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三郎抿紧了唇,脸色有些苍白:“他还活着,万一惊动了他,我肯定又会被他杀一次。”
江顾若有所思,看向远处的藤妖城,问风无忧:“这城中是何人的神殿?”
“是司命神君空玄的神殿。”风无忧想了想,“哦对了,你们望月大陆应该有个永安城,那位永安仙君就是司命空玄的小徒弟。”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孱临啧了两声。
“没办法,活得太久,总得找些兴趣做。”风无忧揣着袖子道,“再说万一我以后飞升上去,肯定要同这些神君们打交道,这就叫有备无患。”
这下连玉三郎都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还想着飞升?”
“那是自然。”风无忧神神秘秘道,“年轻人,你们要知道大道总自然,物极会必反,否极早晚泰来,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玉三郎撇了撇嘴,显然不信,孱临似信非信,但还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而卫风听了这话,心又沉了几分,唯独江顾面不改色,丝毫不被影响,他从未觉得飞升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风无忧见状更开心了,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很快他们便到了藤妖城入口附近。
“藤妖族虽然排外,但性情温顺,对幼崽的包容性很高,甚至有许多善良的藤妖会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幼崽,变幻一下外形,过城门口的迷幻阵时会容易许多。”玉三郎对几人说完,率先走进了城门,在他进去的瞬间,整个人缩水了一大圈,变成了个十来岁的稚童。
风无忧和孱临紧随其后,孱临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孩子,而风无忧则基本没便样子,还是青年模样,他无奈道:“没办法,年纪太大,缩多少也改不了,藤妖族的这个阵法还挺厉害。”
卫风在一行人中年纪最小,化作了个三四岁的稚童,短胳膊短腿,头上扎着两个童子髻,上面还坠着江顾给他做的发饰,玉雪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明亮灵动,扭头去看江顾,正期待看见变成小孩儿的师父,结果江顾丝毫未变,还是原本的模样。
“师父,你怎么不变?”卫风费劲地仰起头,第一次发现江顾这么高。
“没有必要。”江顾垂眸看着他。
卫风有些失望,低头就想变回来,结果脚下一空,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这感觉着实诡异,他小时候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总觉得不安,有些焦急道:“师父你放我下来吧,我要变回来。”
“你魂魄不稳,心绪不宁,这样容易过阵。”江顾却拒绝了他的要求,垂眸扫了一眼他胖嘟嘟的脸颊,伸手捏了一下。
卫风瞪圆了眼睛,江顾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卫风有些郁闷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早知道他就先不变了,等师父变小抱着师父走才好。
周围的绿色逐渐浓郁,前面的路也愈发狭窄,走在最前面的玉三郎道:“前面就是迷幻阵了,我们肯定会被分开,千万不能被里面的藤蔓迷惑,否则就会变成它们的养分。”
卫风支棱起脑袋来看向周围,脖子上便多了个镶嵌满宝石的项圈,江顾端详了一眼,又在上面加了数层静心咒,叮嘱道:“不管在阵中看见什么,都不要信。”
卫风还没来及点头,便又听他道:“信了也无妨,我会带你出来。”
江顾话音刚落,卫风身体便一空,再睁眼就孤身一人坐在了沼泽地里,凄风苦雨哀风怒号,雨水劈头盖脸朝着他砸了过来。
卫风下意识地就想跑,结果站起来之后发现视线也没高多少,他低头一看,只看到了黑乎乎的泥巴腿——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腿的话,事实上这些更像触手,七八条或细或粗,他跑了没多久,雨势愈发大起来,砸得他脑袋生疼,没有办法,他只能遵从本能钻进了泥巴里。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饿得要命,外面的瓢泼大雨和轰隆的雷声让他感到恐惧,他依稀记得雷劈在身上很疼。
他不知道藏在泥里多久,饿到了极点就开始啃周围的泥巴吃,但肚子里还是空荡荡的,这让他感到十分焦灼,最后大着胆子冒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吸了口灵气,结果下一瞬黑紫色的雷劫就朝着他兜头劈来,吓得他肝胆俱裂,躲回自己的泥巴窝里瑟瑟发抖。
可他实在太饿了,他颤巍巍地又从另一个地方爬出来,这回他变聪明了,没敢碰好吃的灵气,只悄悄舔了一口浊气进肚子里,见没有雷劫劈来,他兴高采烈地开始吸食浊气,结果没多久肚子便开始疼起来,他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将自己的身体撞得稀巴烂,那些浊气又全都回归了天地,只残留了一星半点,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艰难地拼凑起自己软烂的躯体,却没有力气再回窝里去了。
他又疼又饿,难受得抓心挠肺,恨不得现在就去死,他索性吞了一大口灵气,等一道雷劫劈死自己,结果雷劫落下,他还是没死成。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一袭红衣的少年撑着柄白伞,伞面上缠绕着翠绿色的藤蔓,他周身散发着灿金色的光芒,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溅出来的小水滴跳到了卫风鼻尖上,有点痒。
他闻到了少年身上清澈纯粹的香气。
“原来是你。”少年的声音忽远忽近,脸隐藏在金光下,却让卫风感到了熟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风,“你搅了我的生辰宴,又吞了我的灵宠,上回还擅闯我的宫殿,苦头还没吃够么,竟还敢跟着我来魔林。”
卫风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本能地惧怕对方,抖成了筛子。
“你虽然是秽物,却也开了灵智,为何不变得好看一些?”红衣少年嫌弃地看着他,抬脚想踢一踢它,但干净的靴子又停在半空收了回去,“说话。”
卫风虚弱道:“我饿,吃不饱……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的靴子离他很近,闻言冷声道:“即便是秽物也该有骨气些,你动不动便求人,何时才能修炼有所成?”
卫风不知道什么叫骨气,也不知道该如何修炼,只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他崩溃地哭出声:“我真的要饿死了……我难受……你杀了我吧。”
红衣少年愣了一下,不悦道:“你虽屡次冒犯本君,但罪不至死。”
卫风闻言哭得更难过了。
少年大概是第一次见秽物哭,撑着伞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很快大雨便砸在卫风身上,他疼得浑身发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满心绝望,过了片刻,雨势忽然一停。
卫风抬头,便看见那把白伞挡在了自己头顶,而红衣少年依旧很嫌弃他,整个人站在雨中,肩膀都被雨水浸湿也不肯靠近他半步。
“这柄伞能抗天雷。”红衣少年看着他,倨傲又冷淡,“你哭起来更丑了。”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卫风呆呆地看着伞面上的藤蔓,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触手来试探地缠住了伞柄,上面还有对方残留的体温。
热乎乎的。
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吃了口灵气,紧接着天雷就落了下来,他吓得贴紧了伞柄,但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他顿时欣喜若狂,开始大口大口地吞食灵气,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填饱了肚子。
他吃得肚皮滚圆,开心地在泥里打滚,宝贝似的抱着那柄比他大上许多的白伞,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然而路上却碰到了几个散发着不同颜色光芒的人。
“咦,这不是小仙君的藤伞吗,怎么会在这里?”
“底下是不是有东西?”
“奇怪,没听说这藤伞开灵智啊——啊!真有东西!”
“吓死我了,原来是团小秽物。”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伞拎起来,卫风被吊在半空中奋力地挣扎。
“放开,这是我的!”他很生气,这是小仙君给自己的。
“怎么可能是你的,这可是小仙君最喜欢的法宝。”有人笑道,“你这小秽物,从何处偷来的?”
“不是我偷的。”卫风使劲拽着伞柄,“他送我的。”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笑成一片。
“小仙君最喜净,上次有个秽物闯进他的宫殿,他险些将整座华炎殿拆了,怎么可能送东西给你?”
“小秽物,开智不易,撒谎可不好。”
“这魔林危险,你还是莫要再此处逗留,若是被小仙君发现你偷他的东西,小心降罪于你。”
那人只轻轻一弹,卫风便脱力松了手,重重地摔在了沼泽里,他挣扎着用触手缠住伞柄,大声道:“就是我的,还给我!”
“哎你别拽——小心!”对方似乎没预料到他力气这么大,两相撕扯下,那柄白伞竟飞了出去,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坏了,这里有神阵,别是掉进了哪个小世界里。”
“快去司命殿找玄空仙君帮忙找找吧。”
“走走走。”
那几个人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只剩卫风呆呆地趴在地上,他的触手断了好几根,那些人的仙力太强,触手已经黏不回来了,他在周围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那柄能帮他扛雷劫让他吃饱肚子的白伞,着急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他又要饿肚子了。
第248章 山重水复(二)
江顾经历的幻境无数, 不出意外都是关于飞升一事,他对此早已有应对之法,连情绪都不会波动多少,这次应该也一样,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变幻身形。
但他却低估了这藤妖城中的迷幻阵。
他看见了卫风。
卫风的模样有些奇怪, 是一小团脏兮兮黑漆漆的东西,和他之前从沼泽中掏出来的那滩泥巴有些相像, 但多了几条鬼纹, 可即便如此, 也只有巴掌大小。
这团泥巴又脏又小, 吞口灵气就会被雷劫劈个半死,吃了浊气无法吸收险些爆体而亡,又自己把自己拼好,钻进泥巴里开始可怜兮兮地啃周围的泥巴吃,一边吃一边小声地哭。
看到这里, 江顾在旁边依旧无动于衷, 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幻境,就算卫风在这里面灰飞烟灭对现实也没有影响, 比起幻境中卫风凄惨的遭遇, 这迷幻阵会选卫风当他的幻境更让他诧异。
很快幻境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一个红衣少年, 撑着柄白色的伞,伞面上缠绕着藤蔓,看着有些眼熟。
红衣少年骄矜倨傲地站在卫风面前,卫风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 少年奚落了卫风一番, 将伞留给了卫风消失不见。
直到这里,江顾还没觉得如何, 毕竟这些只是幻象,卫风在幻境中的反应肯定也是依据他自己的印象,但直到他从卫风和那几个抢伞的人口中听见了“小仙君”三个字。
江顾缓缓地皱起了眉。
这不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境,而是卫风自己的幻境,他看着卫风哭得泣不成声,嘴里还念叨着“曜琰”“小仙君”诸如此类的称呼,脸色微寒,却没有贸然动作。
他先是检查了一遍周围的法阵,再次确认这幻象不属于迷幻阵,也排除了这是他的心魔幻境的可能,又双手结印,连通了卫风体内的离火绳,确定了卫风也没有处在心魔中——
这是卫风的一段记忆。
只是不知道为何迷幻阵让他看到了卫风的这段记忆。
他一直习惯性地隐匿身形,正在思索此事的前因后果,那团小泥巴不知道什么爬到了他脚边,在周围使劲嗅了嗅,有些茫然地伸出一条鬼纹,在空气中摸了摸。
江顾隐匿阵法中的衣摆被那条鬼纹戳得轻轻晃动。
卫风现在意识不清,却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让他感觉心安和愉悦,他直觉对方就在附近,可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他有些着急,闻着那股味道团团转,不小心吸了口灵气,一道天雷就直直地冲他劈了下来,卫风下意识地用鬼纹抱住了脑袋,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还要快上几分,白色的衣袖将他从地上卷了起来,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怀抱让他下意识地放松,卫风抬起头,就看见了江顾那张冷峻淡漠的脸。
“师父!”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却又愣住。
师父是谁?
江顾见他愣住,便知道他还沉浸在迷幻阵中,将他托起来和他对视:“你和曜琰有仇?”
卫风诚实地摇头,认真道:“小仙君是个好人,他送我伞挡雷劫。”
虽然他一时没想起面前的这个师父是谁,但他肯定对方也是个好人,不会害他。
还不嫌弃他脏。
卫风看着他被自己弄脏的袖子,不好意思地将触手收回了身体里,但对方周身的气压明显便低,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顾扯了扯嘴角:“你和他是朋友?”
卫风迟疑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记不清楚了,师父,我又饿了,你给我口灵气吃吧。”
虽然他没想起面前这人是谁,说得却理直气壮,而且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他歪过头,亲昵地蹭了蹭江顾的手腕,熟练地撒娇:“师父,求求你了。”
他方才也是这样求的曜琰,还要更可怜上几分。
江顾不想搭理他,但见他饿得直发抖,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团灵气,这团灵气比卫风还大,他埋进里面吭哧吭哧地吞着,被熟悉的味道包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心中的恐惧早已消散一空,周围的迷幻阵不知道何时逐渐消散。
江顾垂眸看着他,见这团泥巴吃灵气的动作逐渐僵硬,便知道卫风恢复了神智,语气淡淡道:“醒了?”
“……”卫风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不知道江顾到底看到了多少,身体顿时更僵了。
趴在江顾手心的泥巴幻化成了个三四岁的幼童,卫风抬起头来,一双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乖巧地喊他:“谢谢师父来救我。”
虽然他觉得自己死期已经不远了。
江顾微微一笑。
卫风汗流浃背,咽下最后一口灵气,刚要开口说话,周围的幻阵彻底褪去,紧接着就传来了一阵哀嚎声。
“我的钱!我的宝贝!我的灵石——”孱临跪在地上,崩溃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目光呆滞泪流满面,“怎么能带走我的钱,钱就是我的命!”
“你的钱还在。”风无忧叹了口气,抓住他的领子将人拖了过来,看见江顾和卫风,疑惑道,“玉三郎还没出来吗?”
他话音刚落,玉三郎浑身是血地从虚空中摔来出来,风无忧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玉三郎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群绑架他的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你不会在阵中看见你那藤妖主人了吧?”风无忧猜测。
玉三郎点了点头,虚弱道:“我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在幻境中又杀了我一次……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他肯定会发现我!”
他转身就想跑,却被离火绳死死缠住了元神。
“你冷静一下。”江顾看了他一眼。
玉三郎死死盯着他,半晌才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经他们几人一打岔,江顾没有再继续追问有关曜琰的事情,卫风却如坐针毡,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和曜琰有仇了,毕竟他被扔下来渡劫肯定和曜琰脱不了干系,可这段记忆里曜琰却帮了他,他心中甚至对曜琰非常亲近……
最要命的是还被师父看到了,他对上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清楚,这下更是百口莫辩。
他下意识地想要和江顾认错讨饶,但还是强硬地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最开始接触到自己关于上界的记忆是萧清焰给他的记忆珠子,他只看了一点儿便没有再看,后来那颗珠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最开始这段记忆里曜琰不过百岁,再之后是在镜花卷中看到了一段记忆,那时曜琰已经一万岁,现在他又在藤妖城的迷幻阵里看到了自己的记忆,而这段记忆里的曜琰显然年纪还不大,比镜花卷中要小上许多……
倘若最开始萧清焰那段记忆是他被镇压前留存的,那镜花卷里和藤妖城的迷幻阵中为何会有他的记忆?这些记忆又是谁放的?
卫风神情有些凝重,他隐约有些察觉,却又仿佛在云里雾里分辨不清,而且他有预感,他会找到越来越多上界前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应该全都和曜琰相关。
曜琰……
卫风脸色愈发难看,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和江顾之间会出现第三个人,但他看记忆时心中对曜琰的亲近让他感到恐慌,他不需要除了江顾之外的任何人。
江顾正在和风无忧玉三郎说话,察觉到卫风没有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见卫风换了身白衣,马尾也被他扯了下来,随意扎在脑后乱七八糟,身上的金饰玉器全都摘了个干净,自己红着眼眶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看过来,慌乱地垂下了眼睛。
“……过来。”江顾蹙眉。
卫风不安地走到他面前,江顾抬手捏住了他渗血的耳垂,放了个小型疗愈阵法,问道:“怎么突然换了衣服?”
“红衣服不好看。”卫风抿紧了唇,“配饰太多过于累赘,不喜欢。”
他素衣宽袖头发凌乱,下垂的眼角泛着红,满身颓丧活像在给谁守寡,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江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些记忆的真伪还有待商榷。”
卫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也并非善妒之人。”江顾语气微顿,声音却忍不住发冷,“就算你在上界真的有道侣——”
卫风闻言登时愕然,他顶多想到自己可能单方面对曜琰有意,最多和那个曜琰牵扯不清,这些就足以让他崩溃,谁知江顾直接说他和曜琰可能是道侣。
然而他还没缓过神来,江顾的下一句话又直接将他砸懵:“也无妨。”
无妨?!
什么叫无妨!??
卫风感受到了江顾身上前所未有的杀意,他咽了咽唾沫:“师父的意思是……”
“我会解决。”江顾风轻云淡道,“你不必忧心此事。”
卫风欲言又止。
“舍不得?”江顾眯起了眼睛。
卫风赶忙摇头,干巴巴地辩解:“师父,我不喜欢曜琰,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者说我和曜琰肯定不会是道侣。”
江顾道:“为何?”
“他是身份尊贵的仙君,怎么可能和一团泥巴结为道侣?”卫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算他脑子被驴踢了,他爹娘和那些神仙肯定也不会同意,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顾陷入了沉默。
卫风从来没有这样为自己是滩烂泥而如此骄傲过,大大的松了口气:“师父,没有神仙会喜欢一团脏泥巴。”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有师父慧眼识珠。”卫风眼巴巴地看着他,低声道,“也只有师父会心疼我,我死都不会喜欢那个曜琰,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想离间我们的阴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师父,说不定有人在故意引导我们。”
江顾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竟被雷劫劈出脑子了?”
卫风幽怨地盯着他。
“衣服换回来。”江顾目光森冷地看向城中央那柄通天高的藤伞。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搞鬼。
藤妖城内寂静一片, 根本见不到所谓藤妖的影子。
“藤妖通常胆子很小,又擅长隐匿身形,我们出了迷幻阵他们能感知到,肯定都躲起来了。”玉三郎踩过脚下厚重的泥土, 抓紧了手中震颤的玉笛, 克制着心底涌上来的恐惧,“不过也有些藤妖性情凶悍, 小心附近会有埋伏。”
阴雨绵绵, 水汽朦胧, 周围只剩下几人的脚步声。
卫风听江顾的话换回了红衣, 却仍心事重重,他时不时抬头看向城中央那通天高的藤伞,上面缠绕的藤蔓与他在记忆中看见的那柄白伞上的藤蔓十分相似,识海中,早已被他炼化的镜花卷上的藤蔓也在缓慢地舒展着枝叶, 卷中的影子不安地躁动着。
“师父, 这里不对劲。”卫风谨慎地扩散开神识,透明的鬼纹悄无声息地紧贴在了江顾身上, 他将元神分了一部分进去了江顾的识海, 雾气升腾, 把江顾的元神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属于江顾身上的气息瞬间消失。
江顾见他紧绷的神色稍缓,便随他去了。
枝叶掩映地暗处,一双淡绿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身形在藤蔓丛中变幻, 只有细微的摩擦声。
风无忧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问玉三郎:“你的记忆藏在什么地方?”
玉三郎道:“我要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那能叫藏吗?”
“有道理。”孱临附和,被风无忧扭头瞪了一眼,立马改口,“才怪!你赶紧想想。”
玉三郎手中结印,道:“我的记忆受那藤妖操控,直到我死了主仆契失效才由我自己做主,我要藏肯定先把记忆洗了,不过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越明显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他说着,抬头看向了城中央那柄巨大的藤伞,道:“说不定就在这藤伞——”
话音未落,一抹绿色的身影猛地从旁边蹿出,直奔那藤伞而去,然而有人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卫风拎着陌刀反身回旋,刀尖堪堪停在了对方的眉心。
对方被凛冽的刀气冲得微微后仰,眉心缓缓洇出了一滴血,在空中往后踉跄了半步,急忙道:“别、别杀我。”
对方一头绿色的卷发,肤白胜雪,五官精致漂亮,看人时自带着股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身量瘦弱偏矮,还不到卫风的肩膀高,被他杀意凛然的用刀指着,吓得脸色煞白,更可怜了几分。
“你是何人?”卫风冷声问。
那人红着眼睛,像是被吓哭了似的,小声道:“我、我叫温涵玖,是藤妖城的城主,那藤伞是我族圣物,你们……你们不能动它。”
卫风手腕一翻,刀背一翻径直将人拍到了地上。
温涵玖跌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身来,捂住嘴却还是吐了口血出来,又跌了回去。
“死了?”孱临凑上去看。
卫风收了刀飞身而下,见江顾走到温涵玖身边,眼神微沉,抓住了江顾的手腕,江顾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藤妖十分狡猾,师父,小心有诈。”卫风周身的鬼纹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湮没。
“你们不能动我族圣物——”温涵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清江顾的脸时微微一怔,眼眶一红瞬间就落下了泪来,无措地擦着眼泪,带了几分茫然道,“这位道友,我们……是不是见过?”
江顾神色淡淡:“未曾。”
卫风磨了磨后槽牙,给江顾传音道:“师父,他如此惺惺作态不怀好意,不如直接杀了他。”
温涵玖有些尴尬地擦干了脸上的泪,失落道:“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可能是认错了。”
江顾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话:“很久没见过外人?”
“半仙族早已从外面封了城,除了早前去往覆竭城的族人,只有死去的族人才有资格出城。”温涵玖愣了一下,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不是半仙族的人?”
孱临瞳孔一缩,猛地转头大声道:“风无忧回来!”
风无忧正在帮玉三郎开启封印记忆的法印,听见孱临喊他,下意识便要收手,谁知连通法印的阵法竟像吸附在了他的识海中,他惊觉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下一瞬一柄雪白的长剑对着他兜头劈下,泛着黑的鬼纹挡住了玉三郎的一击,江顾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拖了回来。
站在藤伞前的玉三郎缓缓抬起头来,遗憾地叹了口气:“真可惜,道祖境大圆满的无忧兽气运奇好,若是能吞了你的元神,便又能撑一段时间了。”
“你不是玉三郎。”风无忧心有余悸,方才若不是江顾出手,他恐怕真要着了对方的道。
“我自然不是玉三郎,这种背信弃义弑主无情的小人,我能允许他死后成精已经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了,可惜他还是不安现状,总是和藤鬼混在一处,妄想报仇。”他抬起头来,眼睛泛着浅淡的绿色。
“是附魂术。”风无忧退后了一步,“这人一直将神魂埋在玉三郎体内,随时都能夺舍对方,他已经将玉三郎的魂魄和元神吞噬了。”
“正是。”对方笑了笑,“我待在沉曜泊也无聊得很,总要找些乐子。”
“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温修霁,现在暂时是半仙族的圣子。”他顶着玉三郎那张阴柔的脸,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里的玉笛,目光落在了江顾脸上,“江顾江道友,久仰大名。”
“阁下将我们引到此处是何意?”江顾道。
“哎,江道友千万别误会,并非我将你引来,是玉三郎将你们引来,想献祭你们给这藤伞,既能拿到他的记忆又能提升修为,想打这一石二鸟的算盘,虽然你未必会输,但想来也要苦战一番才能逃出生天。”温修霁踩着缠绕的藤叶落到了地面,“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察觉到他想拿记忆,才先下手为强救了你。”
“你刚才险些吞了我的元神还说救!”风无忧道,“江兄,别听他信口雌黄,我从未听说半仙族有什么圣子。”
“咦,我只说要救江道友,何时说要救——你们了?”温修霁勾起嘴角,“再者说,你不过一介小小的无忧兽,只是活得时间长了些,就想投机取巧攀附仙人飞升,美梦也不是你这样做的。”
被说中心思,风无忧噎住,却也多了几分警惕。
温修霁丝毫没有将旁人放在心上,目光一直在江顾身上,拱手行礼道:“在下奉神谕前来迎接江道友,江道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半仙族必鼎力相助。”
神谕二字一出,风无忧和孱临面面相觑,卫风脸色有些难看。
他只顾着要同江顾一起飞升,险些忘了江顾的身份也是上界的仙人,虽然江顾曾提过自己只是上界的小仙,但即便是小仙,那也是实打实的仙人,半仙族既然能沟通神灵,自然会知晓江顾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