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江顾道。
卫风拿着毛笔往右,下一步依旧没能记清楚,眼看笔画就要断开,他心中正急,身后的江顾忽然俯身下来握住了他拿笔的那只手。
冷冽清淡的血腥味瞬间将他包裹,卫风呼吸一窒,瞥见了那只修长劲瘦的手掌,那只手宽大有力,覆在他的手背上,毫不犹豫地带着他落笔。
烛火摇曳,墙上落下了两道亲密交叠的人影,卫风紧张地僵直着后背,江顾就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颈项,带着细微的痒意,他却只敢死死盯着桌上的符纸,竭力让自己凝神专注,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去瞄江顾堆叠在自己腕间的宽袖。
至于那混元符究竟是怎么画的,他还是没能记住。
“记住了吗?”江顾垂眼问他。
“记、记住了。”卫风磕巴了一下,觉得这房间里有些闷热,鼻尖沁出了些细小的汗珠。
江顾松开了他的手,直起身子道:“再画一遍我看看。”
他方才特意放缓了速度,甚至教了卫风如何引导灵力,这混元符是出了名的难画且无用,沈庾信真是吃饱了撑得布置这种作业。
卫风不知道江顾的想法,硬着头皮换了张符纸,在江顾冷淡的目光中,艰难地画出了……一半。
“师、师父对不起,”卫风眼巴巴地抬起头看向他,愧疚道:“我没记住。”
“无妨,这混元松静符一般是用做将死之人聚魂凝魄,比寻常符咒复杂上许多。”江顾见他断了笔画,便不再手把手教他,而是重新拿了张符纸,“你跟着我画。”
这次画符就容易了许多,卫风不敢再胡思乱想,聚精会神地盯着江顾手中的毛笔,一笔一划跟着画了下来,江顾特意放慢了速度,一道符画了足足两刻钟才收了最后一笔。
卫风画完符长舒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印章来盖上,举起来给江顾瞧,“师父,你看。”
“不错。”江顾点了点头。
虽然手法尚且稚嫩,但只教了两次就能画出来已经非常不错了,他当初为了学会这道符耗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后来才知道这符并无大用,只不过有些长老喜欢用来磨炼弟子的耐性。
卫风得到表扬十分雀跃,喜滋滋地将那画好的符收起来,起身对江顾行礼,“今夜打扰师父休息了,弟子告退。”
“去吧。”江顾低头去收桌上的纸笔。
忽然有枚青绿色的印章压在了符纸上,连带着一枚椭圆形状的玉佩。
“师父,这是给你刻的印章和咱们清平峰的令牌。”卫风道:“记得收好啊。”
“嗯。”江顾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拿起来就准备扔进抽屉里。
还不等他放下,门口就传来了卫风期待的声音,“师父,这两个都是我亲手做的。”
江顾拿着印章和令牌抬眼看向他。
卫风扒在门框上,笑眯眯地指了指他手边的锦盒,“放那里面最好了师父。”
啰嗦的东西。
江顾按照他的要求把印章和玉佩都放进盒子里,卫风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符纸离开。
透春峰。
玄之衍和卫风柳献几个一起蹲在炼丹炉旁边等着出丹,卫风靠在墙上盯着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终于有人受不了询问出声:“卫风,你手怎么了?”
卫风嘿嘿笑了两声,“没怎么。”
柳献好奇地看向玄之衍,玄之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昨天沈长老布置了个混元松静符,我死活画不出来,然后我就去找我师父帮忙了。”卫风咧嘴笑道:“然后我师父就握着我的手亲自教我怎么画这混元符,教了好久呢。”
旁边的柳献和玄之衍面面相觑,玄之衍不解道:“然后?”
“然后我就走了啊。”卫风给他看自己的手,“重点是我师父手把手教的!”
“这不应该是……很正常吗?”柳献弱弱道:“师父也经常手把手教我画符的。”
卫风震惊地看着他,“是吗?”
“当然是了,画符不仅要记笔画还要记轻重缓急,复杂一些的要灵力指引,通常都是手把手教画。”玄之衍道:“你之前在炼气的院子中学的都是些基础符咒,不用亲自教,现在到了筑基院,以后学符都是长老亲自指点,这有何稀奇?”
“师父一靠近我就忍不住紧张发抖。”柳献叹了口气道:“每次师父都说我手腕僵硬,他靠那么近我不僵硬才怪,吓死人。”
玄之衍深有同感,“所以我学符学得最慢,我要是灵力导错了师父能给我把手指捏断。”
“……”卫风脸上空白一片。
“哎,想什么呢?”玄之衍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卫风猛地回神,抬手使劲搓了把脸,魂不守舍道:“没什么,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柳献好奇道。
“没什么。”卫风看向炼丹炉,“快快快,要出丹了。”
玄之衍和柳献赶忙上前察看。
他落在后面,摩挲了一下微微发烫的指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忍不住又想起了江顾俯身时那股冷冽的气息和手被他握住时温热的触感,还有拿起印章时抬眼时落在他侧脸的烛影。
也许只是寻常师徒间教习,但他就是觉得江顾不一样。
这么耐心认真,毫无保留,连引导他的灵力都十分地缓慢温柔,就算全天下的师父都是这样教徒弟的,那江顾肯定也是教得最好的那一个。
卫风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上前帮玄之衍和柳献拾丹。
“哎,这个别动,我炼的。”他眼疾手快抓起了枚丹药,“我要给师父带回去。”
玄之衍无奈道:“你现在真是三句话不离你师父。”
“我乐意。”卫风十分得意,“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师父有多好。”
玄之衍牙疼道:“行了行了,知道江长老天上有地下无,你都散尽家财在清平峰建了那么大的府邸,那些个峰的人眼睛都快嫉妒红了。”
“嫉妒去吧,我又没花他们的灵石。”卫风和他们一起往外走,“你们是不知道,我师父一开始其实根本不——”
他话没说完,就隔着连廊听见了几道刺耳的声音。
“……谁知道他和江顾什么关系呢,江顾只收他一个徒弟,两人在清平峰还指不定干什么龌龊事。”
“就是,谁家徒弟会给师父建那么大的府邸,卫风好色成性,估计就是看中了江顾那张脸吧。”
“估计江顾也是为了卫风的东西,不然谁会收个废物当徒弟?”
“……呵,筑基肯定也是丹药堆起来的嘛,没看见卫风整天往丹药房跑,这种两招就原形毕露。”
一墙之隔的连廊中,卫风听着缓缓黑下了脸。
玄之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不过话说回来,江顾长得确实好看,好几次上课我看着都忍不住要……”
卫风咬紧了后槽牙,脖子上暴起了青筋,无名的怒火瞬间充斥了心脏,猛地甩开玄之衍,一脚踹断了隔墙。
“卫风!”玄之衍倒吸了口凉气。
隔墙后,七八个筑基院的弟子正聚集在一起养剑,隔墙被踹断的巨响让他们瞬间警惕起来,纷纷握住了手中的剑。
看见墙外站着的人,其中一个瘦高个阴沉地笑出了声:“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卫公子。”
周围的弟子都是筑基中期准备出峰的弟子,见是卫风顿时哄笑出声。
“还真是说谁谁到。”
“不会被听见了吧?”
“卫师弟,消消气,大家都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对啊对啊,要是被你那美人师父知道了,可别趴到你肩膀上哭——”
这些人分明知道江顾狠辣,平日里上课不敢有半分逾矩,见了江顾也只会抱头鼠窜,但对上卫风他们却丝毫不怕,甚至故意用话来羞辱激怒,不过是仗着卫风修为低下奈何不了他们。
玄之衍怒道:“你们说话注意一点!”
“你一个死了师父的狗腿子嚷嚷什么?”那瘦高个嗤笑道:“头一次见上赶着给人当狗的。”
“你——”玄之衍不会吵架,气得眼睛发红。
卫风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柄长剑,他冷冷盯着这群人,“舌头无用我可以帮你们割下来。”
那瘦高个还没来及讥笑出声,雪白的剑光便从他眼前划过。
“啊啊啊——”
一声惨叫过后,血色的长条滚进了土里。
站在旁边的弟子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条舌头,登时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卫风!”
那瘦高个已经痛得跪在了地上打滚。
卫风的视线扫过神色惊惧的众人,语气阴沉道:“凭你们也配喊我师父的名字?”
江顾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回清平峰,他抬眼看向来人,“你说谁?”
“你徒弟,卫风!”沈庾信脸色焦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拽,“快些快些!他疯了,冲进了炼丹房附近的养剑室,一连割了好几个筑基弟子的舌头!好在有两位长老路过拦住没出人命,长老们正收到消息往那边赶——哎,江长老!”
江顾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养剑室。
宽敞空旷的院子里满地狼藉,七八个筑基弟子倒在地上鬼哭狼嚎,鲜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还有几个被挑了手筋脚筋,浑身沾满了泥草在地上嘶吼翻滚,十分地凄惨。
而罪魁祸首正死死握着剑站在院子中央背对着他,身上的弟子服早就破破烂烂,遍体鳞伤,显然也没讨到多少好处。
卫风目光凶狠的望着面前的两名长老,不耐烦道:“我说了是他们挑衅在先!”
“可分明是你先闯进的养剑室!又动手伤人在先!”一名长老道:“还不把剑放下!”
“你们休想再将我关进戒律堂,”卫风笑道:“不就是交灵石吗,我再挑断几个脚筋,给你们灵石不用找了!”
“卫风!”另一名长老怒斥道:“你竟还不知悔改!”
“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还想让我改?”卫风狞笑道:“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就没点新鲜词吗?”
“我们冤枉你?”那长老已经快被气疯,“人证物证俱在谁都冤枉不了你,你还是去戒律堂认罪吧!”
“现在就把剑放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另一名长老眼底闪过了不耐,手腕一动就准备出手。
卫风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硬碰硬,“行啊,就是我干的,我还要一个个全把他们杀了,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
“卫风。”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
卫风猛地转头,愕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江顾,脸上的凶狠和狰狞瞬间消失无踪,他被血糊住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师父?”
“把剑放下。”江顾道。
卫风急切地辩解:“可是师父,明明是他们——”
“把剑放下。”江顾声音冷了下来。
卫风站在血泊中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满是震惊和委屈,但片刻过后,还是红着眼睛松了手。
长剑哐啷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第44章 阳华云海(三十一)
偌大的养剑室中狼藉一片, 院子外聚集了许多弟子围观,哀嚎打滚的弟子被几个心善的医修扶了起来止血,众人在看见那些被削下来的舌头时面露惊恐,又看见了他们被卫风挑断的手筋和脚筋, 又开始对着浑身是血的卫风议论纷纷。
“真是卫风干的?这些可都是筑基院快离峰的弟子, 他不才是个炼气吗?”有人表示质疑。
“没呢,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筑基了, 早进筑基院了。”有人语气发酸, 十分地不屑, “他上好的丹药那么多, 肯定随随便便就嗑丹药磕上去了。”
“嘶,以前也没觉得卫风这么狠啊,他脾气还挺好的,怎么好端端就对同门动手了呢?”有弟子道:“会不会别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卫风在宗内一贯嚣张跋扈, 从前不过是修为低没本事闹腾罢了, 现在有江家人给他撑腰,他还怕什么呀?照我看, 他这次肯定又没事, 说不定连灵石都不用交。”一个长着大嘴的弟子嗤道。
“诶?麻阳生, 你上次没挨揍是不是得找上啊?”有人笑道。
“去去去。”麻阳生那双吊梢眼眯了起来,看向卫风的目光满是嫉妒,“他不就摊上了个好师父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次就算是江长老也没法包庇他了。”
被割掉舌头的瘦高子捂着嘴呜呜地叫唤, 在被医修掰开手时发出了声惨叫。
旁边的弟子看得头皮发麻,“这不是邢祝吗?上回卫风就是揍的他吧, 怎么这回还有他。”
“卫风肯定是故意的。”麻阳生那张大嘴开开合合,“他本就和邢祝有仇,这回肯定是寻仇。”
“你别胡说!”玄之衍被柳献扶着站起来,正巧听见他说这话,转身怒道:“是他们不敬师长在先!”
卫风动手,他自然不能干看着,但暴怒中的卫风他根本拽不住,只能在旁边帮忙,还被赶来的那两个长老出手伤了,这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麻阳生看见他自然又是一阵奚落,玄之衍却无心同他争辩,赶忙去看卫风。
卫风众目睽睽之下扔了剑,倔强的望着面前的江顾,眼眶通红蓄满了泪,但好像赌气一样就是不肯掉。
他身后那两个长老见到江顾,手中的剑便收了起来,面面相觑互看了两眼,毕竟江顾上次可是直接吞了戒律堂一位长老的元神,就是因为那人想要对卫风搜魂。
不过他们现在倒也不惧,其中一个留着羊角胡的长老讪讪笑道:“江长老,你看这个事情……毕竟是卫风私伤同门在先,人证物证俱在——”
“卫风,你自己说。”江顾直接忽略了他,看向了面前的卫风。
卫风使劲咬了咬牙,努力压下鼻腔中的酸涩,“师父,是他们侮辱挑衅在前,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才动的手。”
“你们看,我就说是卫风先动的手,他自己都承认了。”麻阳生在旁边嘟囔出声,被玄之衍狠狠瞪了一眼。
那羊角胡长老姓庞名召,闻言快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捋了捋胡子道:“江长老,你看这确实是卫风的错。”
“说的什么话?”江顾没搭理他,继续问卫风。
庞召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满,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对啊卫风,你这些师兄们说了什么话,竟让你下此狠手,丝毫不顾忌同门情谊!”
他话音未落,沈庾信解拂雪还有阮克己众多长老终于姗姗来迟,还有数十个刑律堂的长老,闻言齐齐看向了卫风。
“他们——”卫风猛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众多弟子和长老,想起邢祝那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手背青筋暴起。
他决计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些话来,哪怕只是让江顾听见,他都觉得是对师父的亵渎,更何况这么多人在场听着,以后指不定要怎么传出去。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他怎么被人说都无所谓,但他师父光风霁月,绝不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倒在旁边被割了舌头的邢祝目光怨毒地盯着卫风,见他语塞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他们说我坏话,造谣我嗑丹药筑基!”卫风咬牙道:“我气不过,就让他们看看我是不是嗑药嗑出来的修为!”
“胡闹!简直是胡闹!”庞召气得胡子直发抖,大约是因为被割了舌头的也有他的一名弟子,他声音无比洪亮,“解宗主,你听听他——简直是无法无天!蛇蝎心肠!”
柳献在旁边扶着玄之衍,见状急忙出声,“不是的,分明是邢祝他们说——”
玄之衍猛地拽了他一把。
柳献焦急又不解地回头看他,玄之衍对着他摇了摇头。
见卫风不辩解,庞召底气更甚,“同门不过是说他两句,他便要割了旁人的舌头,这、这往后还得了!?”
“对,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怎么了?”卫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子,“一个个的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不过是割了他们的舌头挑了手筋脚筋,若是下次还有人嚼舌根嚼到我跟前,我就直接割了他们的脑袋!”
“岂有此理!”一名脾气暴烈的刑律堂长老对他怒目而斥,扬起手中的鞭子便要朝着卫风脸上抽去。
卫风不是第一次挨他鞭子,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挡,谁知那鞭子刚扬到半空中就被一股无形的灵力禁锢在了原地,他反应过来之后,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望向江顾。
“江顾!”那名叫陆康的长老虎目圆睁,怒喝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自己的徒弟吗!”
江顾站在原地,神色淡淡道:“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他。”
陆康冷不丁被他一噎,但想起江顾凶名在外,他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只看向了解拂雪,“解宗主,您向来中正宽厚,您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江顾摆明了要护短,大有谁敢动卫风一下就要开打的架势,偏偏他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记仇和难缠,又有江家做后盾,就算庞召陆康等人恨得牙痒痒,也不敢真跟他动手。
毕竟江顾想找他们麻烦已经很久了。
解拂雪也头疼,无奈笑道:“江长老,此事确实是卫风动手在先,伤了同门,按照宗门律例,他该去戒律堂受三百笞刑,而后去云池禁闭自省一年。”
庞召和陆康对视一眼,对这个刑罚勉强满意。
“哼,这回没办法用灵石逃脱了吧。”看热闹的麻阳生等人更加幸灾乐祸。
宗内不少人都看不惯卫风只要闯祸就用灵石摆平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财大气粗,却又不可避免地羡慕他能够肆意妄为。
这回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卫风梗着脖子怒道:“不就是——”
他话没说完,江顾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卫风顿时偃旗息鼓收了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江顾。
“解宗主言之有理。”江顾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侮辱同门又该如何处罚?”
解拂雪干笑道:“侮辱同门自该道歉,刑律堂禁闭半月。”
江顾扫了一眼那七八个没了舌头的弟子,“倘若他们不道歉呢?”
解拂雪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
这些人连话都没法说,遑论道歉了。
“口舌妄言,滋事挑衅,辱我阳华宗风气,坏我弟子道心,其用心险恶难以昭述。”江顾冷下脸来,“且事已至此还不知悔改,此等心术不正之人当废其灵根逐出宗门。”
他说完不止解拂雪,庞召和陆康等人也傻了眼,庞召忙道:“江长老不可妄言,阳华宗可从来没这些规矩。”
“这难道不是各大宗门家族统一的规矩么?”江顾微微蹙眉,“江家向来如此,原来阳华宗是例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饶是解拂雪也不敢承认阳华宗比江家的话语权还要大,江顾这是摆明了要仗势欺人,他们……还真就只能受着。
若是哪日传到江家耳朵里,对方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给按死。
“解宗主,行刑吧。”江顾淡淡地扫了那些弟子一眼,“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那些弟子连头都不敢抬,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里,毕竟江顾开口就是废灵根逐出宗门,卫风受鞭笞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这是明晃晃的偏心和歹毒的报复!
偏偏在场的长老谁都不敢多辩驳一句,哪怕心里已经恨得滴血,面上却还是笑脸相对。
解拂雪干笑道:“江长老,这便言重了,弟子们年纪都还小,卫风也是年轻气盛,两边都是一时冲动,再说卫风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三百鞭笞下来也要吃大苦头,这些弟子也眼看要离峰……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不如两边各退一步,您看如何?”
庞召也起声附和,“对啊,江长老,这些弟子修行至此属实不易,咱们医修医术高明,舌头自然可以再长出来,届时一定让他们去清平峰亲自道歉,卫风这孩子是个明事理的……”
许多长老见状也都纷纷劝和,你一言我一语搭台阶下,笑得也是一团和气,甚至对着臭脸的卫风好好夸奖了一通,夸得卫风一脸懵。
这些人竟然从恨不得扒他层皮变成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和蔼可亲的长辈,尤其是之前蹦跶得最欢的那个庞召,这会儿竟然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而这不过江顾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他震惊又崇拜地看向江顾。
他第一次犯了错有人护着他,理所当然地偏袒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是卫风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和酸软,哪怕他现在遍体鳞伤浑身发冷,但却感觉像被江顾暖融融的灵力包裹住了全身,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任凭外界恶语利箭,都再伤不了他分毫。
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仙人。
江顾脸上寒霜未退,敷衍地对解拂雪点了点头,而后将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的卫风拎到了剑上,化作流光飞向了清平峰。
卫风刚落地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江顾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胳膊,卫风顿时鼻子一酸,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江顾的胳膊僵在了半空,微微皱起了眉,“松手。”
卫风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好一会儿都没动,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望着他,“谢谢师父来救我。”
江顾面无表情道:“跪下。”
卫风愣住,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但还是听话地跪在了他面前。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江顾垂眸看着他。
卫风满腔酸软和欢欣顿时又化成了委屈,这里没有外人,他便振振有词道:“师父,弟子没错!邢祝那些混账出言无状肖想于您,还揣测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满口污言秽语,就算他舌头再长出来,我也见他一次割他一次!”
江顾对这个原因倒是不意外。
他自小便因为这张脸受过诸多烦扰,最开始学会的就是易容换貌之术,但随着他实力渐强,外貌便成了最微不足道的特质,对手只会因为他的实力而恐惧。
但也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自寻死路。
“所以这就是你出手不考虑后果的理由?”江顾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阳华宗上下多少人在盯着你,今日若不是沈庾信提前告诉我,待我知道消息赶过去,你少说也要被扒层皮,甚至被关进那笼箱中再搜两遍魂。”
卫风眼底的愤愤霎时散去,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没想这么多。”
“你没想这么多?”江顾被他气笑,“难道你脖子上顶着的是夜明珠吗?”
卫风那颗脑袋顿时垂得更低了,讷讷道:“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鲁莽出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江顾冷声斥道:“简直愚不可及!”
卫风被他训得一个哆嗦,直挺挺跪在地上硬是没敢抬头出声。
“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江顾冷冷丢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
卫风垂着头跪了许久,才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悄悄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第45章 阳华云海(三十二)
扩建的洞府铺满了大理石, 跪在上面硌得膝盖生疼,风从大殿门口灌进来吹得人透心凉,虽然江顾说他想明白就能起来,但卫风不敢擅作主张, 忍着疼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清晨。
江顾从房中出来时, 便见卫风还挺着腰背笔直跪在原地,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 他急忙抬起头来, 熬得通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声音沙哑地喊:“师父。 ”
江顾沉默了一瞬,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卫风想了整整一晚上,对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地想,琢磨着江顾的每句话每个眼神,他斟酌道:“师父,我不该贸然对邢祝他们动手, 更不该对着比自己修为高的长老逞强, 让他们先抓住我的错处——”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咬牙道:“我该挑个没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动手, 最好让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 也不会被那群老匹夫抓住把柄。”
江顾勉强满意了一些, 沉声道:“收拾人的方法有很多,如果你没办法杀了对方以绝后患,就要耐心蛰伏等待时机,不痛不痒地割舌头挑脚筋算什么本事?”
“是, 师父。”卫风讷讷道。
江顾垂眸看着他, “你身为前任宗主之子,合该是阳华宗的少宗主, 但那些长老对你动辄打骂夺宝,同门弟子奚落嘲笑,你可知自己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卫风有些怔愣,他看起来并不想认同江顾说的话,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是事实。
“因为我……没用。”他拧着眉低下头,少年人的自尊心格外强烈,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并不好受。
“你如何没用?你短短几日便从炼气一层到了筑基初期,透春峰的课你学得比其他弟子都要快,资质如今也是极易修炼的单灵根。”江顾冷声道:“我从不留废物在身边。”
卫风愕然抬头,“……师父?”
“你身上有卫暝州留下的血契,阳华宗藏宝阁在你手上,还有偌大的云海紫府供你取用。”江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们只是让你觉得你是个废物。”
在灵兽很小的时候,驯兽人便用枷锁禁锢住了他的脖子,动辄打骂训斥,待到他长大之后,獠牙和爪子足以撕碎驯兽人,却因为早已习惯了枷锁而心生惧怕。
而暴怒中的卫风甚至不敢在阳华宗杀人,只敢割了那些杂碎的舌头。
卫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紧了江顾,攥起的拳头也在微微颤抖,“师父的意思是……”
“只要你足够强,你就是阳华宗真正的主人。”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师父在说他下手不够狠,师父说他根本不是废物,师父还说阳华宗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他从小便被阳华宗这群人愚弄,养成了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从未有过所谓的斗志,但是现在他跪在江顾面前,忽然从心底萌生出了股浓烈的野心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