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人说得表情红一阵白一阵的,久久都哑口无言。
“哇,陆廷……” 刚才还分不清陆廷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这人现在被怼得无言,只得讪笑:“你干嘛了今天,脾气这么冲呢?”
陆廷没说话。
他背上书包塞好椅子准备走人,临转身之前,他意义不明地冲对方眯眼一笑。
回想之前严墨是怎么做的,他的表情,眼神,细节。陆廷一一学习,然后:
陆廷:“傻逼。”
那人还以为自己听错,傻眼地呆站在原地。
不是,他招谁惹谁了?陆廷吃枪药了今天?
什么事儿啊……
其实走出教室后的陆廷几乎是立刻意识过来,他刚刚一不小心就冲动了。
不是他的性格啊。那种说话方式。话说回来他之前有这样冲动过吗?
陆廷挠挠头。
但他转念一想起刚才对方口中的话,又立刻觉得那也不能说是他冲动吧。那是对方该啊。
这怎么能怪他。
一来一回,陆廷毫不内耗地,很快停止了无意义的思考。
这天之后,他们的教室,不说焕然一新,学习环境也是面目一新了。
多了两条存在感很强的横幅。高高地悬在黑板上,进班能看见上课也能看见,视觉上就给人一种悬顶之剑的压迫感。
最后一排特等席的老八像醉卧贵妃榻那样卧在自己桌上看那条横幅。
“嗳,你好像说过要考s市吧?”他问陆廷。
“是啊。”
陆廷正在低头算题。
在考大学这件事上,有人是看学校,有人是看地区。S市远是远了点,都出省了。
“你为啥要考那?”
陆廷一心二用:“父母在那啊。”
S市啊,听着就叫人羡慕。
桌面空间本来就处处受限,老八伸个懒腰,手肘就差点创倒陆廷的水杯。
老八重新把它扶正了。
老八:“我说真的,你怎么老用这种杯子啊?”
陆廷:“哪种?”
像中年人用的不锈钢保温杯,朴实无华,上面还带xx集团的logo的,像什么活动的赠品。
土里土气。
陆廷:“啊?不知道啊,我从家里带的。”
在学校里度日,所有人平时都是一视同仁的老土校服,阶层差距什么的对他们而言是不存在的。
这群年轻人也压根不会意识到还有阶级这种东西。
就像此时的老八。他只是很好奇,陆廷这小子平时的表和球鞋看着都不孬啊,怎么唯独就这么执着于用这种中老年保温杯。
仔细一看,并不是xx公司,宝陆集团。
陆廷:“我家还有很多,你要吗?”
老八敬谢不敏:“不要。真的太挫了,哥。”
一道雄浑有力声音猝不及防出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中间:
“最后面那两个,对,说的就是你们。我留出时间是给你们做白板上的题,不是让你们聊家常来的。”
这时候如果抬头一看,坐在最后排视角就是——一大片刷刷望过来的眼睛,还有讲台最上面那个噩梦一般凛然的身影。
所以两个大男生这一刻齐齐把脑袋低到桌子上一动不动。
天地良心。老八很想说,今早上两节数学课连堂,从上课到现在快下课了他俩也就说了这一会儿的小话。
“这么悠闲,看来已经算出结果了是吧?来陆廷,我们班长,你上来黑板做这一道。也让下面同学好好学习学习!完整过程,不要跳步,错了就等着给我抄。”
“其他人不要笑!!”
数学老师走下讲台,要亲自检查检查老八写的题。
老八已经吓得小脸煞白。
殊不知此时从座位上站起的陆廷在心里也已经把他骂了个八百来回体无完肤。
他面上不显,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带着草稿本上了台。
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日常学校生活中,陆廷时而会感受到那道熟悉的视线。
该说他已经习惯了还是什么,陆廷总能很快察觉。
像是今天,运气不好地被老师点名叫上黑板解题时,面对台下形形色色许许多多双同时朝这边注目的眼睛,也能够一下子准确揪住混在其中偷看的那一双眼。
不愧是他。严墨。
后来陆廷不再执着于抓人现行了,严墨脸皮薄,会飞快溜走得无影无踪。
陆廷越是觉得这人以前藏的真好啊,一副毫无存在感的样子。他到底这样偷偷看了自己有多久了?
此时讲台之下。
严墨的题早已经写完了。
他正抵着下巴看陆廷的解题步骤。
顺便看看陆廷。
他手中的笔时而转动,眼睛望着黑板前面,那个身高腿长的校服背影写字时的一举一动,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顶着五十六双眼睛的视线,站在讲台上的陆廷转身时,忽而朝下面又轻又快地眨了一下单边眼睛。
光明正大地隔空给他一个wink~
这是他免费赠送的,不客气~
中间隔着十排座位,下面的严墨就会飞快移开视线。
啊,生气了?
陆廷想着。
因为他的小动作,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的笑声。
隔着一个教室一站一坐对望的两人,中间是窸窸窣窣的众人们,最后面是被手拿本子的数学老师敲成抱头汤姆猫的委屈老八。
严墨在思索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了。
“喜欢”是一团会膨胀的欲望。
昨天这团欲望膨胀了一下,严墨同意自己站在陆廷身边跟他拍了一张合照。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想离他远一点的。除了讲题这种严肃的事情之外,严墨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离陆廷远点,能拒绝的也都拒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呢。
他跟陆廷的关系好像倒比以前更近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晚自习。
严墨笔尖点着纸面上一处,讲题的声线一如既往平稳,一种学霸独有的安全感:
“以后这种类似的情况直接套用这个已经推导完成的公式就可以了,别的不用管。”
逆徒陆廷:“为什么,为什么不用管?我要管。”
严墨好言相劝:“这个公式就是适用于这里的!课上都说了直接套不用管。”
陆廷:“我要管。”
陆廷:“为什么啊严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严墨生气。
“你先直接套。能做出来这个结果再说。”
说着,严墨新翻开一张草稿纸,不得不承认被陆廷激起了胜负欲,开始演算陆廷说的那个为什么能直接套的公式。
陆廷写完题,坐在那研究了严墨戴眼镜的侧脸。
是那种第一眼就知道理科强得要命的半框眼镜。
纤细有致的黑色边框,独属于金属线条的精密冷感,镜片反出白冷的光,架在那张透白清冷的脸上。
严墨的脸其实很好看。
第一眼看上去白皙淡漠,没什么气色的一张脸。笔直高挺的鼻梁,目如点漆,镜片之后低垂着的一双眼睫。
严墨:“陆廷。”
“啊?啊???”陆廷没撑住脸,差点磕上桌子。
严墨:“我很喜欢你,这个思路。”
“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严墨。 ”
吓死他了。刚才。陆廷默默别过脸,掩盖刚才自己盯着人家的脸看这一事实。
严墨接着道:“总之挺有意思的。之前没想到还有这种证明方法,我想把它抄进我的错题本里。”
陆廷:“是吗?有这么厉害吗?哈哈,真的假的,没有啦,其实这就是我平时很普通的水平而已,就很一般的,我平时做题的速度还要比这更快一点哈哈。别夸我了。” 做了一个空气投篮。
只有这时才看得出他身上一点17岁少年的幼稚来。
终于从学海题山中脱身的严墨抬头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一眼。
沉浸在学习中的严墨无法分出注意力给别人。于是等到这会儿才问他。
严墨:“你在说什么?”
严墨:“还有,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在看我?”
果然被发现了,陆廷想。
“不许看吗?”他脱口而出道:“你平时不也一直、看我?”
卡住的那个字没说出来。陆廷原本想说,偷看。
但这张桌子上的两人心照不宣。
陆廷看着对面的严墨一哽。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也是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严墨刚刚心里一跳。他在猜想,陆廷说的是自己被发现的那几次?他被发现了很多次吗?……
陆廷:“对不起,我错了。你平时从来没有看过我。”
陆廷:“作为补偿,这张脸给你尽情观看,消消气。”
严墨:……
谁要看他的脸啊!!
他别开脸。这次是真的不想跟陆廷说下去了。
严墨又一次开始反思,最近是不是和陆廷走得有点太近了?
不知道。
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可以商量的那种朋友,也没人知道他暗恋的事。严墨在这方面又很迟钝,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茫茫然一无所知。
他感觉有点沮丧。
下一秒,面无表情的严墨头顶亮起一个灯泡。
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有。
依稀记得好像有一个谁来着。
严妍:“阿嚏!”
书法教室。
因为学校里几个参赛的面孔都是老熟人了,指导老师干脆把这里借给了几个参赛的学生使用。
这次的比赛只要求上交一幅作品就可以。比赛给的时间还算充裕,从学期初到现在,到临近最后期限,最近严墨才开始勤往这儿跑。
利用体育课,或者下午课结束后、晚自习之前的这段时间,他都会来这儿里为比赛做练笔。
教室宁静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墨汁味儿。
严墨有一段时间没提起毛笔了。家里之前就给他捎来了惯用的纸笔,让他能在学校好好练习。
今天严妍也在。
是严墨找她过来的,正好她自己也还没选出要交的那幅作品,本来就打算过来的。
严墨今天有正事找她,但不是现在。
——严墨正在提笔写字。
写字容易。但是要把字写好却是一件对平心静气要求极高的事。握笔的手但凡有一分不稳,哪怕只是再细微的分心,一笔没写好,字就废了。
偌大教室里,兄妹俩一人一张桌子,各不相干隔得老远,相安无事地各写各的。
严墨从执笔到姿势都是严爷爷教出来的。他写字时,从手臂到肩背的线条姿态,整个画面极为赏心悦目。
他的人仿佛一株端直刚正的竹子,笔尖在纸面行云流水,顿挫有致,竹子随风摇曳,时动时静。
专注肃然的侧脸线条格外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
难怪都说认真的男人有魅力。
这个教室挺安静的。外面是条走廊,时而有脚步声经过,虽离得近,但习惯了也不影响。
墨水润湿的笔尖游弋在纸面上,会发出一种细腻微小的声响,人的心境也会随之平静下来,声音随着他笔下的节奏或停顿,或绵延……
严墨这株竹子正人笔合一之际——砰砰两声,是严墨身侧的玻璃窗被人用指尖轻轻戳了两下。
外面那人压低声音跟严墨打了声招呼:“严墨。”
严墨朝外看了一眼。
以为他有什么事,严墨提着笔,两步走过去轻拉开了那面玻璃窗。
不出意外的,陆廷为了过来笑眯眯地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他第一次看到写字中的严墨心中新奇。很无聊的一个人。
陆廷离开后,严墨就回头接着写字了。
一直背对着他严妍出声询问:“严墨,你那块松烟墨这次带了没?我想用用你的。”
严墨:“来拿。”
严妍就想着把手下这个字写完了再过去。她听刚才过来的那人声音怪耳熟的,于是一边头也没抬地顺口问:“谁啊?”
严墨:“陆廷。”
她手一抖,笔尖瞬间在宣纸上洇出一团乌黑墨渍。
“哈?!”
还在平心静气的严墨:“会吵到隔壁办公室的。”
严妍眼见着他稳如老狗地完成了又一幅字,还动作慢条斯理地将宣纸拎起,放至一旁晾干。严妍:?
她字也不写了,将笔一搁。
“你。”
“嗯?”
”就是你。严墨。你没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交代吗?”
严墨铺好一张新纸,拿镇纸铺平。
他抬起头,一张若有所思的脸。他说:“……好像有。”
“算了,我忍不了了,我自己问。”严妍直接跑到他身边:“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严墨提笔:“不熟啊。”
可能这段时间一起做题的次数略多了点。
但充其量也就是高三同班同学的关系而已。陆廷又不缺他这一个朋友。
谁知道呢,或许不出几个月,一毕业陆廷又会把他名字给忘了。
“他专门跟你打招呼耶!”
幸亏现在教室里就他们俩,严妍这大呼小叫的音量才不至于打扰到别人。严墨说:“打招呼怎么了?”
“那他怎么不跟我打?”
“他刚才看到你了,也想打来着,你没抬头。”
“你们明明很熟!严墨,你背着我交男朋友了!”严妍反应很激动,为什么这件事她会不知道?!
太跳跃了,简直像是参考答案里只有题目和结果,中间那个大大的“略”字一样跳跃!
怎么进度这么快!严墨太过分了!
严妍还没来得及手把手指导他就处上大象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快告诉她她堂哥是攻对吧!她没有站反吧!严墨是阴郁偷窥狂阴湿攻对吧!!!
虽然严妍站错了,她哥不是攻。
但是她上面关于处大象的猜想也没对。
严墨:“没有处对象。”
严妍:“那你们刚才那么熟是……?”
严墨:“不熟。”
严妍疯了。
于是严墨皱着眉,用自己简练的语言跟她描述了这段时间的事。
五分钟后。
“我捋明白了。”严妍说:“所以你在他面前会害羞是事实。”
听到这话严墨眼神一凛。
严墨:“呵。”
严妍:“在我面前就别呵了啊大哥!他不认识你我还不认识你吗! ! !”
她不齿地看着严墨不服气地……不说话了。
严妍只觉得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好颠,这俩到底在较个什么劲?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输赢的啊!
严妍:“哥,亲哥,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你跟他变得这么熟,一切都是为了证明你跟他一点也不熟。”
严墨:“差不多。”
严妍:“……”
严墨:“怎么了?”
严妍憋出一句:“这很难评。”
“……不是,不对,”严妍的节奏被打乱了:“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你刚才的反应好普通啊,也不脸红了……好奇怪。你怎么了严墨?怎么做到的?你真的把自己的情根挖出来了吧?那玩意你扔哪去了?”
严墨笔下完成了一个大字,把那张纸塞到严妍手中。
“都说让你少看点那种谈恋爱的小说了。”
严妍:“不是!重点不是那个!”
她看了眼手里的这幅字,一个端正严肃的、大大的“静”。光是看着就心如止水万念俱灰遁入无情道的样子。
严妍看向还在接着提笔的严墨。
别写了哥!还在聊正事儿呢!你宜修啊?!
严墨平静但语气有点不一样的一句话,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考。他说:“可是我是认真的。”
严墨抬头瞥了她一眼。
“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再因为学习无关的事动摇我就不是严墨。”
要跟陆廷保持距离是早就决定好的事。
不再为陆廷分心也是。
虽然之前就知道严墨这人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无用自尊心。但是……
别人不懂严墨她还不懂吗,虽然这人一直都是这副死犟死犟的模样,但他是听到陆廷的名字会下意识抬头的人。
哦对,他还会脸红!
现如今陆廷本尊刚刚就大摇大摆地从他旁边过去了,还跟严墨打了招呼……但严妍看着一旁他眼不眨手不抖写完的那副作品。
好好一段暗恋被严墨弄得跟没事人一样就算了。
唯独脸红。唯独这种生理反应,严妍是真不知道他怎么控制的。又不是真的机器人。
“怎么做到的,道长?你之前见他不是还都会紧张吗,这也能控制的?”
严墨只说了三个字:“靠意志。”
严妍人傻了:“那是什么靠意志就能克服的东西吗?……”
“有志者事竟成。”
“不不不不不那绝对不是可以用这个原理解释得通的东西吧?咱们应该学的是同一本高中生物没错吧?人的体温调节中枢在下丘脑,维持恒定的方式是神经-体液调节……”严妍脑子很乱。
严墨:“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还有,你生物学杂了。”
严妍:……
严墨还不如告诉她真把自己情根挖了呢!
正在严妍恍恍惚惚之际,低着头写字的严墨忽然轻声说:“严妍,我被发现了。”
“什么?”严妍没反应过来。
严墨垂着眼睛。他侧脸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今天,严墨表情中多了几丝和本人不符的茫然,和不易察觉的无措。
他对严妍说:“陆廷他发现了,我在他面前会脸红。”
严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中憋着的千言万语最后到底变成了无奈的眼神。
哎,真的就那么喜欢陆廷吗?
她这个堂哥的性子太安静了。很多时候严妍其实都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就像严妍完全不明白他这种人是怎么喜欢上陆廷的那样。
但是这一刻,当他平静地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自己,坦白说出内心那句话时,严妍莫名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高冷的严墨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呀。
严墨问她:“我会很奇怪吗?严妍。”
以严墨的性格,能对人开口问出这样的话,想必这段日子是真的一个人苦恼不过来了。
严妍:“说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很正常啦,大家暗恋的时候都这样……”话说一半她又哽住。也不全是。
没人会为了证明自己不暗恋别人就反向证明自己到这种程度的。
严妍一向是坚定的纯爱派,站在支持严墨勇敢逐爱的这一边的,但这会儿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对严墨这样的人来说,是不是让他放弃这段没什么希望的暗恋,回到学习的正道上才是一种正解。
有多喜欢对方,心里才会有多难受吧,严墨啊。
说完那番话,严墨表情恢复如常,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锁好书法教室的门,在两人回去上晚自习之前,严妍拉着他到死角看了张手机里的照片。
手机是偷偷摸摸藏起来的,照片也是那天偷偷摸摸拍的。
是之前两人关系还没那么熟,在文具店遇到的那次吧。
里面是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并排走在一起的背影。两人中间还隔着半臂的距离吧,还各自背着书包。
不同的是,照片抓拍的那一瞬间,里面的严墨正侧头看着身边的陆廷。
乍看似乎什么不对。但照片把严墨看向陆廷的眼神也定格住。
但熟悉严墨的人可以说,他已经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次轮到严墨一愣。
“什么时候拍的?”
“就上次啊。喏,发给你了。”
严妍惋惜叹气。本来还想拿照片当底牌将来用来跟严墨交易的,但想想还是先算了吧。
严妍扭扭捏捏,怪不习惯跟严墨这么煽情的:“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反正你们同班也就只剩还不到一百天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严墨。不要委屈自己。”严妍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
严墨只是看着那张照片。
第一次从第三视角看自己偷看陆廷的样子,原来他一直都这么明显。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严墨。难怪昨天陆廷会那么说。
不过这样一来,严墨就有两张他跟陆廷的合照了。
他要保存起来,等到七十岁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看。
如果他到时候还记得十七岁有个陆廷的话。
有一年的高考作文,题目是讲一个“人”字的笔法其实揭示的就是人的三种处事风格。
夹着皱巴巴卷子的语文老师在上面解析材料,侃侃而谈:“……所以这个角度来写的话,藏拙之道,我们常说的一个道理是什么: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就越缺乏什么。这句话我们同学都听过吧?这里看你怎么理解……”
下面五六十个埋头听讲的脑袋。像复制粘贴似的画面。
座位上的严墨默默抬起一点头。
午后的课堂气氛昏沉。走下讲台的语文老师操着洪亮的嗓音接着跟众人分析下去:“凡是越强调的,恰恰是你内心越虚弱、匮乏的地方。打个比方,就像一个骗子,他最怕别人看出的就是什么?哎,就是他欺骗别人。怕暴露,那么他一定就会强调自己从不骗人、讲的都是真话,对不对啊?……”
太不恰当的例子。
严墨敛下眼底神色。
修改用的红笔就在他手里转过来,又转过去。动个不停。如此反复,静不下来。
他仍旧仿佛与平常无异地听着课。低头看作文纸的时候,一只手也揉乱了自己的刘海。
做贼心虚。
那节课上,严墨心里一直回响着这一个词。
挺久之前的记忆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从外面锁好书法教室的门。严墨确认一遍里面的电源都关好了,这才背着书包离开。
严妍已经先行一步,跟她的小姐妹一起吃饭去了。现在就剩下准备回教室的严墨一个人。
空旷昏暗的走廊里回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刚才跟严妍聊了一下,让严墨不由想起来了一件事。
关于陆廷,其实严墨有一个秘密。
那是一段严墨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从未在严妍面前提起过的、以后也绝不会让它见到天日的过去。
而如果记忆有删除键的话,严墨必然会把脑海里的这段玩意一键删除彻底粉碎永久拉黑此生不复相见。
但今天跟严妍聊起,也就忽然想起来了。
其实在校运会那一天,严墨跟严妍那边交代的版本是陆廷借给他们小推车后就离开了,但真实情况是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严墨的故事没有全部讲完。
那是在他少不更事,刚喜欢上陆廷没多久的时期。
这一天的操场上艳阳高照,加油欢呼声鼎沸。跟严墨一起搬完水的女生一转头,严墨身影不见了。
“咦,严墨人呢?”她问其他人。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
“刚开的一箱水怎么就少了一瓶?谁拿了?”
“没事没事,你们拿啊,我们才刚搬了新的过来。”
严墨在班里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但送一瓶水这种事他还是忍不住的。
十七岁的少年大概都不太能忍耐,想对喜欢的人好。
是的,当时的严墨还没学会偷看这一技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严墨。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追逐喜爱的人大概是本能。
那样有人气的人,又是刚刚在比赛上大出风头的耀眼主角,这种日子陆廷应该不缺别人或送或递的一瓶瓶水才对。
“……”严墨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一瓶。他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情。
但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要对他好的。
无关陆廷已经拥有多少瓶水的事情。
或许那时候的严墨已经变得有点不像他自己了。喜欢向胆边生。他走路的步伐都是轻飘飘的,踩在云上。
从来不在形象上多花精力的严墨,一路上还嫌弃自己身上的班服太土太花了。
严墨可绝非是个对形象过分在意的人。因为学习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加分项。
他也并不觉得陆廷那些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严墨是个传统的好学生。学习是学生阶段的主要任务之一,把主要心力放在努力学习上是对自己的负责。
这样的书呆子严墨喜欢上陆廷的第一反应是猜测自己身上衣服会不会太土。
现在的他打量着自己。
就这样出现在陆廷的面前可以吗?
可以吗,他?
喜欢。听起来很温良美好的一种情感对吧。
要不是严墨此刻正在体会着这玩意如此有侵略性和扩张性的话,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果不其然地,严墨看见,陆廷正和他的一群朋友们待在一块。
高人气的人是这样的。严墨很难能找到陆廷落单的时候。
他假装路过别人班级的大本营。在比赛间隙,陆廷坐在花坛的台阶边休息的时候,让他找到一个机会。
“给我的?”
只是刚开始愕然一瞬,让严墨悬着的心脏平稳落地的是他欣然接受的态度。
在无死角的太阳光线下看这张脸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陆廷笑得春风拂面,额角汗水剔透,笑容便变得璀璨:“谢了~”
严墨微微睁大了眼睛。
哦。海报开口说话了。
从远处看时,那个陌生耀眼的剪影,在他眼前变得生动立体起来。嘴唇一张一合地在对他说话。
他的声音认真听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清澈又爽朗。
水的重量从手上消失的那一刻,严墨心中还是飘飘然的。
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一点窃喜,像含住一块糖果那样,没尝过的甜味在他心上化开,绵延。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他跟前的时候,严墨听见了自己的怦怦心跳。
“啊?我还以为是冰的呢?”陆廷说:“原来不是啊,还想着要想喝点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