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 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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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穿的白绸小衫,是李观梁到县城里扯了布尺给水鹊做的,白底蓝花。
下边穿了黑布短裤,边缘刚巧在圆圆的膝盖之上。
对比田野里这些深蓝粗布的男子,整个人格外水灵鲜亮。
露出的胳膊嫩生生,身上好像无处不白,只有脸颊和关节处蒸得泛粉。
田里有人咕咚咕咚喝水,喉结滚动着把军绿水壶里剩下的茶水喝完,好去接小知青盛的绿豆汤。
水鹊揭开大木桶的盖子,里头是清凉的绿豆汤,他招呼着田间地头忙活割禾打稻谷的青壮劳力,“先来喝绿豆汤休息一下吧?”
汤面荡着老葫芦劈两半做成的瓜勺,手拿着一往下,就舀起浓绿的汤水。
汩汩灌满前来的每个人的水壶,盛了满满一壶盛夏的清甜凉爽。
李跃青喝了一壶,每个人仅仅有一壶的分量,毕竟地里人多,没那么充足的汤水可分发。
他看见了在稻田里埋头苦干的李观梁,看不过眼,上前拍一拍对方的肩头,“哥,水鹊来了,你去接绿豆汤喝一……”
李跃青话还没说完,高大的男人像放倒的锄头,直挺挺倒下了。
田里引起好一阵慌乱。
水鹊仗着身量小一些,灵活得像鱼儿似的挤进去。
他说着让大家让开通通风,又看李观梁的脸色,忙道:“观梁哥肯定是中暑了!抬到荫凉地去!”
不出李跃青的猜测。
他哥就是认死理的榆木脑袋,想着自己是队长,就没日没夜地干活,中午大太阳也不知道合理休息,想着早些把生产队里的活干完,还能去收割自留地里的稻谷。
一连这么多天,他不中暑谁中暑?
只是这一块哪儿有荫凉地?
这边是谷莲塘最平缓的一段水田,如今除了一望无际的金黄,什么高大的绿色也没有。
水鹊左右看看,慌了神,“那、那就要快些送到卫生所里!”
他怕耽误了功夫,自己急得要让李观梁的手臂搭着自己肩头起来。
那不得被压垮了?
李跃青迅速回过神来,叫上洪松他们,一起把李观梁抬到卫生所里。
卫生所内空无一人。
水鹊想起来,“梁医生和卫生员上山采药去了。”
他急匆匆地跑到后边灶房用锅里的温水浸湿毛巾,又跑回前边,给杉木床上的李观梁敷了敷头部,揭开衣扣和裤带,头底下塞一个竹编枕头,再打冰凉井水重新浸湿毛巾擦拭身体。
眼见着水鹊帮人擦完脸和脖子,就要扒开李观梁衣衫擦里头。
李跃青眼皮一跳,扯住他的手。
水鹊被他制止了动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李跃青粗声粗气地问:“你、你怎么不知羞啊?”
这还没结婚呢,就扒拉男人衣服了。
裤带都帮人偷凉地解开了,一会儿岂不是还得擦里边?
洪松他们看着李跃青突然这样,试探地问:“哥,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这会儿又没有医生,又没有卫生员的,就水鹊一个是在卫生所做活的,这不就是医者仁心吗?
李跃青给自己找不出合适的缘由。
只好松开水鹊的手,绕开话题,问他:“天气那么热,吃不吃西瓜?西瓜也能解暑吧?”
水鹊点点头,“嗯,观梁哥一会儿醒来吃西瓜,散暑气肯定更快。”
赵大胆道:“西瓜?!正好快要中午休息了,咱们都去抱个西瓜回来解暑好了!”
几个青年也统统赞同这个提议。
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退出去,往村外凉亭底下的瓜田那里去了。
床铺上传来声响。
水鹊一转头,果然李观梁醒来了。
“你先等一下,”水鹊把他扶起来半靠着坐,“我去给你泡一杯淡盐水。”
李观梁接过来杯子,一饮而尽,双手握着杯身,感到些许惭愧。
他沉声道:“辛苦你了。”
水鹊撑着床沿,坐到上面,“你把我吓到了,是不是天气太热了你又不休息,就中暑了?”
李观梁低着头,在水鹊面前像是犯了错事,“嗯。”
水鹊也跟着低头看他:“你为什么不休息?”
李观梁支吾着,两手不知往哪里放好,于是只能继续紧紧握着空杯子。
黝黑肌肤上透出隐约的深红色,他回答:“因为,想早点干完生产队的活,有空闲把自留地里的稻谷收了,到时候卖到城里。”
水鹊想起来之前李观梁被那群黑市的人打破了脑袋,面上显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不是答应我不往城里去卖米了吗?”
虽然李观梁卖米换钱越多,花在水鹊身上的钱就越多,软饭值就涨得快,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水鹊可不想男主的哥哥这么重要的角色,回头要是没了命了,小世界角色都出现空缺,那他到哪儿刷得上剧情进度?
李观梁低着头,羞愧地说道:“不这样,一年到头没多少钱。”
他想,城里的体面人,婚嫁都是有什么三转一响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还有收音机,光是三转加起来就要四百多块钱,公社里从早干到晚,年头辛苦到年尾,就是脱皮掉肉,汗珠子摔八瓣儿,也就是三十多元钱。
那这样算起来,他想要体面地和水鹊组建家庭,不亏待人家,岂不是还得攒起十几年的钱来?
李观梁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上过学,似乎只有农活干得好,种的大米粒粒饱满,这样一来,就只有铤而走险的路径。
他把这样的打算告诉水鹊。
省去了其中的艰辛部分,只挑着对未来买上三转一响两个人结婚的憧憬来说。
水鹊不说话了。
询问77号,【怎么、怎么我还没提要骗钱结婚,他自己还主动提出来了?】
剧情里可不就是水鹊的角色,骗人说要考上大学就结婚,让人给他就是借钱也要买上三转一响才愿意。
77号激动道:【男主的哥哥已经完全被宿主迷昏头了!死心塌地!】
水鹊瞥了李观梁一眼。
这一眼叫李观梁心中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你、你是不是不愿意嫁我?”
男人喉咙发涩,语气里尽是失意,“不愿意也没关系。”
他本就是劳碌的泥腿子命,李家坟地光长青蒿黄蒿,镰刀一割只能晒干当柴烧,哪里能自己冒青烟长出灵芝草?
水鹊牵住他的手,“愿意的。”
男人立即像摇尾巴的大狗一样,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他。
小知青似乎有苦难言,犹犹豫豫地说:“但是,你要等我考上大学之后,而且一定要有三转一响。”
李观梁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定!”
他被砸下来的馅饼喜悦得冲昏头脑,没留意水鹊口中的什么考大学,不管不顾地亲上水鹊的唇。
又舔又咬又吸,简直要把心上人的湿红舌尖,吞吃进入肚子里去。
一丁点儿甜滋滋的水也不放过,搅动着饮尽,稍有亮晶晶的水液从唇缝里溢出,他就一下一下啄吻卷走。
温情和欲望像是潮汐一样涨满了李观梁的胸膛,潮水浪打,他拥吻水鹊,要把水鹊嵌入身体里。
水鹊不明白,怎么以前头次接吻,还是蜻蜓点水不懂得要伸舌头的男人,亲过几次之后,一下子变得这样?
似乎只有他一直以来,接吻的技术学不会进步。
他又被男人亲得抽抽噎噎哭,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
小脸上挂着几颗泪珠儿,从眼角滑落到下巴尖,要落不落。
杏花春雨打湿了似的。
卫生所门外的青年们抱着西瓜回来,未进门就瞧见了里头拥吻的情状。
小知青泪眼朦胧,清珠子不断地流淌。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水鹊让人亲得呆呆的,丁点儿的软红舌尖未收回,裸露在空气当中。
牵扯的银丝,下巴尖的泪珠,湿亮亮的红舌,把午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潮热。
愣头青里不知道是谁先咕咚咽了咽口水。
他们全都不自觉地动动喉结,口干舌燥。
对比起里头脸颊晕粉的小知青,他们的脸色像是泼了猪血一样躁动涨红。

第18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5)
李跃青买了个偌大的西瓜,皮薄肉厚的大肚囊儿瓜,没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气,抱不回来。
他又留下来多和瓜农刘叔说了会儿话,加上大西瓜沉甸甸,就比其他青年要落后几步回到卫生所。
隔了有相当一段距离,李跃青踩上卫生所门前的地坪,就看到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里看,聚精会神,比生产队里开会的时候可要认真多了。
李跃青眉峰一挑,“在看什么……”
他话卡在嗓子眼儿。
李跃青的视力极好,堪称火眼金睛。
哪怕门口和窗边人挤人,猫着腰一个叠一个,他也瞧见了屋子里头的光景。
李跃青脸色顿时和丧门神似的,那原本抱着西瓜回来给水鹊吃的喜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大步流星地上前,却被洪松和赵大胆联手拦下。
两人压低声音,“你做什么呢?”
他们和剩下四个青年一起,把李跃青推推搡搡到地坪边上。
“李二,你那么鲁莽地闯进去,那我们在外面偷看,岂不是被发现了?”赵大胆拍拍自己的脸皮子,“我这张十八年,快十九年的脸还要不要了?”
李跃青冷笑一声,“你刚才偷窥人亲热你不觉得丢脸,要被发现了才觉得丢脸?”
赵大胆嘿嘿笑了两下,扯过罗岗,“那我不是怕我们罗队长的侄儿,脸皮薄嘛?”
他们这时候还以为李跃青是在同他们开玩笑的态度。
结果李跃青脸色更差,想到他们扒在门缝里偷看小知青湿红的舌头,偷看人被亲得掉眼泪,他就无名火起冒了三丈高。
“你们要是一个两个脸皮薄,能做出这种事?”李跃青寒声说着,话音像是犬齿淬冰再挤出来,“你们明明一个个都是脸皮上长了三寸茧子,厚得两刀砍不出来一道白印!”
“别拦着我!”
他猛地推一把赵大胆,把对方推到了人圈之外,从层层包围当中硬是开出一条路来。
脚步生风又要往里冲进去。
洪松喊住他,“你这样是不是想让水鹊难堪?”
洪松怕屋里头的两个人听到外面地坪上的动静,连叫住李跃青,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的。
怒气冲冲的青年,终于猛然刹停,立在原地。
“我看见了,是你哥主动亲水鹊的。”洪松劝道,“你别找人家的麻烦。”
他以为李跃青还像从前私底下两人商量计谋时那样,看不惯水鹊,觉得水鹊和李观梁谈恋爱,就是把李观梁引上了歧途。
所以他让李跃青别找水鹊的麻烦。
李跃青沉默不语,立在原地许久。
太阳同样无言,炙烤着大地和青年们,叫所有一切全变得汗涔涔。
“我没想去找水鹊麻烦。”
李跃青突然出声道。
“也没想让他难堪。”
他只是看不过眼……
这两个人那么亲密无间,不容任何外人插足的氛围。
但是想也知道,要是他冒冒失失地鲁莽地闯进去,水鹊发觉自己被男人亲嘴巴让这么多人看见了,肯定会吓得眼尾红红,躲到他哥后边,羞耻到簌簌发抖。
以后是走路也不和他们一起走了,对上就要躲开道儿去。
“谢了。”
李跃青走回来,对洪松道。
幸而洪松劝住他。
但这件事情本就是这群人莫名奇妙地在门口偷窥!
李跃青横眉,愠怒更上一层楼,警告道:“今天看见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能够说出去!打碎牙齿把这秘密吞进肚子里!”
否则让水鹊和他哥,怎么在村子里头做人?
要是有人稍作文章,闹开来,不仅他哥生产队长没得做,水鹊本来就是外乡人,恐怕更是要被无形驱逐出这个村子了。
几个青年平日里确实愣头愣脑,但在这种事情上,也知晓严重性。
罗岗拍拍胸膛,大义凛然道:“放心吧哥,我们兄弟几个,肯定死守如瓶!”
几个人再三发誓完。
忽地,赵大胆神神秘秘地问:“所以……你哥和水鹊真的在谈对象啊?自由恋爱?”
李跃青没好气地冷睨他一眼。
“不然呢?他们不是谈对象,难道是在喝水吗?是我哥渴了,要让人家知识青年用嘴巴喂水?”
他说话好粗俗,把有情人之间的亲昵直戳戳地形容成这样。
面前几个青年全是一样没谈过对象的,连电影里拍的自由恋爱也没看过。
听他这样说,赵大胆顿时脸红脖子粗,吭哧吭哧,讷讷地说:“说不定呢……”
他们、他们也挺想让小知青对着嘴巴喂甜水。
听说中暑之后,就是要多喝喝水,比起淡盐水和粗茶水,当然还是刚刚看到的那舌尖上的湿红更甜一些。
光只是看着,叫人格外口干舌燥的。
他们头脑当中的粉红泡泡和黄色废料扎堆在一起。
李跃青猛地拍了一下赵大胆的脑袋,“你脑子里糊的是稻草?谁会口渴了找男的用嘴巴喂水,你不恶心?”
“那……别的男的肯定不行。”
水鹊和别的男的哪能一样呢?
赵大胆掩饰不住心虚,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洪松算是博闻多识的了,他从小就爱看古往今来的情爱小说,不过向来是纸上谈兵,当半桶水军师出谋划策。
当然,和这群愣头子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否则也不会和李跃青关系最熟稔。
“怎么说?”洪松问道,“你还打算阻拦你哥和水鹊吗?”
李跃青沉眸,眼中晦暗不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年少第一次动心,对象竟然是兄长的恋人。
李跃青每晚睡觉辗转反侧,像是杉木板的床铺变成了泥沼,一安静平躺下来,就会把他吞噬进黑暗里审判。
赵大胆突然灵光一闪,把事情串起来,“好哇,之前叫我扮成什么偷梨大盗,感情就是你和洪松商量的计策,要阻拦你哥和人家谈对象啊?我说怎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叫我做戏!”
洪松:“……你才反应过来。”
赵大胆:“那怎么办?他们现在腻乎成这样了,怎么能棒打鸳鸯?”
李跃青熟知现在的真实情况,按照他哥的家世加上人又空有力气没有学识,差距太大,到时候和水鹊肯定是走不长远的。
李跃青没和李观梁说,那时候大雨,他在帐篷里,听到水川的警告。
知道小知青不是海城的普通工人家庭孩子,而是军区大院出来的,那必然生父是了不起的军官。
哪里容得下外面的人拱白菜?
李跃青目光沉沉,“算了,你们别管了,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会打算。”
“总之,今天偷看的,谁也别再提起一个字!”
李跃青表情冷峻,语气森森。
赵大胆斩钉截铁,“那当然,男的和男的……多恶心啊!我早忘了!肯定想不起来更加不会抖搂出去!”
周围一圈的人附和,“对啊对啊,男的怎么能和男的谈对象呢?”
他们如此保证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接连来卫生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其中,水鹊认识的、和李跃青关系好的人,当中有的都来两三次了。
每次只有一个借口,说是中暑。
梁湛生烦不胜烦,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毛头小子是装的。
个个龙精虎猛,面色红润,连个风热感冒也没有。
一进卫生所,心思昭然若揭,奔着他所里新招来的助手去的。
一口喊一个水鹊,然后说他是解暑圣手,在世神医,非要人给他看是不是中暑了。
偏偏他这位新助手脾气好,还以为人家是上门来给巩固功课的,仔仔细细地凑前观察对方的症状,望闻问切,然后再认真对比医书上的症状,看看是不是日射病、热痉挛或者别的病症,对比了一遍,才轻声细语地和对方说话。
“你没有中暑。”
水鹊摇了摇头。
坐在卫生所里装病的青年,摸了摸额头,“真的吗?水鹊医生,我真的没有生病吗?我感觉浑身都不大舒坦。”
水鹊眨了眨眼睛,仔细再看了对方红润的脸色,是健康正常的红润,不是大太阳晒中暑导致的。
他不知道,在他帮人看病的时候,对方正痴愣愣地数他的长睫毛。
数着数着,才莫名其妙面红耳赤起来。
水鹊抬起眼,笑道:“没有,你没有生病。”
他对待患者特别有耐心,细声软气,柔和得像杨柳春水,“但是最近天气炎热,下地干活穿衣要尽量穿浅色的,要记得戴草帽,做了一段时间活,需要到树荫底下休息休息。”
青年就眼看着他粉润润的唇瓣一张一合。
眼睛也不带闪烁的。
水鹊满头雾水:“嗯……?”
问他:“为什么突然脸这么红?”
水鹊拿起自己常备在这里的蒲扇,担忧地给对方搧了搧凉。
青年闻到随着凉风送过来的,稠密的甜香,头脑愈发昏沉了。
怎么、怎么有男生又白又嫩,还浑身粉花一样香香的?
梁湛生斜撇一眼那人的痴模样,抬了抬下颌,对卫生员道:“那边那个,估计要昏了,抬到床上去,别一会儿在我的卫生所里摔个人仰马翻。”
卫生员讪笑着,让水鹊让开一些,他把人撂到杉木床上。
梁湛生双手随意折叠起今天的大众日报,是邮递员清早送来的,随手塞到另一边柜子抽屉。
指节分明,指腹捻了捻,清点了用来包中药的白棉纸,偏头,“水鹊?”
水鹊还在担心青年的情况,闻言一转头,“嗯?”
梁湛生道:“走,和我一起去供销社买白棉纸,不够用了。”
“唔……”水鹊犹豫地指了指床上的病人,“那他怎么办?”
梁湛生淡声,“反正死不了,让小陈看着。”
小陈是所里那个卫生员。
水鹊点点头,乖巧地跟上梁湛生的脚步。
他也没问为什么买白棉纸需要两个人一起,好像一个人拿不回来一样。
供销社门市部,其实就像是一大间的杂货铺。
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竹编草编的山货、腊肉干果的南货,布匹米粮,油盐姜醋茶,一应俱全。
不过像是米粮会稍微少一些,毕竟每个月公社会发给每户人家,不会有多少人额外需要买米的。
梁湛生让售货员拿几卷白棉纸来,用得上两三个月打包中药。
又让人打个欠条,到时候他找公社报销。
梁湛生还是半大少年时,家道中落,煎熬地一个人捱过了好一阵苦日子,是河里捞鱼虾,土里挖白地瓜,山上偷沙梨,才能勉强寒酸饱腹的程度。
公社化之前,还没有卫生所,他是跟着从前的老中医学医术,那个老中医人心善,经常有村民来看病,没钱交不上,就赊账,那些赊账的基本也没有还的,账簿厚厚的一本又一本,年年到头来是倒贴药钱的,把自己和学徒梁湛生都饿得眼睛昏花。
梁湛生这样一来,养出了一些抠门的习惯。
他铁公鸡得很,任何有可能甚至几乎没可能报销的,全要找到公社去。
拎起厚厚的几卷白棉纸,梁湛生道:“水鹊,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远,到了供销社门口了,一转头,水鹊人还贴在木柜子前看。
梁湛生走过来,“在看什么?”
水鹊指了指大木柜一排摆放的玻璃罐子,可能是怕小孩子乱动,所以还挑了高处摆的。
一个个透明的大肚子玻璃罐,最左侧的放着水果硬糖,粉色的是草莓味,绿色的是哈密瓜味,黄色的是芒果味,最右侧的放着猪油糖,透明的糖纸裹着,比起旁边的水果硬糖来,色泽不太具有吸引力。
水鹊指着的是中间的那个玻璃罐子,里头放着桃酥,外衣是桃红色的纸,油已经将其沁透了,好像那股桃酥的香气要从玻璃里飘出来。
他小声地问梁湛生:“你觉得那个会好吃吗?”
他捏了捏手指。
因为出门没带钱,有点儿尴尬。
梁湛生低眸看他。
“夏天想吃这么热气的?”
水鹊支支吾吾,“嗯……看起来很好吃。”
梁湛生犯糊涂,叫售货员过来,“买一包桃酥。”
要买桃酥,不仅要钱,还要票。
梁湛生回过神来的时候,七毛钱和粮票都已经交了出去。
一包麻纸裹好的桃酥,一斤,恰好七毛钱。
梁湛生皱起眉头,“……”
叹了口气,递给水鹊,“尝尝。”
小知青在他和售货员说话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了,听梁湛生的意思是买给他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要发光。
“你人真好!”
他高兴地打开麻纸,自己咬着一块桃酥,又捏起来一块,递给梁湛生。
梁湛生摇了摇头,拒绝道:“你吃吧,太热气,我不吃了。”
他多打量了几眼水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这人好像不会出汗一般,穿着短袖和短裤,浑身清清凉凉,仿佛三月雪堆成的,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想着是不是贴上去就能把凉气传过来。
梁湛生忽而问:“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水鹊咬着桃酥,说话模糊不清,“有吗?”
他侧了侧头,看见了自己的发梢,好像是对比春天才来的时候长了一些,乌发柔软地垂落颈侧,快要靠近锁骨了。
梁湛生:“别找村里的那个师傅剪头,他剪的不好看。”
只会给人直接推光头发,村民大多是自己剪,也少了给他钱。
梁湛生想了想,问售货员买来一根红头绳。
这个就比桃酥便宜多了,一分钱一根。
他说:“我帮你扎起来。”
水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前有的世界里还青丝过腰,要人帮他梳开了仔细束起来。
他在前面吃桃酥,梁湛生在后方微躬身弯腰,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又细又软的乌发。
梁湛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诗中写粉腻乌云浸了。
小知青的颈后肌肤确实雪白粉腻,而稠密乌发如云。
他一边给水鹊扎了个低低的小揪。
一边压低声音,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你和李观梁谈对象了?为什么没考虑过我?”
水鹊听清楚他的话,僵直了背影,“什、什么?”
梁湛生松开手,“不考虑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当时不是说要选我,在地上画个四方块,算是入洞房。”
水鹊转过身来看他,后边的乌发小揪一晃一翘,“你说的什么呀?”
梁湛生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情绪,放松道:“我开玩笑的。”
水鹊满目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前一句让考虑他是开玩笑的,还是后一句他抱过自己是开玩笑的。
梁湛生拨弄了水鹊的小乌揪,调侃他:“像个妹妹。”
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他还能回忆起来,但是水家兄弟却似乎把他完全忘记了。

水鹊直到盛夏快要结束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时候确实有个姓梁的哥哥,大他要五六岁了,但是不和他们一样住在海城的军区大院里,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海城住,才会过来和他们一起玩。
因为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鹊同龄的五岁小孩,这位姓梁的哥哥满十岁了,身高比他们这群萝卜头要高好一节。
每次一到春节玩扮家家酒,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抢到新郎的位子。
后来有一年梁湛生没来,水鹊当时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已经不再玩家家酒的游戏,但还是留意到,问了一句为什么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
当时父母听到了他的话,母亲垂头没回答,父亲叫他不要多问,以后也别提起。
好奇怪。
当时水鹊想不明白,大人说话怎么总这样神神秘秘?
但是之后家里本来和美的父母,突然开始频繁地理论争吵。
每当那个时候,水川就捂着水鹊的耳朵,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写作业,但是房间的隔音不好,水鹊还是能够听见书房里的对话。
提到了梁哥哥的父亲。
水鹊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姓梁的哥哥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军区大院,原来平时要跟着驻扎东北的父亲去北方上学念书。
对方的父亲当年曾经是水鹊父亲的上级,一个兵团的老首长,解放后就到了东北的军团驻扎。
那年天下一乱,老首长被迫害打成了□□,挨打示众,遭批斗睡牛棚,唯一的儿子也让人锁了黑牌挂到脖子上,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
老家的老父老母听到这些消息,还没上京告御状,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
一整个家子,剩下梁湛生一个,逃到南边去,之后杳无音讯。
小时候水鹊还听不懂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起来,终于明白当初父母是吵什么的事情,没过一年就离了婚。
父亲整日忙,在军队里,聚少离多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母亲担心父亲由于曾经是老首长的下级,到时候受到牵连波及,水鹊和水川也要被打成“可教育好的子女”。
想起来这样的事情,猜测到梁湛生应当是逃到了谷莲塘一带,被当地的老中医收留了学习医术,之后熬到村子办高级社,成了卫生所里的赤脚医生。
造化弄人。
水鹊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有些感慨。
不过,夏天就要结束了。
他第二天就要调回学校去开学,没和梁湛生叙上旧,决定等到周末,再找人聊聊家常。
一整个大夏天,谷莲塘的社员们和打仗一样,割禾、打禾、晒谷、犁田,背上晒,脚底烫,顶着毒辣的太阳,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周,把早稻收割晾晒,把晚稻秧苗插进了水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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