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监察者阴阳怪气地学他平日里应答敷衍人的口头禅。
转而还是受不了他口中对齐朝槿的回护之意,蘸酸拈醋道:【唉,真是一对有情人,怎么办啊宝宝,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有毛病啊?
怎么又开始和以前一样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水鹊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生起闷气,于是翻了小小的白眼给他。
六日过去,再到了书院休息日。
酒楼底下的街巷日市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楼上垂下来的三尺旗幡随秋风翻动,扎绸挂彩,让游人一进城就能见到上面书写的鼓腹楼的招幌广告。
雕花木窗没合上,秋风偷香。
满桌的佳肴,小郎君却不怎么动筷,吃了几口就恹恹地放下了。
乌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上的筷子停顿,“你不吃吗?”
本来就没多少肉,细伶伶的,一顿不吃饱,不就要饿瘦了?
他明明是像从前那个崔三公子一样,就连二楼雅间也是订的同样的位子。
菜同样是点的那日小二报的那一顺溜儿的菜名,他当时全背下来了,一份不差。
八宝肉圆、笋煨火肉、黄芽菜炒鸡、酱炒三果……
一大桌子。
就连茶水也是洞庭君山。
乌淳不明白,他哪一步做错了吗?
水鹊看着一大桌子菜,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点吃腻了。鼓腹楼也没什么新菜色,有的新菜式还没齐郎做的好吃……”
“你吃吧,不要浪费钱点了这么多菜。”他劝乌淳。
他们就两个人,往日都是他和崔三那边四五个人一起吃,才是刚刚合适,水鹊本来就吃得有些腻了,最近换季不是特别有胃口,现在看到一大桌子菜更是压力山大。
没吃一会儿就撂筷子了。
小郎君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
乌淳茫无头绪,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不能让人高兴。
他和败犬一般垂头丧气地扒着饭菜。
整个桌子的菜,他一个人都能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怕水鹊嫌弃他浪费,让小二拿食盒来打包带走。
再待到七月末,天气彻底没了暑热,全然称得上一句天凉好个秋。
水鹊将鼓腹楼和书院食斋的饭菜都吃得腻了。
齐朝槿照常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出来下馆子,其实街巷上还有许多面馆食铺,水鹊没有去探过,他刚刚出了书院门,就又见到了眼熟的身影。
水鹊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没有相识的人经过,才招招手让乌淳跟着他走,得走得离书院远一些,以免被人发现了传到齐朝槿耳朵里。
毕竟这个阶段,他还没暴露勾三搭四的黑月光形象。
胡人眼巴巴地跟上来。
一直走到河畔的亭子里,这个时点各家各户都在晌午饭,因此也没什么人来。
水鹊凭栏坐在亭子的飞来椅上,脊背靠着红漆木栏杆,因为秋乏而撑着脑袋,眉眼懒洋洋和猫似的,看对方:“怎么了?今日又要送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做什么去了,最近频频给他送礼物。
前头一支青玉簪,后头一块白玉佩,看他好似对玉器没什么太大兴致,就改送象牙骨扇……
哪有人秋天送扇子的?
他好像只是见了什么东西值钱的,贵重的,就堆到水鹊面前来。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和现在这样。
乌淳揭开方才一直提在手上的食盒,他似乎真的换头换面有了钱,衣衫虽然还是那几件粗布衣,但是给水鹊装食物的食盒,都不像村野里竹篾编织的,成了三层黑漆嵌兽骨的。
揭开来,里头却不是酒楼中常见的佳肴。
水鹊眨了眨眼,身子往前倾斜,鼻尖动动。
“这是什么……?”他去看食盒里的食物,大大的饼子,“还挺香的。”
乌淳讷讷解释道:“是胡饼。”
他听之前水鹊念叨了一嘴,鼓腹楼有的新菜式还没齐二做的好吃。
族人和他说,要抓住小郎君的心,应当要先抓住人的胃。
那齐二的厨艺应当极好罢。
乌淳不常捣鼓灶房,没什么拿手的饭菜,他的水平仅仅限于将肉和菜煮熟。
唯一擅长的是胡饼,但那只是在面饼上撒了芝麻烤熟罢了。
中原人大多不太吃得惯。
他到曹婆婆饼行去,学了几日的胡饼,是中原人改良过的配方。
将芝麻、鸡蛋、酥油、牛骨髓油还有牛奶当作原料,发酵的面要细细揉成中间薄、四周厚的大饼状,小郎君太瘦了,面饼里头一定要裹上肉,戳戳花纹再放到炉子里去烤。
胡饼用手拿就沾油了,乌淳闷声不吭地抽出食盒底下的油纸,裹住胡饼,递给水鹊,喉咙发紧,不乏忐忑地道:“……尝一尝。”
胡饼隔着油纸也烫手,可见那食盒的保温效果十分好。
水鹊干脆就着乌淳的手,低头去咬胡饼。
周围厚的一圈入口绵软,香味四溢,他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乌淳,“好吃!”
他没吃过这个,觉得口感味道很新奇,咬到中间薄的地方还是薄脆薄脆的。
食盒第二层还有阿婆茶,也是乌淳向曹婆婆学的。
说是茶,其实应当和汤差不多,汤盏里是烤黄的板栗,他仔细剥去壳的胡桃,和半握白芝麻撒下去,乌淳得用炭火烧得茶水滚沸,覆冷水,再滚沸,就又覆冷水,循环往复三次。
水鹊喝完一整盏茶,唇角弯弯地夸,“这个好喝。”
乌淳怔愣地去瞧他,因为温热的茶水盈得脸颊粉粉白白的,荡着个小窝。
他只见小郎君对齐二这么笑过。
一时间热流涌上心头,欣喜得要痴了。
乌淳喉头一滚,郑重而诚笃地道:“你喜欢,我往后都做给你吃。”
但一提到往后这个词。
他的神色再灰暗下来。
从粗布衣的怀兜里取出一个平安扣。
那应该有好些年头了,用的玉也没有之前送的簪子名贵,吊坠着平安扣的绳结暗红,粗糙起毛,仿佛多用一些力气就要断了。
他放到水鹊手心里,声音粗哑,“送给你,你若是不喜欢,就扔了。我过些时日要离开长州县,但定然还会回来寻你的……”
水鹊联想到这段时间的反常,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严肃地问他:“乌淳。你要上哪去?”
乌淳摇摇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那只兔子,我养着很好,你还要它吗?”
路途漫漫颠簸,他断然是不能带上兔子的。
“你不要,我就回去放了,”乌淳说,“你还要,我就明早送到齐家门口去。”
水鹊看他不愿意透露去向的样子,就道:“好吧……那你送到门口来。”
乌淳点头,定定盯了他许久,开口问:“还能再亲一次吗?”
水鹊赶紧捂住嘴巴,猛地摇摇头,“不好不好。你那是咬人,我嘴巴疼。”
乌淳神色黯然,“那齐二呢?他怎么亲你的?”
“他亲的比我要舒服吗?”
他问得很认真,好像不是在青天白日里说这些桃色话题,而是真的在请教一般。
鹰目一秉虔诚地盯着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要怎么样才能叫你欢喜?”
有人策马而过,年轻气锐,一身窄袖玄色蟒袍,马蹄下的路面扬起烟尘。
闻言侧目。
水鹊急急忙忙地捂住乌淳的嘴,好让他别再突然直白地问出这种暧昧的话。
第二日,乌淳果真将装着白色兔子的竹笼,放到了院落门口。
齐朝槿在竹编大门底下发现的,不过没有见到送者的人影,但他记得水鹊之前喜欢那只白兔子,也能猜出来是偶尔与水鹊有往来的猎户送的。
他一手提了竹笼,另一只手还挽着木盆。
刚从外面捣衣回来,木盆里除了洗净的衣衫,还有盛了四分一陶碗的草尖露水。
这日是八月初一,六神日,清早取碗露水同朱砂一起研磨,小指蘸上朱砂水,点在额心与腹部,可以使孩子去除百病,不受疾病侵扰。
大融江南一带把这样的习俗叫做“天灸”。
兔子笼搁置在灶房边养着小鸡的矮篱笆外,他在院落里研磨朱砂水。
秋天的日光暖融融的了,今日书院放假,水鹊还没睡醒。
齐朝槿回到卧房里,卷起竹帘。
日光流进来,水鹊抱着布夹被,里面缝了茅花絮,正适合秋凉时节。
他眼睛都没睁开,伸手掩了掩光线,侧过身背对窗子还要继续睡。
被子全让他一个抱了,分明也没那么冷,还伸出一条腿到被面上夹着,夹得絮被皱皱巴巴的。
亵裤因为翻身的动作往上挪,裤脚下露出细巧的足踝来,肌肤阳春雪似的,堪堪要融化在煦暖秋光里。
絮被的一个被角就压在侧脸底下,挤得脸颊肉和唇瓣都堆起来。
齐朝槿立在床边,清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日影移动,他才恍然醒来一般。
捧着碗朱砂水,骨节分明的小指用指腹一蘸,温温凉凉,点在秀气的眉眼中间。
丹砂色泽朱红。
点缀在清灵灵纯然的一张脸上,莫名生出几分俏俏的靡丽,真像了话本里勾勾手指就叫穷书生神魂颠倒的狐妖了。
齐朝槿怔怔地盯着他瞧。
薄薄的眼皮颤一颤,水鹊睁开眼睛醒来看到是他,自然而然地弯弯唇角,一双手就攀到齐朝槿肩颈上,亲昵地贴近他,“齐郎……今早吃什么啊?”
双手环着,手臂上一点软肉就这么夹着齐朝槿发僵的肩颈,馥郁的香气闷闷地全涌过来。
又像光靠一身香气就能使人皈依的小菩萨。
齐朝槿的身形愈发硬巴巴得和铁打铜铸一般。
“……桐皮面。”他喉咙发涩,淡声回答。
水鹊松开他,齐朝槿挪远的手还握着那朱砂水的小陶碗。
他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他就是因为点在眉间凉凉的水醒来的。
齐朝槿向他解释:“露水磨朱砂,六神日点在额腹,祛百病。”
“原来是这样。”水鹊点点头,他自觉地撩开亵衣,用嘴咬住,好空出手来去拿床边案几上的木梳子,边梳头,边咬着衣角口齿不清地说道:“好了……泥点吧。”
他说话黏黏糊糊的。
齐朝槿却眼睛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
水鹊半分不在意,撩起亵衣又急又快,咬着那衣角,连自己胸口与腰腹一并凉丝丝的都没发现。
齐朝槿只是余光一瞥,就见到了随着呼吸起伏,雪白的肌肤上鼓起来的一小抹粉弧。
分不清是朱砂水的红,还是那圆圆的晕粉,色泽更漂亮。
他怕点歪了,水鹊还好端端梳着乌发等他作天灸,齐朝槿只能半覆眼皮,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
小指僵硬地摁在朱砂中,指腹微凉,轻轻点在小小的肚脐眼上方一寸的位置。
齐朝槿耳朵根滚烫,急匆匆地撇开脸,望着地面,哑声道:“好了。”
水鹊松开嘴巴,上下唇刚才隔着衣角互相咬着,现在放开了就是红洇洇的。
齐朝槿将陶碗搁在案几上,帮水鹊用簪子束起乌发,问他:“后山的板栗熟了,待吃了早饭,你要一起去捡吗?”
水鹊:“嗯嗯。”
后山上之前摘山桃的地方附近,有几棵栗树,好多年头了,落下来的板栗用手套裹着捡起来,齐朝槿说到时候傍晚回来了做糖炒板栗。
“中午我要到城北陈氏书画铺去。”
齐朝槿问他要不要进城。
水鹊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吃了晌午饭就跟着齐朝槿进城去好了。
从西南门进去,还是熟悉的坊市街巷,但是忽地每家铺子前都挂起了花灯,有的还扎起了金红彩布装饰,尤其是高高的鼓腹楼,旗幡招展,用彩色绸帛结扎起棚架,结了花鸟流苏的饰品,贴上橘红橘红的灯笼。
齐朝槿看他好奇,说道:“八月十五快到了,铺子老板都在准备。”
长州县的中秋灯会是每年的重头戏,届时的夜市,满城上下灯烛映照,火树银花。
水鹊忽然一手扯住齐朝槿的袖子,另一只手不太好意思地掩了掩自己额头的朱砂点,“怎么都是小孩子点的……”
他就没见到大人还点额头朱砂的,不是祛百病吗?
难道是专门祛小孩的百病?
水鹊抬眼一看齐朝槿,他额头干干净净的,于是嘀嘀咕咕道:“你怎么自己不点,光给我点了……”
满大街就他一个大人点了朱砂,剩下皆是斗草、打木陀螺的小孩,水鹊感觉怪害臊的。
齐朝槿理所当然地解释:“水鹊,我已二十有一了。”
换言之,他已然及冠一年了。
水鹊差点忘了,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将他的身体年龄调整到了18岁。
可不就还是少年郎。
他还是有点不大好意思,视线往旁的地方撇去,却蓦然顿住。
高大眼熟的胡人男子领头,旁边跟了三两个同样眉深鼻高,但着袍服、戴巾子的胡人,还有一个身材瘦削干巴、蓄着一把黑胡须的中原男子,瞧着像文人装束。
一行人进了鼓腹楼,酒楼小厮招待着,引着他们到楼上的包间去。
里头除了乌淳,其他的面孔水鹊毫无印象。
联想到乌淳这几日的反常,水鹊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齐朝槿追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们一行人的踪影了。
水鹊眼珠转一转,摊开手心,“齐郎给我一些钱,我要到西大街梅家食铺去吃小食,不陪你去城北了,走这么远路。”
西大街梅家食铺卖许多小食点心,还卖鸡碎、腰肾的风味小吃,每份才十五文,因为物美价廉很受长州县人的喜欢。
这边是城西南,走到城北差不多还要半个时辰,齐朝槿也觉得远了一些,水鹊不愿意走的。
就给了他一百文,让到时候在梅家食铺等自己。
水鹊见他背影过了坝子桥,往城北方向走远了,他看了眼鼓腹楼的彩帛棚架,抬步进去。
酒楼的几个小厮基本都认识这个常常同崔三公子一起来的熟客了。
其中一个机灵的直接迎上来,“郎君可是要上二楼包间去?”
水鹊点头。
小厮一边上楼梯,一边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郎君和崔三公子常去的那个包间现下有人了。”
水鹊敏锐地问他:“可是那几个胡人?”
小厮道:“对对,郎君瞧见了?好像是胡人戏班子的吧,但那袍子的料子可是异常名贵啊……”
小厮感慨着,什么时候戏班子也这么挣钱了?
“那我要他们对面那间。”水鹊知道齐朝槿刚刚给他的一百文都不够二楼包间茶位费的,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账目记到崔三公子头上,他下次来一并付了。”
反正崔时信答应他了,到酒楼吃饭就找他的。
他有些理不直气也壮地想。
水鹊是吃了晌午饭来的,没点什么,光点了一壶洞庭君山茶,就让小厮先下去了。
他包间的门没完全掩上,掩了一半的,好时刻注意着对面的动向。
对面好像也不是来吃饭的,他看小厮进出也只是送了酒和下酒小菜进去。
也不知道到底在聊什么,水鹊屁股都坐疼了,对面的包间门始终紧闭着。
这都快要过了一个时辰了吧?
水鹊支着脑袋,等得昏昏欲睡,眼皮还尽量半睁着留意对面。
冷不丁地茶杯摔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伴随着楼下小厮伙计的叫喊:“不好了——走水了——快、快找潜火铺和军巡捕的大人们来!”
潜火铺是大融各个城池里负责灭火消防的,一走火,街上就容易发生人群踩踏,还需要军巡捕来维护治安。
着火了?
水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浓烟滚滚,那火势是从二楼窗外彩色绸帛扎的棚架开始的,布帛红纱还有花灯,一点就着,火势冲天。
酒楼外围整个楼全是熊熊烈火,秋风一吹,火焰就燎到内部来,点着木梁。
各个包间的客人如惊弓之鸟,涌出包间逃命,作鸟兽四散。
水鹊跑出包间来,熏得连连咳嗽。
有一高大男子从他旁边的包间跨出,猛地踹开胡人那一间。
窗牖大开着,火光冲天,空余摔碎的茶杯和潦倒的酒坛子。
他怒骂一声,转过身。
窄袖护臂,斗牛补青曳撒袍,腰封还是那蹀躞带,还配了刀。
眼角疤痕因为脸上不好看的神色,充斥出十足的戾气来。
余光瞥见水鹊还怔怔地看着他,一副不太明白情况的样子,魏琰上前,他的音量有些高了:“你怎的还不逃?走火了不怕?”
乌烟滚滚。
魏琰一脸厉色,活像阴曹地府里收人性命的来了,气势汹汹,一把扛起水鹊,托住人大腿。
他下楼时三步作一步地跃,肩膀硬邦邦的,硌得水鹊疼。
出了鼓腹楼,外面潜火铺人员已经背着大水袋和配套的竹筒来灭火了。
魏琰将水鹊放下,语气不乏故作凶恶的成分,“你说怎的这么巧?我查这些胡人,十次有八次你在附近,尤其是和那个杂种,来往这么密切?”
他脸侧熏黑了一抹,和疤痕一衬,狼狈又凶狠,可水鹊还是白白净净的,就是在楼里闷得厉害,脸颊粉红。
魏琰一瞧他脸颊红,就觉得这人说不定是心虚了。
但是再细看。
满脸无辜,眨了眨眼,好像一点儿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雪腮粉润,眉间的朱砂愈加红灔。
魏琰剑眉锁紧,上下打量水鹊几眼,狐疑道:“你今日不是兔儿变的,改扮作小观音了?”
楼外街巷人群涌动,魏琰生得高头大马,硬是挡出一个安全的小圈来圈住水鹊,好让人能听清楚自己说话。
“你怎的也不为自己辩解,撇清嫌疑?”魏琰更是觉得奇怪,揣测问,“难道是在酒楼里头给烟熏哑了?”
他大手伸过来掐水鹊两侧的脸颊肉,想让人张开嘴巴给他瞧瞧喉咙。
水鹊就只能仰着头,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西南城门外冲进来一队兵马,穿着沉重的甲胄,甲光在夕阳底下闪闪,正是军巡捕的人手,高声喝着,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远远的巷口骑来一匹骏马,停在魏琰他们前面不远处。
飞鱼袍的男子翻身下马,还擒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是水鹊最初见到的胡人一行当中唯一的中原人。
飞鱼袍男子扭送着中年男人,因为不便行礼,就对魏琰低头道:“多谢小侯爷的良驹,助臣下抓住了从苏吴府来的反贼。”
魏琰微一颔首,问道:“梁百户大人有功,另外几个胡人呢?”
百户是飞鱼袍男子的官职,隶属拱卫司,领了皇命从京城赶到此地,来查苏吴府的吴王私联大襄胡人,企图通敌叛国谋反一案的。
有了魏琰相助,接连一个月往返苏吴附近,果然让他们在苏吴府旁边的长州县,捉住了目前这个吴王的幕僚。
梁百户额际冒出豆大的汗珠,膝头狠力一抵吴王幕僚,让他死鱼似的跪在地上不能动弹,才一拱手,“胡人奸滑,不见踪迹,部众还在全力搜寻。”
魏琰冷冷应声:“嗯。”
梁百户战战兢兢地抬眼,却见往日阎罗王似的魏琰,和一个玉面小郎君牵牵扯扯的,满腹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浑如刷漆的两眉一横,魏琰强行箍住水鹊的手,不让人掐他手臂,对着梁百户,还是自持冷肃地说:“此人有重大嫌疑……我要将他捉拿了,单独讯问。”
水鹊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下真真是小泥菩萨落难了。】监察者轻哂一声,看破不说破,隐晦道,【你使唤他背你过河,他巴不得,你信不信?】
魏琰又被旁边的人掐了一把手臂,拧起眉。
他才说他两句。
怎么气性这么大的?
水鹊认认真真的,慢吞吞一字一顿道:“什么嫌疑……你不要污蔑我。”
魏琰想到这人平日里和领头的胡人来往密切,心一横,说道:“那你得同我回去说清楚了。”
他架着人送到马背上,自己也利落地翻身上马,双手穿过去拉缰绳,轻轻松松地就把水鹊困在胸膛前了。
第65章 嫌贫爱富的黑月光(14)
魏琰也不待人出声,刚劲的小腿一夹马肚子,扯着缰绳,马便掉头疾驰。
坊市这边刚刚发生火情,街巷拥挤,魏琰驱马从西南门出去,绕着外城的坌土驿道,转城西的方向去。
他这马是吐谷浑使臣今年正月来朝觐时进献给皇帝的。
圣上知道他好马,特地赏赐予他。
是吐谷浑那边的青海骢马,雨鬣霜蹄,毛色白皑皑,又称作“白龙驹”,因为是朝觐进献,另有一层政治的意味在,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还是叫比千金还要娇贵的小郎君吃了苦头。
魏琰爱马,但是对马具没什么讲究,不像那些京中的高级官员,骑个马还讲究什么紫线座马鞍,从前跟着安远侯在北境戍边的时候,一有朔丹的游牧军民来侵扰,就是马背只简单披了层皮革也照样骑得。
因此他这会儿用的马鞍,使用价值远远大于工艺价值,厚实,仿佛金石之坚。
水鹊去揪他牵着缰绳的手臂,他那点力道,魏琰小臂上还绑了山文甲护臂,隔了层障碍,差点没发现水鹊的小动作。
“你怎么了?”魏琰微低头去问。
魏琰从前没想过会同别的人共乘一匹马,这马鞍是单人的,两头翘,中间平的地方坐人,两个人不是坐不下,就是挤得慌。
魏琰都要往后坐到后鞍桥去了,水鹊还在不安稳地挪动着向后退,如坐针毡,正遭受无法忍受的折磨似的。
小郎君后退着、后退着要一整个嵌他怀里去,魏琰这么微小的低头幅度,就能见到那截雪白的后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香。
他是洗澡都要用花瓣的吗?
魏琰闻不出来是个什么香味,细细闷闷的,甜稠得将近叫他晕乎了,呼呼秋风也吹不散,反而因为水鹊坐在他前面,香味全顺着风往他鼻腔里钻了。
前面的人还在艰难挪动,调试位置,细细弱弱的声音给风声盖住了,“疼……”
魏琰的眉峰一挑,视线还盯着路面,但脊背微伏下来,偏着头凑到水鹊脸侧,“你方才说的什么?怎么猫叫似的?我没听……”
“清”一字话音还没落地,水鹊直接咬他耳朵。
这不是情人之间的咬耳朵,是实打实的泄愤。
魏琰“唉哟”一声,他猝不及防地受到攻击,下意识蹬着马镫一夹马肚,白龙驹疾驰得更快了。
这外城的路是用三层熟土坌实的,看着平整,但也比不上城里铺砖的坦途。
白龙驹风驰电掣起来,马背更是突上突下地颠簸。
水鹊顾不上去咬人耳朵了,他一松嘴,魏琰的耳朵上留了个牙印,隐隐有要破皮的迹象,但是好歹没有渗血。
反倒是他自己,颠来簸去的,木制的马鞍硬邦邦,他穿的还是秋凉时分的长衫,料子还不够厚实,马鞍硌得他大腿生疼。
顾不上难为情了,水鹊呜呜咽咽地说:“腿疼,我腿疼……”
骑马压根没有和77一起看的古装剧那样有意思,也不像之前亲眼看到崔三他们骑马时的潇洒威风。
为了防止木制马鞍直接接触磨坏了马背,马鞍底下还垫了鞍下毯,但那鞍下毯的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马感受如何他不知道,但水鹊的小腿肚磨得麻麻痒痒的。
魏琰也不知道给马鞍上再垫个柔软些的鞍上毯,水鹊感觉自己大腿可能磨破皮了。
他不敢坐实,于是一路上就光顾着去踩魏琰蹬着马镫的脚,借力往后靠,嵌在人家身上虚虚坐着。
小郎君浑身的肉好像全堆到大腿根和屁股了,软软绵绵地压着魏琰,香气又如梦似幻地扑鼻。
魏琰反正是神魂恍惚了。
不过他这次总算听清楚了水鹊低低切切地在说什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娇贵得腿疼了?
他这也不是在行崎岖七回八转的山路啊?
但听人好像声音呜咽着要哭了一般,魏琰紧张地问道:“之前伤到腿了?怎么骑马还腿疼?”
他扯弄缰绳,放缓了白龙驹的移速,好在驿道下一个拐口,从城西门进去,穿了一条街巷,就是魏琰托崔父在长州县看好后新置办的宅子。
三进的宅院,据说是前朝一个江南富商的宅子翻新的。
气阔的石狮子口中衔珠,红漆广亮大门敞开着,院门内两个家僮见他回来了,有一个立刻上前迎接,另一个急急进屋中沏茶去。
魏琰将白龙驹堪堪停好,腿一跨,翻身下马。
他伸出手来想让水鹊借力下马,也是这时候才能观察清楚人到底哭没哭。
哭倒是没哭,但反正表情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尾垂垂的,隐约有点红了。
看着是真的生气了,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的,一字一顿地谴责魏琰:“你这是虐、待、嫌、犯!”
说完,自己委屈上了,嘟囔道:“何况我还不是嫌犯……你先是凭空污蔑我,还害我这么难受。”
他腿根颤颤的,想踩着马鞍跨过来一条腿都难。
魏琰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是水鹊之前就伤了腿,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和他一起骑马弄出来的。
“这怎么就说是我虐待你了?我不是同你共骑的吗?”
魏琰百思不得其故,他就没见过这么身娇肉贵的人,那马鞍虽说是木制,但好歹周体打磨光滑,一丁点刺也没有的,怎么还能骑得腿疼?
他看水鹊下马抬腿维艰,生怕他纵身翻倒了,魏琰只好上前架着他下来。
水鹊倒吸两口凉气,大庭广众的,他也不能去检查自己大腿,他怀疑真的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