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的小岛青年没有离开过千烟岛,长期闭塞的生活里,只有海边的日升日落、学校英语课总是卡带听不清的磁带播放机、以及在鱼虾满仓的时节才会多起来的零花钱,这些重复在一起,让他们很难想象为什么元洲要考到京都去,甚至学城里自由恋爱的风潮带回来一个男朋友。
他们原本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就是,读书,拿到一纸高中毕业证,最后可能也没什么用,他们的血液已经和这座岛这片海融合在一起了,作为海洋的子民,他们会和父辈母辈一样,继续出海打渔的生活。
然后也许某一天对同龄的女孩子心动,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组建家庭。
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聪明的元洲哥,会选择和男的在一起。
男的都是硬邦邦的,又黑,打渔回来一身的汗臭……
“我没有喷香水。”小脸雪白的男生坐在石墩子上,忍不住往后挪了点位置。
几个龙精虎猛的男高中生团团围住他,给人带来了极大困扰似的。
视野里都是不认识的重重黑影。
不知道是谁课后偷学大人抽旱烟,空气里除了男子高中生校服的皂角味,还混了一点烟草的气息。
水鹊只对刺鼻的味道敏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问他有没有喷香水,他有点迟钝,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只能保证自己身上是没有臭味的。
因为从每天都要消毒的实验室出来,水鹊其实是有轻微的洁癖,他很爱干净,每天晚上都会仔细清洗身体,所以是全身是干干净净没有异味的。
换了世界后,ABO的设定就不复存在了,他能确信自己是没有信息素的。
难道是元屿给他买的硫磺皂添加了香料吗?
他犯嘀咕。
“哦……没有香水。”板寸男生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
阿春忽然发问:“你多大啊?”
水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揪着他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警察审问嫌疑人的时候也这样吗?
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噢噢,那比我们都大一岁。”有的人插嘴道,“元洲哥都二十五了,你们差的有点多啊,年纪大的会比较无趣吧。”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元洲哥感觉太老成了,不太爱开玩笑呢。”
“怎么想都是找年纪小一点的当男朋友会更好吧。”
他们叽里呱啦地一顿说。
又揪着水鹊问了些有的没的,问他喜欢什么颜色,挑不挑食,甚至还问他有没有计划找下一个男朋友。
水鹊给他们东一个西一个的提问都绕晕了。
门口一声大喝——
“你们在干什么?!”
是关一舟?
水鹊抬头。
男生汗流洽背,拨开人群,“你不是答应我要来看舞狮的吗?”
他开场结束了,下场放完道具,满场找人都找不到,问元屿,说是和朋友上山了?
也没和他说不来了,整得他刚刚还那么卖力。
老神官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脸色一变,让关一舟赶紧去山上神社看看,不能坏了规矩让外乡人进神社。
关一舟蹬着自行车一路过来的。
水鹊心虚不说话。
“你那些朋友呢?”关一舟皱起眉,转过头扫视了这一圈人,“神官不是让你们来巡逻的?站门口围着干嘛?”
阿春讷讷地重复:“可是水鹊说没有人偷偷进神社,他也不是在给人放风啊……”
关一舟一眼这群人耳根红得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昏头昏脑地在想什么。
“你们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挨了骂才清醒过来的几个男高中生,推推搡搡地进正殿去捉人。
“一舟哥,那个,待会儿蹴鞠赛给我们占个位置呗。”
关一舟扯着水鹊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滚。”
水鹊的剧情进度是到手了,他趔趔趄趄地跟着关一舟走,嫌弃他走得太慢,关一舟干脆把人抱起来。
水鹊给吓了一跳,他攀住对方的脖子,“去哪啊?”
抓住了不会要把他当成奸细审问吧?
关一舟学的电视剧里那种公主抱,一手圈着腰,一手穿过膝弯底下,感觉眼前的人柔软的就和没有骨头一样,他压了压嘴角,喉结滚动。
自行车就停在神社外,他把水鹊放到后座,一踹脚撑,跨坐到自行车垫上。
“蹴鞠赛,我要上场,待会儿赶不上了。”关一舟说,“抱紧了,我抄小路下山。”
风呼呼地吹,又是小路又是下坡,颠簸得很。
水鹊给颠了一下,环紧了关一舟的腰,闷声闷气地问:“那个……我偷偷进神社不会被罚吧?”
“会啊。”关一舟实际上就没打算和神官如实说他进去了,但他还是吓唬水鹊,“所以我要把你捉起来,盯紧你,你那些朋友,一个都逃不了。”
其实顶多就是被跳脚的老神官训斥一顿而已。
能怎么样?最多责令那群人回去吧。
至于水鹊,他和老神官保证以后一定盯住他就好了。
难不成还能演谍战片里的捉小俘虏一样把人捉起来搞什么审问逼供?
关一舟忽然想起什么,耳根一烫。
自从上次在宿舍半夜起来,他就反复想起对方鼓胀的唇。
早上醒来的时候活像半夜跑了十几公里,床单乱七八糟,他晚上睡觉从来没出过那么多汗。
梦里的细节他想不起来了,光记得自己和个变态色情狂一样缠着人的舌头吮。
还有白过头的一截腰,悬空地簌簌颤抖,腿夹在他腰上,堆起来的那点大腿肉都在一阵一阵哆嗦。
他脖子的汗滴到对方粉粉白白的胸口上。
关一舟好几天这样醒来,屋外的晾衣绳上夹的都是匆匆忙忙洗好的平角裤。
他想他是完了。
小路道路的路况不好,崎岖不平,水鹊有点害怕,用了大力气箍紧了他的腰。
关一舟腰腹绷得发僵,贴紧的区域好像都在撩火似的。
直接把人载到蹴鞠场。
“待会儿别乱走,我赢了陪你逛摊子。”他踢下脚撑,停好自行车,喉咙发涩,“我……晚上有话和你说。”
水鹊感觉坐这个自行车从山上下来,自己屁股都要震成四瓣了。
“你技术好差……”怎么石头都避不开的,老是颠来颠去,要不是他看不见,水鹊宁愿换自己来骑。
关一舟脸一红,磕磕巴巴地说:“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他可是手都没和别人牵过的处男,那个什么技术差才正常吧。
不过水鹊细皮嫩肉的还爱娇,他……回头去找阿春,问能不能托他哥搞点什么资料。
想起了什么,关一舟忽然语气里都是拈酸醋意,“元洲哥的就很好吗?”
水鹊和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什么试没试过,刚刚坐在后座上的难道不是他吗?
他一张小脸不满地皱着,嘀嘀咕咕地乱说:“反正比你好。”
关一舟给他这幅态度激得气血上涌,年少者的攀比心理全投注在这方面了。
“喂,一舟!去哪了?正到处找你呢。还不快过来做准备活动,一会儿都开始了!”蹴鞠场的队友找他。
关一舟没时间再和水鹊理论,他转头大声道:“就来了!”
把人带到蹴鞠场旁边的观席阴凉地去安置好,“你在这里等我,我肯定赢,待会儿带你去吃东西。”
祭典岛上有好多摆的小摊,东西五花八门。
“噢……”水鹊对这块地方根本不熟,也看不见,就是要走也不知道怎么走,他就只能乖乖在这里等人。
他是祈福的吉祥物吗?
说什么他等着就肯定赢……
水鹊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板凳上扣手指。
他头顶就是树荫,火热热的太阳光照不下来。
耳畔都是蹴鞠场上附近民众观赛的喝彩,人声鼎沸,大部分居民都爱站近点好观看,这点太阳在他们眼里和没有一样,水鹊待着的树荫底下倒是空出来一片地方了。
头顶突然砸下来一个球,撞了一下脑袋,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水鹊满心疑惑地捡起来。
倒是不疼,这是个竹片编的球状物,他摇了摇,是空心的。
有人从牛车上下来,和他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个姑娘呢,就抛给你了。”
沈雪小跑着紧随而来,“表叔你怎么回事?水鹊哥哥短头发这么明显。”
表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他低着头,白白净净的,我以为是镇上哪个面生的留短发的小姑娘。”
沈雪也和水鹊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啦,水鹊哥哥,我们砸错人了。”
他摇摇头,手中捧着那颗竹球,“这个是做什么的?”
沈雪和他介绍,“这个是每年选新娘用的,我表叔在神社帮忙,今年负责这个。神社每年得在岛上随机抛给十个成年女子十个竹球,竹球是空心的,拆开来如果里面塞有编好的流苏穗子,就是当年选出的送给五保公的新娘,要在傍晚坐小舟送到海上。”
水鹊问:“为什么要送给五保公?”
沈雪掩唇笑道:“只是一个习俗啦,表示对五保公的敬重,所以把岛上最漂亮的姑娘送给五保公。”
“哦,你来岛上没多久,之前都不知道吧。五保公是这片海域的海神,几百年前总是有帆船出去打渔回不来,渔民的收成也不好,都说是五保公发怒了,于是就有了这个习俗,每年送一个姑娘到海上。”
“很封建愚昧对吧?虽然从此之后出去打渔遭到的意外少了,但送到每年海上的姑娘基本都回不来了。”沈雪述说历史的时候,眼神隐隐沉重,“我倒是觉得都是因为以前没修建灯塔,晚上回来的渔船看不清航向所以触礁了,什么五保公发怒,都是老封建。”
“不过现在好啦,我奶奶说五十年前就变了,她说五保公好像换了个神一样,每年坐小舟出去的新娘都会被浪推回来。”看水鹊听得很认真,沈雪继续说,“而且我们修了灯塔,神社说是灯塔能平息五保公的怒火呢。只要灯塔没有问题,每一个晚上出海的渔民都能平安回来。”
她说着,顿住了,回忆起什么,“说起来,之前村里的发电机坏了,那个晚上……正好元洲哥出海了……”
“难怪后来给灯塔配了一个单独的柴油发电机……难不成五保公真的存在?”她说着说着自觉自己犯了忌讳,立刻噤声。
这样的喜庆日子,我提什么不好。
她暗骂自己。
沈雪接过水鹊手里递过来的竹球,佯装放松,转回话题:“因为每年的新娘都会被推回来,所以干脆小舟都系了粗麻绳,送出去没多远就由岸上的人牵拉回来了。这个习俗活动其实也就是名存实亡的啦……干脆拆拆看——”
她彻底顿住了。
顶端的竹片是个极容易揭开的结构,空心竹球里头静静躺着一条火红的流苏穗子。
【主线任务:协助国立海事大学的教学工作,民俗学公益课[海岛民俗文化继承与发展——以千烟岛为例]第二课:小舟上的新娘,玩家中任意一人体验小舟新娘(0/1)】
水鹊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雪就带着他和竹球跑到表叔面前,“表叔,你看这个,这个怎么办?让水鹊哥哥当今年的小舟新娘?”
表叔也怔了怔,“这……我去向老神官请示一下吧。”
几个小时后站在海边的水鹊满脸迷茫。
老神官一身装束就像古代的巫祝,掀了掀眼皮,眼珠浑浊。
“规矩就是规矩……”他喃喃自语,过于年老的眼睛已经白茫茫的一片,“既然抛到了你,那就是五保公的神意。”
“不论如何,往后你就是我们千烟的子民了。”
水鹊听到海浪声重重,稍远一些的岸上,两边都是嘈杂的人声。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们的黑影在港口两侧,他不确定那人群里面有没有他的队友们,他们有没有被捉到,有没有注意到之前刷新的主线任务。
老神官步履维艰,缓慢迈着腿,口中是噜苏喋喋的祝祷词。
水鹊身上是传统的新娘装束,因为没有人预想到会是男性,祭典服装来不及更改,好在水鹊的骨架小,还能穿下,只除了拖地的裙摆短了,堪堪盖到脚踝上面一截。
脖子被人挂上了一些繁复的珠串,还有小颗小颗的碎玉珠子用细绳串起来,绕过发顶,坠在他前额。
眼尾也给人抹了些脂粉,红红的。
他像一个装点起来的宝物,要进献给所谓的海神。
元屿轻皱着眉,也没办法违抗老神官的安排,看水鹊似乎是害怕了,他说道:“我会很快将小舟拉回来的。”
小舟新娘的亲人负责全程牵住小舟上系的粗麻绳,还有在最后将小舟拉回来。
他扶住水鹊,让他能够稳稳一步一步踏上小木舟。
又有什么豆子还是花瓣一类的东西,从头顶撒下来,落到小舟两边。
风变大了,海水浓得像墨。
老神官的祝祷词喋喋不休,回荡在空中。
万里晴空转瞬风起云涌,乌云滚滚而来,水鹊忽地感觉周身都冷起来,小舟还没下海,却有种周身浸没深海的错觉。
“元屿……”他下意识去抓元屿的手臂。
“嗯。”元屿应答,“我在。”
“起——!”老神官念完祝祷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整个人更加垂垂老矣,没了精气神。
一叶小舟下海。
水鹊的手松开,抓住了木舟的边沿,木舟缓缓向远海方向驶去。
深海,古老的祝祷词唤醒沉睡的触手们。
和浓墨滴在白开水中一样,近海的海域波涛浪涌,翻滚起深深墨色。
自从五十年前睡醒,游荡到这片海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它选择了解决原住的同类,开始在这片海域附近定居。
它今天心情不太好。
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个人在岸上唱词,那词搅得它不得安睡。
词里反复呼唤五保,它不太确定是不是人类叫它的称谓,还是他们将它以及它所有同类都叫做五保。
每年到这一天都非常令怪物烦扰,他们将它唤到浅海。
推出一个没它触手大的小叶片,上面总是有个哭得很惨的人。
也许是被人类同族驱逐的?它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年驱逐一个同族。
它不是群居动物。
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但它每年都会拍一拍浪,让哭声吵得人烦的人乘着小叶片给浪推回去。
今年也会是如此。
一个浪拍过去,小舟摇摇晃晃,上面的人攀住木舟边缘,上半身被动地探出小舟。
雪白的小脸,吓得一丝血色也无,眼尾是红红的。
是它的小伴侣。
穿得好漂亮。
他是今年岛上被驱逐的人类吗?
他们真的不要了吗?
膨大化的触手悄悄托住小木舟,吸盘稳稳贴住舟底,让小舟平稳下来。
如果不要的话……
“bo——bo——”
它的呼声喜悦,这一次水鹊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不是在睡梦中,同样也不是模糊不清的,它的发音比之前好一些。
它在喊的是,宝宝。
水鹊浑身僵硬。
木舟尾部的粗麻绳紧了紧,岸上那头在迅速往回拉。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哗的一声,小舟翻了。
第45章 无限副本的盲眼寡夫(12)
巨浪翻涌,是浅海前所未有的水势,木舟和无根无蒂的浮萍一样,轻易地整个给掀翻了,在渺渺茫茫的大海上东扬西荡,浓墨一般的画面见不到一点原先小舟上的红色。
系在木舟尾的粗麻绳绳结也悄无声息地松开。
没了牵挂的绳子,元屿一下子失力,猛地后坐到海滩,绿豆和花瓣被海浪卷回来,推到他脚边。
瞳孔一缩,他连碍事的上衣都来不及脱,蹬开了鞋,向小舟的方向冲进海里。
岸上的的人还在哗然,转眼就已经看不到元屿了,人群又爆发一声呐喊,“一舟!”
高大的男生从渔港的栈道边,一下鱼跃入海。
几十米远外的海面冒出一个湿淋淋的黑脑袋,元屿抬头换气,一抹眼前的海水,确认了小木舟的方位,又埋头伏入水中。
老神官颤颤巍巍,气弱声嘶:“回来——!快,让他们回来!这是海神的意志,不可逾越,不可违抗……”
他说着,整个好像都要呼吸不上来而缺氧昏阙过去。
作为神社帮手一直在旁协助的表叔扶住他,一边按住老神官的人中,一边向其他人喊道:“快!谁家的小渔船在这边的?浪太大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回不来!”
“什么情况?”人潮涌动,阿提卡斯挤入人群,随手抓住了一个眼熟的人。
他们一行人在神社调查,甩开了巡逻的男子高中生后,进到了正殿底下暗藏的密室,直到现在才出来,结果刷新出来的第二课小舟上的新娘任务显示完成了——
他们队伍里缺了一个人,新娘是谁不言而喻。
沈雪给吓得六神无主,“水鹊……水鹊哥哥在小舟上!刚刚海好黑,小舟、小舟翻了!”
“卧槽,救人啊!”李见山急得开始甩下背包。
楚竟亭的脸色瞬间跟死了老婆一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的声音寒意笼罩,“太远了,开船。”
小木舟翻的地方,都离海岸几百米远了。
“对!对!”沈雪连连点头,“我家的渔船就停在这边,跟我来!”
木舟摇摇晃晃的时候,水鹊攀着边缘是准备站起来的,结果身还没起到一半,直接掀翻了。
大海怪是引发海啸了吗?!
水鹊整个人砸入海里,措不及防呛了一口海水。
水压倒过来,四周都是沉重的海水,水鹊的耳朵只能听到阵阵嗡鸣,为了避免海水没入,他紧闭着眼睛,屏气脸颊鼓起。
一片黑暗。
相较而言,它却能清楚地观察小伴侣的样子。
打湿的新娘装束紧密贴着身体,水鹊下意识用手抓住胸前的珠串,乌发在透明的海水中散开,抹在眼尾的脂粉融化了。
薄薄的眼睑不住地密密颤抖,失去脂粉的装饰,脸蛋子格外雪白素净。
好像童话里遭遇海难的小王子。
但是海里没有美人鱼,只有邪恶的觊觎小王子的海怪。
它呆呆的,深海的赤红眼睛紧盯着。
“死章鱼,你要淹死他吗?”由于不是主脑,谢迁抢不到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狂怒,急得直骂它。
元洲厉声道,“五保,人类不能在水里呼吸!”
触手一颤,挥了挥,圆圆的大气泡裹住脸色憋得发白的弱小人类。
腕足捧着这颗泡泡,就像是捧了一颗珍珠。
水鹊忽地感到周身与海水隔绝开来,暖暖的热气包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睁眼,没有沉重的压过来的水,但因为视力有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目盲的小新娘浑身湿哒哒的,坐在透明气泡中,那气泡表面光滑,阳光照射进浅层海水,流光溢彩。
“大海怪……?”他抬手,手心贴在泡泡上,是柔韧的一层薄膜,但戳不破。
虽然这个称呼不太好听,但是水鹊没办法把数次纠缠他的不明触手与小岛居民口中的五保公联系在一起。
有人来了。
触手警觉,捧着气泡没入深海。
褪去墨色,海面上除了翻倒的一叶小舟,别无其他。
气泡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水鹊又困又累,但经过一顿吓之后反而精神紧绷。
如果他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被触手裹着以人类的船只难以达到的速度,送到了怪物为他准备的偏僻巢穴。
那是一个海上岩洞,是几千年来海浪拍打在多孔的火山岩造就的。
是在无人的海上,悬崖岩壁,底下长满海藻,顶上的岩石沾满鱼鹰海鸥的白色粪便,唯有山体中央缀着的岩洞。
孤身困在里面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
他被触手好好地放置在巢穴深处的窝里。
这个巢穴对它的本体来说太小了,只有缩小再缩小,它才能进来,窝对于触手来说就更加不值一提,好在能够完全容纳它的伴侣。
底下是厚厚的草垛,在外面晒干了的,草垛上面堆了它在海洋游猎回来,从触礁的货船上找到的天鹅绒被子,晒干废了一番功夫。
但是干燥之后极其柔软。
水鹊几乎是陷到窝里去了。
他的衣服湿透到随手一拧能拧出海水来,这样反而弄湿了被子。
触手大概也意识到了。
水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只触手艰难地学习人类使用工具。
抽出角落堆叠的细柴,触手尖端捏着打火石摩擦,它的皮肤湿且滑,覆盖着黏黏糊糊的液体,几近拿不稳打火石,啪嗒地就掉了,又捡起来,反复了几次,才生起火。
“bo——bo——”它推了推缩在窝里的人类。
水鹊给它推搡着靠近火堆。
有点紧张地抱着膝盖,坐在火源旁。
他的手指泡得发白,脚上没有穿鞋,赤裸的脚底沾上灰了。
有一只触手从巢穴的角落找出自己之前藏起来的鞋子,是那次在海滩边上从他那剥走的。
物归原主,它轻轻地套到那双脚上。
水鹊抿了抿唇,小声说:“你给我穿反了。”
它听不懂。
它只是知道人类的全身都很脆弱,连脚也要用奇怪的东西包起来,不然走在沙砾、岩石上就会受伤。
听它没回应,水鹊自己把穿反了的拖鞋弄好。
它好奇地盯着,藏在巢穴深处的赤红眼睛一刻不眨。
腕足蔓延,又一只触手过来,它把干燥的衣服推到他手边。
自从知道有一个人类小伴侣后,它经常会到远洋搜寻触礁的沉船,因为他们和面前的人类是同族,它没有伤害他们。
但是那些已经沉下海里的船。
就是不要了吧。
海洋是它的领地,落入海里的就是归于它了。
没人要的都可以挑挑拣拣,猜测哪些是小伴侣会用上的,带回巢穴里。
就和所有为了求偶而捡树枝草茎搭建爱巢的鸟类类似,它没有美观的概念,那么舒适温暖就是衡量一个巢穴是否合格的标准。
它捡了好多也许用得上的东西。
水鹊摸索了一阵,是雪纺衬衣,还有短裤,布料不像小岛上常见的粗麻布材质,明显要更精细。
他纠结了一下,对它说,“大海怪,你要闭眼,我没说睁眼前你都不能睁开。”
虽然是这么说,他估计对方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好像只会宝宝一个词汇,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既然不是同一个物种,那就应该没有人类的羞耻观吧。
所以就算对方不闭眼,看见也没什么。
他安慰自己。
水鹊算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男生,以前他住的是单间宿舍,但是在浴室洗澡不像有些大大咧咧的男生敞开门,水鹊有时候甚至会把门反锁上,而且每次都会穿好衣服再出来。
脱下来还在滴水的新娘服,堆到一边,其实最好的方案是借着火堆先晾干濡湿的肌肤,但是水鹊不太自在,脱了衣服后就立刻去抽堆叠的干燥衣物。
一只触手过来拿走湿衣服,它要送到巢穴外面晾干的。
眼前的人类和它完全不一样。
它有些怔住了。
触手顿下动作,直到雪纺衬衣笼罩住躯体,它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卷起地上的湿衣服,全部摊开来,挂到了洞穴外面,悬崖峭壁上石缝生存的小树枝丫。
水鹊在把贴身衣物脱下来,湿透了也不能穿了,他只能先暂时套上及膝盖的短裤,然后在火堆边晾烤衣物。
【不是,换裤子而已,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直播间18+观众不能看的?】
【为什么打马赛克!为什么!这样我怎么知道老婆的那个那个是不是粉粉的?】
【我说,换裤子打码就算了,老婆手上的衣服你打什么码?谁还能猜不出来这是水水的小裤裤吗?】
【我直接全身冒火一蹦三尺高!宝宝快来我这里烤火!】
触手好像很想帮上忙,刚刚的衣服它都弄出去晒了,只有人类手上这件例外。
它并没有准备这样的衣物。
人类原来除了外面的衣服,里面还要穿小衣服吗?
在烤火应该是急着需要穿的吧。
火舌越烧越旺,容易烫伤。
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腕足蜿蜒过来,触手力图解决小伴侣所有的生活琐事。
这是求偶的一部分,展现自己照顾伴侣的能力。
它想从水鹊手里接过小衣服。
“你做什么?”
水鹊拧紧了眉,从地面摸索到了一块石头,往毛手毛脚的腕足砸过去。
“臭海怪,走开!”
触手不明白哪里惹他生气了,委屈地蜷缩起来。
水鹊抿紧了唇,心里疑惑。
他原本还猜测按照故事背景,这个大海怪会不会就是副本Boss,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哪有副本boss脾气这么好的?
被砸了也不生气。
如果是其他副本boss,被攻击了都直接陷入发狂状态可以开始大逃杀了……
巢穴里的触手们蜷缩在一起,攒动的一大团躲在阴影当中,火舌映照下,它的影子遮盖到山洞顶端。
明明是庞然大物,能够轻易摧毁千吨级别的大货船,此时却委屈幽怨缩在角落,让出大部分的空间给那个疑似生气了的人类。
因为生来具有过强的力量,没有使用工具的需求,又由于同族相斥相杀,独居而没有用复杂语言交流的必要。
哪怕它最近已经在试图学习人类社会的习俗规则,它仍然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眼前的人类会生气。
“bo——bo——”
它缩在角落里,焦虑不安地呼唤。
水鹊收拾好自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