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 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4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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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汊两岸立着大棵绿油油的树,啄木鸟在夏天发出规律的声响。
白色沙冈上长着红皮水柳,水鹊就躲在阴凉柳树荫下。
李观梁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割到了一大片蒿草,只差一大把一大把地捆起来背回家里。
他晚一些要到卫生所给伤口换药。
怕水鹊担心自己,先放下手里的活,回到沙冈上。
水鹊正无聊地用捡来的树枝,在沙面上画画。
看到李观梁回来,亲亲昵昵的,赶紧给递上自己的军绿色水壶,“观梁哥,喝水歇息一会儿!”
特别像是庄稼人的小妻子。
因为这个想法,李观梁面上一红,坐下来,低着头接过水壶。
怔怔看着壶嘴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对着,仰起头,粗大的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的茶水顺下去。
太阳在树荫之外,水鹊有点热,他捏着草帽的一角,当作是扇子那样扇起凉风来。
李观梁默默地把水壶盖子按回去,放到一边,拿起水鹊身侧的树枝。
“你之前教的……”李观梁说道,“我学会了。”
李观梁低眉垂目,抹平沙面,然后拿着树枝在上面一笔一划。
水鹊听他提起这个话题,耳朵尖发烫。
因为之前第一次教人写字,就出了那档子事,他比对方还要尴尬,恨不得代替李观梁钻进地缝儿里去,于是后来把教人写字往后无限期搁置了。
看着对方手上拿树枝,字迹不算工整,有些歪歪扭扭的,写下“水鹊”两个字。
“很棒,没有倒装,完全写对了。”
水鹊拿出夸学校里小朋友的劲头,拍拍手掌,鼓励李观梁。
李观梁定定盯着他,刚才喝过了水,此时口中又隐约干燥起来。
他迟迟出声:“没有、没有奖励吗?”
李观梁天天接人放学,看到水鹊会在小黑板上记录下回答问题正确之类的次数,说集齐正字可以换奖励。
水鹊为了刺激他的学习劲头,微微歪头,顺着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尽量满足吧?
李观梁却又不吭声了。
水鹊疑惑,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方忽地凑前来。
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覆上他的,有点儿没轻没重,将唇珠挤压扁了去。
李观梁扣住水鹊的后脑,他偷听了队里小年轻的聊天谈话,现在知道接吻是要吃舌头的,不像从前那样只会蜻蜓点水般碰过即止。
撬开小知青的牙关,前面还温良顺训,到后面碰到口腔里湿红的嫩芯子,李观梁就昏头了。
水鹊揪紧了他衣领子,蹙起眉,脸颊晕出靡丽的粉色,“呜……”
李观梁狼餐虎咽一般,纠缠舌尖,又扫过颊肉内侧洇出的汁水。
树荫底下两人亲密无间,要是有影子,估计已经交织成一个人了。
李跃青肩上挑着满满的两木桶水,锐利的双目眯起来。
最近天气有些干旱,大太阳,久不下雨,河汊的水位也低了不少。
水田灌溉好歹有沟渠,山边和山腰的旱地却是要生产队的社员们一个个肩挑水去浇灌。
离山边旱地近的那条水圳没多少水了,踩进去也没不过脚面。
社员们得走远了到别的河汊边汲水。
谁知道经过这边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往后退一步,反而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石头,骨碌碌滚动发出声响。
水鹊听见,吓了一跳,来不及看是谁,他有点丢脸地埋首躲进李观梁怀里。
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他是谁了。
李观梁一边安抚他,一边回首望去,红皮水柳掩映之后,只闪过草鞋和黑布裤腿,以及地上洒出来的一滩水迹。
他的眉峰皱起来。
李观梁打了一大捆一大捆的蒿草回家,有一半分给知青院了,另外一半他摊到院中地坪上,准备晒干再收进柴房里。
傍晚时候,李跃青正在院子里择菜。
李观梁视线掠过他的草鞋,对方现在穿的是青布裤子,和早上出门时的不是同一条。
李观梁问:“洗过澡了?”
李跃青手中的动作一顿,淡声应答:“嗯,锅里还有热水。”
李观梁收了衣服,准备洗澡,果然在澡房外的脏衣桶里,发现了黑布裤,他的眉头沉下来。
洗完澡出来,走到灶房里。
李跃青坐在矮凳上,吹火筒,火光熊熊闪烁,烧着鼎罐饭。
一想到这火筒水鹊也吹过,李跃青整个人又出神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赶紧用力晃晃脑袋。
李观梁出声:“你是不是……”
今天看到了?
李跃青:“对,我喜欢。”
他听也没听完李观梁问的话,这番说完,差点悔得要咬自己的舌头。
李观梁皱眉,“你什么意思?你喜欢男生?”
他原本的打算是,弟弟看见就看见了,也没再有什么可遮掩的,干脆坦诚地说出关系,今晚叫水鹊过来,重新介绍一下,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听到李跃青这个回答。
李跃青看他神色一眼,好像他哥并未往他喜欢水鹊的方向猜,干脆就着原本的说法,继续道:“我喜欢男生,行了吧?”
李观梁搬过另一张凳子,坐下来,神色凝重。
“是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他愧疚地以为是自己的行为不当,带坏了李跃青。
要是这样一来,明年清明上坟,李观梁实在是愧对父母。
“……”
李跃青知晓他哥死心眼儿的性格。
“……不关你的事。”
李观梁还要再问。
李跃青心头发虚,冷硬而干脆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是你的问题,就别和水鹊谈对象。趁早找洪大娘做媒。”
李观梁这会儿不说话了。
李跃青瞥他一眼,说了一句,“咱家又没皇位,香火断就断吧。”
受不了灶房里的气氛,李跃青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喜欢的,我就怎么喜欢。”
走到院外,李跃青忽地哑口无言,卡壳一瞬,才出声:“水鹊?”
好在水鹊才从篱笆门进来,没有听见灶房里两个人说话。
他问李跃青,“观梁哥在吗?”
李观梁听见他声音,从灶房里出来,“怎么了?”
水鹊道:“今天……忘记问你了,下周末中午能不能送我去隔壁村家访?”
挑的中午时间,不会耽误上午和下午上工。
李观梁点头答应了。
好像这院子里只有他哥会骑自行车似的。
李跃青一撇视线,忽地看到水鹊手里还捏着一封信纸,好奇地问:“有人给你寄信了?你家里人?”
水鹊恍然抬起手来,才发觉自己把信也带出来了。
是傍晚回到知青院里,邮递员正好送过来的。
“嗯……”水鹊有些微苦恼的意味,“是我弟弟,他说自己调动到91集团军了,驻扎在湖城,放假了就过来看我。”
湖城是位于隔壁的地级市,算是菏府县所在的江省里,在省城之外的副中心城市。
过来菏府县有大客车,只是再转道谷莲塘,路途会麻烦一些。
李跃青诧异:“你还有弟弟?”
“嗯?”水鹊不明白他吃惊什么,又点头,“嗯。”
李跃青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就像外边野狗嗅到了家养犬的气味。

第18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1)
水鹊和李观梁来到凹口村的时候,还是大中午,村口有的人家一手端着碗饭,一手搬了竹凳,坐在门口吹风。
快要连着一个月没有下雨,今天从上午就开始吹风,天边有云翻滚,空气湿润润的。
以防万一,水鹊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塞了件雨衣,是李观梁前几天跟着罗文武到县城开会的时候买的。
一件藕荷色的塑料雨衣,李观梁说这款雨衣只剩下这个颜色了,水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谢收下。
好在塑料雨衣比笨重的蓑衣要轻便许多,也可以叠起来塞进车前篮里。
凹口村的村干道路修得没有谷莲塘村子里的好,全是麻石沙、废弃石灰渣还有碎瓦片堆成的烂路,坑坑洼洼。
骑车不好骑,水鹊下了车,李观梁就推着自行车走。
到村中旁边有棵榕树的位置,三间蒲草盖顶的棚屋,柳枝篱笆夹起来的院落。
水鹊和李观梁说道:“这次来的是彤彤的家,你记得那个孩子吗?”
李观梁点头,他去接水鹊放学的次数多了,班上的孩子也认得好多个。
柳云彤,语文课代表,李观梁记得的,她上课经常回答问题,小黑板上记下来的正字最多。
水鹊轻声道:“不过她家里条件似乎不太好,而且之前听她说父母总是吵架。”
他们走到那家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棚屋里男人高亢的叫骂声,“读读读,就知道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从外头回来,一进灶房吓一跳,饭也煮糊了,你们上学都学什么吃的!”
有个女人从灶房里走到中间的正屋,抱着一锅饭,“你自己在外面赌钱输了,骂她干什么?”
屋里头一直没有孩子的声音。
男人更加气愤,指着女人鼻子骂,“你是大赔钱货,当时收了我家多少彩礼,现在生个小赔钱货,我走血霉摊上你们娘俩,要不是你们,我早发达了!”
他喋喋不休地咒骂个不停。
屋里头突然传出压抑的悲泣声,女人声音低低:“走,彤彤,到外头吃饭,他爱吃不吃。”
女人牵着柳云彤走出来,见到院子里有两个生人,赶紧低头抹了抹眼泪。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孩,看见水鹊,眼前一亮,跑上前去,“老师!”
女人在灶房里放了饭锅,匆匆端了两杯茶走出来,水鹊他们接过茶杯后,她又局促地用衣摆擦了擦手心的灰。
“是……彤彤的老师对吧?”
水鹊点头,“对。”
女人尴尬地笑笑,“刚刚让你们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水鹊和李观梁对视一眼,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水鹊简单地和对方说了一下柳云彤在校的表现,女人边听边笑着点头,“嗯,是,噢,我们彤彤是好孩子嘛。”
水鹊又问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希望等到明年孩子还可以跟着直上初一班。
女人道:“应该的,应该的,好不容易邻村有学校,路途那么近,说什么也要读书的。”
屋里头的男人又跛着脚走出来,叫嚷着:“读读读,读个鬼书,读得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找男的嫁了离家乡,有什么用?!”
柳云彤看她爹出来了,躲到水鹊后面,还紧紧牵住水鹊的手。
女人皱着眉头反驳男人,“彤彤的学费一直都是我交,用不着你来说。”
“我看你们娘俩都是翅膀硬了是吧?”
男人说着,就要扯腰间的皮带。
李观梁沉默无言地挡在对方面前。
鹰目锋锐,冷声问:“说话不占理,你就要动手吗?”
他本来就是不怒自带三分威严的长相,此时横眉冷眼就显得凶神恶煞起来,身量又高大,和对面一把干柴似的男人两相对比,简直像是一堵墙。
柳云彤的父亲看了看他,终究欺软怕硬地收起皮带。
李观梁又反驳他刚才读书的观点,“你自己井底之蛙,大字不识,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屋里头午睡起来的老奶奶,一只眼睛白内障,另一只眼睛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指着李观梁,“你、你!你要打我儿子是吧?来人啊!打人了出人命了!”
她向四周围叫嚷着什么王法,什么独子。
柳云彤的母亲扶着额头叹气。
闹剧好一会儿才落幕,柳云彤和母亲把水鹊他们送到村口。
柳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对水鹊道:“老师你就放心吧,我家孩子喜欢读书,肯定会继续读的,还麻烦老师过来家访见笑话了。”
“刚刚家里的情况你们也见到了。”柳母黯然伤神,“刚结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准备带彤彤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回去住,彤彤她外婆外公家在谷莲塘里,上学也方便些。”
水鹊安慰了她几句,两边人道别分开。
回去的路上,正正好下雨,不过是小雨,水鹊坐在后座上,披起藕荷色的雨衣,给李观梁头顶戴上斗笠。
李观梁骑车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当母亲真是不容易。县城小学的学费很贵。”
对于村里人来说,一个学期四、五块,确实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柳母还供女儿在县城里上完了小学四年级。
雨势不大,水鹊就和李观梁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悠悠说着话。
水鹊有点儿好奇,“那十年前的学费也这么贵吗?”
他问的差不多是李跃青上小学的时候,毕竟那会儿要李观梁这个当哥哥的供弟弟读书。
李观梁道:“那时候两块六角多,一个学期。”
不过他的压力没有那么大,家里就剩两兄弟,不像柳家上面有老人要养,李观梁即便帮弟弟交了学费,吃饱还是不愁的。
水鹊抱着他腰,“那你们两兄弟关系一定很好。”
难怪剧情里,他骗了男主哥哥的感情,男主会那么生气呢。
李观梁迟疑了一下,“嗯。”
说多好也谈不上,毕竟是父母留下来的骨肉,他当哥哥的有这么一份责任,在弟弟成年之前供人吃穿读书,关心饱暖,一致对外。
要说多的,也就没有了,屋檐下淡如水的兄弟情,可能都是这模样。
等到李观梁把人送回知青院,雨势突然哗哗地下了起来。
闷雷一个接一个地滚向村庄,风吹得树弯腰,李观梁头上带的斗笠也刮倒在地坪上,如同自行车的车轮子一样骨碌碌滚动。
李观梁冒着豆大的雨滴,把斗笠捡回来。
水鹊把他从屋檐下扯进来,体贴道:“观梁哥,你先留在知青院避避雨吧,一会儿雨小了再回去。”
兰听寒和陈吉庆他们正在堂屋里干活。
这屋里没电灯,不点燃煤油灯,就不大亮堂,但白日里点煤油又太过浪费。
因此陈吉庆只能一手拿着鞋垫子,一手拿着针线,对准天井借光,偏偏又下雨,他乱七八糟地缝补鞋垫。
兰听寒坐在竹椅上,扶了扶玻璃镜片的镜框,手中是竹筷削成的织针和一团红色棉线。
水鹊好奇地上前,撑着膝盖看,“你在织什么?”
兰听寒把手中初具雏形的物件往他脖子上比一比,确认合适,垂下视线继续。
水鹊疑惑地问道:“夏天就要织围巾了吗?”
兰听寒看他,温声解释:“反正这么大雨,不用挑水上工,闲着无事就先试一试。”
他的目光转向门边的李观梁,颔首,“李队长。”
其他人也才从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纷纷打招呼。
李观梁反而比初见时局促一些,在和水鹊确认关系之后,他是第一次踏进来知青院的屋子。
陈吉庆抬着头缝鞋垫,被雨水劈了满脸,抱怨:“一连那么久干旱,一下就下这么大雨。”
苏天连着大半个月负责挑水到旱地浇灌了,附和道:“对啊,昨天玉米地里还密不透风,闷热得慌。”
雨水从天井灌进来。
水鹊回头看向门外,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连日积蓄在地面的干旱暑气,一经过冰冷的雨水浇灌,全都化作青烟跑出来,绕在村头村尾。
李观梁不便多留,水鹊把自己的蓑衣借给他,他戴着斗笠回去了。
水鹊望着门外的雨势吞没高大的人影,轻声喃喃:“什么时候雨才会停下呢……”
雨没有停下,接连落了三天。
在第三天上午,学校接到了公社的停课通知。
教室门口,有的小孩儿穿着雨衣雨靴,有的穿了不合身量的蓑衣,打着赤脚,都是在等待家里人接回去。
水鹊站在门口,要等班上的孩子们全由家长领回去了,他才能回知青院。
李观梁在村里看到了回来得早的小孩,一问才知道上午突然发了停课通知,他回去蹬了自行车,准备到学校里接水鹊。
路上遇到罗岗,是罗文武的侄子,两人打了招呼,问候的时候顺口互相问了去哪儿。
罗岗回答:“我叔让我去守大坝,雨势太大了,提防着可能发洪水。”
李观梁神色一紧,踩着自行车的力道大了,往学校去。
十几年前就发过一次大山洪,李家父母就是在水灾里丧生的,因为没经验,加上大坝水库不完善,村里死了不少人。
所以这几年一到农闲的时候,常常派人去修水库。
好在有惊无险,去到的时候,水鹊和最后一个孩子站在教室门口。
柳云彤的外婆来接她回去,水鹊和她道了别,锁好课室的门窗,才和李观梁一起回去。
才和李观梁说完再见,水鹊坐在门口看着雨势,知青院里其他人不在,可能是趁着不用上工,到供销社买换东西了。
白茫茫雨帘子里却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一个女人。
水鹊仔细一看,是柳云彤的母亲。
心中直觉不好,他重新披起藕荷色的雨衣。
柳母神色慌慌,“老师,见到我们家彤彤了吗?”
水鹊担忧:“不是外婆把她接回去了吗?”
柳母道:“我妈带孩子走到半路遇到了那个死畜生,他把彤彤抢走了,但是我跑去他家里,又说彤彤咬了他手一口就跑丢了。”
她说着,急得直锤胸口,“早知道我怎么也要自己去接。”
水鹊安慰她,“你先别急,我们分头找找,你再回家里看看?说不定彤彤已经回去了。”
“我去学校看一看,彤彤不会乱跑的。”
柳母点点头。
水鹊跑到李家,想要找李观梁,踩自行车去学校快一些。
李跃青洗着米,从灶房里出来,就看到水鹊急急忙忙、脸色苍白的样子,“怎么了?”
水鹊简短地和对方解释了事情。
李跃青严肃起来,放下手里洗米的活,从屋里推出自行车,扯了墙上的斗笠一戴,示意水鹊,“走吧。”
水鹊稍一犹豫,李跃青快速道:“我哥被叫去公社指挥室里帮忙了,接下来可能发洪水,他要随时准备开村里的高音喇叭,到时候方便广播通知。”
水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坐到后座上,抱住李跃青的腰,“你、你应该不会把自行车开进沟里吧?”
李跃青神色一滞,不敢置信地发问:“我在你心里这么不靠谱吗?”
他一蹬下脚踏板,发觉水鹊抱他抱得更紧了,于是笑了下,“放心吧。”
黑漆自行车在雨幕里疾驰。
高音喇叭广播里,穿出肃冷声音:“我是第八生产小队队长李观梁,接县革委生产指挥部紧急动员,大江上游交阜镇库坝已被冲垮,洪水越过堤坝,谷莲塘水库已经做好破坝准备!”
“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重复一遍,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自行车要蹬出火星子。
火急火燎到了学校,因为课室全是临走前已经锁上的,所以两人分开在操场和教学楼周边寻找人影。
“彤彤——!”
水鹊双手虚作喇叭状,呼唤柳云彤的名字。
“彤彤——!”
雨大得正午的天空仿佛是午夜,天连地,地连天。
雪亮的闪电,如同火蛇一般咬破乌云。
耀火闪闪,之后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水鹊听到了“咔嚓”的声响,他反应慢半拍地望向身侧不远的钻天杨。
10语气急促,“跑。”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方迅疾地搂住藕荷色的人影,李跃青抱着人,电光火石之间就地一滚。
钻天杨的庞大树身,正好砸在水鹊方才站的位置。
李跃青就戴了顶斗笠,方才风大吹到地上滚走了,现在整个人就是只落汤鸡,垫在水鹊身下。
连心有余悸的时间也没有了,滂沱大雨倾盆,学校地处低洼,边上的池塘与河汊里的水已经汹涌地满了上来。
水鹊听到了楼上传来叫声:“小水老师——小水老师——!”
他从李跃青身上撑起来,抬起头看去,原来柳云彤正在二楼,对他们招手。
李跃青爬起来,“彤彤你就站在原地!”
两人立即赶往楼上。
只这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洪峰来临,大水漫江,操场地坪的裂缝也看不见了,稍远的大江中央,发出奔腾的咆哮声。
学校当初建的时候精心选的平地,几乎就是建在下谷莲塘的地势最低处,水越涨越高,眼见着要吞没二楼来。
水鹊牵起柳云彤,对李跃青当机立断地说道:“去楼顶。”
他有教学楼各处的钥匙,打开了锁住的天台门。
最多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教学楼只修了两层。
眼睁睁见着江水已经淹没了第二层的走廊。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再继续上涨。
水鹊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坐下来。
他才发觉胸腔当中的不适,急促地呼吸起来。
李跃青急忙蹲下来察看他的情况,水鹊脸色发白地揪住他衣服。
给李跃青狼狈地拧了一手衣服里的水出来,水鹊有点儿想笑,但是他一想笑,症状就更加严重了。
李跃青无暇顾及其他,问:“你的药带了吗?”
他之前听水鹊提起过,每个月都要到卫生所拿药。
“那个哮喘冲剂呢?”
水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是白菜叶子,摇摇头。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对、对不起,老师,老师,你怎么样了?”
水鹊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埋头到李跃青怀里。
“我靠着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脸色白得要透明,把人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柳云彤一边抹眼泪,一边尝试控制情绪。
水鹊缓了缓,终于缓过劲来。
哭声和这边的情况,也很快吸引了到村子里抢险救灾的军队冲锋舟。
冲锋舟很快从河道那边破浪而来,一条小舟上分配了两名军人,军队里分了一个小队出来,专门负责救援村民。
水鹊昏昏沉沉,周围的声音好像都隔了朦朦胧胧的水帘布,听得不真切。
有人焦急地喊他:“哥哥?”
水鹊被对方抱起来坐进冲锋舟里,才有实感,尽力睁开眼睛来。
骨骼高大硬挺,胸肩疏阔,全裹在军绿色的衣服里。
板寸黑亮,削薄紧抿的唇,双目担心地盯着他。
有点儿熟悉,有点儿陌生。
水鹊好像,突然想起来了。
不止矮了弟弟一个头的哥哥,整个可以窝在弟弟怀里的哥哥,抬起手来,摸了摸弟弟水川的板寸头。
只有短短青色的发茬,摸上去很粗糙。
水鹊好奇道:“小川,剃头发了?”

李跃青自觉地跨进来,坐在水鹊身侧。
水川侧目多看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扫视而过,又迅速收敛起来。
如同部队里警觉的军犬。
确认学校范围内没有其他落难者,冲锋舟劈波斩浪往外面拐出去。
汪洋一片里,三天前还卵石露底的江道,只有黄色浑浊的水流,平时高大的钻天杨仅仅露出绿色的尖顶。
李跃青看了看河中,布着断裂的树杈、漂流的破布以及被撞晕漂浮起来的鱼。
这艘冲锋舟,还要继续搜寻下谷莲塘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受难者。
“还难受吗?”
李跃青侧过头,关切地询问水鹊。
水鹊摇摇头,“我感觉好多了。”
他坐在李跃青和水川中间的位子。
这一排在小舟里是靠前的区域,船头稍显狭小局促,尤其是水鹊左右边两个的青年人,长手长脚,坐在那儿,腿都窘迫得放不开。
青年人精劲的大腿,左右挤着水鹊的。
三人衣料淋得湿润,肌肉温热从紧贴的部分传到中间。
水鹊只好悄悄地尽量并起腿,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规规矩矩,格外珍惜节省空间,像是高中里坐姿端正、格外受到偏爱的标准三好学生。
李跃青看他那乖得纯得不行的样子,心头莫名发痒。
余光一瞥,水鹊旁边军绿上装的青年,正神情肃穆地望向远方搜寻落难者身影。
李跃青忽地偏头低声问水鹊:“这位是你弟弟?亲生的?”
“对啊,双胞胎,异卵双胞胎。”水鹊抬起下巴尖儿,有一点骄傲地补充道,“我先出生的,我是哥哥哦。”
李跃青定定看着他神气洋洋的小脸一会儿,忽然掩着唇轻咳一声,耳根发烫地转移视线。
为什么说自己是哥哥的时候,也能这么可爱?
水鹊其实不太明白李跃青为什么还加上后面的一个问题,弟弟还有不是亲生的吗?
噢对,他差点把继弟荀定忘记了。
77号特别高兴地贴一贴水鹊的脸,邀功道,【宿主,是77悄悄把宿主的记忆偷回来了!】
77号为了不妨碍宿主推进剧情进度,平时已经很少说话,只是看到水鹊在和李观梁聊起兄弟亲情的话题时,眼中有轻微的羡慕。
它自己在心中揣测,说不定宿主其实是喜欢和小世界的其他人有血缘或情感链接的,如果这样一来,大世界独自下决定,封存水鹊之前的记忆,其实不大公平,虽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记忆,也是源于77号定位时间锚点的错误。
水鹊在心里又是道谢又是鼓励了77号,把系统哄得晕乎乎地下线了。
李跃青偷觑水鹊一眼。
说实话,要是水鹊不说,谁也猜不出来旁边那个青年人和他是兄弟。
两个人的眉眼并不肖似,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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