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寻常村里的男生来说,是要长许多。
但是看起来不觉得奇怪,反而尤其秀气漂亮,乌发黑亮,显得脖颈更加纤白了。
李跃青还有些替水鹊舍不得,况且他刚刚才给水鹊买了头绳,比梁湛生送的好看。
还没等旁人问起水鹊,头绳是是送的,然后他就可以在一旁得意地提起眉峰,听水鹊说一句是他送的。
水鹊当然不知道他的什么心机,垂着脑袋,抬手轻轻拂了拂发尾。
苦恼地说:“有点儿太长了,要稍微修短一点,不然太热,要是每天都要扎起来又很麻烦。”
他不会扎头发,看不见后边,感觉自己扎起来手笨拙不听使唤,弄得乱糟糟的。
清早出门还是要拜托兰听寒帮忙。
县城的理发店有好几家,李跃青带人去了较近的一家。
每家店状况是差不多的,不分档次,收费也是按照规矩统一定好,成人收三角钱,未成年收两角钱。
理发店开在街边,店内比较简陋。
靠墙摆着木桌子,桌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理发工具。
木桌前有专门的理发椅,椅子脚似乎上了年头了,掉漆斑驳,土棕色的皮质坐垫,敦实厚重,给人一种陈旧感。
就连和桌子一体的立在桌上的镜子,也显得模糊,旁边贴的歌星海报更是边角翘起,泛着黄。
和县城里其他理发店没什么分别。
空气中有浓厚笼罩的洗发水和机油味,机油是上给剃发的推子润滑的,防止推子生锈,夹住客人的头发。
水鹊说自己的只要简单剪短一些发尾就好了。
城里的师傅比起村里的师傅,手艺还是要好一些,不像梁湛生说的那个村里的理发师傅,只会把人头发推成板寸。
洗剪吹,洗是用木凳和脸盆,剪是用的木梳和剪刀,吹头发的也是店里唯一一把老式吹风机。
呼呼吹吹。
剪短了,没一会儿就吹干了,蓬软顺滑的乌发里有股山茶花洗发水的味道。
从贴着整段脖颈的长度,变成了发梢垂落下来也只到下颌角,细嫩后颈清爽地露出来。
李跃青把三角钱交给理发师傅。
和水鹊并肩走出门口去。
他捏着自己给水鹊买的那根头绳,还有莫名的可惜。
这头绳,售货员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海城的工厂制造出来的。
李跃青左看右看,也就是多系着朵小荷花吧?
没什么特别的工艺。
竟然要两毛钱。
但是水鹊喜欢,他当然要付账。
结果还没换上发绳,就来把头发剪短了。
李跃青想看水鹊绑这个头绳,不甘心地说道:“冬天天气冷,你冬天别剪了,等到时候头发长一些,正好用得上我送的。”
他把小荷花发绳放到水鹊手心里。
水鹊揣进裤兜里,“那好吧。”
“我才剪了头发,我们去照相馆拍张照吧?”
水鹊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候照相还比较贵,除了必要的拍证件照,人们几乎只有在家里逢喜事,结婚做寿的时候,才会踏入照相馆里照个相。
水鹊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不想拍个照留念吗?”
他微微歪头看向李跃青。
乌亮乌亮的发丝,挽在耳后,耳垂像是粉珠子。
眼睛澄澈,安静的时候如同春水,落在村尾,一闪动起来就好像星星,悬在屋檐角。
李跃青当然是七荤八素地跟着进了街边的照相馆,在接待台上刷刷地开始登记。
水鹊看了眼墙上挂的牌子,白粉笔写的的价格,他试探道:“拍两张吧?三寸的,你留一张,我留一张。”
只两张三寸的黑白照片,也要两块钱。
付钱排了号,坐在长板凳上等一等,今天是七夕,青年男女比较多,但是也没有等多久。
很快就到了。
李跃青站在老式胶片照相机的架子前,他们后方是照相馆的统一布景。
照相的师傅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摆姿势。
李跃青的右边手臂被水鹊环住了,水鹊小声提醒:“你摆好不要乱动。”
他照完相了还没反应过来。
光记得小知青贴着自己,软软的肉隔着衣服贴在手臂上,甜稠香气细细密密地往他脸上冒。
冲洗好的相片拿到手上,一张给水鹊,一张给李跃青。
李跃青发觉自己笑得实在是太傻了。
像是丰收的庄稼人,眉锋扬起,犬齿也咧出来。
有点儿幸福过头了。
李跃青觉得,今天全天下的人都应该要嫉妒他。
相片里,水鹊也对着镜头笑,黑白照片,还是给人十足唇红齿白的漂亮感。
谁让他长成那样,就是照相师傅倒立着拍也好看啊。
李跃青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逛累了,中午饭是去县广场附近的一个大饭店吃的。
那饭店有三层楼高,应当叫酒楼。
不像寻常小店,随便一张长方桌和两张凳腿都不稳的长凳。
这儿摆的八仙桌,椅子也是红木椅,靠背上有精雕细刻的花鸟木纹。
大厅的地板拖得锃亮。
放在以前,李跃青肯定是一步也不会踏进去。
他上学的时候也很少会来广场这一带。
这一带靠近隔壁更富裕的城市,物价也更高。
之所以到这个饭店吃饭,是因为水鹊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楼外拉起的红布宣传字。
“以前爸爸妈妈没离婚的时候,”水鹊指着红布上的字,“下馆子就爱吃这家的烤鸭,没想到这里也有……”
李跃青觉得他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候,瞧起来特别可怜见儿的。
他二话没说就带着水鹊到里头吃烤鸭。
只是再出来的时候,裤兜儿里不剩两张薄纸三个铜板。
李跃青脸色凝重,倒不是因为里头八块钱一只的天价烤鸭,而是因着他没预留够钱,本来要到电影院看电影的钱也花进去了。
年轻人约会哪儿有不看的电影的?
但是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份两分钱的爆米花,然后搭乘公交车回家。
要想进电影院里看大银幕一毛钱一场的电影,那肯定是不能够了,除非他们走路回去。
水鹊试探地凑前看他,“怎么了?”
李跃青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应该先和水鹊问清楚,那饭店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价格。
他应该想到,海城军区大院家庭出来的知识青年,哪有和庄稼人一样,赶集出来连寒酸小面馆也舍不得吃的?
要是看不了电影,李跃青又觉得今天出来一趟少了些什么。
他脑海当中灵光一闪。
“走!”
李跃青牵起水鹊的手,兴冲冲地穿街走巷地跑。
秋阳高高悬,风穿堂,从巷子口一路吹到巷子尾。
县城里有两家电影院。
一家是旧的手扶拖拉机工厂改造的,工厂已经迁到郊外了,厂房改成了电影院,红漆字绿色墙,剧场在放映室内,有整齐一排排的木椅横列。
因此这家的电影票要卖一毛钱一张。
但另一家露天电影院,只要五分钱一张。
虽说为了搭乘公交车回家,李跃青兜里的钱还是连五分一张的电影票也买不了。
但是露天电影院条件简陋,就是一堵爬山虎红墙围着大院子,里头竖起两根长木桩,挂起幕布。
没下雨,院里有设备有放映员就能播,有人买不起电影票的,就冒风险爬墙头逃票看。
这家露天电影院还是以前初中班上的同学告诉他的。
李跃青给水鹊买了爆米花。
跑到大院子侧方,矮墙遍布爬山虎的绿藤,几乎看不见红漆面。
“上来。”
李跃青蹲在墙根底下。
水鹊犹豫了一下,“你要让我翻墙过去吗?”
李跃青摇头,“不是,翻进去容易被人看见,你坐我肩膀上。”
“好、好吧。”
水鹊踌躇再三,还是听话地跨上去。
李跃青倒吸一口凉气。
水鹊忐忑地问:“是、是我太重了?压到你了?”
他不大自在地站起来,喉咙里挤出闷声:“……不是。”
这人好像还没他双抢的时候挑的两担谷箩重吧?
李跃青怎么好意思说出真实缘由。
是水鹊大腿的软肉挤在他肩颈上,他就好似陷进了香甜的温柔乡里,不敢乱动,怕头一偏就会埋进软腻腻的香潭。
晕头转向。
李跃青被香气闷、被软肉挤,弄得他头脑发蒙,糊里糊涂地问水鹊:“看、看见了吗?”
头顶被水鹊不满地敲了一下。
“你是笨蛋吗?白天的电影怎么看得清楚?”
大约是放映员在测试晚间电影的胶带,院中没多少人。
幕布上倒是有画面在放,只是露天的条件,太阳又没落山,电影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光就听个旁边音箱在响。
“哦、哦哦……”
李跃青是兴奋过了头,连露天电影晚上放也不记得了。
他晕头晕脑地放下水鹊。
客运车是傍晚五点的班次,行驶在乡镇的黄土大道上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到西天了。
回程的车上没那么多人,水鹊和李跃青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座位。
客运车在黄土道上摇摇晃晃行进。
好像连窗外的树也倒退得比上午慢。
李跃青出去一趟,约个会就把去年的工分钱花光了。
他去年夏天高中毕业的,工分没挣满,但也有二十几元,零零总总,竟然在今天恰好花完了。
李跃青其实没什么斗志,上学也可以,回家念农业大学也可以。
在家三餐温饱不愁的时候,他每天按时上工,除了给门口的菜地照顾一下,也不会给自己找别的事情做。
不像李观梁一天到晚闲不下来,不仅要指挥队里生产,还要自己耕耘自留地的稻田。
李跃青在上学的时候,还会学城里的木工师傅的技术,回家打农具打木家具卖给供销社或者是村民,拿那些钱来,目的是自理高中的伙食学费住宿费,不给他哥添加负担。
但是回家了,吃家里住家里,就没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除了地里的事情,他今年以来都没有干别的杂活。
李跃青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他得想点赚钱的门路。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杨树。
右肩上一沉。
李跃青低下头。
是水鹊逛一天太累了,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
小脸比外面的火烧云淡一些,粉扑扑,皮肤又细又白。
李跃青自言自语地问:“你为什么和我哥在一起?”
水鹊好像睡梦里捕捉到什么关键字,无意识惦记着剧情。
鼓胀红唇翕动,声音像啾啾唧唧一样小细。
“三转一响……”
李跃青诧然挑眉。
难怪他哥前头卖米买自行车呢。
“就这个吗?”李跃青年轻气锐,不服道,“那我也能挣来。”
李跃青知道,到了腊月中旬,知青们全是要坐火车回家探亲的,等年节之后又再过来。
大概要分别一个月。
他想赶在今年腊月前。
到时候他们农闲,但水鹊应当要在学校里开扫盲班。
“你等着吧,今年我至少要凑到其中一样。”
李跃青认真问:“到时候,你能不能和我谈?”
水鹊正浅眠,只听到他在不停地说话,但像是隔了一层水帘,内容是听不清楚的。
“嗯……”
他拖长了尾巴音,意思是让李跃青别吵他。
李跃青却把这当做是答应了。
窗外路过一片芦花荡,青浮萍,紫浮萍,白菱角,红蒲棒,水鸟在日暮的芦穗里啁啁啾啾。
李跃青又莫名其妙开始傻乐了。
第188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9)
七夕是个清爽的秋日,到了夜里,院中的月光更是明亮,深蓝的夜空里,月圆似盘。
李跃青回到家里,闲不下来,他哥应该还在地里忙。
他做完了晚饭,随便吃了点炒豆角拌饭,又浇灌了门前的自留地。
如果不是天暗下来了,再出门不方便,李跃青就要上后山挑几棵好的杉树。
他干完活,实在没事情了。
就打井水,挑回来,急匆匆生火烧水洗了澡。
确保周身洁净,对着神龛上李家的牌位,火柴一划,点了两根火红蜡烛,插在牌位前的香灰炉上,又烧了三柱高香。
四起八拜。
拜完了屋内的祖宗,他搬着矮桌子到院子里,摆上一盘瓜果,对着月老儿,二红蜡烛三高香,四起八拜的流程又走一遍。
李跃青一手捏着针,一手掐着红线,对着月亮借光。
但那红线就是怎么也插不进针尾的缝隙里。
李观梁回来便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为了红线和针,憋得脸红脖子粗。
李跃青才发觉对方身影,“回来了?”
李观梁:“嗯。”
“锅里有饭,炒了豆角。”李跃青忽而警觉,“你去哪了?”
李观梁一边往灶房里去,一边回答:“送了篮瓜果去知青院。”
不用想,说是送去知青院,肯定是送给水鹊的。
李观梁端着满满一碗炒豆角拌饭从里头走出来,饭有些凉了,但炒豆角在锅里炖着,豆角汁淋在白米饭上,下了切成细碎沫的肉,他用筷子扒饭,几口就没了大半碗。
李跃青还在和针线做斗争。
李观梁:“你在做什么?”
李跃青头也不抬,“不是说,七夕乞巧,穿针引线,就会有月老保佑吗?”
他感觉自己和小知青的情感道路还是有些坎坷,不得求月老多关照一下?
李跃青怎么试怎么不成功,“啧”一声,“是不是这红线线头开叉了,穿不进去?”
李观梁搁下碗筷,他接过李跃青手里的针线。
不费吹灰力,红线从针尾穿过去。
李跃青冷笑一声。
月下老儿竟是不给他面子?
他抓走红线和针,“新时代青年,不搞这些封建迷信。”
李观梁迟钝地看他。
不是他先在家里院里拜祖宗拜神佛?
李跃青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晚上月色朦胧,看不见针尾很正常,婚姻大事不能寄希望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上。
至于他哥,有多年针线缝补衣服的经验,已经是熟手,属于是揣着答案考试,完全是作弊。
李跃青一番分析下来,终于可以安心地洗漱睡觉。
李观梁忽而发问:“为什么今晚突然讲究这些仪式?你有心上人了?”
他想起李跃青亲口对他承认喜欢男生。
当时李观梁万分担心是自己和水鹊交往走得太近,给李跃青带去了不好的影响。
李跃青去往屋内的脚步一顿,“……嗯。”
李观梁问:“什么样的?哪里人?”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李跃青有些逆反心理,但还是忍不住想着水鹊的模样,轻笑道,“怎么说呢……皮肤很白很细,眼睛闪动像星星,嘴巴红红的,身上也很香,清清纯纯……”
李观梁:“城里的?”
李跃青:“嗯。”
李观梁搜寻记忆里的印象,除了水鹊,他还没见过哪个男生能吻合李跃青的形容。
他松了一口气。
那看来李跃青说的心上人,是县城里的女孩儿,可能是以前初中高中的同学也说不准。
果然那天说自己喜欢男生,是李跃青一时冲动叛逆说出口的。
可能就是接受不了他一个当大哥的,竟然和男生交往过密,气头上的气话而已。
李观梁欣慰地放下心来。
“确定关系了就带回家里,介绍给我和爹娘认识认识吧?”
李跃青神情微妙,顿了顿步子进屋,“……嗯。”
一到了农历七月半,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蓦然平地起风来。
天空淫雨霏霏,有时连绵下一上午,屋檐直挂起清凉透明的无根水。
村中青石板的街巷石桥,原先因为干燥蒙上一层黄土,秋雨一打,洗得乌亮水滑。
山上瀑布哗哗,池塘水涨起来,溪流潺潺,泉水叮咚响。
七月半这段时间不能吃黄鳝、泥鳅这些长得像蛇的,是这边的风俗忌讳。
半年多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陈吉庆和汪星负责轮流捞水草插入池塘里养,到了秋天,小鱼苗也长成了大鱼。
虽说先前的洪水涨起来,有一半的鱼苗都逃走了,但剩下的一半,还是够知青院下半年偶尔加餐一顿。
清蒸鱼,红烧鱼,油炸豆腐鱼……
大锅烧开,全都可以来一遍。
一直到八月份,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就要放半天一天的农闲假,因为总是一场秋雨接着一场秋雨。
兰听寒给水鹊织的围巾也织好了。
水鹊不能浪费别人的心意,他围着枣红色的围巾,在外边溜达了一圈。
只是现在还是天凉好个秋,没到腊月飞雪裹围脖的时候。
他还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单衣,却裹起围脖,被人笑话了,才取下红围巾拿在手里,脸颊红红地走回来。
水鹊珍惜地把枣红色围巾放在枕头边,对兰听寒说:“哪天要是天冷下来,打霜了,下雪了,我立刻就能围上!”
兰听寒眼镜后的凤眼微弯,“要不要跟着我去村口借捣糍粑的青石臼?”
中秋将要到了,这边的风俗就是一家子人围在院里赏月亮,食月饼、吃糖糍粑、嚼炒花生。
他们远在异乡,一个知青院的当然就是一家人了。
知青院里没有糍粑棰和青石臼,这些笨重的用具,每年有人拿出来,放到在村口的广场边和村中央的祠堂里,让人借去。
他们终究是外人,不好进谷莲塘的祠堂,于是到村口广场那家去借。
结果不巧,今天没赶早,让人先借走了。
水鹊兴冲冲地跟着他来,结果白白跑了一趟,他转头对兰听寒道:“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来吧?”
兰听寒点头赞同。
不然再过两天就要中秋了。
兰听寒嘱托了陈吉庆第二天清早蒸起糯米。
他和水鹊赶早去借了用具回来。
捣糍粑是个力气活儿,他们趁着上午阴雨,赶紧放糯米饭在石臼里捣烂,水鹊负责把他们搓糯米搓成的大圆球,掐成滚成小圆球,在里头放上红砂糖,有的捏成圆饼,有的对折包起来,捏成半月形。
再放锅里用热油一煎。
红澄澄的糖糍粑放到一旁的篮子里摊凉,太热气,还不能立刻吃。
等到下午放了晴天,阳光格外灿烂,没一会儿就把地坪低洼里和树梢上挂着的水,全蒸干了。
水泥地坪热烫烫。
因着是寻常周六,除了放周末的水鹊,其他人都得往生产队里上工。
水鹊一个人待在知青院里,闲得实在无聊,他把三张长板凳搬出到地坪上,又去抱了厚厚的冬被子,摊平在长板凳上。
趁着大太阳,晒一晒,晒出阳光的味道,冬天盖起来就暖融融的了。
水鹊盯着长条板凳上摊的厚被子,秋阳晒得整个人怠懒,想要立刻趴上去,好缩在松软的被子里,翻滚一圈儿。
但是不行的,底下才三把长凳,一会儿他趴上去翻个身就滚到地面上了。
他担心会因为连绵的阴雨,屋里头书橱上的书发霉。
于是抱着一本本书出来,放在干燥的地坪上,摊开摊开来。
风一吹,就翻阅文字,陈旧书页噼里啪啦翻。
水鹊坐在小竹椅上,手向后撑着椅面,腿往前伸展出去,闭上眼睛晒太阳。
他喜欢这个天气,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无忧无虑的小猫。
鸡群咯咯哒咯咯哒地在篱笆墙底下的泥巴里啄食青虫。
水鹊忽然想起接连好多天李跃青都没再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突然幡然醒悟回头是岸了,或者是在忙什么别的事情。
这个阶段,男主不来骚扰他才好!
水鹊捡起一本书,想起自己这个角色可是立志要考大学的!
他翻开书页。
风帮他翻了一个页码。
水鹊靠着长凳上的冬被,睡得甜香。
八月十五的晚上在院里看了月亮,又大又圆,黄澄澄。
他们在供销社买的月饼很硬,要用菜刀才能劈开。
水鹊不怎么爱吃,他喜欢自己捏的糖糍粑。
抬眼的时候望见了流星。
其他人也看见了,陈吉庆当即喊:“快裤带上打个结许愿!”
看到流星的时候,往裤带上打个结,就能愿望成真。
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哪儿流传出来的。
水鹊有点儿纳闷地掀起衬衣衣角,“没有裤带的怎么办?”
他穿的裤子是里头缝松紧带的。
青年们只看见了白腻腻的薄肚皮,衬衣撩起的衣摆下,腰身细细窄窄。
呼吸一窒,连流星也忘记要看了。
安安静静的。
月光流泻,萤火虫飞在瓜架上。
兰听寒顺着水鹊的手,把衣摆覆下去,温声道:“夜深了晚上凉,既然月饼糍粑吃得差不多了,进屋里睡觉吧。”
水鹊惦念着刚才没许上愿望,闷声闷气道:“嗯。”
夜里睡得好好的。
有人轻轻敲敲水鹊这边的窗户。
水鹊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他把窗子打开,院外立着的高大人影是李观梁。
大概是白天没有寻到机会过来,现在把一篮子的东西送给他。
水鹊看了看,里头是一大盒月饼,没见过的包装。
李观梁压着嗓子,“是我今天进城探亲,姑姑的工厂发的中秋月饼,比外边供销社卖的好吃,你多尝尝。”
还有一坛子酒。
李观梁道:“前年重阳节埋的桂花酒,度数低,不浓的。”
“你等等我。”
水鹊让他先别走,自己艰难地从窗户边接过篮子,手上一重,接着把篮子放到墙角地面上。
接着,水鹊从窗口扑出半个身子,搂住李观梁,几乎是半挂在人身上。
蹭蹭对方的脖颈,亲亲昵昵地说:“谢谢观梁哥。”
李观梁耳根烫:“不、不用客气。”
他们担心吵醒了其他人,李观梁只用手势挥挥手道了别,就踩着月光走了。
水鹊看了看他背影远离了院落。
刚松一口气,把窗子关上。
一回头,被幽幽反光的眼镜片吓一跳。
“抱歉。”兰听寒重新挂起笑,立如松竹,“吓到你了?”
水鹊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到李观梁刚刚来的场景,嘟嘟囔囔:“不要半夜突然站到别人后边。”
兰听寒:“好,我记住了。”
水鹊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我要睡觉了。”
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压下在他两侧,被窝陷落两个弧度。
兰听寒淡声提醒:“你和李观梁谈对象的事情,最好不要让水川和他父亲知道。”
什么意思?!
水鹊在被子里睁大眼睛,对方果然知道他和李观梁谈对象了?
为什么不让水川和父亲知道……
他会被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兄弟关系吗?
那岂不是就能让剧情设定回到正轨了?
水鹊眼睛一亮,但是在挪开蒙头的被子时,还是摆出了可怜的表情。
“被发现了,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兰听寒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柔和了脸色。
抬手抚了抚水鹊睡乱的碎发,温声安慰:“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护着你的。”
在水川父子动手的时候,他会帮忙遮住水鹊的眼睛。
第189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0)
或许是因为过了秋分之后,日子越来越短了,下半年像是悄悄被人拨快了时针的钟表。
赶在冬至之前,谷莲塘的生产队交上了公粮,粮站装满了晚稻,金黄的晒干晒透的稻谷,全是去除了秕谷,最干净饱满的一批,保质保量的交给上头,剩下次一些的留公社粮仓预防荒年,最后的按照平均主义分配给家家户户过年。
黄泥巴公路沿线穿过大江上下游,自然经过谷莲塘村口。
几辆解放牌汽车和大型东方红拖拉机,车上插着红旗,停在村头。
年轻力壮的青年们来回半天,成趟成趟地把粮站里的公粮搬运到车上。
除去主要的粮食稻谷,还有要交的玉米地瓜杂粮和棉花。
谷莲塘不仅土质好,还有山有水,沿江水田能种稻,后环高山能育林,山底山腰的旱地能收杂粮。
除非天灾人祸,公粮几乎全能保质保量地交上。
公粮一交,就到了年尾的时光,不用种地,生产队里大半个月在垦山修水库。
等学校的孩子们寒假一放,全村也是一道进入了冬闲时节。
只除了为了给村民提高识字率,特别开设的农闲扫盲班。
村中的高音广播喇叭里号召了,穷不办学,穷根难除,富不办学,富不长久,要响应全国的扫盲号召,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小孩,不认字的都要到学校上扫盲班,尤其是正当青壮年的主要劳力,结果一个大字也不识的。
村头村尾的土坯墙老屋,青石板路沿街的黑瓦白墙,贴上“扫除文盲”的标语。
等到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细沙似的雪粒子把瓦片打得沙沙响,扫盲班终于成功招收了两百多名学员。
老人家动员不起来,奶娃娃又太小,最后招收的学员里大多是青壮年的男男女女,全是重要劳力,像李观梁这种,小时候没条件上学导致长大后目不识丁的,最为典型。
因着一年走向尾声了,没有生产任务,知青院的其他青年也被调到了学校扫盲班当老师。
毕竟村子里要找到有高中学历的老师可不容易,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过来。
本来公社组织扫盲班的时候,还想请李跃青帮忙,按正常一天十个工分算,结果年轻人怎么说也不去,在家里埋头捣鼓木工活。
水鹊他们领了发下来的新教材,针对扫盲的,个个是上过高中的人,这个内容的水平,教起来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