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错位—— by熊小小
熊小小  发于:2024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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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台长并没有想为他们解围。
他是唱了红脸,以此让他们放松警惕,为了把他灌醉。
他挣扎着转过头,看到周主管已经醉得半死不活,趴在桌子上酣睡。
林雅芝惊慌地想要跑过来救他,然而陈导拦住了,色眯眯地盯着她,蠢蠢欲动。
闻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砸碎了酒瓶,把玻璃碎片对准孙台长的太阳穴。
“都不许动,”他颤抖着道,“不然我现在就扎下去。”
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孙台长的衬衫衣领。
孙台长完全没想到他还有力气砸瓶子,居然还敢把碎片对准自己,一时惊住了。
闻潭闭了闭眼睛,对林雅芝吼道:“去街对面的天茂大楼,找一个叫李黎的人,说我在这,快去!”
林雅芝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好、好!”
她飞快地拧开门,转身跑了出去。

身体像泡在滚水里一般的烫。
大脑被酒精袭击得溃不成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放下手里的武器,让他昏睡,让他投降。
闻潭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才不至于睡过去。
与此同时,身体的其他地方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闻潭起先以为是错觉,直到皮肤越来越热,异样的感觉从下腹蔓延到了脖颈,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精神。
……酒水被人动了手脚。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很多人以为喝醉酒后会导致乱x,其实这是误区,起码他每次喝完酒都会醉得趴在桌上,爬都爬不起来,更不用提别的。
他现在身体异常兴奋难耐,显然是被人下了东西。
孙台长明显也感觉到他身体起了变化,忽然笑了。
他刚才听到了闻潭让林雅芝去天茂大楼找什么人,但是不以为意,以为他大概是有什么朋友在天茂工作,或者想拖延时间。
他轻声地蛊惑他:
“一进门我就看到你了,你比那个林雅芝漂亮多了,电视台最近面试的模特都没一个长得比你漂亮的。”
“跟了我,我给你大把的资源和机会,你不需要再去机构累死累活地上课。你可以当模特,当明星,在电视上出尽风头——”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宝贝,我会让你舒服的。”
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说出这样调情的话,闻潭只觉得胃中翻滚。
他原本就胃里不舒服,再被这么一恶心,猝然张口:
“呕——”
白白黄黄的呕吐物悉数吐在孙台长的身上,从脖颈到前胸再到裤子,淅淅沥沥,一塌糊涂。
孙台长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林雅芝带着一行人冲进包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闻潭手里抓着玻璃碎片,白皙的胳膊上流着血,碎片尖头对准了孙台长的太阳穴。
孙台长的身上一塌糊涂,全是异味难闻的呕吐物。
闻潭在发抖。
脸色红润得不正常,他只能拼命咬紧自己的嘴唇,才能维持住握着玻璃碎片的姿势。
保镖训练有素,鱼贯而入,几秒钟之内把孙台长和陈导控制住了。
李黎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找酒店取来了湿毛巾和干净的毯子。
林雅芝想要去把闻潭扶起来,然而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已经几步上前,不顾闻潭身上的脏污,把他抱了起来。
林雅芝一愣。
她刚才去天茂大楼的时候还很忐忑,不知道闻潭口中的这个“李黎”是什么人,厉不厉害,能不能把闻潭救出来。
毕竟,对面可是裕海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啊。
她惶急地跑到天茂一楼的前台,说自己有急事要找李黎。
前台说李助理这会儿不在公司,去城西看工地了。她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登记本,让她排队预约,先登记一下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
林雅芝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声道,我现在就要找李黎,闻潭现在有危险,必须马上找到人过去!
不知怎么的,前台一听到“闻潭”,态度骤变,迅速拨了电话给李黎。
后面的一切,就畅通无阻了。
那个叫李黎的年轻男人很快赶了回来,带了十几个人,跟在她身后,冲去酒店救人。
那十几个人里大部分都是保镖,但有一个看着有些奇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俊美高大,气场和气度不像保镖,像是电视上的海归精英。
林雅芝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心中暗自猜测着,闻潭和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天茂的大名她是听过的,但万万没想到闻潭会认识这里面的员工。看前台打电话的态度,李黎在天茂应该地位挺高的。
可是……好像有哪里说不通。
如果闻潭和这些人很熟,随随便便就能喊到一堆人来救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一个培训机构当老师?
林雅芝眼看着那高大俊美的男人把闻潭抱在怀里,离开了包厢。
她立刻跟上前,但是被李黎拦住了。
林雅芝着急道:“闻潭喝醉了,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虽然是她把人带过来的,但她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林小姐,放心,我们都是闻潭的朋友,会好好照顾他的,”李黎宽慰道,“不然闻潭也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让你喊我过来,对不对?”
确实是这样没错。
如果不是充分信任,闻潭应该不会直接让她找他们过来。
林雅芝勉强安下心,但保险起见,还是谨慎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李黎递给她一张名片,夹着名片的手指指甲圆润平滑,干干净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黎,是天茂总部的总裁助理。”
林雅芝瞪大了眼睛:“那,刚才抱走闻潭的……”
李黎微微一笑:“这个的话,无可奉告。”
松开玻璃碎片的一瞬间,仿佛整个地平线向下塌陷。
闻潭觉得自己像是飞了起来,又觉得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沉浮,溺水般的窒息,溺水般的快感。
他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有人托住了他,尽管他身上溅着血,还有星星点点的呕吐物。
比胃部更难受的是下半身,他仰起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想要用新鲜空气灌入肺部,赶走身体的急迫难耐。
“难受……”他带着哭腔,低声地道,“好热……”
抱着他的人身上很凉,皮肤冰冰的,让他感觉很舒服。
他凭着本能贴上去,脸颊在冰冰凉凉的皮肤上来回地蹭,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抱着他的手臂没有嫌弃,而是更加紧了紧,把他抱得更稳。
后来他被放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朦朦胧胧地知道应该是床,可更觉得像是云,那种大块大块像散开的棉花一样柔软洁白的云朵。
小时候做梦,他偶尔会做到睡在云里的美梦,到处都是软乎乎的,后来长大了就不会了。
现实生活是坚实的土地,承载不了一朵云的重量。
昏昏沉沉中,他感觉自己被擦拭着身体。
柔软的毛巾拭去了他身上的呕吐物,从脸颊到脖颈,从前胸到小腹。
擦拭到肚脐的时候,闻潭身体一颤,抓住了对方的手。
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闻潭一个翻身,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顾不得思考对面是谁,他凭着本能贴近对方,皮肤磨蹭。
只觉得很舒服。
从上到下,都舒服得灵魂出窍。
醒来的时候,闻潭的头还昏昏沉沉的。
因为宿醉,后脑勺隐隐有些钝痛,扎得他脑仁儿疼。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装修豪华的墙壁和天花板,昂贵的陈设,柔软的床单和被子……
他不太记得请昨晚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醒来。
下意识想摸手机,看看几点了。
把手伸出去,指尖却忽然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他下意识摸了摸。
还有点热。
闻潭茫然地把头转向右边。
在看清右边躺着的男人之后,心脏骤停。
被他抓着头发的沈天遇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他。
闻潭:“……”
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觥筹交错的酒席,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酒水。
笑得露出大黄牙的陈导演,不动声色的孙台长。
被他握在手心的玻璃碎片,满地的呕吐物。
还有……
闻潭连忙收回手。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下半身。
屁股和腿一阵酸痛,酸痛之外还有一些异样的,舒爽过后的空虚感。
闻潭:“……”
沈天遇坐了起来,按了按太阳穴。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精壮而漂亮,骨肉匀停,散发着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黑发微微垂下,挡住了眼睛,却也显得鼻梁更加高挺。
皮肤上有一些可疑的红色痕迹,半月形的,草莓形状的,深深浅浅,分布在锁骨和肩膀上。
闻潭慌忙收回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昨晚干了些什么。
他挣扎着也想要坐起来,刚刚撑起半个身体,腰部一软,又躺了回去。
下意识道:“哎……?”
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嗓音沙哑低沉,喉咙像是嘶喊过许久,累得发不出声音。
沈天遇抬起眼睛,看着他。
闻潭艰涩开口:“昨晚……”
沈天遇:“电视台的那两个人,我已经让人就送到派出所去了。”
“我不是说那个,”闻潭道,“昨,昨晚,我们……”
沈天遇抿着嘴,没有说话。
事实上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而且从沈天遇身上的痕迹来看,他昨晚是主动的那个,而且动作相当凶狠蛮横。
一想到自己那么放肆,对方还一直顺着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闻潭就尴尬得脚趾蜷缩。
一阵漫长的沉默。
闻潭头顶快要冒烟了:“抱歉,我也是被人下药,没想到会这样……”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这话跟拔x无情的渣男似的。
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
沈天遇垂下眼睛。
“我明白,昨晚是意外,”他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会遵守之前的约定。不打扰,不纠缠。”

雨不大,但是扰得人心情有些烦闷。
闻潭在床上躺了一天,傍晚时终于能下地,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从他所在的楼层俯视,可以看到灯火闪烁的城市,车水马龙的公路,一排排逐渐亮起的路灯。
他摸着手心的绷带,隐隐作痛,但是绷带包扎得其实很细致温柔,甚至在虎口处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是沈天遇帮他包的吗。
闻潭不太确定,但昨晚那样的情况,好像也没有人会出现在酒店的这间房间里。
他有些头疼,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面对沈天遇。
等会儿沈天遇下班后还会回来给他换药。
他早上出门前在桌子上留了纸条,叮嘱他按时吃饭吃药,不要有剧烈运动,防止伤口裂开。他说他晚上大概七点多回来。
闻潭有种诡异的感觉,自己这样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着,等待另一个男人的回来,仿佛翘首以盼等待丈夫回来的小媳妇。
闻潭摇摇脑袋,把自己奇怪的念头赶出去。
昨晚让林雅芝去天茂喊人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是他自己说的,要和沈天遇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再无瓜葛,连干了几年的工作都不要了。
现在遇到了困难,却又巴巴地把人家喊了来,寻求对方的帮助。
他自己都觉得,做得过了。
可沈天遇丝毫没有怨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细致妥帖地照顾他,也没有说任何要求任何回报的话。
甚至,他还在毫无清醒意识的情况下,强行和他……
想到沈天遇皮肤上的红痕,闻潭心里就发虚。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外传来滴的一声。
沈天遇拎着药箱走进来,看到他站在窗边,道:“怎么站着。”
闻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尴尬:“有点闷,看看风景。”
“闷的话,开会儿窗户也没事,这会儿已经不下雨了……是够不到吗,”沈天遇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抬起手臂,利落地推开窗户,“好了。”
凉爽的空气从窗户缝隙中吹进来,让人心情舒畅。
闻潭的心情也平静了一点。
沈天遇去洗了个手:“晚饭吃过了?”
闻潭道:“嗯。”
酒店的服务生推着餐车送来的,清爽的清粥小菜,每顿都是整点送达,送完两个小时后会再次推着餐车来收碗筷。
沈天遇拉开茶几:“我给你换绷带。”
闻潭没忍住问:“昨天晚上,也是你……”
沈天遇的手顿了顿:“你不愿意的话,我找医生来给你换。”
没想到竟然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闻潭:“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天遇已经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到了沙发前:“坐。”
闻潭在他面前坐下来。
沈天遇轻轻抬起他的手腕,把染血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下来。
解到最里面的一圈,绷带撕下来时粘连了些皮肉,溢出了一点血。
闻潭“嘶”了一声。
沈天遇低头给他上药:“疼吗。”
闻潭:“嗯。”
“知道疼,下次就别做这种傻事,”沈天遇道,“玻璃碎片这种东西拿在手里,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闻潭:“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沈天遇摸摸他的头,“你已经很勇敢了。”
沈天遇的动作出奇的温柔。
在经历昨晚的事情之后,闻潭变得有些异常敏感。
脑海中闪过昨晚被灌酒,被欺负的场景,当时的屈辱和愤怒还历历在目。
他昨晚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无法脱身了。
闻潭被沈天遇摸着头,有点儿想哭。
他低下头,掩饰眼角的异常。
沈天遇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没事,”闻潭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来,“手心疼。”
闻潭不常哭,尤其是在最近几年。
眼泪对于成年人来说属于奢侈品,从繁忙麻木的工作中抽空得来的喘息,不仅要休息,还要疗愈伤口,留给流泪的时间就很少了。
小孩子爱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受到的委屈有人安慰,得不到满足的要求有人满足。
而成年人哭泣,除了遭受冷眼的嘲笑和轻蔑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沈天遇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手伸到一半,意识到这样不对,又克制地缩了回去。
“已经没事了,”他说,“你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伤害你。”
闻潭抽了下鼻子:“嗯。”
的确,他现在坐在温暖的酒店房间里,灯光明亮,他可以放松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光怪陆离的夜景,窗外的寒气一丝一毫也进不来。
沈天遇利落地给他上了药,一圈一圈裹上干净的绷带,细致地在虎口处扎上结。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蝴蝶结。
闻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站起身。
站起来的一刹那,突然脑袋有些发昏,没站稳。
左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天遇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闻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前几天加班加狠了,再加上昨天喝的酒,有点头晕……”
沈天遇拧起眉头:“你加班多久了?”
闻潭:“一个多月吧……”
沈天遇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弯下腰,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了起来。
闻潭一惊:“呃……”
“别动。”
沈天遇把他抱到床上:“我看看脚踝有没有扭伤。”
沈天遇半跪着,轻轻脱掉他脚上的拖鞋和袜子,掌心托着脚底板,前前后后按了一遍。
听到他喊疼,就停下来,仔细看一看。
等摸完,闻潭的脸也爬上了一团红晕。
他的脚天生敏感,原先两人还没分手的时候,时常在床上胡闹,什么事都干过。
每次第二天醒来,嫩白的脚上都是红痕和牙印。
时隔多年,他的脚再次被人握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抚摸揉捏,那种熟悉的酥痒感又爬了上来,挠得人心痒。
闻潭往回缩了一下。
沈天遇握住他的脚心:“疼?”
闻潭摇头,想说痒,又说不出口。
沈天遇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地看脚踝上的淤青:“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扭到了。”
“等会儿我拿条毛巾来冰敷,这两天就不要乱动了,有什么事喊我,或者按铃喊服务生。”
“要是明天还疼,我带你上医院。”
闻潭:“哦……”
闻潭的脚就放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嫩白和深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沈天遇单膝跪在他面前,原本熨帖的黑色西裤抵在深灰色地毯上,黑色短发垂落在额前。
闻潭喉咙有些干涩。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握着他的脚,道:“你很缺钱吗。”
闻潭:“呃……”
“我记得,我给你打的钱应该是足够生活的,”沈天遇道,“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闻潭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被下套,道:“不是自己挣的,拿着心里总不踏实。”
沈天遇:“宁可自己每天加班?”
闻潭:“嗯……”
脚底板被沈天遇握在手心里,捂的时间久了,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闻潭有些失神。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像个长辈一样和他讲道理:“身体健康,总归比钱重要的。”
“明明不缺钱,就不要自己和自己较劲,不要钻牛角尖。”
“如果这一次李黎正好也不在,怎么办呢。”
“我会变老,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好,我也怕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及时赶到。”
……唠唠叨叨的样子,真有些像老年人了。
闻潭心想。
沈天遇说着话,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闻潭的脚心。
闻潭被触到了痒痒肉,条件反射地绷紧小腿,一不小心向前踢了一脚。
正好踹到了……
沈天遇猝不及防,大腿肌肉瞬间绷紧,喘息了一声,用力握紧了他的脚。
闻潭的脸火烧火燎起来:“抱、抱歉!”
沈天遇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他的脚。
“……我去趟洗手间。”

闻潭在酒店里住了半个月,伤口开始结痂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退房当天,沈天遇没有出现,是李黎带着司机来帮他收拾东西,把他送回家。
闻潭问道:“这段时间的房费是多少?”
李黎婉拒:“沈总已经提前垫付过了。”
闻潭:“正因为他提前垫付了,我才要还给他。”
李黎:“这家酒店就是天茂旗下的,前台不会收钱的,您实在想还的话,只能给沈总了。”
闻潭:“他的手机号注销了,我转给你,你再转给他吧。”
闻潭十分坚持,李黎只得接收了他的转账。
上了车,闻潭咳了一声,看着窗外问道:“沈天遇今天很忙?”
李黎的回答模棱两可:“沈总每天都挺忙的。”
每天都挺忙,这半个月却天天跑到酒店来帮他换药扎绷带。
路上,李黎也一直在处理工作,电话打个没停。
闻潭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家了,才对李黎道:“替我谢谢他。”
李黎迟疑片刻,道:“好的。”
下午五点,沈天遇习惯性地站起身,拿起钥匙。
然后才想起来,闻潭已经不在酒店了,李黎已经送他走了,他不需要他每天去帮他换药了。
沈天遇承认自己有私心,换药这种事其实可以交给医生来做,甚至也可以让李黎来做。
只是他自己想以公谋私而已。
现在那点“公”的机会都没了,他只能大方地让李黎送他走,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好像真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了。
他抓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随后又颓然地松开,把钥匙丢回了抽屉里。
打电话让人送了杯冰咖啡上来,冰凉的液体灌入喉咙,好像也压制住了一部分燥热不安的心。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他不常戴眼镜,但或许是年纪上来了的缘故,偶尔工作时间长了,看东西会觉得模糊,最近就备了一副在抽屉里。
方方面面的蛛丝马迹都在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前二十几年他几乎不太会想关于时间、关于生命的事,埋头于工作时他是感觉不到时间飞逝的,只有偶尔在镜子里发现一两根短突兀的白发,才恍然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
儿时他曾经很希望长大,长成大人了,就可以保护妈妈,可以带着妈妈远走高飞,可以不再面对窒息压抑的环境,在绝望和愤怒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三十而立”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他总心想着,等他三十岁了,变成成熟可靠的大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是物是人非。
墙上的挂钟缓慢划向十一点。
沈天遇拿了钥匙,开车回家。
车库里的车已经走了个干净,加班的员工也早已下班回家了。
他把车子停进车库,转身去小区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盒冰牛奶。
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说欢迎光临,睡眼惺忪地把牛奶盒装进塑料袋里。
沈天遇接过塑料袋,道:“谢谢。”
这个点,小区里一片漆黑,零星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只猫踮着脚尖跑过,除此之外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沈天遇独自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仿佛一个深夜四处飘荡的幽灵,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无关,万家灯火,阖家团圆,这些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现在依旧是求而不得。
沈天遇回到家,在一片漆黑中蹲下身换鞋。
刚把鞋子脱下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窜了过来,趴在他的拖鞋上,嘤嘤地抗议。
沈天遇顺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道:“抱歉,吵醒你了。”
小猫的脑袋在他的手心里蹭,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张嘴就咬他的虎口。
沈天遇站起身,按下家里的灯光总控键。
几秒钟之内,整栋别墅都亮了起来。
他拎着小猫去客厅,给它倒了些羊奶和猫粮。
小猫埋头在饭盆里吃了起来,白色的小脑袋蓬松柔软,像个小毛线球。
沈天遇把它从路边捡回来的时候,它才一点点大,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一个手心就能把它兜住。
大概是身体孱弱的缘故,现在几个月了,还是小小的样子,好像长不大。
沈天遇总是希望能把它喂胖一点,但是好像不见成效,小猫倔起来的时候说不吃就不吃,梗着脑袋不理人。
刚来的时候还把沈天遇抓伤过,现在手背上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色印记。
保洁阿姨白天来打扫卫生时会帮着喂猫,她建议过雇主换一只猫来养,市面上有很多名贵漂亮的品种猫,或者想要强壮些的,土猫都很皮实,价格也不贵,无论哪种都比这只小白猫性价比高。
不过不知为什么,沈天遇还是照常把这小白猫养着。
小白猫被养了几个月之后,脾气温顺许多,但还是瘦瘦小小的,不漂亮也不粘人。
沈天遇好像也不在意猫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喂猫的时候时常放空地看着猫咪,好像在看猫,又好像在透过猫看别的东西。
猫也不怎么搭理他,吃饱了就自己去阳台上蹲着,或者在院子里疯狂跑酷。
猫和主人就这么以古怪的方式相处着。
沈天遇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机。
电视机里似乎是在放新闻,后来又开始放啤酒广告和烂俗的情感调解节目。
他从衣柜里拿了睡袍,去浴室洗澡。
这些习惯是最近养成的,他一回到家就会把所有灯打开,然后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让整栋别墅都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
他不太在乎电视机里到底放着什么,反正只是为了让房子里有点声音而已。
声音传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就好像填补了每个地方的寂静。
沈天遇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他曾经以为一个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习惯独处,享受寂静。
后来才发现,寂静也会让人陷入恐慌。
无边的寂静中,人仿佛被关进了没有钟表的密闭空间里,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稳定的,人的内心也会无限放大,然后逐渐吞噬表面的平静。
他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曾经也被一群朋友环绕,也有人无条件地爱他,看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不掩饰任何的爱慕。
如今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猫陪着他。
他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月末,闻潭久违地回到了春安县。
闻溪晨要和女友举行婚礼了,按照习俗,国内一场,国外一场,国内的就是在老家春安县。
闻潭犹豫过要不要去,毕竟已经和父母断绝关系四年多了,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的联系,回去估计会很尴尬。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去。
他是为了小叔叔而去的,为小叔叔送上祝福是最重要的事,其他任何因素都干扰不了他。
坐上高铁,列车飞快地在田野上穿梭。
恍惚中闻潭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个高考不久的学生,满怀着对首都的兴奋和期待,坐上了风驰电掣的高铁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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