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浑厚温和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江顾,把神器交出来,你与我灵龙宗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江顾只是炼虚中期,同真仙境差了几乎三个大境界,上次能从江向云的手下姚立手中逃脱纯属侥幸,而这个宋屏的修为显然比姚立还要高,他甚至还没有动手的打算。
“一件神器,居然惊动了宋长老。”江顾冷声道:“我还当灵龙宗规矩森严。”
神器是被江顾和路真仪发现的,恩怨也是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纠缠,林周两家派人来抢也是让林飞白周宁姜这些同辈动手,修为至高不过大乘,顶多也就像林家多派几个大乘期的修士,灵龙宗却直接派了宋屏这种地位仅次于掌门景苍的大长老来抢神器,可以说是半点脸面都不要。
上了真仙境的那群老家伙一个比一个鬼精,没想到景苍这么按捺不住。
江顾心中转圜过千百个念头,脸色罕见的难看,卫风躲在他身后,两耳轰鸣,威压之下他甚至无法听清对方的声音,但却眼尖地发现江顾握着赤雪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虎口已经裂开往外渗血。
卫风对真仙境有多强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他只在透春峰上课时听过那些“传说”
中的大人物,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也不算,对方甚至没有现身。
“神器不在我身上。”江顾面不改色,“宋长老若不信,大可搜查。”
宋屏轻笑了一声:“你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我见过最识时务的孩子,我不想折了你这根好苗子。”
“那便得罪了!”江顾忽然暴起,执剑直冲宋屏所在的方向而去。
高空中的宋屏漫不经心一抬手,数百倍的法相手掌轰然朝着江顾压下,赤雪剑在触碰到法相的瞬间断裂成了无数碎片。
“嗯?”宋屏忽然疑惑了一声。
法相手掌并未抓住江顾,而方圆数万里,彻底失去了江顾和那小炼气的气息。
子虚牌中,卫风被江顾从身后死死捂住口鼻,他的后背紧贴着江顾的胸膛,完全察觉不到一丝起伏。
江顾的手里全是血,身上也不遑多让,他几乎像个血人,捂着卫风的胳膊因为脱力在微微颤抖,却又被江顾强行稳住。
子虚空间中一片寂静,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
卫风甚至不知道江顾什么时候拿走的子虚牌,但这与他之前使用子虚牌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每一处动静,宋屏的深紫色的神识铺天盖地压下来,有几缕甚至透进了子虚牌内,擦着两人的脚边滑了过去。
江顾的意思很明显,不能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和神识,但凡有点动静,他们师徒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江顾忘了一点,他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可以闭气几个时辰,但卫风却不行。
被他捂住口鼻的少年开始浑身发抖,脸色已经由红变紫,再这样下去便会活活憋死,而子虚空间外,宋屏的神识依旧在耐心细致的搜寻,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卫风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竭力控制着要挣扎的本能,原本抓在江顾小臂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江顾捂着他口鼻的手掌忽然上移,就在卫风准备大口呼吸的前一秒,嘴唇碰到了片软意,渡给了他一口气。
卫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覆在他眼鼻上的手掌修长有力,隔着层黏腻温热的血腥气,贴在他唇间的那片软意透着丝凉意,渡进他口中的气息沾染着熟悉的暗香,大概是怕气息泄出,江顾另一手抵在他的后颈,将他压向了自己。
寂静虚无的空间里,少年人被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青年抬手捂住眼睛拥在怀中,在死亡的边缘得到了一个活命的吻。
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在卫风想明白之前,紧紧搂住了江顾的腰,凭借本能追逐着江顾的唇加深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猩红的舌灵巧地抵开了唇齿,贪婪地汲取着他胸腔中更多的气息。
江顾神色骤然一冷。
冰冷的指腹粗暴地抵住卫风的咽喉, 猛地用力强迫他闭气退后半寸。
他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被江顾捂着上半张脸,原本没有血色的唇变得红润,津液拉长成线又倏然断开, 沾染在嘴角, 他茫然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江顾青筋直跳,强忍着胸腔中翻腾的火气, 在他呼吸之前重新捂住了他的口鼻。
卫风重见光明, 那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顾, 睫毛也湿成了绺, 他的视线落在了江顾沾着血的唇上,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炙热和欲望。
滚烫的、直白的、清澈的渴求。
江顾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他,警惕地观察着子虚空间外的宋屏。
卫风用余光瞥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知道江顾现在肯定后槽牙咬得死紧——刚才他还胆大包天地舔过那里, 结果差点被咬断舌头。
虽然没断, 但他现在嘴里满是血腥味,显然江顾早已怒火中烧。
卫风感觉后脖颈都快被捏碎了。
不过他没敢反抗, 乖巧温顺地趴在江顾怀里, 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宋屏应该猜出了江顾用了空间法器, 并不着急离开,耐心又细致地搜寻着,好几次神识都贴着两人险险擦过。
小半个时辰之后,卫风显然又快要坚持不住, 对着江顾拼命地眨眼睛。
可惜江顾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直到他掌心忽然传来了点湿热,他才垂眼看向卫风。
卫风睫毛上还挂着滴眼泪, 面色痛苦地望着他,气息已经全部耗尽,但方才江顾的气息已经全渡给了他,如今也不过是在硬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他打算兵行险招时,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两道人影倏然出现,他们一个中年人样貌,一个青年模样,具体年纪让人看不出来,但都穿着和宋屏一样的灵龙宗长老服。
“宋长老,可有发现?”那中年人出声。
“没有。”宋屏摇了摇头,神色坦然道:“沈长老可寻到了他的踪迹?”
“也没有,倒是半路碰上了林家的人,他们的小公子林飞白被江顾掳走,至今生死不明。”沈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江顾还真是小瞧他了,区区四灵根竟能逃窜这么久,如今周林两家和灵龙宗也都被他搅和进来,倒是江家沉得住气。”
徐鹤脸上闪过抹厌恶,“江家人的做派……也许早逼他上交了,恐怕最后咱们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屏沉声不语。
徐鹤道:“对了宋长老,你之前不是去江家做过客卿么,你对江顾可有了解?”
“此子绝情狠辣,足智多谋。”宋屏道:“江家人都不敢小觑他,现在还不出手应该是在观望,看他有没有资格持有神器。”
徐鹤皱眉,“一个四灵根,江家倒是不挑。”
“江家没那么看重资质,对他们来说能活下来的人才有价值。”宋屏道:“走吧,去极南之地看看。”
“极南之地?”沈蔼道:“江顾应该不会傻到跑去那种地方吧?”
“他母亲的坟塚在那里。”宋屏解释道。
子虚空间内,江顾听见了宋屏的话,眸光微动,而他怀里的卫风已经脸色发青,只剩半口气的活头了。
空间外的宋屏三人已经打算离开,临走前,宋屏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江顾猝不及防同他对上了目光,后脊倏然一寒。
宋屏发现他了。
但宋屏却并没有出声,而是随着徐鹤沈蔼一起离开。
一刻钟后。
江顾已然利用子虚牌跑出了千里之外,才松开了捂着卫风的手。
卫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江顾几道灵力打在他周身大穴,对着他的心口猛地一按,快要憋死的人倏然长吸了口气,缓了过来。
他一时间还说不出话来,见江顾要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跪在了地上,“……师父!”
江顾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从江顾给他渡气开始,卫风的脑子就同浆糊一般,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下跪肯定是没有错的。
“我……我……”他支吾半天,目光却落在了江顾的嘴唇上,他甚至还记得那柔软的触感和温和的热度,还有那股淡淡的暗香,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抓着江顾手腕的那只手不受控地化作了无数细长的鬼纹,紧紧吸附在了江顾的胳膊上。
江顾脸色更冷了几分。
卫风心下一慌,着急想收回鬼纹,但越着急那些鬼纹越不受控制,有些甚至缠到了江顾脖颈上,大逆不道想要碰他的嘴唇。
鬼纹的触感一丝不落地被卫风感受到,他原本苍白的脸带上了潮红,心中的欲望开始疯狂生长蔓延,迅速席卷过全身。
师父会怎么做?
会将他揍得满地找牙,会一片片割开他的元神,还是将他扔进炼器大阵折磨得体无完肤?
或者更严重些,直接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将他逐出师门?
卫风惊恐地盯着江顾,但江顾的脸色却没有变得更难看,反而有些诧异。
“师、师父?”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江顾眯了眯眼睛,抬起手看着被鬼纹缠得密密麻麻的胳膊,“你现在能变回原形么?”
“什么……原形?”卫风愣住。
“那个丑东西。”江顾一针见血。
卫风被噎了一下,眼眶瞬间变红,小声地反驳,“不丑的。”
江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卫风吓得一个哆嗦,“我、我不知道,我现在只能控制鬼纹。”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打斗中濒死才会显露。”
卫风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整个人就飞到了天上,江顾的身影快到他看不清,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颅骨断裂的声音。
在江顾动手要掏他灵根时,卫风终于控制不住要还手,过了不到百招,便被江顾逼得显露出了原形。
卫风那双白瞳死死盯着江顾,捂着自己的丹田凶狠地冲他龇牙,那些鬼纹铺天盖地的冲向了江顾。
江顾却并没有反抗,在最后一刻倏然收了灵力,任凭自己被鬼纹吞没。
江顾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鬼纹中。
卫风一呆,他早就做好被江顾斩断鬼纹的打算,他干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总该让师父好好揍一顿出气,这可比被逐出师门好多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江顾竟然放弃了抵抗。
“师父!?”卫风顿时慌了,着急地从鬼纹里找江顾,他原形状态下鬼纹多到离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顾就在自己的鬼纹里,甚至能感受到江顾清浅的呼吸和衣物的触感,却一时之间难以判断他的具体方位。
鸢翅鲛尾鬼面白瞳的怪物顶着对嶙峋的羊角,跪在密密麻麻的鬼纹中四处扒拉,獠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却掩盖不住他的哭腔,“师父!”
“闭嘴。”江顾冷淡的声音从鬼纹中传了出来。
卫风顿时一喜,“师父!”
“方才宋屏在我元神上烙了印记,他马上就会追来。”江顾冷声道:“从水里走,不要化成人形。”
卫风一听便知道事态严重,也不再纠结,贴着地面飞快游走,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条河流沉了进去。
几乎他前脚刚走,宋屏的分神便落在了他们方才说话的地方。
“消失了?”宋屏闭上眼睛再次感应,但完全发现不了江顾的气息,他最后一次出现确实是在这里。
他轻笑了一声,“这法宝倒是有点意思。”
深不见底的河流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倏然游过,银蓝色的长发在水中化作了道虚影,同数不清的黑色鬼纹缠绕在一起。
“师父,鬼纹中待太久神魂会被融化。”卫风虽然很喜欢用鬼纹炼化修士的元神,但他一点都不想伤害江顾,竭力控制着鬼纹吸食的欲望,但难免还是会被些细小的鬼纹舔到一星半点。
江顾的元神带着丝丝缕缕清凉的甜意……很好吃。
江顾却并不答话。
卫风不敢停下来,只能闷头往前游。
身体被这些黏腻冰冷的鬼纹缠绕得密不透风,江顾元神守中紧封道心,识海中,他看着元神被宋屏烙上的印记,脸色极冷。
他不是没对上过真仙境的修士,会元神烙印的大能也不止宋屏一个,但江顾向来谨慎小心,就算是江家家主都没能在他元神上留下印记,他极其厌恶被人掌控。
方才的情况尚未走到绝境,但他却分了神。
宋屏说要离开时,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快要憋死的卫风——就是这一瞬间,暴露了他的踪迹。
这完全是个不应该发生的错误,千钧一发自身难保的时候,他分心去关注别人。
江顾的心情比之前被卫风借机冒犯还要恶劣上几分。
灵力化作的匕首插入了元神,宋屏真仙境的修为高深,烙印几乎穿透了整个元神腹部,险险擦过了丹田和灵根,那把匕首生生剜掉了被烙印的那块元神,紧接着又削了小段的灵根,而后江顾把那团元神打散和小块灵根一起,塞进了个木偶人中。
打散的元神与本体切断了联系,也没有神智,外加上那小块灵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江顾将那木偶人从鬼纹中扔了出去。
卫风鲛尾一卷便抓住了那人形木偶,“师父!”
“扔了。”江顾的声音却从另一边传来。
“?”卫风茫然转头,看看从鬼纹中出来了半截身子的江顾,又看看尾巴上卷的和江顾一模一样的青年,立马认出了谁是正主,“师父,这个是?”
“木偶。”江顾低声道:“他身上有宋屏的元神烙印,很快就会被找来,松开。”
卫风有些可惜地看了那足以以假乱真的木偶一眼,乖乖松开了尾巴。
那木偶人被江顾贴了速行符,转身便破开水面化作流光,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开。
卫风看向江顾,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江顾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抬手动用灵力震开那些鬼纹,瞬间被湿冷的河水裹挟,卫风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江顾在水中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色白得几近透明。
卫风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
他忽然一慌,张嘴便吐出了一串透明的泡泡,“……师父?”
强悍的灵力震断了他的指骨,江顾瞬间从他手中脱开,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而去。
然而卫风比那水流速度更快,硕大的鲛尾摆动,只用半息便追上了江顾,尾巴一甩卷住了江顾的腰,伸出胳膊将人紧紧抱入怀中。
这是卫风生平第一次,看到江顾失去意识是何种模样。
那双冰冷的、倨傲的、永远俯视着别人的眸子阖着,被水流冲唰得湿润透薄,那张淡漠无情的脸仿佛也不再冷硬防备,变得俊美温和平易近人,尽管卫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忍不住屏了呼吸。
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人毫不反抗被他抱在怀里,甚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卫风心脏跳得极快,抱着江顾的手因为激动都在微微颤抖,他忍不住低下头,凑近江顾的唇,却在快要吻上时生生止住了。
隔着水流,他能感受到师父唇间的温热,他现在对师父做什么都可以,反正师父留着他还有用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反正……江顾也不是真心对他好。
无穷无尽的欲望开始从心底滋生蔓延,身上的鬼纹蠢蠢欲动缠绕在了江顾的手腕和脚腕,急不可耐地扯着单薄的衣衫,卫风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鼻腔中被江顾身上的暗香侵袭围绕,体内残余的欢梦香开始让小腹如火烧般热灼,他抱着江顾的胳膊缓缓收紧,脸上密密麻麻的鬼纹如同活物蠕动缠绕,他难耐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诡异的白瞳焦急地转动,目光犹如实质在江顾脸上逡巡。
师父是他的……师父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卫风死死盯着江顾,大着胆子,抬手摸上了他的脸。
昏迷中的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卫风呼吸一窒,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已经钻进江顾衣服中的鬼纹如潮水般倏然退去,白瞳也恢复成了黑眸。
他刚才一定是疯了!
竟然对自己的师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师父为了让他活命给自己渡气,他贪得无厌吸走了师父的所有气息还冒犯师父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还想对师父做那种肮脏的事情!
一定是鬼纹和欢梦香干扰了他的神智!!
卫风恨恨咬牙,愧疚又心虚地看了江顾一眼,又逼着自己想了想师父清醒时的模样,整个人顿时寒毛直竖,清心寡欲。
幸好他及时醒悟,不然等师父醒来,一定会将他的元神剁碎了喂狗。
卫风心有余悸地看了江顾一眼,奋力甩动鲛尾往前游去。
他娘的六欲道!不如改名找死道!
湍急的水流被猛地破开, 水花四溅,一只带着蹼的人掌扒在了岸边的礁石上,那只手骨骼比常人细长许多,黑色的指甲锋利尖锐, 深深插进了石头中, 很快石面上便出现了龟裂的纹路,摇摇欲坠。
在那块石头彻底裂开之前, 数不清的黑色鬼纹破开水面, 将里面包裹着的人放到了河边石滩上。
“咳咳咳咳!”卫风艰难地爬到岸上, 身上的鲛尾鸢翅缓缓褪去, 鬼面白目也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逐渐消失,那些缠绕在江顾周围的鬼纹也依依不舍地离开,化作黑雾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师父!”他顾不得身上狰狞的伤口和湿漉的衣裳,手脚并用爬到了江顾身边,将人扶起来, “师父, 师父?”
靠在他肩膀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即便刚从水中出来, 那身白衣也早被染成了深红, 周身半点灵力都寻不到。
卫风一慌, 搭脉想往江顾体内输送灵力,但他的灵力刚碰到江顾,便被对方凶残的抵挡了回来,元神上丹田所在处顿时传来阵剧痛, 元神竟有碎裂之势, 卫风见状急忙收了手,神色惊恐地看着昏死过去的江顾。
是师父之前在他元神上留下的烙印!
之前曲丰羽明里暗里提醒过他, 江顾在他元神上留下了一种特殊的印记,这印记极为诡谲,一旦他试图伤害江顾或者江顾陨落,他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卫风起初并不以为然,笃定江顾不会这样做,后来他也只是想办法掩盖住避免被江顾追踪,有意无意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个烙印,也没有想太多。
卫风抿了抿唇,不信邪又试了一次,这回不等灵力碰到江顾,他便被反噬,一口血哇得吐了出来。
他咬紧了牙关,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江顾半晌,放弃了用灵力试探,扣住江顾的后颈便径直吻了上去,却在快要碰到江顾嘴唇的前一瞬,被他身上浮现出来的法阵牢牢困缚其中,若不是他事先留了些鬼纹在远处接应,便又要同上次一样被直接炼化在那奇诡的法阵里。
他不死心又试了几次,但凡有冒犯的念头或者动作,无一例外全是杀招,倘若他在水中没能及时醒悟收手,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迎接他的只有被炼化一个结局。
‘……江顾极为谨慎又极其聪明,手段诡谲出奇,不然你以为他这个资质又生了这幅容貌,如何能安稳活到现在?’
‘觊觎他的人不知凡几,至今没听说谁能得手,死讯倒是不少……’
‘……他只是单纯地在利用你,你元神上那烙印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谁家师父会下如此阴损的东西在徒弟元神上面……’
‘他谁都不信,你不会成为例外。’
曲丰羽的话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河滩边阴风怒号,湿透的衣裳被吹干又被溅起的水浪打湿,卫风血淋淋的瘫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昏死过去的江顾,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
反正早就习惯了,他想。
师父扮成周怀明时,对他下手更狠辣无情,只留他半口气的情形比比皆是,那时他恨得要死,后来知道师父就是周怀明,他依旧相信江顾这样做有自己的“苦衷”,就算没有,他也能说服自己江顾是为了锻炼他……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总不能让江顾变成自己的仇人。
哪怕‘江顾’这个人更多的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好,他也不愿意放手,就算真实的江顾无情无心狠辣多疑,同他曾经营造出来的那个好师父的形象截然相反,他还是会因为偶然间江顾流露出来的一星半点的似曾相识的“温柔”心甘情愿。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反正他很擅长。
卫风艰难地跪在江顾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抬手擦掉了江顾脸上的水,却不小心将血染到了他脸上。
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了江顾脸上。
浑身是血的少年跪孤零零地跪在天地之间,哭得寂静又绝望。
他舍不得从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清醒,却又绝望地发现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江顾从来都不信他。
更不爱他。
从头到尾这都只是一场物尽其用的骗局。
距离阳华宗六百里外,有一处灵力贫瘠的山群,在深山中的偏僻角落中,坐落着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庄,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的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深山,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几座山之外的某个相对繁华的小镇。
卫风幼时曾和玄之衍贪玩跑下山误入此地,但被亓凤元找回之后,便再也没能来过。
他不敢带着江顾直接回阳华宗,只能另辟蹊径,找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哎呀,顾大哥这、这是咋了嘛?”一个和卫风差不多大的少年冲他们跑了过来,“顾风,我问你话呢!”
卫风看向这个圆脸少年,他并不认识对方,但他方才用了件天阶法宝,篡改了这个小村庄中所有人的记忆,在他们眼中卫风就是自小和哥哥顾疆生活在村中相依为命的两兄弟,是村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凡人。
“没事,他出去打猎受了伤。”卫风含糊其辞地略过细节。
“顾大哥也真是的,虽然他有把子好力气,也不能干这么危险的活啊。”那少年伸手想帮他扶江顾,却被卫风躲开。
“我自己来。”卫风指了指路边的空储物袋,“你帮我拿包袱吧。”
那少年便拿起了储物袋,放了法器的储物袋对凡人而言太重,这储物袋只有个外壳,对方背着在前面带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卫风知道了他叫金子,还有对双胞胎弟妹,分别叫银子和铜钱儿,还有爹娘和几个叔叔,祖父祖母都健在……
卫风心不在焉地应着声,江顾的呼吸很微弱,他又无法用灵力帮忙疗伤,时不时便要停下来侧耳听一听还有没有呼吸声。
说话间金子便领着他到了处村头一处废弃的小宅子,破败的木门、倒了大半的篱笆栏子,还有间漏风的茅草屋,“你快把顾疆大哥放下,我去找村里的刘老头过来帮忙看看伤。”
江顾伤在元神,凡间的大夫自然是看不好的,但卫风没有阻止,这件天阶法宝是他从周宁姜的储物袋中搜到的,具体怎么用他并不清楚,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趁着金子去请大夫的时候,用灵力将这破败的茅草屋简单地打扫了一遍,又将床上铺好了软被,才小心地把江顾放了下来。
刘老头看起来有七八十岁,背着个掉了漆的木头箱子,被金子颤巍巍地扶进来。
卫风在江顾的腿上用了个小法术造了个外伤口,金子在旁边举着蜡烛,刘老头清了伤口倒上药粉,拿出了干净的布条就要抓江顾的脚腕。
“我来吧。”卫风拿过了布条,抬手挡了一下,握住了江顾的小腿,将刘老头和金子两个人隔在了外面。
“行,不用缠太紧,不好透气。”刘老头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指挥着他给江顾包扎伤口,“顾风啊,你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不容易,以后少让你哥去外面打猎,万一碰上那些仙人,可不得了。”
看来他们知道修真者的存在。
卫风点了点头,垂眼仔细地将布条缠在了江顾的小腿上,又用棉被盖好,拿了些碎银子给刘老头和金子。
“可使不得!也没用多少药!”刘老头气得吹胡子,逮住他骂了一顿。
卫风被骂得莫名其妙,金子推着他的胳膊让他把银子收好,低声道:“你这是干啥呀?还不如明天帮他挑满水缸里的水。”
他一头雾水地送走了金子和刘老头。
江顾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卫风坐在床边看他浑身是血,师父对他的灵力很是抗拒,鬼纹却不受那些法阵影响,他垂着眼睛盯着江顾看了半晌,从外面打了盆水进来,湿了帕子一点一点帮他将身上的血迹擦净,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大约是他太用力,放下江顾时昏死的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卫风瞬间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江顾,小声喊他:“师父?”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卫风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塌下了肩膀,用湿帕子仔细地将他的头发擦干净,神色不明地盯着掌心的发丝半晌,然后缓缓低下了头,将脸埋了进去。
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丝微不可察的暗香。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便看见江顾体内的法阵蠢蠢欲动想将他绞杀,卫风咬了咬牙,将陡然浓重的欲念强行压制了下去,将那缕头发放了回去。
“师父,快醒过来吧。”他握住了江顾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插进了对方指缝中,是个极为亲密的十指相扣的姿势,却因为并无任何欲念,没有激发出那要命的法阵。
“这法器不知道能撑多久,要是被他们找过来……”卫风脸上的鬼纹倏然爬满了整张脸,周身杀意迸发,却又被他粗暴地压了回去。
江顾身上的法阵离他鼻尖只剩半寸,他扣着江顾的那只手已经被融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