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卫风才从雾气里掏出来了一小团漆黑的元神,它神智未开,又在江顾身边待得久了,对本体的感知几乎为零,只剩惊恐,瑟瑟发抖团成了一团。
卫风盯着它身上精致的外袍、冥阴软甲和那些护神的法器装饰,翻腾而起的妒意让他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用力,小元神发出痛苦的哀嚎,眼泪簌簌而落,红色的小发带扫过卫风的手指。
攥着它的力道戛然而止。
神情阴戾的青年眼眶倏然一红。
五日后。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修士, 他们头顶悬浮着数不清的擂台,其上有身着阴阳楼服饰的弟子与长老,广场中央试炼之境巨大的法阵还在缓慢地转动着,而在法阵前面, 是在不停滚动着的排行榜, 上面记录着试炼弟子姓名与名次。
林飞白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排行榜,握紧了旁边女子的手。
周听然脸色极为难看, 排行榜滚动到了最末尾, 江顾的名字过去没几个人, 便轮到了她, 而在她下面的只剩了一个叫张肖屏的人,通过试炼一共两千三百零九人,她排到了两千三百零八,最后三十名就会被淘汰进入生死楼,就算她是平泽周家的圣女, 也不会有例外。
林飞白排名一千八百三十二, 显然把握更大些,早在昨夜他便将所有高阶法宝全都给了周听然, 但结果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听然转头, 看向了不远处的江顾。
江顾正在听江向云说话。
“考核赛十日一共十场, 第一天完成阴阳楼最基础的真仙境灵力测试就算通过,剩下九场便有九次挑战的机会,前面六次每名试炼者都可以向排在自己前面两百名之内的修士挑战,如果赢了对方就能取代其名次, 如果全部挑战成功, 后面三次可以选择弃权避赛,也可以随机选择排在自己之前任何名次的修士进行挑战, 排行榜上的名次会随着挑战进行实时更新,挑战与被挑战的次数都是九次,挑战可自由决定,被挑战无权拒绝……”
江向云看着水镜中一连串详细的规则,沉思道:“也就是说我们不止要挑战前面的修士,还随时会被后面的修士挑战。”
“只不过淘汰最后三十名,如果能安排得当,完全可以避免——”江向云看着水镜的目光一顿,“第二重炼心境只能进一千人?什么意思?”
“排名靠后的一千多人会重新进入一重境试炼。”江顾看着水镜上写着的规则,“前一百名可入二重境,其余人进分入八阁做杂役。”
江向云和姚立齐齐陷入了沉默。
好歹毒的规则。
“分明就是养蛊。”姚立沉声道。
没人愿意再重走一重境,更不会愿意做八阁的杂役,这些人势必会为了进入前一千名厮杀,至于被淘汰进入生死楼的后三十名,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般重要的规则在考核前才公布,显然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广场上许多排名靠后的修士都面色惨淡,前一千名的修士也不好过,毕竟他们后面的那些修士会拼了命地来挑战他们。
一片愁云惨淡中,有些修士便十分淡定从容了。
宋崇时阎淮然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考核赛兴致缺缺。
“简直是浪费时间。”罗梵皱眉道。
绮依懒懒地靠在石柱上笑道:“也不一定啊,没准还真有人想找咱们的麻烦,来挑战一下,九场也不算少。”
宋崇时笑道:“切磋切磋也无妨。”
“可惜不能向下级挑战。”阎淮然看向江顾的方向,“萧清焰会让他相好进生死楼?”
“你大哥不是掌管生死楼么,你若真想要,打点一下就悄无声息送到你手上了。”宋崇时道:“别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抓住把柄。”
阎淮然哼笑了一声,绮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
话里话外,这些人俨然笃定了江顾会被淘汰进入生死楼,就算侥幸没被淘汰,也会进到八阁当杂役,那就更是在劫难逃了。
第一日的考核很快过去,灵力测试并不难,江顾压着炼化的悲问火,堪堪合格,很快便到了第二天。
一天两场比赛,他排名靠后,挑战了也没有希望,没有人挑战,江顾便直接擦着线,挑战了第两千一百零一名。
好巧不巧,对方正是之前与那金鹏妖修一起的红鳞女妖。
看见是江顾,红鳞惊讶了一瞬,“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活下来。”
江顾没有心思同她叙旧,背后的赤雪剑陡然出鞘。
与此同时,高空中数不清的擂台同时出现了灵力罩,将斗法的试炼修士笼罩其中,试炼法阵前巨大的排行榜的名字在飞快地更换滚动,更有许多名字由原本的亮光变成了灰色,消失在了空气中。
广场上方,血气弥漫,甚至比天地间的灵气都要浓郁几分。
温自衡站在试炼法阵前,神情自若地看着红雾弥漫,站在她身边的修士递上了一张名册。
温自衡淡淡扫了一眼。
“温楼主,这些是疑似玉阶的名单,八阁那边的诸位阁主请您留意一些。”那修士低声道:“还有这几位——”
他又拿出了份名单,“是各楼楼主家中的子弟……”
温自衡略有不虞地皱了皱眉。
“还烦请您多担待些。”他笑得苦涩,“不然咱们阴阳楼也不好向诸位同僚交代。”
“既然这般瞻前顾后,又何必将人送进我阴阳楼。”温自衡冷下脸,“你回去告诉他们,玉阶之事关系我望月命脉,我自会留意,至于这些人生死有命,考核已开,连我也做不得主。”
那修士苦恼道:“温楼主,若放在以往便也罢了,但这回还有八阁几位阁主的弟子,您看这——”
“那不如让他们来做这阴阳楼楼主。”温自衡心念一动,还在喋喋不休的人便径直被弹飞了出去,元神受到了重创。
她偏头扫了一眼,对方便抓着名单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连三日,江顾都没从擂台上下来,而他的排名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两千三百零一跃到了一千七百零五名。
最后一次挑战结束,江顾没能杀死对方,只和对方交换了名次,他不得不下来休息半日。
广场上或坐或躺着许多正在疗伤的修士,江顾没有停留,直接回了金部的学舍。
他体内炼化悲问火之后压制的灵力已经开始溢出,显然要突破真仙境初期,必须找个合适的地方来突破渡过这一小境界的雷劫。
阴阳城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阴阳楼没有规定修士在考核赛不得外出,他看着脚下逐渐成形的传送法阵,一挥袖消失在了原地。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阎淮然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金部学舍之外,他眯起眼睛感受着金属性灵力的波动,微微一笑,“真有意思。”
他朝着江顾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
阴阳城外。
察觉到陌生的神识逼近,江顾心底一沉,骤然转身双手结印,堪堪挡住了对方一击,急急后撤,却还是撞断了数十根粗壮的树干,卸了力道停了下来。
阎淮然抱着胳膊停悬在半空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我很好奇,你这三场挑战赛如何打得如此悄无声息,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你。”
江顾抹掉了嘴角的血迹,神情冷淡道:“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了?我可是将冥阴骨让给了你。”阎淮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几日我观察许久,你的确有些小聪明,选的对手都是有致命弱点的人修和妖修,可惜在望月以实力为尊,只靠这点小聪明你进不了前一千名。”
江顾丝毫不避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你有何指教?”
“若你能心甘情愿做我的炉鼎,我可以帮你顺利渡过后面四重境,进到金阁也不成问题。”阎淮然的目光在江顾脸上停留许久,轻声笑道:“不必急着拒绝,你跟萧清焰那个废物,还不如跟我。”
江顾目光中带上了丝嘲讽,“愚蠢至极。”
阎淮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抬手揉了揉耳朵,笑容阴沉道:“你说什么?”
江顾懒得废话,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层一层往上挑战,名次约莫能到八九百名便能成功进到二重境,但阎淮然排名四十七,一味逃命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一把杀了他。
阎淮然实力远在他之上,普通斗法他定然不是对手,必须取个巧——阎淮然对他的狂妄不屑一顾,甚至为了他这幅好皮相都没舍得用上全力,可即便如此,阎淮然对江顾的压迫也堪称恐怖,江顾刚开始只能竭力逃开他的攻击。
“何必呢?我可舍不得伤了你。”阎淮然从容地化作流光,倏然出现在江顾身后给了他肩膀一掌,江顾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眼前骤然一黑,从高空跌落下去。
但不等他落地,阎淮然又比他快一步出现在他面前,一膝盖直接顶在了江顾后腰,脊椎断裂的声音在空中清晰可闻。
“放心,我会给你治好的。”阎淮然不甚走心地说着,便要去揽江顾的腰,却被江顾翻身一脚踹在了心口,上百道法阵齐刷刷落了下来,周围瞬间狂风大作,雷云四起。
“呵。”阎淮然毫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拂袖便将那些阵法轻易化解,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在空中缓步朝着江顾走去,混不在意道:“我已是金仙境,而你不过刚到真仙境,别再挣扎了,听说平泽修士的元神滋味不错,不如趁着空闲就在此处,你若伺候好了,我赏你件神器也未尝不可。”
江顾冷笑出声,撑着剑从地上站起身来,丹田元神的剧痛让他濒临失去意识,“大言不惭。”
阎淮然可惜地摇头,“我没时间陪你玩了,既然你不肯,那我也该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说完,整个人倏然出现在了江顾身后,指尖灵力化作银锥便要刺入江顾的太阳穴。
强悍的禁锢阵法将江顾包裹密不透风,锥子刺破了薄薄的皮肤没入了头颅,就在那冰锥快要全部没入的时候,原本没了动静的江顾手中忽然掐了个引雷决。
周围江顾一开始布置的避雷阵破开,外界的雷声轰然响起,紫黑色的劫雷积攒多时,怒意正盛,铺天盖地疾冲而下,径直朝着江顾劈去。
“什么——”阎淮然惊愕抬头,被那刺目的雷光照得失明了一瞬。
江顾没有丝毫迟疑,手中引雷决纹丝不动,以自身躯壳为容器,将那道天雷径直没入了身体,墨玉镯迅速护住了元神,天雷被他头颅中那根银锥径直引入了阎淮然的经脉,阎淮然急忙后撤,然而却被他设置用来捆缚江顾的阵法挡住了脚步。
只一瞬,却定了他们的生死。
江顾手上的引雷诀改换成了爆雷诀,他在漫天劫雷中对阎淮然露出了个阴沉的笑,转身一掌拍在了他的丹田,天雷瞬间在阎淮然识海炸开,在阎淮然试图挣扎的瞬息,他一膝抵在了阎淮然心口,从高空带着他轰然坠地。
劫雷声震耳欲聋,随着炸开的碎石周围山摇地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止住。
巨大的坑洞中,半跪着的焦黑身影勉强动了一动,江顾五指成爪扣在阎淮然焦黑的脖颈上,居高临下垂眸望向他,声音微哑:“凭你也配?”
阎淮然眼底满是怒意和不甘,他惊怒于自己竟着了江顾这种废物的道,更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轻易死去,但江顾显然不会给他还手的机会了。
江顾手中骤然用力,阎淮然被劫雷炸烂的身体瞬间化作了齑粉,虚弱试图聚拢的元神被江顾毫不犹豫地吞噬进了识海化作了灵力。
排行榜上,一个名字忽然开始疾速上升,引得广场上的修士纷纷抬头,而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江顾两个字稳稳当当地排到了第四十七名。
瞬间哗然一片。
江顾从地上起身,身上被劫雷劈得焦黑的衣裳逐渐变成了雪白的布料,他抬手抓住了太阳穴内被整根没入的锥子,慢条斯理地拔了出来。
殷红的血瞬间脸颊淌下,一滴一滴砸在了枯焦的地面。
银锥深深插进了泥地,灿金色的灵力席卷而过,将其彻底碾成了粉末。
江顾刚回到阴阳城就被人拽进了空间法宝内。
他正要反抗, 就看到了江向云和他身后臭着脸的姚立。
“七弟……”江向云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你怎么做到的?”
“他先找我麻烦。”江顾看他一脸牙疼的表情,淡定道:“顺手就杀了。”
“这能是顺手的事情吗?你知不知道阎淮然是谁,他是生死楼楼主阎淮安的亲弟弟, 好, 就算抛开这个不谈,你一下从一千七百名到了四十七名, 那就说明你赢了前六场挑战赛, 三天六场加上这第七场, 那你根本没有被挑战过。”江向云皱眉道:“九次被挑战的机会, 望月这些人怎么弄死你都行。”
江顾对上他的目光,“你为何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江向云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你是我七弟,我不关心你去关心狗吗?”
江顾面无表情道:“没有血缘关系。”
江向云沉默片刻,“那你也是江家人, 我既然把你带出来, 就得好好带回去。”
江顾眉梢微动。
“挑战赛按修士挑战时间排序,来之前我和姚立已经递了挑战你的牌子, 又联系上了林飞白和另外三个能空余出来机会的平泽修士, 好在时间及时, 这样一来你九次机会就用掉了六次,还剩下三次。”江向云盘算得飞快,“只要那三次不是过于强大的对手,其间就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江顾抬眼看向他, “挑战的机会这么重要, 你能说服他们?”
“哈。”江向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矜傲的神色,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江顾的肩膀, “七弟,这你就不懂了吧,平泽来的修士我都了如指掌,给你举个例子——”
“林飞白现在已经杀到了九百多名,还剩四次挑战的机会,但他想要救周听然,那我便让姚立被一个一千多名的修士挑战失败,然后再让周听然挑战姚立,姚立输给她,两个人名次就能互换,而姚立还剩八次挑战的机会,以他的修为,再回到一千名易如反掌……只要操作得当,平泽的修士在我手里起码能保住一些。”江向云笑眯眯道:“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没什么在乎的东西,既得利益面前大家还是愿意在一定范围内退让些的。”
“我们平泽修士一定要守望相助,这样才能——哎!”江向云看着转身就走的江顾,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
“多谢。”江顾道。
“没了?”江向云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看着他。
江顾点了点头,躲开他便出了空间法器。
“你起码喊声大哥听听啊——”江向云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江顾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充耳不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得益于江向云的操作,后面几场被挑战赛江顾进行地异常顺利,而且他找的都是诸如姚立林飞白这般实力相对强横的平泽修士,他们排名本身就相对靠前,打消了不少想要捡漏却没胆子的修士的念头。
阎淮然的元神强悍,江顾日夜不停炼化了许久,又借助冥阴骨将元神中的杂质排除,原本渡劫后真仙境中期的修为已经隐隐摸到了后期的边缘。
但江顾并不急着突破,他将识海中澎湃的灵力一压再压,没有将那蹊跷的劫雷露于人前的打算。
后面三场被挑战赛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林飞白之后,是个望月魔修,在江顾同归于尽的打法之下很快便败退下来,没有拼命的打算。
绮依望着擂台上江顾的身影,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别冲动。”罗梵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劝道:“他既然能杀了阎哥,实力定然不在你我之下,擂台上一对一的方式太不保险,待进了二重境,有的是法子杀了他。”
“不错。”宋崇时在他们身后道:“他既然在平泽的修士里冒了头,八阁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么好的苗子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绮依脸色黑沉,“我知道,八阁一向优待这些平泽修士,这种考核方式分明是在给他们机会。”
“都死了多没意思。”宋崇时轻笑了一声。
江顾最后两场挑战赛打得甚至格外轻松,挑战者都是些没进到前一千名的修士,他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肯定是被八阁盯上了。”江向云皱眉道:“在外面这些望月修士碍于上头的意思不会动手,但进了试炼之境就未必了。”
“玉阶。”江顾说。
江向云点点头,“二重炼心境恐怕更加凶险,一旦他们确定你是玉阶,也许会直接将你带走。”
“你知道玉阶是什么。”江顾语气笃定。
江向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笑了起来,“我也是刚查清楚。”
姚立抱着剑守在法器空间入口,闻言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世人都知道祖境大圆满后可飞升成仙到上界,但上界的神仙们也是要下来人间渡劫的,大多都是投胎为人,各自的劫数不尽相同。”江向云压低了声音:“这些人通常都根骨奇佳,元神极其纯净,所以望月这些人便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玉阶。”
“能助普通修士一步登天的玉阶。”
江顾抬手摸了摸侧颈上的疤痕,当初在朝龙秘境遇到卫风,他只想起来自己要渡情劫才能飞升,当时怀疑过真假——得多倒霉才能投成个飞升无望的五灵根。
若真如此,他估计也只是个上界默默无闻根骨奇差的小仙。
“而劫玉就是和玉阶牵扯最深之人,通常他们命数相缠密不可分,是玉阶渡劫的关键,我猜望月应当是有找到劫玉的手段,继而找到玉阶。”江向云摸了摸下巴,“所谓的玉阶髓又和他们的元神密切相关……相传七万年前三族大战后神祇便不再降世,你说是他们厌恶了厮杀,还是因为不能再现身?”
江顾心底微微一沉。
“要是让平泽的普通修士们亲眼看见望月的这些资源和神殿,你猜他们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待在平泽?”江向云抬眼看向他。
江顾神色平静地同他对视,“与我无关。”
“怎么能与你无关呢?”江向云笑眯眯道:“七弟,我早便知道你看不惯江家的做派,望月这些人就更不必提,他们这样做实在有违天道,总该有人来收拾他们。”
这位一直看着懒散无害的大公子终于缓缓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向江顾发出了邀请。
“蚍蜉撼树。”江顾冷静到极致,利害关系看得明明白白,“原来你修的是苍生道。”
就算侥幸做成了,也无人会领他的情,
“咦,少咒我。”江向云嫌弃地撇嘴,而后叹了口气道:“也不全是为了平泽,你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江顾并不想知道,却阻止不了江向云开口。
“她是平泽不世出的天才,姚家藏拙,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直到他嫁给了我父亲,生我时暴露了根骨。”江向云说得很平静,“然后她就被望月点了命,江家把她送了过来,送回来时只剩了半截指骨。”
靠在入口处背对着他们的姚立倏然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虽然你父亲死时我年纪尚小,但也隐约知道些内幕,当时望月也是想点他的。”江向云低声道:“望月从来不缺天才,被点来的人是什么,你应该也明白。”
他定定地望住江顾,“我们都是所谓的预备玉阶。”
从踏上来望月的飞舟开始,他们的生死便不再由自己决定,一路上死的那些修士,不过是烟雨台和焚台殿心照不宣地在做排除法。
而整个试炼之境,就是一件筛选玉阶和培养死士的巨大法器。
“而要找玉阶,这件法器便需要有所谓的劫玉来探查,为什么陆离雨当初非要来江家拿到松绥楼,为什么你那小徒弟和松绥一起被带走五年后,望月忽然开始大张旗鼓地从平泽点人?”江向云点到为止,又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笑脸,“这试炼之境里的劫玉,是谁还不好说呢。”
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冷沉。
“我不在乎什么玉阶什么劫玉,修真界虽免不了打打杀杀,但也不该这么恶心,都没什么热闹可看,连好玩的都没多少。”江向云碎碎念道:“大家都活得痛快肆意些多好,这些破试炼我真是够够的,修仙不该是逍遥快活——”
“好。”
江向云诧异地抬头,而后脸上缓缓露出了个意味深长又极其八卦的表情,笑眯眯地凑近他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从你在倒海城借我灵石去拍卖场就注定了你挑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
江顾只留给了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江向云笑够了,才直起身子走到了姚立身边,气定神闲道:“怎么样小舅舅,我就说过江顾最后肯定会为我所用,如何?”
“公子聪慧。”姚立沉声道。
江向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他怀里。
姚立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神色忽然柔和了下来,“这是母亲仅剩的半截指骨,我离开江家时从祠堂带了出来,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比起我这个江家人,她应该更希望留在你身边。”
姚立拿着盒子的手倏然一颤。
第161章 试炼之境(十二)
试炼大阵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修士的元神鱼贯而入,温自衡的声音再次响起。
“试炼之境二重炼心境,凡未炼成道心秘境者,淘汰。”
“二重境元神玉甲可抢夺, 元神可吞噬。”
江顾听着天空中回荡着的规则, 元神在二重境中缓缓落定。
炼心境和淬神境的环境截然不同,有一瞬间江顾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平泽, 面前凡人的村落屋舍俨然炊烟袅袅, 村头大榕树下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摇着扇子聊天, 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一群孩子在玩耍。
“人生于世间, 道心亦于世间立,所求即所得,诸位,好运。”
温自衡的声音在空中缓缓消散。
而那些村民显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
江顾以为又是如同百兽村一样的幻境,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 他散发出去的神识探查地十分清楚,这些村民都是鲜活的元神。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阴阳楼竟抓了凡人的元神放在二重境供修士试炼。
“来客人了。”有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看见了他, 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还是个俊后生,来了啊。”
一群孩童的小元神嘻嘻哈哈地朝着江顾跑了过来,江顾谨慎地后退了半步,用灵力罩隔开了他们。
“去, 去, 别冒犯了客人。”老头笑着驱赶那群过分热情的孩子,对江顾笑道:“我叫武饶, 是咱们武家村的村长,你是外面来的吧,我们村偏僻地很,鲜少有人会被分到这里来。”
“被分到这里?”江顾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此处不止武家村,会有其他人定时前来?”
“哈哈,这里当然不止武家村,咱们炼心境中村落城镇多不胜数,像那些繁华的城镇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尊贵的客人来,他们很有些本事,能帮许多忙,不过事情也多,经常发生战乱,咱们武家村偏僻,一年半载来不了一位客人,上一回都是七八个月前的事情了。”武饶回忆道:“那位客人有大本事,治好了咱们村好多孩子的病,只是后来他去了东边的舒城,就没有消息了。”
“老人家,你们这里的本地人有‘本事’吗?”江顾问。
武饶笑着摆摆手,“我们倒是想有,但生老病死哪能躲过去,都是些普通人罢了。”
他说完便带着江顾往村里走,江顾跟在他身后看着与现实中相差无几的房屋和田地,便明白了温自衡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二重炼心境应当是用这些凡人的元神自成了一个凡间小世界。
武饶带着他进了村子深处,停在了一座规整的小院前,“客人,您先在此处安歇,明日我们会为客人您举办村宴。”
“多谢。”江顾微微颔首,推门进了院子。
浑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落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尘,江顾稍一感应上面的气息——是修士元神陨落留下的灰烬。
他面不改色地踩上去,又推开了房门,身后的武饶见他进门,佝偻着背将大门关上,脚步声和孩童嬉笑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是最普通的陈设,除了温度寒凉刺骨并无异状,也没有凡人最恐惧的鬼祟做怪,唯独值得注意的是房间正中挂着的一副画。
那是一副与这村子格格不入的水墨画,画中不止一个人物,或远或近全都背对着江顾,有男有女,却看不清具体的细节。
江顾盯着这幅画看了半晌,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开始打坐。
修士修到真仙境,通常都可以修出法相,相传上古时法相乃是沟通上界神灵的重要媒介,但是随着神祇不再降世,法相的作用逐渐演变成了单纯的斗法助力,而所谓道心境则是修士法相修炼最重要的一步,不止修士本人要道心稳固,还要以法相修出一境,道心境生,法相则有实体。
但实际上却难之又难,许多修士就算到了金仙太乙都未必能修出实体法相。
江顾仔细回忆着方才一路走来观察到的那些元神,既然阴阳楼让他们进到这二重境,想必这里面肯定有能快速立起道心境的捷径——
“笃、笃。”
身后的窗户被人敲响,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这院落蹊跷,江顾没有贸然放出神识,等了片刻,那人似乎又走到了门前,笃笃笃敲了三下。
门被人从房间里打开。
江顾看着来人,对方身量很高,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元神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他背着一大捆木柴,手里还拎着个斧头,声音粗哑道:“你在我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