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元神连喊人都细声细气,他正急得要跳脚,一只巨大的手掌铺天盖地朝着他压了过来,卫风吓得寒毛直竖,人形的元神刚要溃散,那只手掌倏然变小了数百倍,稳稳当当地将他托了起来。
卫风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大团灿金色的人形,玉冠绶带长袍宽袖,无悲无喜地垂眸望着他。
那五官的形状赫然就是江顾。
“师父!”卫风努力地仰起头,震撼又羡慕的望着江顾的元神识,“你的元神好强大!”
江顾看着坐在自己掌心傻兮兮的小东西,拇指微动,卫风便被他戳得往旁边倒去,又被他用指腹托住了后背。
卫风吓得一把抱住了他的食指,江顾元神上的灵力澎湃又温暖,让他忍不住用脸蹭了蹭。
毛茸茸的触感让江顾感觉有些怪异,他将神识缩到了最小,卫风也只到他的小腿。
“跟着我。”江顾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卫风仰起头,抓住了他递过来的那只手,眼前的虚空忽然扭曲波动了一瞬,他们便来到了一个漆黑的空间。
狭窄逼仄的黑暗让他本能地开始恐惧,下意识攥紧了江顾的手。
元神往往比本人更能显露真实的情绪,卫风的神识现在十分紧张和恐惧,江顾没有甩开他的手,反倒用自己的灵力将他的元神包裹了一层,“这里是你的识海,跟我来。”
周身都裹满了江顾的气息,卫风的情绪稳定了许多,皱着眉毛一脸严肃,被江顾牵着往前走。
江顾带着他停在了一汪浅浅的泉水前,不过巴掌大小,里面缓缓流动着淡红色的灵力。
“你的火灵根比风灵根更加粗壮,所以识海中火灵力会占据主导地位。”江顾松开了他的手,“进去试试。”
卫风紧张地盯着那汪红泉,试探地迈出了元神的脚。
江顾只在旁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倒是想直接把人扔进去,但过于恐惧和害怕会损伤元神,炼气期的元神娇弱得很,他当初不在意吃了许多苦,以致于后来进阶渡劫时栽了大跟头。
倘若有师父教,这些完全是没必要走的弯路。
他看着卫风将元神浸入了识海,开始详细教导他如何在识海中修炼,卫风的悟性确实极好,江顾引导他三遍,他就掌握了其中关窍,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通过元神修炼往识海中积蓄灵力。
原本沉重滞涩的元神变得轻飘飘的,他甚至能通过元神感受到外在身体经脉的变化,其中玄妙让他有些无法自拔,他甚至忘了江顾的元神就在身边。
“时间差不多了。”江顾冷淡的声音猝不及防在他耳边响起。
卫风的身体猛地睁开了眼睛,过了片刻才聚焦到了面前的江顾身上,有些恍惚道:“师父,我这是出来了?”
“嗯,元神归位了。”江顾用拇指在他眉心摸了一下,上面便烙上了枚朱雀神印记,“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进你识海近你元神,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卫风不疑有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元神识海如此重要,自是不能让旁人靠近,唯有极其信任对方的道侣之间方可互通,即便是师徒也罕少有人会亲自引导元神,更不用说这种单方面地进入一人的识海——
这种情况通常会被吞掉元神夺舍,是修士最为恐惧的情形,这也是为什么江顾吞掉戒律堂长老的元神之后,阳华宗几乎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不过显然卫风看起来并不清楚。
不过知道也无所谓,他已经趁机摸清了卫风的元神识海,甚至在卫风的元神上烙上了自己的印记,这就意味着卫风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所属物,永远受他控制。
江顾摩挲了一下微热的指腹。
如果天道一定要他渡这个情劫,那么他不如提前做好准备,万一日后真的脑子进了水动了真情,那卫风依旧逃脱不了必死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笑得蠢兮兮的少年,觉得自己脑子进水的可能性不大,“去上课吧。”
卫风转头看向洞外,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不可置信道:“天什么时候亮的?”
“修炼时不知岁月。”江顾道:“待你修炼至筑基中期,便可闭关修炼。”
卫风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难怪那些长老动不动就能闭关几年!”
他只觉得短短半炷香的时间,竟然在识海中修炼了整整一夜,而神奇地是自己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甚至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如同睡了极好的一觉,而这种感觉他睡几年觉都未必能碰上一次。
难怪从前玄之衍同他说晚上修炼一夜比睡一觉要舒服得多,他只当玄之衍唬自己,经常嗤之以鼻,却不想事实就是如此。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可以元神入识海修炼,而旁人告诉他,他却只当玩笑。
想起那些同门师兄弟在过去的十七年无不是如此夜以继日修炼,而他终日浑浑噩噩平白将时间浪费在玩乐上,即便这并非他本意,但卫风还是难免有些焦虑。
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师父,那我先去透春峰了!”卫风跳上了飞剑,化作一阵流光径直离开。
接下来几天,卫风上课都听得无比认真。
连玄之衍都有些惊奇,趁着下课的功夫悄悄将他拽到了角落里盘问,“你最近怎么了?我听柳献说你竟然一次都没有睡觉。”
“当然是因为我发现了比睡觉更舒服的事情。”卫风得意道。
玄之衍脸色变幻莫测,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卫风,你不会干了什么坏事了吧?可千万别被合欢宗那些妖女蛊惑了,你平日里虽然四处拈花惹草,好歹还不曾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要是同那些女人双修——”
“我没有!”卫风顿时涨红了脸,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别胡说八道!我就逛了一次花楼还是为了找神鸢鲛鳞,结果险些被那只花精给弄死,你少污蔑我清白,要是传到我师父耳朵里去,他指不定要将我逐出师门!”
玄之衍狐疑地望着他,“那你说比睡觉还要舒服……”
“我说的是修炼!修炼!”卫风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玄之衍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玄之衍清了清嗓子,“谁让你说话有歧义。”
“我——”卫风薅起他的领子来就要揍他,玄之衍忙捣了他一下,“我师父来了!”
卫风挑了挑眉,笑吟吟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神情懒散地转过身便看见了沈庾信和江顾并肩走了过来,登时收手敛起了表情站直了身体,跟玄之衍一起排排站好贴在了墙根,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礼。
活像两只见了猫的小耗子。
江顾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同沈庾信继续往前走。
“卫风这几日进步很大。”沈庾信也看见了卫风,走远了才对江顾道:“江长老教徒有方。”
“本就是块璞玉,不过稍加雕琢。”江顾淡淡道:“他能有今日,还全仰仗宗内长老的照拂。”
这话便说得十分阴阳怪气了,沈庾信笑道:“之前刑律堂确实过分了,卫风年纪还小,总要宽容些。”
“搜魂原来算得上宽容。”江顾点点头,“同阳华宗比起来,江家简直半点规矩都没有。”
沈庾信被他噎了一下,无奈笑道:“江长老言重了。”
“卫风的风灵根十分适合钻研符咒之术,我于符术并不精通,此事还劳烦沈长老多加费心。”江顾道:“下月弟子去溪源秘境历练,我会替沈长老前去。”
“如此便多谢江长老了。”沈庾信默默松了口气,拱手道:“我有几个小徒弟也要去溪源秘境历练,届时还请江长老多加照拂。”
“自然。”江顾点了点头。
另一边,玄之衍和卫风听不见各自的师父在说什么,只知道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玄之衍忍不住问卫风,“你师父不是对你很好么,你这么怕他作甚?”
“你师父也对你很好,你又怕他作甚?”卫风挑眉问道。
“……我,尊敬他。”玄之衍笃定地点了点头。
卫风抽了抽嘴角,“我自然也是因为尊敬我师父。”
“……”
“……”
两个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使劲搓了搓胳膊。
“你根本不知道,我师父他看起来脾气很好,我符咒画不对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能吃人!”玄之衍小声道:“我备课的书卷上次错了一页,他冷下脸来我觉得我犯了天条。”
卫风嘶了一声,“我师父还好,他一直冷着脸,除了拜师那天我就没见他笑过。”
玄之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江长老被透春峰的弟子们评为最恐怖长老榜榜首?”
“谁说的!我师父他这么——这么——温柔。”卫风昧着良心,有些洋洋得意又有些愤愤不平,“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好。”
玄之衍啧啧了两声,“他这么好,有本事你别怕他。”
“弟子怕师父天经地义。”卫风吊儿郎当地摊手道:“我那是怕吗?我那分明是敬爱和尊重。”
“江长老!”玄之衍忽然冲他背后喊了一声。
卫风立马挺直腰背规规矩矩地站好,乖巧转头问好:“师父。”
走廊上空荡荡地不见半个人影。
玄之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卫风笑着弯起了眼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抡起了拳头。
江顾在透春峰一连接触了包括沈庾信在内的十几个长老,大部分都是教习卫风的带课长老,他虽然不耐烦同这些人打交道,但身处宗门内,有时候武力镇压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并不是精通所有术法门类,也知道这些长老都各有所长,他要做的只需要确保卫风在透春峰能真正学到东西,至于将来卫风要修习什么术立何种道,那就是卫风自己的事情了。
“师父,我回来啦!”卫风御剑在山洞前来了个漂移,潇洒地从剑上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他面前。
“何事这么高兴?”江顾一个眼神,便让他停在了三步开外。
卫风从善如流地盘腿坐在了他对面,从书袋中拿出了几张符纸,开心道:“师父你看,这是我今日画的符,沈长老夸我有天赋!”
江顾看了一眼,这几张符手法尚且稚嫩,但灵力充沛行笔流畅,在初学者里算是上等,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
卫风眼睛瞬间变亮,“师父,宋长老说我炼丹学得也很快,我的火是所有人当中持续时间最长的。”
江顾道:“你的火灵根对此有一定助益。”
“没错,我还定下了下旬的炼丹房,说不定可以炼炉下品养元丹出来。”卫风有些激动道:“我还是第一次炼丹呢,师父你看,这个是我炼的第一颗丹药。”
他将一枚黑漆漆的丹药递到江顾面前,满脸期待。
“……”江顾不是很想接,但还是摊开了手。
“师父,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鸢鸟的血。”卫风凑过来低声道:“因为当时我的手指被炉钩钩破了,然后我就发现里面能看见鸢鸟的印记。”
他有些新奇地同江顾分享自己的发现,“师父,你说我要是加了神鸢鲛的心头血,会不会炼制出天阶丹药来?”
“不可。”江顾微微蹙眉,将那颗丹药放回到了他手中,沉声道:“心头血有神鸢鲛的气息,难保会被有心之人发现,何况以炼丹人的血肉入丹乃是丹修大忌,你才刚刚入门,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
卫风被他训得一愣,旋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了。”
“无论你是不是神鸢鲛,都不会影响你是我徒弟。”江顾冷下脸道:“下次不必如此试探我。”
骤然被如此直白地戳穿小心思,卫风顿时有些慌乱,“师父,对不起,我只是想……”
“不必解释。”江顾抬眼看向他,“我知道你自小在宗内生活艰难,不信任别人无可厚非,但你既然做了我徒弟,便收起这些无用的陋习,与其探寻旁人对你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不如静下心来多修炼几个时辰。”
卫风被训得狗血淋头,垂着脑袋讷讷应是。
“去自己修炼。”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攥紧了手中的丹药,也不敢再跟前几日一样亲昵地凑上来插科打诨,灰溜溜地进了自己的小山洞。
少年眉宇间尚且带着几分天真稚气,被训斥之后整个人有些恹恹,但依旧透着股倔强的不服气,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乖巧又狡黠的垂下了脑袋,装模作样地开始修炼。
卫风孤身一人在阳华宗磕磕绊绊长大,自小的遭遇让他对别人有着天然的戒备和不信任,但同样也让他极度渴望同长辈的亲近,有些小聪明和小心思,却又因为没人教显得笨拙而愚钝,甚至因为矫饰过度惹人厌烦,在他身上有许多缺点和臭毛病,就像是树干横生的枝桠,除了拖慢幼苗长大之外毫无用处。
而他要做的就是修剪掉这些无用的东西。
江顾看着地上的几张稚嫩的符纸,微微皱起了眉。
那些黄纸瞬间化作无数齑粉,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暗色的阴影里。
养孩子真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自从卫风掌握了元神入识海修炼的方法之后, 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在透春峰上完一天的课之后,傍晚他便回到清平峰,由江顾检查他一天的学习成果,而后开始修炼, 每日寅时天还未亮, 江顾便会喊起他来教他剑法,待到卯时他要围着清平峰来回跑上十圈, 待时辰到了又要去透春峰上课。
短短一个月下来, 卫风已经快忘记睡觉是什么感觉了。
这天清晨他照旧在山洞前练剑。
江顾刚开始教的剑术非常简单, 无外乎劈砍砸挡几个最基础的动作, 卫风已经练习了上千次,短短几天虎口和掌心就磨起了水泡,每次练剑手掌都钻心的疼。
但他没敢抱怨,生怕江顾嫌弃就不教了。
“腰背挺直。”江顾站在他身边,眉头微蹙, 手中的剑鞘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他微微弓起的后背上。
卫风吃痛闷哼了一声, 手中的剑颤了两下,紧接着剑鞘就抽到了胳膊上。
“胳膊不要抖。”江顾的剑鞘砸在了他膝盖内侧, “马步扎好。”
卫风咬牙举着剑, 额头上的汗顺着两鬓滑到了下巴上,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声音微微颤抖,“师父,我快坚持不住了。”
“那就歇歇吧。”江顾道。
卫风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 就听江顾冷声道:“等你同别人斗法时也最好能说服他让你歇一歇。”
卫风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老老实实举着剑到天光微亮,一直等到江顾说可以了, 他才哆嗦着腿坐在了地上。
他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江顾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在他耳朵边响起,“去绕山吧。”
卫风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睛,声音虚弱道:“师父,我其实以后不准备炼体……”
他真的不需要多么强壮,只要法术厉害,旁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果你法力尽失呢?”江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随便一个人都能近你的身,你很喜欢被人掏丹?”
卫风顿时回想起了些不太美妙的回忆,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江顾看着如同烂泥瘫在地上的少年,手搭在了剑鞘上。
“我这就去跑师父!”卫风忙不迭爬了起来,满脸痛苦地开始绕着清平峰崎岖的山路开始跑。
江顾全程御剑跟在他身后,只要他速度稍慢灵力化作的冰锥就会擦着他的脚后跟扎进石头里,就算知道江顾不会真的伤到他,那冰凉的触感还是会让他头皮发麻。
谁能想当初他第一次爬清平峰用了整整一天,而现在一个时辰就能跑十圈呢。
好不容易结束了两个时辰的折磨,卫风去透春峰上课时都觉得苦尽甘来。
“卫师兄!”柳献看见他,欣喜地跑了过来,“卫师兄你走慢些。”
卫风偏头看他,“早。”
“早啊师兄。”柳献微微仰起头,“卫师兄,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有吗?”卫风抬手同他比划了一下,有点诧异道:“好像真高了些。”
“也瘦了。”柳献笑道:“师兄在清平峰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卫风瞥见了拐角处转过来的莫道津,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师父日夜苦心教导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算不上辛苦。”
莫道津闻言看了他一眼,抱着书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
卫风抱着胳膊啧了一声。
他在透春峰最喜欢上的课就是江顾教的基础功法,不知是不是他师父有意为之,讲课的进度非常适合他修炼的速度,唯一让他不爽的就是只要江顾在透春峰出现,莫道津一定会在他身边。
简直就像个跟屁虫。
卫风已经不止一次撞见莫道津单独请教江顾问题,而江顾也给他讲解得十分细致。
就算知道江顾对待弟子课业十分认真,虽然冷冰冰地不近人情,只要有弟子问,他肯定会给出最适合的建议,但卫风就是看莫道津不顺眼。
果不其然,江顾很快也从连廊拐角处走了出来。
“师父!”卫风撇下柳献,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江顾已经习惯了他早上练功鬼哭狼嚎,一到透春峰活蹦乱的德行,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师父,明日休沐,我能和玄之衍他们下山玩吗?”卫风期待地看着他。
“都有谁?”江顾问。
卫风伸出手指给他数,“玄之衍、柳献、杜清、白景同,还有喻千凝那边几个师妹,冯师兄也会带人去,好多人呢,大家还商量去拢云城吃饭住一晚。”
“去吧。”江顾道。
卫风惊喜地看着江顾,“真的吗师父?”
他压根没指望江顾能答应,毕竟江顾在他修炼一事上抓得很紧,他问纯属没话找话拖住江顾不让他见莫道津。
“这段时间很辛苦,放松一下无妨。”江顾道:“进去上课。”
“谢谢师父!”卫风顿时将莫道津抛到了脑后,能出去玩的开心完全掩盖了这段时间修炼的痛苦。
江顾看着他欢快的跑了进去,对上了门口一直往这边看的黑发少年。
不把饵放出去怎么钓鱼呢。
到了晚上,卫风在小山洞中兴致勃勃地收拾着明天要带的东西。
他从来没和这么多同窗的师兄弟一起出门游玩过,在拜江顾为师之前,几乎没人愿意和他来往,称得上朋友的只有一个玄之衍,再然后便是那些师姐师妹,大多也是花许多灵石便没了下文,但这一切都在拜江顾为师之后改变了,他不仅交到了许多新朋友,连透春峰教课的长老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尽管他从前并不在意这些,但他还是喜欢热闹的,和谐又正常的学习环境让那些书册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师父,玄之衍他们说要下山要带师门的令牌,咱们清平峰好像没有令牌。”卫风往自己的储物袋中塞了一大把上品灵石,“正好我在拢云城认识个雕刻的工匠,要不让他给咱们设计一个?”
“随你。”江顾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
“好!”卫风又往储物袋中抓了把灵石,“师父,我看你天天只穿这一身衣裳,我正好去云裳阁给你做几件,师父你的剑还是要配个剑穗,我看别的长老都有,你的护腕磨破了都没换……还有咱们山洞太空旷了,我前些日子定制了个屏风和两套桌椅,师父你不喜欢床咱们放张软榻也行,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江顾只觉得他叽叽喳喳烦人得很,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敷衍地应道:“随你。”
见他没拒绝,卫风很是开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他师父大概是一个人习惯了,生活堪称枯燥简陋,连自己的佩剑都不怎么打理,那柄上品剑鞘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抽他,卫风悄悄蹲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
江顾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又干什么?”
“师父,你的剑鞘要不要镶块玉?”卫风笑得乖巧,“我峰上有块上好的蓝玉,价值连城,正配这把宝剑。”
最好镶上之后师父就不舍得用这剑鞘抽他了。
这玩意儿抽人是真他娘的疼。
江顾不耐烦地将剑鞘扔给他。
卫风抱着天天把自己抽得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笑得狡黠,“好嘞师父。”
卫风从前在清平峰几十个人伺候他一个,活得甚是精致,就算搬来了清平峰也不委屈自己,什么都拣好的用,将他那个简陋的小山洞装扮地舒适奢靡,还将洞顶镶嵌满了夜明珠,每每他在洞中打坐,璀璨的光线便笼罩下来,活像功德圆满即将原地飞升。
江顾多看一下都眼疼。
“师父,我自从修炼之后就很少犯困了,是不是因为我在识海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卫风进到自己的小山洞将剑鞘放好,心中沾沾自喜,明天早晨终于不用挨抽了,肯定也不用再练剑,虽然知道师父是为自己好,但能休息一天也不错。
“并非是休息,只是另一种意义上补充精力,你可以偶尔放松下来睡——”江顾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阵细小的鼾声。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卫风趴在藤席上以一个神奇的姿势睡了过去,甚至右手还卡在缝隙里准备掏什么东西。
江顾果断移开了目光。
真是……蠢得花样百出。
翌日清晨,卫风果真如江顾所料,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能按时起床。
玄之衍和柳献在山下用传音符喊了他许久,最后不得不壮着胆子上了山。
两个人在山洞外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江长老,我们和卫风约好了今日一起下山。”
站在洞口的江顾点了点头,负在身后的手弹了点灵力,正中卫风脑门。
“啊怎么了!?”卫风一骨碌爬起来,惊惶地看着周围,眼睛还没睁开就去摸剑,“师父我这就去练剑!”
“……”江顾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今日不是要下山吗?”
“哦,对——”卫风一拍脑门,看见洞外的玄之衍和柳献脸上一喜,手忙脚乱地换了套衣服,抓了床头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从缝隙里拿了个小盒子,嘴里还咬着根发带着急忙慌地跳上了个飞剑,大声喊道:“师父我走啦!”
江顾头都没回,直接封了山洞,难得清静。
“真过分。”卫风嘟囔了一句,将储物袋和木盒递给玄之衍,“帮我拿一下,我扎头发。”
风吹得他的长发四处乱飞,柳献道:“卫师兄,咱们人多,不如去租飞舟吧。”
“租什么飞舟,我连云峰好几艘飞舟都扔着呢,你同冯师兄说一声,咱们从连云峰走。”卫风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柳献开心道:“能省不少钱。”
“你这会儿又不嫌招摇了?”玄之衍看向卫风。
卫风扎好头发,“还有好些个师姐师妹,咱们御剑去她们的罗裙珠钗都被风吹乱了不好。”
“瞎操心。”玄之衍哼笑了一声。
卫风啧了两声:“看见没,这就是她们喜欢跟我玩却从来不同你玩的原因。”
“滚滚滚!”玄之衍没好气地捶他。
卫风嘿嘿直笑,几个人直奔连云峰而去。
几艘飞舟停靠在连云峰云海,十几个少年少女吵吵嚷嚷的坐上了飞舟,他们沉浸在下山游玩的喜悦中,全然没注意到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飞舟之后。
江顾扣上了改换身形的面具,在一群人中准确无误地找到卫风。
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和玄之衍勾肩搭背靠在夹板的栏杆上,正同几个少年侃侃而谈,一双眼睛明亮又灼热,背后是倏然而过的无尽云海。
倒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可惜也只是像。
卫风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忽然在云海中瞥见了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卫风?”正同他说话的杜清问。
“没什么。”卫风笑笑,掩下了眼底的不安。
他好像看见了那个老变态。
拢云城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一群半大不大的少年总有数不尽的新鲜点子, 卫风同他们逛了半日,便拽着玄之衍借故脱离了人群。
“卫风,你们去哪里?”杜清追了上来,泛着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风, 他身后柳献也追了上来, 笑道:“就是,你们俩个怎么还偷偷走了?”
“私事, 私事。”玄之衍笑着给卫风打圆场, “人去得太多不方便。”
“很快就回来, 你们先去玩。”卫风嬉笑着打发了他们, 很快就和玄之衍默契地将人甩在了后面。
待确认杜清和柳献没追上来之后,玄之衍才松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卫风,“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和他们玩呢。”
“我是挺喜欢热闹的。”卫风伸了个懒腰,“不过有时候也喜欢安静一点。”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玄之衍道。
卫风扛着剑无所谓道:“都是些表面朋友, 要不是我师父, 谁搭理我。”
“原来你知道啊。”玄之衍微微震惊。
卫风木着脸道:“我又不傻,借飞舟热闹热闹就行了, 真心给他们花钱, 当我冤大头呢。”
玄之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早说,你拎那一兜子灵石来,害我担心了一路。”
“那是准备孝敬我师父的。”卫风道:“走走走。”
待两人回到客栈天色已经擦黑。
卫风订的是拢云城最大的客栈,他是这里的天字号贵宾, 有专门属于自己的房间, 玄之衍就住在他的隔壁,分开时还专门替他将那好几箱子东西搬进了房间。
“你买这么多东西就不会多拿几个储物袋?”玄之衍被累得够呛。
卫风将手中的箱子重重放在了地上, 叉着腰喘气道:“我带了,全都装了大件,我孝敬师父总得挑最好的吧。”
玄之衍无语地望着他,“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