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翻出了一把刀——书页上满是颜料,他需要将颜料刮干净才能正常使用,但是因为书页无法毁坏,他并不需要多么小心翼翼。
羂索将刀刃贴上画作,就在打算动作时,松末和辉的手机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
羂索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紧盯着因为铃声而在桌面细微震动的手机,神情微动,接了起来。
电话是种田山头火打来的,“松末,情况如何?”
羂索声音有些紧绷,尽量不出错的答道:“得手了,等我把人甩掉之后就过来。”
种田山头火:“你受伤了吗?”
羂索:“小伤。”
种田山头火:“纱布记得换,红色的血迹渗出来太引人注意了。”
羂索:“知道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种田山头火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淡淡道:“开门。”
羂索一愣:“什么?”
种田山头火:“我说开门,我在门外。”
羂索瞳孔骤缩,警铃在脑海中蓦然大作,令他来不及多想就一把抄起画作想要跳窗逃跑。
但就在他打开窗户的刹那,率先出现的是十个简陋的木偶,每个木偶手里端着把枪,二话不说就朝羂索扫射。
羂索大惊,然而一回头,种田山头火破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两个异能者,一个异能者操纵木偶,另外一个异能者看不出路数。
种田山头火踱步到他身前,“执行任务的成员手机上都装有定位装置。你到底是谁?”
羂索咬牙,一瞥洞开的窗户,骤然暴起向窗户冲去。
那十把机枪顿时齐刷刷向他扫射。
但是正如户川彻一样,在场的所有人同样没料到他顶着子弹还能活动,眼睁睁看着他满身血的跳了下去。
羂索想要隐形,但异能的三个小时限制已到,无法使用,但好在成功甩脱了,接下来只要——
就在羂索生出这个想法的刹那,忽然双腿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他一个踉跄狼狈倒地,转头看去,腿上不知什么时候缠绕上了绿色的藤蔓。
种田山头火带来的另一个异能者一边操控藤蔓,一边朝他这儿赶来。
藤蔓生长的速度很快,眼看着要把他缠成一个蚕蛹。
此刻羂索也顾不得什么了,虽然有点浪费,但是此刻也只能利用书页的力量脱身。
他拿出小刀贴上画作表层的颜料。
不需要全部刮掉,只要刮掉一小部分,够他写一行字就可以。
羂索手腕用力。
然而刀剑刺入颜料,刺破画纸,在羂索的力道之下在画作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刀痕,直接将画作一分为二。
身后的追兵停了。
在场的人都直勾勾的看着被刀毁坏的画作,这一刻,好像时间静止。
——这画是假的。
一个鲜明且冷酷的事实砸入羂索的脑海,令他产生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画是假的?
他费尽心思弄过来的画是假的?!!
羂索的目光一寸寸在画作上梭巡,忽然翻转手腕将刀尖再次捅入画纸,如此反复几次,直至将画作割成不规则的碎片,然后有些怔愣的停住了动作。
种田山头火上前一步,难得维持不住冷静的神情:“画呢?!”
羂索比他还要崩溃,低骂一句,猛地转头:“我也不知道!”
种田山头火稍稍冷静下来:“你没换成。”
羂索冷笑:“我换了。”现在假画应该开始拍卖了。
种田山头火焦躁的来回走了几趟,目光冷冷的钉在羂索脸上,又忽然遥遥看向赌场的方向:“现在拍卖会还没结束,如果那副画不在你身上,那就只能是——”
“在赌场。”
“这位客人,请拿好您的拍品。”
工作人员将《秋天的落叶》递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接过随手一放,漫不经心的打量四周,没有发现要找的人,又询问工作人员:“那个拍走了《蝉》的人呢?”
“您说那位客人,”工作人员有点惊讶,随后露出一个捎带歉意的笑容,“那位客人说他临时有事,在拍卖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跟工作人员说想提前把拍品取走。”
五条悟挑眉:“这也行?”
工作人员微笑:“是可以的,就是手续很复杂,如果不是急于拿到拍品的话一般不会这么干,毕竟客人哪怕提前离场,我们也会在之后如约把拍品送上门。”
“安吾,”太宰治突然叫了一声,他看着手中的画,脸上笑容淡了下去,“这画是假的。”
反应最大的是工作人员:“这怎么可能?!”
太宰治打开画框,将画拆出来,“仔细看,颜料的氧化程度不够,画纸也很新,虽然笔触和原画几乎没有区别,但这的确是一幅刚画不久的假画。”
坂口安吾松了口气,这说明松末和辉成功了,这么一来,种田长官那边——
“不好意思,劳驾诸位暂时留一会儿。”
背后突然传来了种田山头火的声音,紧跟着执枪的人一涌而入,将拍卖会的会场围的水泄不通,一副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的样子。
坂口安吾猛地转头,险些维持不住脸上淡然的神情。
种田山头火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坂口安吾心沉了下去。
书页没找到。
他又看向太宰手中的画。
但这幅画也是假的。
——那么真的书页到底在哪儿?
阿道司·福特趴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对着面前的纸张冥思苦想。
他看起来实在是落拓的不像样子,虽然身上的西装布料考究,但是满脸泛青的胡渣以及蓬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偷穿别人衣服的流浪汉。
他已经连续一个月光顾这儿了,不怎么吃饭,只是点一杯咖啡,然后从早坐到晚。
偶尔在面前的纸张上写几笔,但更多时候是恼怒且不耐的将纸张团起,然后扔到一边。
此刻他桌面上纸团已经堆的像小山一样高,摇摇欲坠,又在他手肘无意识的一动之下,纷纷扬扬的坠落,像是落了一地冰雹。
店主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想要把纸团扫走,但这一切都是阿道司·福特散乱的灵感,他将纸团扫走与夺走他的灵感无异,店主知道这会惹得这个脾气并不好、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的作家勃然大怒。
就在店主犹豫的时候。
这家偏僻的小店难得进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用一种不急不缓的姿态将地上的纸团一一捡起,放回阿道司·福特的桌上,然后在他面前坐下,拾起一个纸团摊开,安静的研读其上凌乱的字句。
“最后一只麦克罗被杀死后,这个犹如流水线一般分工明确的世界即将迎来新的曙光,幸存的人们……”
客人没有继续念下去,因为纸上的文字到此为止。
他扫了一眼旁边小山一般的纸条,笑道:“福特先生,您为小说的第二册 写了两百多个开头,没有一个能让您满意吗?”
阿道司·福特抬眸,写不下去,就索性用笔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他根本就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颓废又厌烦的看着他,“我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异能,还灵感枯竭的作者,没有任何被您搭话的价值。”
“的确,若非确认您的异能无法使用,钟塔侍从也不会还您自由,”客人笑了笑,纠正道:“但是您的异能严格来说只是失控了,并非消失。再汹涌的海面,在风停的时候依然会平静下来。”
“但是我的海面已经风雨飘摇将近半生,我看不见风停的希望。”
阿道司·福特静静的看着他,伸手,象征异能力的光段在手中汇集,最后凝聚成一本封面有着繁复花纹的笔记本。
异能:[自新世界]。
在阿道司·福特诞生之初,这本笔记本就跟随着他。
起初只是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是阿道司一点一点将词句填充进去,但也不是什么内容都能写在这本笔记本中。
只有文化、政治、经济、制度等一切与世界建立有关的词句可以留在上面,如果是与这些无关的词句,写下后就会立刻消失。
这便是阿道司·福特的异能,与“书”的能力相似但又有不同。
单纯的有因果联系的故事无法留在上面。
但是写在笔记本上的文字则可以化为世界的基石,逐步塑造一个新的世界,当笔记本上填充的内容足够,新世界的货币制度、国家分布、政治政策、历史变革等方方面面都足够完善的时候,笔记本上的内容就可以覆盖现实。
但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作量,小到一个村庄的水文分布、日常习俗,大到数个国家的历史变革、政治博弈,都要事无巨细的写上去,而且前后不能有任何的错漏与矛盾。
阿道司·福特或许写一辈子都写不完,但是一旦他写完了,整个现实都会分崩离析。
可怕却又无用的异能。
现实中的普通人,却是笔下世界的造物主。
出于这种考量,在阿道司·福特的异能被发现的时候,钟塔侍从就决心要软禁他。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杀了他,其次是毁去他的双手。
但是阿道司·福特的家庭在英国历史悠久,甚至还有一个爵位,事发的时候他不过十四岁,没有干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法律无法剥夺一个无罪之人的生命,再加之西方泛滥的人权问题,重压之下,钟塔侍从最终只能选择软禁。
他们甚至没有剥夺他使用异能的权利,只是写下的东西要每日审核。
阿道司·福特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性格清高、孤僻甚至带着点神经质,不擅长交流,也不怎么爱说话,对于无法理解他理念的人,甚至连个眼神也懒得给。
每日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探寻世界进化的方向,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笔记本中,塑造一个梦想中的乌托邦。
但是因为他写下的内容与现实太过脱节,钟塔侍从审核后一度认为他在胡言乱语,甚至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等级森严,壁垒分明,这是一个不可能诞生的世界。”他们如是说道。
对此阿道司·福特只是显得有些遗憾,“为什么不可能呢?普通人注定被淘汰,而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是人类进化的方向,未来必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他们不理解我的理念,不过正常,真理本就只被少数人认同。”
“但是除此之外,我其实并不讨厌被软禁的那几年,那段时间很安静,我有很多时间去书写自己的新世界,当然也失败过很多次。”
阿道司·福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用一种颇为怀念的目光看向手中的笔记本,“一旦写下的内容被判定为有错漏,这本笔记本就会自燃,就像凤凰涅槃一样,燃烧过后笔记本会重新恢复成空白一片——这已经是我第五本笔记本了。”
客人微笑:“但却是唯一成功的世界。”
阿道司·福特纠正他,“不是成功,是最接近成功——我为第五个世界搭了一个粗陋的框架,然后再一点点填充细节,但是这个世界竟然开始自发运转,甚至不需要我动笔,关于这个世界的基础信息和历史走向就会自动出现在笔记本上。”
“我曾一度欣喜若狂,甚至以这个世界为蓝本创作了一部小说,但是——”阿道司·福特有些颓废的垂下双眸,“这个世界最终还是乱掉了。”
客人:“但是笔记本没有自燃。”
阿道司·福特忽然有些激动的抬头,“是的!没有自燃!这说明第五个世界是可行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第五个世界自动运行下去,乌托邦迟早会降临到现实中!”
“可是,”阿道司·福特不说话了,他的神情一下子沉郁下去,双眸变得憎恨且怨毒,几乎要握断手中的笔,“它出现了。”
客人:“它?”
阿道司·福特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笔记本失序的那个下午,“你能理解吗,一个秩序俨然、如精密仪器般流畅运行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异常,就好像流水线上出现了一颗坏掉的轴承,健康的人体出现了一个癌细胞,减数分裂时一对碱基出现了突变。”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微乎其微的变化,却直接导致了这个世界的崩塌,秩序、空间、时间,都不存在了。”
“但这个世界依然在运行,只是运行的十分无序,就像是在进行热运动的分子一样,”阿道司·福特对着客人翻开了手中的笔记本,雪白的纸张之上,文字不断的变换重组,不见停歇,“无法自燃,不会毁灭,但我也无法在上面书写任何东西。”
他合上笔记本,整个人像是生命力被抽干一样,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如果人类在进化,那么我现在想必已经在淘汰的边缘。”
他看向眼前的客人,“所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我现在只是个灵感枯竭、连第二册 小说都写不出来的作家罢了——或许也没资格被称为作家吧。”
客人只是微笑:“‘它’怎么样了?如果异能的异常由‘它’导致,那么只要把这个破坏秩序的异常解决掉就好了吧?”
阿道司·福特摇头,“不知道,我曾如你一样无数次的思考这个可能性,但是‘混乱’和‘异常’是相对于‘秩序’和‘平稳’而言,你不能指望我在一堆没有规律的分子中,找到同样无序的一个。”
“还是说您有什么好办法,能帮我解决‘它’吗?”阿道司·福特抬头,定定的看过去,“魔人。”
费奥尔多笑了,深红的眼眸像是两颗沁了鲜血的宝石,“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去解决这个问题。”
“风雨飘摇的海面上找不到让风停下的按钮,既然这样,就只能让自己成为全知全能的上帝了。”
“或许——您听说过‘书’吗?”
阿道司·福特看上去有些轻蔑,“啊,那本需要编故事的空白书籍——它出现了?”
费奥尔多嘴角的笑意加深:“其中一张书页成了一幅画的画纸,您找到那幅画——一切心想事成。”
阿道司·福特:“那么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费奥尔多有些放松的坐在椅子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嘴角,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使他某一时刻看上去像是教堂里沐浴着光辉的石膏像。
“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志同道合者的主动释放的善意呢?”
“阿道司·福特先生,这个世界七十亿人,您要相信,再狭窄的路,也总会有人与你同行。”
“先生,您慢走。”
从赌场出来十分顺利。
阿道司·福特拎着手提箱回到了自己之前租住的一栋小别墅。
他拿出钥匙开门。
咔哒一声响,房间内,费奥尔多端着红茶看过来,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只有一双眼睛像是沁了血色般越发浓郁。
“看上去似乎很顺利。”
阿道司轻轻“嗯”了一声,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副包的极其严实的画,随着外层的包装被一圈圈解开,画作的真面目浮现在费奥多尔眼前。
——正是那幅《蝉》。
阿道司找了把刀,没有什么顾忌,直接用刀刃去剐蹭画作的表面,画作像是某种极其坚韧的布料,在阿道司近乎粗暴的动作下,没有任何损害,直到干硬的颜料簌簌落下,露出其下写满了字句的纸面。
因为富商曾在上面写过日记的缘故,这张书页仅剩半面可以使用。
但这对阿道司来说已经足够了。
“想好要写什么了吗?”费奥多尔放下红茶,走过来看着剩下半张空白的书页问道。
“想好了。”阿道司低声回答。
他找了支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书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赌场内,种田山头火和太宰治等人齐聚一堂。
种田山头火是用搜查逃犯的理由把赌场围起来的,但是参加拍卖会的人身份非富即贵,再多耽搁一会儿免不了要民怨沸腾。
种田山头火也想速战速决,但是他派了手下所有的异能者找画,十分钟了一无所获。
“你说你知道画在哪儿?”最后他只能把太宰治叫过来,神情严肃的问道。
然而太宰治轻轻笑了笑,一副你急我不急的悠哉样子,“我只是说,我们目睹了发生在这儿的两次盗窃事件,只是知道的多了点的目击者罢了,至于画——”
“种田长官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们要找的是哪幅画?也不清楚我知道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线索。”
种田山头火神情越发纠结,显然心中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坂口安吾忍不住闭上了眼——这个任务真是做的稀碎。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太宰治悠哉喝茶的声音。
“接下来说的都是机密,希望你们如无必要,不要外传,”良久,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妥协了,简要的讲来龙去脉讲了一下。
太宰治放下手中的茶杯,“原来你们要找的是画纸,难怪《红枫》被烧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书页应该已经被人带出去了。”户川彻突然出声。
种田山头火视线落在这个存在感偏低的人身上,首先就是否认:“这不可能!这个赌场在地下,只有几个出口能通向外界,而且安保非常严格,离开时会有三次检查,只有确定了是拍品的主人后,才会放人离开——绝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偷来的东西带出去!”
户川彻:“因为他们不是偷的,而是正大光明的将书页买下带出去的”
“正大光明的买下?”种田山头火皱眉,“一共就三幅画,第一幅《红枫》被烧,《秋天的落叶》有两幅,结果都是假的,第二幅《蝉》被买走——啊!等等!”
他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蝉》和《秋天的落叶》的画纸被相互交换了?但这怎么可能?储藏室遭遇了两次盗窃没错,但是出事的那点时间不足以窃贼互换画纸后再重新画画掩人耳目,而且油画的颜料起码要三天才能干,他这么干肯定会被赌场的工作人员发现的。”
太宰治微笑:“因为重新画画这件事严格来说是赌场的工作人员帮他干的。”
顶着种田山头火疑惑的目光,户川彻开始温声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一共发生了两次盗窃行为,第一次是在第一天晚上,有两个人强闯储藏室,一个人引开守卫,另外一个人负责偷画,但最后没偷成,只是把《蝉》和《秋天的落叶》这两幅画表面的颜料全部铲去,最后两幅画送去修复,画作拍卖推迟到第三天下午。”
户川彻的声音不疾不徐,很适合讲故事,已经被告知了户川彻的真实身份,种田山头火顶着户川彻微扬的嘴角,忽然觉得和印象中的“绅士”有点割裂。
“怎么了?种田长官,是我有哪里没说明白的吗?”户川彻问道。
种田山头火轻咳一声,摆摆手表示没事。
户川彻继续:“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两个盗贼的举动有些奇怪,但现在知道他们要找的是画纸,那就明白了——正因为要找的是画纸,所以画作本身的完整与否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因此他们肆无忌惮的将两幅画表面的颜料全部铲去,其实只是为了调换画框。”
种田山头火终于反应过来。
当画作表面的颜料被全部铲去之后,能区分两幅画的就只有画框,调换画框后,《蝉》的画框下叠的是《秋天的落叶》的画纸——也就是书页。
而那些铲去的颜料混在一起,就像两包混杂的拼图碎片,异能者修复画作时,必定会将颜料碎片填充到对应的画框中,其结果就是《蝉》的颜料碎片,最终覆盖在了书页之上。
这样几乎不用窃贼自己动手,就利用画作修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画纸调换。
户川彻补充:“大概是因为第一天拍卖的时候,《红枫》出现两人竞价的情况,让他知道不止一人在窥伺书页,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正大光明的办法。”
“虽然动静闹的很大,但严格来说并没有拍品失窃,这样一来,即便有警卫,提防的也不会很严格,如果直接偷的话,想必不出五分钟警卫就会守住所有出口,赌场又设在地下,出口被堵后几乎就相当于瓮中捉鳖了,偷了也带不出去。”
太宰治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但是这么做还不够,所以有了第二次盗窃,这次盗窃发生在第二天晚上,窃贼冲着《秋天的落叶》来,为的就是告诉我们这些潜在竞争者《秋天的落叶》有问题,好让我们的注意力从《蝉》上移开,不去参与《蝉》的竞拍。”
太宰治又看了眼五条悟,笑道:“大概他们也知道我们这边有个有钱到不像话的人,认认真真拍卖的话他们一幅画都买不到。”
这么说来,松末和辉——或者说羂索——动手的时候,画纸就已经被替换了。
有了目标后,种田山头火立刻还在四处找画的人抽调回来,转而去向拍卖会的主办方询问《蝉》的购买者信息。
照理来说这些关于个人的信息是保密的,但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书页重要,异能特务科的人一亮证件,软硬兼施下,赌场工作人员终于磕磕巴巴的把信息调出来。
“拍下这幅画的,应该是一位叫阿道司·福特的先生。”
工作人员说这话的时候,五条悟正百无聊赖的靠在户川彻身旁,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编辑这次的任务报告——关于羂索,关于羂索要找的书页——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总感觉背后有个巨大的阴谋。
结果冷不丁听到这么个名字,神情一怔,忽然转头,“你再说一遍,那个人叫什么?”
工作人员被五条悟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的重复一遍。
“阿道司·福特……”五条悟口中喃喃,忽而转头,目光落在户川彻身上,苍蓝的双眸中像是凝聚着莫测的层云。
——这不是那本《新世界》的作者吗?
有了目标后,异能特务科的人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了。
“长官,那个……脑子?”路上,那个能够操纵木偶的异能者犹疑的叫住了种田山头火。
种田山头火想起了不久前,突然从松末和辉脑袋里蹦出一个脑子匆忙溜走的掉san场面,神情沉凝了几分。
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先找书页要紧。”
至于那个一看就图谋不轨的脑子。
他现在没空管,不代表以后不会管。
山路上,夏油杰迷迷糊糊醒来,转头一看发现景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还没到?”
“还要再开一个小时,夏油君这段时间很辛苦吧?再睡一会吧?”
“还好。”夏油杰揉了揉眉心,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看着清醒但面色很憔悴,一看就是缺乏休息。
由于五条悟开始接触五条家的事务,夏油杰这段时间的任务的确比往常要多,但没有多到无法招架的地步,依然能有充足的七小时睡眠——只是容易做梦。
无一例外梦到的都是这几次的任务。
因为儿子死于咒灵口中,崩溃之下责怪咒术师来晚了的父母。
为了聚财,听信诅咒师的话主动饲养咒灵险些酿成大祸的企业家。
因为病人的担忧、恐惧而反反复复出现咒灵、无论如何也除不尽的医院。
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他所见到的都是这些东西,原本只是单纯祓除咒灵的机械性工作,也逐渐向目睹各种人性丑恶转变——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一股脑堆到了他眼前。
他无法责怪那些病人,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能责怪失去孩子的父母,因为失去孩子的痛苦令他们几乎丧失了理智。
但是那个企业家……
那个企业家……
这一切不是他咎由自取?
为什么还要咒术师去帮他收拾烂摊子?
啊,这么想来,那对父母也是,即便孩子死去,也说的过于难听,面目狰狞的样子像是地狱爬出的厉鬼。
还有那些医院里的病人。恐惧,无尽的恐惧滋生咒灵,伤害他们自身,还有——咒术师。
夏油杰猛地睁开眼睛,强行止住了思绪,就像拽住一辆濒临失控的火车。
他不应该想这些。
咒术师是为保护非术师存在的。
而祓除咒灵本就凶险,有伤亡是正常的事。
但是——
在某一时刻,夏油杰的思绪又不自禁的拐了弯,当时阿道司·福特在图书馆的那一番话犹如水中的泡泡一般骤然浮出脑海,啪的一声破裂。
[术师与异能者是进化的方向,而普通人是迟早会被自然淘汰的劣等品,术师去救普通人,不觉得本末倒置了吗?]
如果普通人本就是不应拯救的存在呢?
那么咒术师……咒术师……
夏油杰强行止住了自己的思绪,他试图去想一些比较正向的东西,比如户川彻在旅馆中曾带给他无尽希望的那番话。
然而午夜梦回,这些翻滚的被强行压抑的晦暗思绪会以另一种形式浮现在脑海。
无边的血色,扭曲的人脸。
受害者尖利的指责汇聚成可怖的绳索。
他忽而变成了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被咒灵啃咬,又直面无数张看不清的人脸的恐惧、傲慢、贪婪以及高高在上的责怪。
所以——
为什么要救?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一刻,夏油杰会因为恐惧而瞬间清醒,但他不是恐惧梦中的情景,而是恐惧会出现这个想法的自己。
一种自责和愧疚会在恐惧之后缓慢上浮,当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时,又转为了一层更深的迷茫。
车上,夏油杰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试图通过蓝天白云来分散自己脑海中翻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