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西江书院放了田假,需得待到7月方才回去上课。
齐朝槿从官府出来,神使鬼差地走到了东边的坊市,万货汇聚,分行列市,大小铺席,酒肆茶楼碧瓦朱檐相接。
衣绢铺子的伙计见他在外驻足半晌也没进来,虽说人长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但一身白葛衫都洗得衣角发旧泛黄了,一看就是乡里人。
摇着蒲扇面露不耐地问:“郎君站这么久,究竟买不买啊?可别阻挡了我家生意。”
齐朝槿摩挲了一下长袖里的几串铜钱,“你家绢一匹几钱?”
伙计稍稍提起精神,“那可不便宜呢,我家铺子的绢是从青州来的,县令家的公子都爱从我家购置,一匹少说四五贯钱!”
齐朝槿:“……”
一贯一千钱。
一匹绢做两件衣,抵得上他全副身家了。
水鹊抱着木盆,盆里放了捣衣杵和皂角还有昨日换下的衣裳。
从院子里出来,还记得把竹编的大门挂上锁。
院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清凌凌的小河流淌着经过。
他起得晚,醒来都日上三竿了,男主在灶房里炖着清粥小菜,人影都不见。
水鹊有点担心他要把自己送走。
他想着自己得展示一下他的作用,他也不是白白吃人饭的!
能同时容下七八人的长石板突出在河流岸,一看就是平日里洗衣裳的地方,光溜溜的没长青苔。
水鹊弯腰,把木盆“咚”地一下摆到石板上,当即喘了口气,揪着袖口擦擦额际的汗珠。
他蹲下来,倒出盆里的脏衣衫,取了一件丢到水里,又拖着水重重提到石板上。
监察者01语气冷冰冰的。
【差不多行了。】
【你真要给他洗衣服?】
水鹊嘀嘀咕咕:【可是剧情里不是要给男主嘘寒问暖体贴他生活吗……】
不干活怎么能体现他贴心呢?
监察者冷哂一声,随后又缓了语气和水鹊说:
【叫你嘘寒问暖,你多哄哄他不就好了。】
【宝宝,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水鹊没吱声,用捣衣杵捣了两下衣服,差点都要把衣服落河里冲走了。
怕越帮越乱,他还是停下动作,光蹲在小河边百无聊赖地划水。
齐朝槿从河岸对面回来。
大融朝平民一日平均收入100文,之前家中靠体弱的齐母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拉扯大两姐弟,姐姐齐雪茹早两年嫁人了,齐母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医馆的郎中说得的是朝里妇科圣手都无法根治的绝症,后来家里就靠齐朝槿给人代写书信勉强维持生计尚且不够,还要每日抓大量的药,常常有入不敷出的情况。
即便如此,坚持了三两年,齐母还是病逝了。
齐朝槿操持完丧事,又守灵三月,接着边读书边接些营生,有了秀才功名在身,营生好接上许多,接连几个月不眠不休代写书信、卖书画、给村塾讲学、题字写对联、作碑文……才还上当初东借西贷用以买药的四万钱。
他一个人过活,本就清简寡欲,日日清粥小菜,葛衫打上补丁也能够继续穿,因而无债一身轻后都是得了闲就念书,偶尔才接点营生供自己生活。
手中只有四千余钱。
绢买不起,但一匹纱也得一千八百文,买回去缝制也来不及,齐朝槿转了步子去成衣铺。
他对衣裳这些身外物不甚在意,买的是铺子伙计说的京城时下流行的款式。
一件对襟宽袖花纱短衫,一千五百文。
家中只有草鞋,这人金贵,一穿走不了几步路足底就得磨得长水泡,又得购置一双乌皮皂靴,八百文。
再去坝子桥的肉铺提了两斤猪肉,80文。
手中的钱就去了大半。
最后给自己买了枚30文的松烟墨。
齐朝槿和团扇铺子的老板谈妥了生意,明日起每日为铺子画三十柄团扇,酬劳日结。
他站到河岸边,水鹊还蹲着在石板上,齐朝槿淡声问:“在做什么?”
水鹊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给他吓得一个激灵,齐朝槿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领子,才堪堪稳住,不至于纵身落水。
他还没说什么,水鹊倒是嘟囔起来:“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齐朝槿启唇要说话,这人便仰着脸嘴角翘翘,邀功似的,得意洋洋:“我正给你洗衣服呢。”
齐朝槿半阖眼,视线落在石板一整团的衣裳。
“……这是你的衣服。”
衣服浸了水,又都是贴身的白色亵衣,水鹊哪里分得出来。
齐朝槿这么一戳破,他多少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说:“我和齐郎的关系……怎么用分什么你我?”
说得好似他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弟,同穿一条裤子长大。
齐朝槿默然不语。
还是说这人留在他家给他当小郎君来了?
大融朝男风并非像前朝一样谈之色变,官宦人家娶男人的也不在少数,因此郎君是客气称谓,可若是称呼旁人“小郎君”,一层是寻常意思,深想的另一层也多少有些揶揄的意味在。
水鹊还讪讪地垂着脑袋。
他木簪没束好,河边风凉,一缕乌发吹落恰恰贴着段雪白的脖颈。
怎么不说话,齐朝槿这样沉默弄得他多尴尬啊……
水鹊都要扣手指了。
身前站着的人终于问:“洗的如何了?”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齐朝槿这是明知故问,湿水的衣服上皂角磨的泡沫都没有。
他从河岸对面回去放东西时,余光一瞥,水鹊正在打水漂。
水鹊怎么好说自己差点把衣服冲河里去了。
他只好不尴不尬地摊开手来,抬眼多少显得可怜巴巴地说:“这河水太冰,我搓衣服把手都冻红了。”
时值盛夏。
齐朝槿实在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去看那老老实实摊开的一双手,粉白细腻,不管是柔嫩掌心还是细长的指节,那是一点茧子都没有的。
指腹确实发白透红,齐朝槿想,这多半是玩水玩的。
他说:“还是我来罢。”
水鹊站起来,乖乖给他让出空地。
齐朝槿做粗活习惯了的,他的手掌也不似县里的同窗那般,光握笔的指节长茧,手指根部、掌侧面乃至虎口,都布满了粗糙茧子。
手起手落,捣衣声阵阵。
“等一下!”余光一瞥,水鹊赶紧扯住齐朝槿的袖子,“这、这件还是我自己来洗。”
白色的亵裤就这么摊在石板上。
齐朝槿眼皮一掀,他本来觉得没什么所谓,但看水鹊耳朵尖红红的样子,倒也觉着手里薄薄的布料烫手起来。
喉头紧了紧。
齐朝槿面色不显,只眉峰微挑,“你自己洗,一会儿你的……就冲到河里去了。”
若是粗俗些的人,现下就该说,冲到河里的薄薄亵裤,凭那皂角都洗不去那贴身衣物的香气,让高壮的村野莽夫捡到了,指不定要揉皱了夜里反复嗅闻,想着是哪家的小郎君细皮嫩肉一身香。
水鹊其实也不太信任自己的洗衣水平。
齐朝槿低着头,耳根烫着,面不改色的搓着白色布料。
他正想过清冲水。
河流上游却漂来点点血腥,把清凌凌的河水染红了。
水鹊往河流上边看去,就二十余步远的木桥头,一个猎户装扮的男人,戴着笠帽,粗布短衣,正蹲在河边杀鸡。
鸡喉道已经割开了,放血的时候来不及盛在木碗中,因此落了鸡血到河里。
水鹊生怕他直接就在河里开始拔毛。
他走上前去,客客气气地问道:“你好?”
村里人鲜少这么客套说话,尤其是对着他。
男人抬起头,笠帽下的眉眼锐利深邃,微抬起的下颚线条凌厉,一双鹰目没什么波动,也没做什么表情,但就是平白给予人一种阴鸷感。
似乎是融合了塞外胡人血统。
粗糙的手掌把握着雉鸡的脖子,草鞋边搁置了一把饮血短刀,身上紧实便于动作的粗衣,半蹲而绷出后背沟壑分明的肌肉。
感觉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于是水鹊更是细声小气地和他说话:“你能不能到河流下游去处理啊?”
齐朝槿家在青河村口,这里是绕村河流的上游,平日里许多人到这边石板洗衣服,久而久之约定俗成的是糟污要处理的都到下游去。
乌淳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身材更是粗犷高大,结实肌肉覆盖着胡人高而宽的骨架,光看腰腹也将近宽了水鹊的一倍有余。
青天白日的,不答应的话,也不能打人吧……
水鹊抿紧唇。
乌淳垂眸看他,鹰目深邃。
这人雪白的一张脸,就那么点儿,甚至没有他巴掌大。
胳膊和腿也都细伶伶的。
乌淳脑子算不上灵光,甚至能称一声木讷,光一身胡蛮力气,都想不通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养大的。
或许是因着有胡人血统,平日里青河村没人会凑上来和乌淳说话。
一半由于乌淳是外来的,青河村农户多半排外,另一半是因着他瞧着可怖,村里凡是有孩子的爹娘都以他的名目止儿夜啼。
眼前的人显然也是怕他的。
鼓胀唇肉由于主人惴惴不安,给抿得红红的,乌淳觉得那比他上县里卖野猪肉时,路过那些脂粉铺子货架上摆的胭脂还要好看许多。
水鹊给他幽幽一双鹰目盯得额际冒汗了,还是据理解释:“我们在石板那边洗衣裳,你在这里杀鸡的话,水就脏污了……”
乌淳抬目掠过。
河边的青年似乎也没想水鹊直直上来和他说话,担心他们起冲突,都放下了捣衣杵,准备前来察看。
石板上摊着的亵裤,长短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那青年的。
乌淳的目光转移回眼前的玉面小郎君身上。
整日里没和人说话,他开口时声音艰涩:“知道了。”
倒是背着猎弓,一手拾起短刀和木碗,一手提着放血的雉鸡,自顾自沿河流到下游去了。
雉鸡的血液还顺着脖子汩汩流,浸红背羽,再滴滴答答黏连在过路的草茎上。
齐朝槿原先以为水鹊纯然的长相,饮食清淡,但对方却告诉他想吃爆炒肉。
水鹊看着齐朝槿在木头砧板上剁猪肉,眼睛冒光。
他好像有些报复性的情绪在,因为常年在实验室没吃好,有条件了就格外喜好荤腥、口味辛辣的食物。
齐朝槿被他期待的视线一直盯着,浑身不自在起来,尤其是水鹊时不时就要夸赞道:“齐郎真厉害……”
他们家情绪多内敛,平常不会直白的语言称赞。
齐朝槿薄唇抿成一根线。
精肉都切成细薄片子,酱油浸净。
他说:“要生火了,到外头去。”
实在是怕了水鹊给烟熏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盯着他。
没自己什么事了,水鹊退到灶房外。
倒入烧红的铁锅爆炒,炒到片子肉泛白,再捞起来切成丝状,拌以糟腌萝卜、花椒、香油。
齐朝槿端着一碟爆炒肉丝出来。
却见水鹊折了屋后种的仙人掌一个头部,用院子里的小刀切了片。
齐朝槿问他:“在做什么?”
“啊……外头有个小孩来找你玩,我看他长了猪头肥。”水鹊说,“他说他叫虎子,他娘让你给他肿起的腮帮子用毛笔画个虎字呢。”
虎子是不远的邻居家的小孩,才7周岁。
齐朝槿小时候也得过腮炎,农家人又叫它大嘴巴、猪头肥,因为腮腺肿胀得不好看。
村里人信一些土方子,用毛笔沾了墨水往腮帮子写虎字,说是会把猪头吓退了。
死得早的齐父从前是郎中,齐母也略懂医理,和他说这是没用的,得用仙人掌片贴了消肿,或者用天南星根磨醋外搽。
屋后的仙人掌就是齐朝槿小时候种下的。
水鹊会知道则纯粹是因为隔壁实验室有个神神叨叨的实验体,自称医药圣手,看他年纪小天天揪着他灌输什么医理。
他大多数时候左耳进,没出右耳就忘了,光记住了些浅显的。
殊不知齐朝槿已经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家里开医馆的,若是赤脚郎中家庭也养不出他这样的。
虎子还在院门口捉蛐蛐。
一见水鹊出来,眼睛一亮,“神仙哥哥!”
连往日爱粘着的齐朝槿都视而不见了。
水鹊把仙人掌片摁在他腮帮子上,虎子当即满脸皱巴巴的,水鹊又和他说了要自己扶着脸压好了才能治病。
虎子嚷嚷:“可是这样虎子就不能捉蛐蛐了!”
水鹊板着脸,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和虎子平视,“虎子小哥,你听话不听话?”
七岁的虎子还没给人喊过小哥的称呼,家里的妹妹还不会开口学说话。
他扭扭捏捏地羞涩道:“好,虎子听话,神仙哥哥能和虎子交朋友,以后和虎子一起玩吗?”
水鹊摸摸他脑袋,“当然可以了。”
齐朝槿默不作声地看着。
虎子一走,没到晚上,齐朝槿家里有个天仙似的菩萨哥哥、神医哥哥就传得大半个青河村都知道了。
翌日,齐朝槿需得赶早到长州县里,在日市开之前,给团扇铺子的老板画上三十把扇面。
他锅里用热水温着肉糜粥,就出门了。
水鹊今日起来得比昨日要早些,不至于说日上三竿。
他捧着碗喝粥,坐在院里的小圆墩上。
有人敲了敲竹编的大门。
因为怕水鹊要出门,齐朝槿没落锁,但青河村的家家户户基本也都知根知底,不需担心有人偷盗。
水鹊把碗往灶房台上一搁,先给人开门去。
拉着竹编的栅栏,两页竹门大开。
日光温热热的。
戴着笠帽的男人,深邃眉骨正好掩在背阳的阴影里,左手提着一只雉鸡,右手不自然地屈着。
水鹊没想到会是他。
监察者还学古装电视剧里拿腔拿调地嘲讽:
【莫不是害相思了来找小菩萨看病吧?】
况且这又不是年节,哪里来的菩萨要拜?
“怎么是你?”水鹊一边讶然,一边低头将两页竹编大门内收到两侧,腿脚轻踢角落专用来堵门的石头,以免风一吹又自觉掩上门了。
粗哑的一声:“乌淳。”
水鹊抬眼看他,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的名字。
“我叫水鹊,”他交换名字,来者是客,于是自然地招呼道:“请进来罢,院里有些粗茶解渴。”
才来没几天,他全然是一副院子主人的做派了,像占了人家作巢的鹊鸟。
男子提着雉鸡,他还是一袭褐衣窄裤笠帽的装束,肌肉起伏的腰背负着上一把猎弓,似乎是赶早从山上下来,窄实的裤脚是露水打湿了的,连袜麻鞋底下还沾着些许泥泞。
犹疑了一阵,乌淳担心踩脏了干净的院落,在门户外边几步远的石头草茎处磨干净了鞋底。
方才又踱步子进入院落。
水鹊从主屋的厅堂端了碗粗茶水出来,不见人影,差点以为他回去了。
好在乌淳又及时回到院子里。
递向他盛着茶水的粗瓷碗,院中恰恰是两张藤编圆墩子,水鹊招呼他坐下,“你是来找齐郎的?”
“不赶巧,齐郎出去了,约摸要待到晌午才回来。”
乌淳木讷地摇头,雉鸡是他在山上打到后就用麻绳箍住脚的,羽翅也捆了,丢在院落的地上也扑腾不起来。
空出手来,他仰起脖子一口饮尽碗中的茶水。
晒干的金银花与鱼腥草泡的,天气炎热,正正好下火。
昨日他光说了三个字,水鹊没发觉,今天他多说了点话,水鹊发现这人腔调就不似这边的口音。
乌淳一双鹰目不知避讳,说话时直勾勾地紧盯着他,一把嗓音粗涩,说:“不找他,我找你。”
水鹊诧然。
他惊讶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睁大一些,眼角圆圆钝钝的,愈发显得纯然,倒是柔化了原本五官的靡丽。
水鹊问:“你找我做什么?”
他和这个人也不是很熟吧,顶多一面之缘。
“右肘,脱节了。”
乌淳的眉眼是与中原或江南人全然不同的深邃,本应冷峭的面容因为他自身的原因显出迟钝木讷来,瞧起来性格与外貌不是十分相符。
木着一张脸,道:“那个小孩说,你是神医。”
水鹊反应了过来,原来是昨天过来找齐朝槿结果被他糊了仙人掌的虎子说的,也不知道这夸张的无忌童言是怎么传到了这人耳朵里,他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不过肘关节脱位的处理,他倒是确实知道。
水鹊赶紧解释说:“虎子童言,都是胡诌的,我最多也就知道一些皮毛,你若是信任我……就请到屋子里来吧。”
乌淳跟着他到主屋里,水鹊让他坐到木椅上。
木椅的椅面还是足够大的。
乌淳坐好还有空隙,水鹊握住他的手腕。
这人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光那一节粗腕,水鹊右手整个手掌都握不实,只好道:“你自己要绷住了。”
乌淳听话地点头。
水鹊又左脚直接踏在椅面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肘窝,左手去掰他的手大臂,一边牵引,同时逐渐使前臂屈曲。
一般来说,脱位后,肘部肿胀疼痛,复位的过程也不好受,尤其是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一般可以注射麻醉使人无痛复位,水鹊还担心复位的过程对方忍不了疼痛挣脱他。
结果乌淳还是木木的一张脸,他的肤色黝黑,不留心几乎都看不到面色涨红的变化。
水鹊一瞥,心想他是憋着痛不吭声,脸色都红了。
乌淳咬着牙关,倒不是痛的。
小郎君大抵是嫌弃天气热,里头没穿长袖款式的亵衣,而是时下大融朝流行一款叫衬的夏衣,无袖,和一件单扣对襟的小背心差不了多少。
外头罩的却又是件宽袖花纱长衫,纱的料子本就是以柔软轻薄为著,这一件又是素色,站远些还好,但现下距离贴得如此近,乌淳就是无意去看,也能将纱衣覆着的肌体看得清楚。
里层无袖夏衣的扣子低,大片阳春雪一般的肌肤盖不住,隔着朦朦胧胧的纱衣,小肩头粉润,宽袖之下细伶伶的手臂也和两节藕似的白嫩,腰身近乎没他一半宽,那么细一把。
不知道是哪方水米养大,温香软玉,因着发力给他复位而热起来的时候,唇肉红洇洇微张,一吐息香气细细密密地包围过来。
这人是不是在衣衫里放了香球?
乌淳知道,不止贵族的公子小姐,还有些士大夫,都追求“以香养性”,焚香熏衣、佩戴香囊,甚至前些日子县里有铺子卖起了香球,放在衣服被褥里,就能熏出香气来。
可是眼前的郎君,花纱宽袖一扫便知没有容纳香球。
那是在哪里?
他木着脸,鹰隼般的眼眸移转,视线落在那无袖的夏衣上。
莫不是贴身挂在里头了?
这样岂不是,只要一出点细汗,全身细皮嫩肉就都闷得香香的,周身泛粉。
乌淳骨子里胡人血统更甚,学不来大融朝土生土长的汉人那般的避讳,他看着人,也不知道躲闪视线,鹰目就赤裸裸、直勾勾地恨不得黏在人身上。
水鹊给他复位好了,一看乌淳盯着他,眼神恶狠狠的,他顿时脚底生凉,跨着的脚从椅子上落回地面。
“是、是我太用力,痛着你了吗?”水鹊软着声音问。
这么盯着他,他都要以为这人要袭医了。
乌淳摇摇头,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衣服里,是不是贴了香球?”
“嗯?”水鹊没听过这么个东西,面露疑惑,“没有,那是什么?”
乌淳看他神色不似作假。
实在想不通,既然没有熏香,这人浑身怎么的这么好闻?
他扫一眼主屋的装潢,窗明几净,竹帘半卷,圆桌、笋凳、竹椅、木椅,陈设素净简洁,乌淳注意到常摆出来使用的起居用具都是成对的,就连桌上的碗筷都是。
粗哑哑的嗓子:“你和齐朝槿,是什么关系?”
若是兄弟,乌淳观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像寻常人家兄弟,他昨日都看清楚了,哪有哥哥为弟弟洗亵裤的。
水鹊喉头一紧,神色隐隐不安,强装镇定道:“齐郎是我的远方表哥,我是商户之子,家中父母为山贼所杀,我到青河村来投奔表哥的。”
水鹊在这个世界就是个黑户,青河村落后偏僻,长州县人口户籍普查并不捉紧,对流民收留问题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有人告发官府非要追究,官府也不好装模作样。
齐朝槿教他对外就说是远方表兄弟关系,青河村的人也不会如何留意。
乌淳没说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77突然说话:【宿主,辅助程序计算这个就是剧情里的野男人……】
【程序设定的任务是让你讨要对方的雉鸡,算两个软饭值呢。】
水鹊到这个世界之后,只刷了差不多30个软饭值,是男主零零散散花在他身上的钱,身上的衣服、脚底下的鞋、全进了他肚子里的炒肉那些,他对照着算了一下,这个世界程序判定软饭值的比例大约是以一百铜钱进一个软饭值的。
说明那只雉鸡到市集上卖,能卖到200文。
几乎是大融朝普通农夫两天的收入了,猎户这么赚钱吗?
水鹊默默计算着。
不过也不是特别好挣,深山老林里打猎,这不就手肘脱位了吗?
77号还在尽职尽责地提醒他的人设:【宿主做任务时记得要绿茶一点。】
水鹊:【噢……】
他对绿茶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上个世界看的网络烂梗。
“乌淳哥哥……”仗着别人看不见,水鹊边脚趾蜷缩着,边细声小气地说,“你真厉害,每天都能打到那么大一只雉鸡吗?这样大一只你自己一个人能、能吃完吗?”
他磕磕巴巴地说,脸颊的温度升起来,“不像我,我没吃过,不过我只要吃一点点就饱了……”
水鹊手指比划着。
77号发现,这个世界的任务书很坏,但它的宿主很好,它的机械小球滚烫,恨不得立刻为了它可怜可爱的宿主,冲到山里去捉山鸡。
乌淳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放在水鹊身上。
水鹊本来就尴尬,错开他的视线。
只吃那么一点,难怪这么瘦。
乌淳站起来,背起刚刚挂到椅背上的猎弓,声音是闷的,“那只,送给你了,作为报酬。我能再打。”
77号提醒他两个软饭值计入了。
“真的吗?”水鹊眼前一亮,“不过你的手肘方才复位,最好休整两日。”
其实换做身体一般的普通人,就得用三角巾吊起来休整七日。
不过乌淳在复位的时候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他的身体素质应当是远胜普通人的。
乌淳大致活动了一下之前的患处,手臂肌肉将粗麻衣绷出起伏轮廓来。
他向水鹊证明了活动如常,不咸不淡地说道:“无碍。”
背着猎弓又上山去了。
他走了没多久,水鹊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数主屋边的细刚竹。
一个农家妇人笑意吟吟地上门来,给水鹊送了三个土鸡蛋。
原来她是虎子的母亲,村里人叫她刘大娘子。
她说虎子今日一瞧,腮帮子果然消下去不少,问水鹊能不能再要一片仙人掌。
齐朝槿院落里的仙人掌种的本就没有别的用途,帮衬邻里,水鹊拿小刀给她切了两个头部带回去,一片用来敷患处,另一片还能种起来。
他推拒了几下刘大娘子送来的是三个土鸡蛋,但盛情难却,还是收下了,和雉鸡一起放到灶房里去。
刘大娘子忽然临走时打听了他和齐朝槿的关系,水鹊用之前和乌淳说的原原本本又复述给她听。
刘大娘子却笑眯眯地说:“好好好,你们两个俊后生,要好好过日子啊,齐二功名在身,守孝完了还要考科举的,郎君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功名好像不通过远方表兄弟的关系传播吧?
水鹊一脸迷茫。
刘大娘子祖籍不是本地的,还要更往南方一些,她们那远方表亲结亲的有许多,结亲前为掩人耳目,感情好都以这层远得不能再生疏的亲缘关系为托辞。
她以为这两人也是这样的关系。
她一回去,青河村才多少人家,浣衣的功夫整个村都传开了。
齐朝槿从长州县里回来。
他的画艺与书法相差无几,在日市开之前画了三十把团扇,多是些山水、花鸟、蟠桃的图样,贵一些的黑漆嵌螺钿柄团扇,一柄能卖八十文,便宜些的竹节纹边团扇,也能卖四十文,均下来一柄六十文,日市开市没多久,兜售一空。
他的一个书院同窗恰好是这家铺子的常客,一看街上新鲜团扇就知道是齐朝槿的手笔,还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近来缺钱了。
齐朝槿不卑不亢地颔首。
三十柄团扇,铺子的老板匀下来按每柄十五文的书画费给他算,今日这样下来,就赚得了四百五十文钱。
铺子老板另外送了他一柄竹节纹边团扇。
用日结的薪俸到隔壁杂货行买了个竹夫人。
竹夫人,又有人唤之竹奴、竹夹膝,是前朝京城流出来的枕具,长约一米,竹篾编成圆筒状,中通镂空,夜里竹帘半卷,风吹进卧室里,竹夫人有聚风之效,消暑正合适。
行里有价格不一的竹夫人,用苦竹编的粗糙些的只需五十文。
齐朝槿都不必多想一刻,水鹊靠着这样的竹夹膝睡,第二日必然硌得浑身红印子。
他挑了水竹编得韧软细腻的款式,价格却要翻上四倍。
铺子的伙计生怕他不买,把水竹夹膝夸得天花乱坠,齐朝槿付了铜钱后,那伙计立刻喜笑颜开。
齐朝槿疑心自己是给他坐地起价了。
蹙着眉从杂货行离开。
又在街尾的糖水摊上提了碗冰雪冷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