是一些郊外的戏。第二次周清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下雨,张编剧撑着伞接他,群演乱成一团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一片混乱之中周清一眼就看见了屋檐下的那个男人,他随便地坐在一堆杂物上面,一只腿蜷着一只腿放松的舒展。他穿着款式老旧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有线头抽了出来,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团,但一双眼睛却显得非常黑,又黑又亮,给人一种冷峻、疲惫而锐利的感觉。
周清看见林宇从书里走了出来。
有些作者在下笔之前就会在心中勾勒人物的具体画像,但是周清不会。他习惯于用剧情去让人物变得完整,但是这就让此刻变得更加怪异——明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就是知道,眼前的这人就是林宇,那个沉默寡言行为怪异的音像店老板。
没有作者能抗拒这个,自己创造的角色长出血肉来带来一种巨大的冲击感。周清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直到对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
“你这份工作可真轻松。”魏赫抬起眼皮,嘲讽道:“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们的周大编剧才姗姗来迟。”
那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张嘴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
周清解释道:“昨晚我收到的消息是今天的拍摄是从上午10点到晚上8点。”他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9点50分。”
“而假设你有关注工作消息的话——6点钟的时候就通知因为下雨,今天的戏改为室内拍摄。”魏赫说:“周清,你知道租场地一天要多少钱吗?”
周清沉默了一下,然后对着眼前的投资人说:“抱歉,以后我会随时看手机的。”
魏赫冷哼了一声,站起来进屋了。
在两人的对峙中显得进退两难的张编剧尴尬道:“周编,你也别太在往心里去。刚开机这两天魏赫可能压力比较大,他平时一般不会这么故意为难人。”
周清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怎么介意,毕竟谁没有在甲方金主爸爸那受过气呢。
张编剧很高兴他如此上道,宽慰他说:“说的就是,魏赫虽然脾气大了点,但是演戏也确实敬业。更别说很少见出手这么大方的投资人,这才刚开机没几天,就说下个周末要搞一场别墅派对让大家放松一下,到时候所有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会参加——”
“现在是要我猜谁没有被邀请吗?”周清真诚地问。
“什么?”张编剧愣了愣:“昨天魏赫助理的意思应该是大家都可以过去,而且地点在白石山旁边的那片高级别墅区,再说这戏才刚开始拍呢,应该也没人想驳了他的面子。”
正在期待听到“是你!”的周清:“……”
“我看你也还是去比较好。”张编剧好像也反应过来了,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我看你们在酒桌上的那次气氛还挺好,魏赫还为你说话。现在搞成这样,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这我很难解释,周清想,毕竟我只是在他的车上接了个电话。
“在这个圈子里混还是很忌讳被人说不合群的。”张编剧说:“虽说我们只是做幕后工作,但是风水轮流传,跟投资人处的好,也许下一本书还有被投的机会呢?那天你也听到了,对我们来说很宝贵的机会,也许就是人家指缝里漏下来的三瓜俩枣而已。”
我错了,周清想。
山林呼啸,绿叶翻腾如同看不见尽头的海浪。面前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四处走动试图捕捉到那么一点手机信号,踩在枯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真的因为张编剧的话心动了,被“下一本书也许还能被拍”这个念头吊住,然后傻乎乎地一个人来了这个什么鬼派对,这是他今晚犯的第一个错。
喝的有点多所以在别墅周围溜达,被在卧室露台吹风的魏赫看见,被逼问“你不是没有腿不能喝酒吗”,所以生气地拉起裤腿给对方看“只有一条坏了另一条是好的!”,这是今晚他的第二个错。
魏赫说“我跟你讲这山后面有条缆车轨道,我妈以前喜欢在山顶看日出我爸特地给她建的”“要不要上去看看”,这个时候正确的、理性的做法是拒绝他,但是周清跟他上去了。这是今晚他的第三个错。
现在两个人的酒都醒了。
魏赫干巴巴地说:“我也没想到不过半年没维护,那个缆车竟然会坏在山腰上,幸好不是坏在空中,我们还能自己下来。”
“坏在空中的话我们就会坐在原地等救援。”周清冷冷地说:“而不是听你说你对地势很熟悉,于是现在被困在不知道什么的地方。”
“这又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我小时候走的那条路不见了?”魏赫辩驳道:“而且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周清看向他:“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魏赫哑住了。
原来的计划是他坐缆车带周清上山,在山顶的另一套别墅前带人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许慎珣那家伙一看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枕边人看法的。于是魏赫打算反其道而行之,走怀柔路线打动人。前一阵因为脾气没压住已经犯了大忌,这次势必趁这晚改善周清对他的印象,不求一举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只求把已经为负的印象分掰正。
然而想到要去摸男人的手搂男人的腰魏赫就一阵恶心,他心里郁闷又被一群人围着,没忍住越喝越多,直接把自己喝懵了过去。睡了一觉醒来看到楼下的周清,不清楚的脑袋突然开始提醒他还未完成的计划
“全是我的错。”魏赫臭着脸改口:“先找个过夜的地方吧,明天一早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就会来找我们的。”
“休息好了就先走吧。”他说。
周清不动。
魏赫疑惑地看过去,周清坐在那说:“假肢走平地还好,山路走多了腿很痛,我现在走不了。”
继续呆在这的话,不知道这种没怎么开发的林区会招来什么东西。魏赫咬了咬牙,在周清面前蹲了下去:“上来。”
周清犹豫了下,还是搂着他的脖子趴了上去。
他能感受到两人刚贴到一起时魏赫的身体本能的打了个颤,不像是经受不住重量,而是好像条件反射要把他甩出去的那种。周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搂得更紧。
“放松点,我要被你勒死了。”魏赫艰难地从被锁喉的境况里发出声音。
走了一会,终于被魏赫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木屋。大概是许久之前巡林员住的地方,屋里还有一些简单的炊具。魏赫收拾出来一块地方,把周清放在那里。他甚至从抽屉里找出来了两根蜡烛和半盒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火柴,大少爷打了半天也没打着,周清看不过去,伸手:“我来吧。”
他麻利地一擦,火星子倏地钻起来,周清把蜡烛点上。
有了光总归感觉好了些。魏赫抬起头,透过破了一大块的屋顶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星空。他说:“幸好不下雨,这屋子还能撑一撑。”
他看了看周清,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周清抬头看了他一眼,魏赫不自然道:“总归是我的错,才让你有这么一遭。我身体比你强多了,拿去穿。”
周清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要是觉得冷,我们靠近点也是一样的。”
魏赫的脸扭曲了一瞬,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想说“离我远点”,但是他实际上说出来的是:“……好。”
周清忍着笑接过了他的衣服穿上了。
魏赫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为了缓解气氛,他没话找话道:“希望那群人明天能早点发现我不在房间里。”
周清说:“也可能因为老板慷慨地给了一天假期,所以没人能想到他大半夜想去山里散散心。”
被困住的老板:“……”
魏赫问:“你是因为断了一条腿才这么刻薄的还是一直这样?”
周清朝他虚伪地一笑:“如果这个残疾人没能在这种荒郊野外的破屋子里恭维你,那可能是因为他本来这个点可以在温暖的床上睡觉的,老板。”
魏赫猛地站起来出去了。
周清在“检讨自己嘴太过于不饶人把人气走了”和“这人竟然真的把他扔在这真是人渣啊”中间摇摆了十几分钟,魏赫抱着一些枯枝回来了。他走到灶台前,模仿周清刚才的动作把火柴点燃,然后在灶台前鼓捣了一会,火焰升了起来。
“这样总行了吧。”他粗声粗气地说。
很难说在这个四面漏风的屋子里这点火能起什么用,但周清确实感觉温暖了很多。十一月初的天气,严格来说还在晚秋。他咳嗽了两声,安抚隔壁的人:“别太担心,困不了几天的,也许今天下半夜就有人来找了。”
魏赫拿着树枝往火里塞,闻言说道:“当初我爸买房子在这边就是觉得清静,休假用的。后面这几座山上的树都很高,本地居民进来都常有迷路的。”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跟别人有约好今天几点见面之类的吗?要是再加上手机打不通,可能有人就能觉出不对来了。”
“没有。”周清眼都不抬:“我今天来这参加聚会都没人知道。”
魏赫无语道:“那你哪来的信心下半夜就有人过来?”
周清笑了笑,不说话了。
魏赫扒拉着火堆,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周清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盹。魏赫突然道:“你说现在像不像林宇去赴约前的那个晚上?”
周清睁开眼。
他们正在拍的这部小说,小城里沉默寡言的音像店老板,卖的盗版影碟都拿不到时下最流行的那批货,只靠着出租旧碟片维持生活。年轻时髦的妻子看不惯他不上进的样子,两人已经分居半年,在约好一起去看老人的前一天晚上,妻子却被发现横尸街头。林宇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追凶过程,并因此瞎了一只眼。在剥茧抽丝一切快要浮现出水面之前,林宇收到一封匿名信说要告诉他凶手的线索,但信中点明要他自己来。林宇孤身赴约,惨死在冬夜的河边。几天之后,警察沿着他留下的线索揭开了所有真相。
而在他决定去匿名信上的地址之前,他和唯一的好友刘大庆在农村的院子里喝了一晚酒。
“导演觉得这个结局不合理,即使是因为深爱妻子,但是为了一封漏洞百出的信就听信了‘凶手要逃跑’的说辞而赴约,有点像是为了把角色写死而写死。”魏赫坐在火堆旁说。
周清问:“那你觉得呢?”
“哈。”魏赫挑起眉:“他根本就是错的,因为林宇根本不爱他老婆。”
周清看着他。
“只要从头到尾看完就明白了,林宇本质上非常自私,他老婆离开他,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爱人。”魏赫淡淡道:“他没有父母,没有孩子,从事着一份社会地位并不高的工作。而抓住害死他老婆的凶手这件事让他不仅有了社会道德上的正义性,更是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作为男人,或者说是作为英雄的感觉,而不是像块垫河堤的石头,可有可无谁都能踩一脚。”
“但是这样的时间实在短暂,凶手已经被逼到自乱阵脚来找他了,那离警察抓到人也没多远了。”魏赫往火里又扔了几根树枝:“然而体会过了活着的感觉,又怎么能再回到死水一潭的生活中去?”
魏赫仰起头,满天星河都映在他的眼底:“说不定去赴约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看到的也是这样广袤的星空。”
周清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刚才到现在,那种轻浮暴躁的气质逐渐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阴郁感,就像是在一个寒冷的城市里半生郁郁不得志,在包子铺旁边旮旯里十平米的音像店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
“大庆,谢谢你最近收留我。”对面的男人的脸上满是疲倦,神态有一种酒醉后不知去往何处的迷茫,他问自己唯一的朋友:“这段时间为了凑路费,店也卖了,等这事结束,你说我应该去哪?”
仿佛早已在心底排练过一万遍,周清自然而然地接上刘大庆的台词:“等你拿到市里的奖金,想开多大的铺子没有?你也不用再捡着那些便宜的碟片进货了,到时候只管挑着那些红的买,还不愁生意越来越好?”
魏赫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猜他就是这个时候决定去死的。”
周清睡不着了。
火已经熄了,魏赫说完那摊子话没多久就睡着了,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抱怨这里脏没得下脚的地方,结果现在靠在床边上人事不省。他睡着睡着还下意识地向暖和的地方靠,将周清挤在了一个旮旯里。
周清感觉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
他不清楚是不是“一个看起来头脑空空的草包富二代竟然名不副实”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太大,亦或是魏赫那张脸跟林宇太像,又是在这样一个脱离日常环境的鬼地方——这些叠加起来让他感觉像是刚刚真的和林宇有了一场短暂的对话一样,这超现实的展开让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周清偏头看向挤着他睡的魏赫,幸好他挨着的是右边,从几个小时之前,周清的左腿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也许是这疼痛加上睡眠不足让他神志不清,以至于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我现在扇他一巴掌,醒过来的会是魏赫还是林宇?
手好痒。
周清强忍着扭过了头。
不能打,他想。
忍一忍,周清,他对着自己默念,这是你的恐同直男笨蛋老板,不是神迹出现你的小说人物活过来了。
根本不是一个人,想一想他刁难你的那副嘴脸——
糟糕,周清想,更想打他了。
魏赫是被噪杂的声音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