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潭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投资人,具有丰富的谈判经验,从一个人的外表着装就能充分看出一个人的经济条件、性格特征,以往的谈判经历无往不胜,没想到会栽在这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身上。
的确,闻潭的相貌不错,可以理解顾京野为什么迷得晕头转向的。
但从衣服和住的小区可以看出来,闻潭显然是个缺钱的。
他说话时的状态温吞安静、内敛平和,丁海迅速地下了判断,这会是个很好拿捏的年轻小孩。
顾京野不小心透露过,这个闻潭还是南方小县城来的。
这样的人,性格温吞,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拿点钱也就能打发了。
结果这闻潭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要十亿。
丁海当然能看出来,这哪是要十亿,分明就是知道他们不可能给十亿,故意报这个数字来开嘲讽。
你顾家不是有钱么,那就拿钱来啊,十亿都拿不出来装什么逼。
丁海看出他的不配合,知道此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阴着脸离开了。
闻潭回培训班拿包。
课程已经结束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保洁阿姨在做清扫工作。
闻潭没想到顾京野真的会向家里出柜,他对顾京野也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感情。
就算顾家不来找他,他也永远不会和顾京野交往。
他怼丁海,只是因为纯粹的不爽。
他曾经沾那些人的光,享受过特权待遇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东西不属于他。
短暂体验一个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是人生的额外馈赠,而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和顾京野交往,不代表就要离开得远远的,像个败走的逃兵。
晴空的飞鸟,灵魂永远自由。
没有人可以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去往哪个方向。
闻潭收好包,向公司外走去。
他的电瓶车停在外面两条街的位置,走三百米,要绕过一个拐角。
闻潭和往常一样绕过拐角,忽然眼前一黑,被人紧紧捂住嘴巴,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闻潭短暂懵了一下,随即用力挣扎起来。
然而对面似乎有好几个人。
他的手腕被捆绑,抬起脚,整个人被强行塞进了什么地方。
从气味和触感来判断,应该是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闻潭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他万万没想到,顾家谈判不成,竟然干得出这种当街绑人的事。
塑料袋紧紧地裹在脖子上,他几乎要窒息。
他奋力地挣扎着,又踢又踹。
对方弄不住他,低声骂了一句脏。
他的小腹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顿时抱紧肚子,不动弹了。
他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忽然外面一阵响动。
拳脚相加的闷响,更加纷乱的脚步声,远远地似乎听到了警报声。
几秒种后,闻潭头上套的黑色塑料袋被取了下来。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肩膀宽阔,气息凌乱。
闻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沈天遇。”
沈天遇的呼吸粗重沉稳:“我在,别怕。”
闻潭倒在车座上,脸色苍白,腹痛难忍。
沈天遇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进自己的车,厉声对司机道:“去医院,快。”
闻潭这才注意到,沈天遇手上的伤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车外,李黎正在指挥手下按住那些企图绑走闻潭的人。
走之前,沈天遇看了李黎一眼。
李黎会意,走到那个踹闻潭的人面前,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巷道里传来沉闷的殴打声。
闻潭伏在沈天遇腿上,额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出。
沈天遇:“再快点!”
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路飞驰。
沈天遇俯下身来哄:“小潭不怕,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闻潭闭上眼睛,忍耐着潮水般一阵一阵上涌的疼痛。
他听到头顶上方,沈天遇在给顾连赟打电话。
闻潭从未听过沈天遇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您也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尊称您一句顾老,不是让您动人动到我头上的。”
“你们调查发现顾京野喜欢闻潭,怎么就没查深一点,发现他是我的人?”
“你以为我上次为什么打电话。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帮你们监视顾京野是吧。”
“再让我发现你们对他动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沈天遇挂了电话,脸上满是阴郁的戾气。
察觉到闻潭微微动了一下,立刻俯下身:“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痛了?”
闻潭睁开眼睛,轻声道:“谢谢。”
沈天遇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些许:“你和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顾家的事我来解决,但是顾京野现在在家闹得有点疯,你总是在外面跑,我不太放心……你愿不愿意,住回金湖小区?”
闻潭沉默。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打算做什么,”沈天遇解释道,“我只是想着,你养病还是要在安静一点的环境,阿姨做菜你也吃得习惯,方方面面都能更方便一些。”
闻潭摇了摇头。
沈天遇静默片刻,道:“也没事。我帮你调几个保镖,你放心,他们只会在你离家时保护你,其他时候不会随意监视。”
闻潭想说没必要,然而小腹又是一阵剧痛,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早已准备就绪,一接到人就立刻去拍X光片和做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里,是紧锣密鼓的做手术和输液挂水。
闻潭做手术的时候,沈天遇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一等几个小时。
公司有急事,沈天遇让李黎把电脑拿到医院来,自己在外面边办公边等待手术室的灯亮起。
晚上闻潭输液,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总是能看到沈天遇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自然垂落。
他稍微一动,沈天遇就立刻醒过来,揉着眼睛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要喝水。
闻潭摇头:“你回去吧,我这几天好多了,过几天都能出院了。”
沈天遇对他越好,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沈天遇摸摸他的额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把病养好了再想出院的事。”
两人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闻潭话不多,沈天遇也只是安安静静陪着他,不多言不多语。
对于一个一直以卑微退让态度面对自己的人,闻潭很难狠得下心一直保持强硬姿态。
何况沈天遇还刚刚救了他。
他的性格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虽然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说说笑笑,但面容也松动了些,偶尔在病房里吃橘子,也会默不作声递一半给沈天遇。
其实闻潭只是觉得橘子太大了,自己一个人吃不完。
但沈天遇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橘子吃了一瓣就不吃了,剩下的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口袋里。
闻潭不理解:“你不吃么。”
沈天遇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了。
后来沈天遇说有事出去了,闻潭出门上厕所,正好听到沈天遇在走廊后面和李黎交代,去找个装裱师把橘子滴胶之后裱起来,做成相框。
闻潭哑然,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一个月后,闻潭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沈天遇开着车来接他,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的短短几秒,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
闻潭坐进车里,把包装漂亮的红丝绒蛋糕递给他:“给你的。”
沈天遇眼睛瞬间亮起:“你、你什么时候……”
闻潭立刻道:“不是我做的,从甜品店订的……谢谢你这一个月照顾我。”
他的性格,无法对帮助自己的人冷眼相待,但他又确实没办法和沈天遇冰释前嫌,于是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他不可能再亲手给沈天遇做任何甜点,这是他的底线。
在得知这只是从店里买的蛋糕之后,沈天遇眼睛里的光迅速熄灭了。
他低头看了看蛋糕,接了过来:“……谢谢。”
回去的路上,沈天遇情绪不高。
车厢里的音乐放得很大声,似乎是为了掩盖车里低落的氛围。
闻潭有些不安,隐隐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送,可能还比现在这样好些。
现在这样,倒像是故意羞辱沈天遇似的……
其实他没这个意思,确实只是想感谢一下沈天遇,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他盯着前方看了片刻,开口道:“沈天遇。”
沈天遇很快把音乐调小:“怎么了?”
声音依旧是平和淡定的,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闻潭:“我是真的,很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出事了。”
沈天遇笑了笑:“我知道。”
闻潭盯着蛋糕看了片刻,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呆了片刻,干巴巴道:“蛋糕记得吃。”
沈天遇直接打开蛋糕盒,右手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塞入口中。
品尝几秒,沈天遇道:“苦的。”
闻潭疑惑道:“不会吧?”
蛋糕怎么会是苦的,他自己之前也吃过这家的蛋糕,没什么异常啊。
沈天遇:“不信你尝尝。”
闻潭将信将疑,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入口中。
——绵密香甜的奶油,瞬间融化在唇舌之中。
闻潭皱起眉头,看向说谎的某人。
“现在甜了。”沈天遇道。
闻潭有些恼火。
他只是想感谢沈天遇这段时间照顾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沈天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也尝了蛋糕之后,情绪高昂起来。
开车中途,李黎打电话过来,语气战战兢兢,似乎是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
沈天遇竟也没发火,还调侃了李黎几句,问他是不是最近热恋期,忙得工作都顾不上了。
回了小区,沈天遇帮闻潭把生活用品拿回家。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照得沈天遇额上的汗水亮晶晶的。
闻潭倒了杯水给他:“谢谢。”
沈天遇接过杯子:“这句话我最近听了好多次了。”
闻潭踌躇片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外卖吧。”
沈天遇:“只能是外卖吗。”
闻潭:“我去饭店给你取也行……”
“我想要什么,你其实知道吧,”沈天遇轻声道,“一碗绿豆汤,一块烤饼干,哪怕是一碗清汤挂面……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
闻潭打断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房间里安静片刻。
“对不起,”沈天遇道,“是我太心急了。”
闻潭只觉得头疼。
“不是心不心急的问题,哪怕等上三年,五年,十年,都不可能了,”闻潭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我这样的平凡人身上。”
沈天遇:“有没有必要,我自己说了算。”
“可你这样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干扰!”闻潭胸膛起伏,“我还想谈恋爱,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沈天遇执拗地看着他:
“我会永远站在离你三米远的地方,供你挑选。”
“再来一千一万个顾京野,王京野,李京野,我也不会认输。”
“如果你认为这是浪费,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任你浪费。”
闻潭豁的站起身,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擦掉了自己左脸颊的粉底。
可怖的伤疤清晰地露了出来。
一条长长的凹陷痕迹,如同一条蜈蚣向内攀附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
“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的话,好,我告诉你,”闻潭指着自己左脸颊的伤疤,“伤疤永远不可能消失,我也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曾经被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被欺骗,被戏耍,真心被放在脚下踩。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我放下了,说明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都轻贱自己——这是对三年前的自己的背叛。”
闻潭自嘲地道:
“如果这都无法说服你的话,沈总,看看我这张丑陋的脸吧,我哪里配得上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更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沈天遇看着他的伤疤,低声道:“很疼……是不是。”
“这三年,我没有哪一刻不想去找你。我知道你在R国,知道你和萧万枫在一起,如果我想,我几个小时内就能找到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拼命压抑去找你的欲望。”
闻潭漠然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有多重,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沈天遇站起身,“所以,我只能努力去感受你的痛苦。”
“如果你认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让我来,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他定定地看着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向自己的左侧脸颊。
鲜血溅在洁白的衣领上,仿佛婚纱上凋落的玫瑰花瓣。
出院还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再次回到了医院。
因为伤口过深,沈天遇脸颊上血流不止。
粘稠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到衣服上。
一滴,两滴,三滴。
整个衣领都被染得鲜红。
李黎半个小时内赶了过来,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处理起了现场状况。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看了旁边的闻潭一眼。
闻潭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愣怔地看着半身血红的沈天遇。
看起来像是吓傻了。
李黎在心里暗骂自家老板,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这么干吧,看把小孩儿逼成什么样了。
老东西,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沈天遇很快进了手术室。
手术过程中,闻潭就一直站在外面,木木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李黎安慰他:“幸好送得及时,医生说创面不算特别大……”
闻潭忽然问道:“沈天遇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上次碰瓷顾京野,沈天遇有演的成分。
但闻潭也能看出来,沈天遇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三年前健康。
他时常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有时晚上还会莫名其妙突然出门,夜不归宿。
闻潭倒不是有意偷听,但小区的房门质量属实一般,他有时晚上会突然听到沈天遇开门出去了,然后直到入睡前,沈天遇都没有回来。
沈天遇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至于总有事情半夜三更喊他去加班。
本来身体就不好,之前胳膊被玻璃扎破,现在又划伤自己的脸……
李黎卡了一下:“呃……”
不是他不想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老板能感情顺利,不然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他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沈天遇明确说过让他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缄默,守好本分。
李黎含糊道:“这三年,沈总不好过。”
闻潭:“是因为我吗。”
李黎斟酌着道:“沈总很想念您。您在国外的行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好几次飞机票都买了,临出发前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硬生生等着登机时间过了,才把自己放出来。”
“每次出来的时候,手腕都有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也有些别的原因……但我不能说。”
闻潭远远看着手术室的灯:“谢谢,我知道了。”
沈天遇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闻潭。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色阴沉,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像是预示着一场地球灾变的到来。
闻潭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闻潭转过身来。
沈天遇想向他笑一笑,但是面部稍微扯一下就会传来剧烈的疼痛,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边脸颊,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闻潭脸色晦暗地看着他。
“沈天遇,”他说,“你真是个王八蛋。”
沈天遇张开干燥的嘴唇,轻声道:“对不起。”
闻潭:“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你一顿,把你狠狠打醒,让你看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沈天遇:“你现在也可以揍我,我说过的,我不会反抗。”
闻潭咬牙道:“你想让我觉得亏欠你,沈天遇,你做梦。”
“我没有这么想,”沈天遇好脾气地道,“我只是一直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现在终于知道了。”
闻潭冷声道:“值得吗。”
沈天遇:“什么。”
闻潭:“沈总,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本来就相貌平凡,长个疤也不影响什么;可你生得那样一张俊脸,就这么随随便便毁容了,不后悔?”
沈天遇:“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后悔的。”
闻潭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床边,拿起水杯。
他阴着脸把他扶起来,粗暴地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因为用力过猛,水杯边缘磕到了沈天遇的牙齿,发出了“咯”的一声响。
沈天遇往后退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闻潭不耐烦地催促:“张嘴。”
沈天遇说:“不要哭,小潭。”
闻潭皱眉:“谁哭了,你……”
忽然一道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了下去。
闻潭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湿润,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我不痛的,别怕,”沈天遇捏捏他的手,“我很高兴,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我说过的,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你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第56章 卑微
清晨的时候李黎来送文件,闻潭咬着面包片刷手机,界面上跳出来一个大大的头版新闻——“天茂集团总裁沈天遇多日未露面,疑重病入院。”
消息人士称,因某些私人原因,沈天遇或将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隐居幕后,作为掌舵人打理公司事务。
网上立刻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沈天遇才刚过而立之年,突然就传出要退居幕后,太过年轻了。
闻潭吃完面包片,李黎正好从病房出来,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车到门口了,半个小时后师傅会过来搬东西。”
闻潭:“嗯。”
李黎:“一会儿我还要回公司开会,麻烦您照顾沈总了。”
闻潭看着他走出去,直到身影在树后面消失不见了,收回目光。
这是沈天遇住院的第三个月。
缝合线拆除后脸上留下了一道褐色的伤疤,医生说不需要继续在医院治疗,可以回家静养。
闻潭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看到病房门没关严,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交谈声。
他从门缝望进去,看到医生背对着他,正在和沈天遇交谈。
“创口还算平整,按时做手术和涂药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疤,这点您放心。”
“如果我想留疤呢。”
“这……”
“后续手术取消吧。”
“您要不再想想……”
闻潭推门进去。
交谈声停了。
沈天遇向他伸出手:“刚才去哪里了。”
闻潭没有理会他的时候,对医生道:“后续手术我们会来做的,麻烦您了。”
医生看了沈天遇一眼。
沈天遇:“小潭……”
闻潭:“你还记得邱寒吗。”
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
沈天遇回忆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嗯。”
邱寒,他曾经的助理,在某次企图勾引他失败后被辞退了。
闻潭:“邱寒离职前曾经告诉我,‘想留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好好保养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我当时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
“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不想让我彻底厌恶你的话,好好珍惜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毕竟,在我眼中,你也就剩这点价值了。”
闻潭这话说得恶狠狠的,像是奚落,也像是大仇得报。
他转身离开病房。
沈天遇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起来。
出院之后,两人回到了小区。
闻潭依旧是每天上班下班,过着自己平凡普通的日子。
除了对门住了一个提前退休的“老大爷”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李黎来得少了些,据说是因为沈天遇退居幕后,许多需要出面的事情就当让李黎代为转达。
阿姨近来身体不大好,又想老家的小孙女,沈天遇索性给她放了个长假,回老家含饴弄孙。
每天傍晚,闻潭拎着菜回家,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沈天遇总是能准时打开门。
他穿着休闲的黑色家居服,跟他打招呼:“下班啦。”
闻潭:“。”
沈天遇:“我煮了小吊梨甜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闻潭:“不用。”
沈天遇向前一步:“很好喝的,我加了金丝银耳和话梅……”
闻潭把门关上了。
沈天遇摸摸鼻子,倒也不气馁。
十几分钟后,闻潭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他从猫眼看到是一个挺眼熟的小孩,好像是住在楼下的,于是开了门,蹲下身:“怎么啦?”
小男孩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对门的口罩叔叔让我送给你的!我们都喝了,可好喝啦,闻哥哥你也尝尝。”
因为怕吓到人,沈天遇现在出门一般都戴着口罩。
闻潭:“……”
闻潭:“你们都喝了?”
“嗯,口罩叔叔说他煮多了,所以给楼上楼下都送了,我妈妈也说很好喝呢。”
“对门叔叔说,我帮他跑腿的话就多送我一碗,嘿嘿。”
对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闻潭没办法黑脸,只得接过来:“……谢谢。”
玻璃罐子拿回了家,放在桌上。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闻潭随手把玻璃罐子扔进了小区的大垃圾箱。
然而第二天晚上,小男孩再次敲开了他家的门。
这次是灯心草麦冬汤。
第三次是南瓜红枣汤。
第四次是西米木瓜炖牛奶。
第五次是蜂蜜芦荟茶。
第六次是核桃芝麻糊。
闻潭忍无可忍,在第七次收到银耳百合雪梨汤时敲开了对门的大门。
沈天遇来开了门。
闻潭把玻璃罐子怼到他面前:“你天天给我送汤,什么意思。”
沈天遇:“就是每天都煮多了,给大家分享一下……”
闻潭:“别装。”
沈天遇笑起来:“好吧,就是怕你不肯收,所以给大家都送了。”
“我也想做些别的,可乐鸡翅,红烧牛肉什么的……但是做了几次都翻车了,只能先送做起来比较简单的甜汤。”
“你不喜欢的话,我改天做点别的。”
闻潭:“我什么都不需要,别浪费食材了。”
“给你做的,不算浪费,”沈天遇道,“而且,我自己也在喝。”
闻潭皱眉看着他。
“你说的,让我好好保养自己这张脸,”沈天遇十分认真的样子,微微弯下腰,在他耳旁道,“……我现在每天都在好好喝补汤保养,努力提高自己的价值,你看到了吗?”
闻潭:“……”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这几天也把家里的烤箱带过来了,在学着做甜点,”沈天遇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给我做任何东西吃,没关系,我来做。”
“以后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我。”
周五晚上,闻潭接到闻溪晨的电话,说周六要来看他。
两人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基本都是闻溪晨主动联系,主动给他打钱。
闻溪晨这几年在欧洲做研究,时常东跑西跑,回国的次数很少。
闻潭不想给他增加负担,所以总体还是尽量减少联系,被问到时也说自己过得很好。
这次闻溪晨似乎是终于结束了一个大课题,准备长期待在国内了。
一回国就要来裕海市找他,说要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闻潭挺想念小叔叔的,高兴地答应下来。
心想着,明天小叔叔来了,正好把银行卡的钱一次性还给他。
挂了电话才猛然想起来,沈天遇住在对门,要是小叔叔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怕是要出事。
当初小叔叔得知他和沈天遇恋爱,就气得当场暴揍沈天遇。
这回要是发现两人有联系,还住在对门,怕是又要发飙。
闻潭思忖片刻,去敲了沈天遇的门。
沈天遇很快来开了门,手里拿着国产,脸上灰扑扑的:“怎么啦?咳咳……抱歉,我在做葱爆牛肉……”
闻潭没心思管他在做什么:“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沈天遇用袖口擦了一下额上的汗:“你说。”
闻潭:“小叔叔明天要来看我,我怕他看到你会生气,所以,你明天能不能待在家,不要出门。”
沈天遇擦汗的动作凝固了一瞬,随即胳膊放下来,肩膀微微塌着,道:“好,我知道了。”
闻潭有些心虚,隐约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分,抬头看了看沈天遇。
沈天遇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
他的背微微躬着,有些卑微有些讨好的样子。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面对他时躬下半边身体,这样能够与他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