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多。”
他抚了抚水鹊的乌发,刚起来洗漱,还没有梳理的发丝,黑亮蓬软。
“对不起,爸爸没赶上年夜饭。”
“没关系。”
水鹊能够理解,他点点头。
兰听寒从厨房里走出来,“毅叔,锅里还有汤圆。”
水毅点头,“好。”
他进了厨房,再端着碗汤圆在水鹊对面坐下。
难得新年温情,水毅看着穿了厚棉袄的孩子,“有没有看到爸爸送你的礼物?”
“我一醒来就发现了。”水鹊弯弯眼睛,他挽起袖子,露出来那截手腕上面戴着新手表,“喏,戴上了,谢谢爸爸。”
水毅看他戴在左手上,喝了一口甜酒水,“那右手呢?”
水鹊疑惑:“什么右手?”
他抬起右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水毅记得昨晚他看见的,水鹊原本戴在左手上的手表。
巧的是和他送礼物时想的一样,送了同一个牌子的手表,但是款式不同,对方送的明显更轻巧灵动一些,更像是年轻人会挑选的款式。
根据水毅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水鹊在手表上没有表示过特殊的偏爱,所以水毅排除了是水鹊自己买的可能。
水毅干脆直接问:“你原先戴在左手上的,不是爸爸送的这只手表吧?”
水鹊那张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情,目光闪了闪,“那只……是之前朋友送的。”
水毅颔首,装似随意地再问一句,“是生产大队里的朋友?”
水鹊搅动了一下碗里的汤圆,点点头。
水川和荀定从外头回来,他们到大院食堂里打了五个人分量的豆浆和油条。
豆浆是刚刚磨的,热气腾腾,在大碗口的搪瓷盆里装着回来。
大院的食堂每个月只要交粮票和一定量的伙食费,什么肉蛋奶都可以吃上,不用额外交肉票之类的杂票。
勺子放进搪瓷盆里,每个人再拿碗来舀豆浆喝。
荀定接着方才的话头问:“毅叔,你刚刚和水鹊说什么朋友?”
水毅:“正说到小鹊在生产队交的朋友,送了一只春蕾表。正巧,我挑选新年礼物的时候,也选了这个牌子。”
春蕾牌手表的工厂就在海城,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程度。
荀定啜了口豆浆,“是吗?”
他倒是没有留心水鹊手腕上是不是戴了什么手表,本来天气就寒冷,水鹊穿得像是包粽子一样。
水鹊没说话,他还在思考要选什么时机向家里出柜,说自己喜欢男生,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但是现在才是大年初一,说这种事情多不好,他还是等到快要乘火车下乡的时候再说吧。
水毅缓声问:“送你手表的朋友,是不是叫李跃青?”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多疑而古板。
只是方才电话对面的年轻人,一开口语气期盼雀跃,不像是给朋友来电,而更像是在热恋期,给叫做“水鹊”的对象打电话。
水毅这屋里,只有一个水鹊。
况且,生产队里的都是辛苦挣工分的庄稼人,或许对方身上有什么额外挣钱的本事,但花一百多元给男性“朋友”买手表,实在是耐人寻味。
水毅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了。
水鹊被他突然说出男主的名字,惊了一惊。
“嗯。”他垂下眼睫,胡乱地应,“嗯……对,是叫这个名字。”
“爸爸,你怎么知道?”
水鹊小心翼翼地抬眼。
按理来说,剧情里水家和男主没有任何联系。
水毅看他紧张的样子,放缓声解释:“刚刚你这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找你,他说自己来海城学习,初来乍到,想请你陪他逛一逛见个面。”
男主为什么突然来海城?
水鹊:“什么时候?在哪?我还能给他回电话吗?”
外面都是人员流动的电话亭,没有固定电话,就很难再联系上,除非李跃青再往这边打电话来。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才注意到饭桌上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水鹊眨了眨眼睛。
水毅神色波澜不起,“我帮你答应了,他说中午十二点半在中央广场见面。”
“到时候爸爸开车送你过去吧。”
水鹊坐好,点点头,“嗯。”
虽然吃早饭的时候,明明只有父亲说好了送他,但是真正出发的时候,车上多了好些人。
水鹊抿了抿唇,回头看向后座上的三个人。
“你们为什么也要来?”
兰听寒靠着窗,笑道:“不是去广场?我搭毅叔的便车正好去还书。再到报社订今年的报纸。”
荀定见他看过来,挑眉,“来就来了,这你也要问?我去广场那边找补鞋的档口,过几天就复工了,鞋子坏了抓紧补不行吗?”
水鹊将信将疑,转向,好奇地问:“小川呢?”
水川双手的手指紧紧相扣,诚实道:“……我不放心你。”
水鹊疑惑:“可是李跃青你见过的啊,救灾的时候。”
当然是见过才不放心。
水川沉着眸子,没说话。
奇奇怪怪的。
到达目的地,水鹊从桑纳塔的副驾驶位下来。
对车窗内说道:“爸爸再见,我到时候回自己打出租车回去的,不用来接我。”
水毅眼神古井无波,望了一眼远处树荫底下的年轻人,“嗯,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太晚了,也可以请朋友到家里吃顿饭。”
水鹊:“嗯嗯,知道了。”
他就是出来和男主见个面,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
水鹊跑向那边大榕树,招招手,“李跃青!”
失落地坐在石墩子上,等了两个半小时的年轻人,听到他声音,立即兴奋地抬起头来。
李跃青站起来,忐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水鹊困惑地看了一眼他肩膀上落的两片叶子,“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
李跃青见到他,立刻就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疯狂摆动,笑出了犬齿。
拍了拍肩上的叶子,比正月的舞狮还要精神抖擞。
水鹊关心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跃青彻夜坐的火车,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搭档的两人先带行李去找车马店之类的小旅馆。
虽说他们有介绍信,但是海城这种地方,条件好的招待所肯定是轮不上他们住的。
从连夜的火车出来,他只在火车站前方的小广场买了几个大馒头填肚子。
“吃、吃了!”李跃青说着,突然问,“你吃过没?没吃我们去找饭店?”
他喜欢看水鹊吃饭。
慢慢吞吞,细嚼慢咽,像是小猫一样。
一日三餐,李跃青想看水鹊吃一辈子饭。
水鹊当然不知道李跃青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从家里过来的,肯定吃过了。你怎么突然就到海城来了?”
李跃青头一次坐火车到大城市里,眼前车水马龙,这里比菏府县发展得快太多。
换了个陌生的城市环境,李跃青身上带着隐约的无所适从。
“那……那我们去逛商场?我边走边和你说。”
因为正是新年时候,各处挂着灯笼贴着春联,红红火火的一片。
远方广场街头的锣鼓声喧闹,唢呐铜擦,舞龙和耍狮子的表演队伍撞到一起,人群熙熙攘攘地挤热闹。
在中央广场旁边,过了马路,就有一个大商场,五金、日用品、百货、家具、自行车、电讯、修配等各个部门应有尽有。
周围在外的还有些咖啡馆、西菜社和糕点铺。
这边则要安静一些。
路经厚重的旋转门,有人从咖啡馆内出来,里头传出日晒豆的醇香。
李跃青试探地开口,“水鹊,后面是不是有车跟着我们?”
他就是再人生地不熟,也很容易察觉到,后面那辆桑纳塔,怎么也和寻常马路上的自行车、出租车格格不入。
遥遥缀在两个人身后的马路,以乌龟似的速度缓慢行驶。
水鹊好像就是从那辆车下来的。
闻言,水鹊狐疑地往后看。
距离远,他看不清车牌,但是只看外观也……
好奇怪,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水鹊把李跃青扯进商场楼里。
这样不在外边走,就看不见了。
李跃青问:“那是叔叔的车?”
接他电话的人,说是水鹊的父亲。
水鹊含糊地回应:“唔。”
李跃青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年轻气锐,充满青年人的干劲,只是在直观地感受到两个家庭的差距时,难免还是会有些微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将其压下。
他开始和水鹊说之前的事情。
自从那次七夕约会之后,李跃青凭之前上学在县城里向老木工学的本事,自荐进了乡镇公社底下的农具修造社。
农具社经营不善许久了,也就刚创办那几年要给乡里打大量的农具,后来就只剩下一些修缮的小活。
接受他进社,本来就是想着上过高中的年轻人点子多,看能不能把农具社盘活。
李跃青很快想出了新办法,农具卖不成,还能打家具卖,城里人不干农活是不需要农具,但有家落脚就需要家具。
他们先是给乡里的人打家具,因为后山木材丰富,打出的家具质量好也便宜,很快声名播出去,经人介绍了大单子。
不然李跃青也不会有钱送春蕾表。
但是这事情很快又给叫停了,公社说这是农具修造社,不是家具社,不成样子。
可是单纯的农具修造社,压根不需要这么多人手,整天没事情做,农具社里工资又是要看收益来发的,木工一年有几个月都收不了工资。
前头的几个单子挣了钱,李跃青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悄悄怂恿别人跟他出来单干,又去把自己以前跟着学手艺的退休老师傅挖过来了。
他还偷偷找罗文武借了个仓库,改成木工车间。
李跃青说的事情告一段落,解释:“我和老师傅还有一个木工,这次进城,想学习一下,看城里人喜欢什么,能不能做大城市的生意。”
水鹊哑然。
他询问77号,【男主的事业线是不是开得提早了?】
按照剧情,本来不应该这么早的,要在水鹊的戏份结束,后面新政策下来了,男主才乘新风开办了乡镇企业。
水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后来的剧情全会崩了。
77号也不明白。
水鹊心有忧虑地走在李跃青身侧。
李跃青忽然顿住脚步。
家具店铺摆在进门处的一个样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走进去,售货员热情地上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水鹊好奇地歪歪头看,是一个楠木套箱,雕刻着龙凤的纹样,又刷了红漆,看起来很精巧。
李跃青端详打量了一圈,“这个箱子多少钱?”
售货员道:“二百六十元整。您眼光真好,这是最后一件货,周围铺子里都没货了,卖得很火热。”
李跃青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
他牵起水鹊的手,退出店铺。
布着茧子的掌心热乎乎,隐隐沁汗。
水鹊关心地问:“怎么了?”
到了无人的转角,李跃青才高兴地对水鹊道:“那个箱子,我估计才二十六寸,普通的二十六寸楠木箱子,最多才二十六元不到!”
只是这种款式上面多了许多精巧的雕刻花纹。
要是他们也能学着试试这种技术……
水鹊想了想,“那箱子应该是海城雕刻艺术厂的,好像在郊外。”
“你要去参观吗?”水鹊回忆,“艺术厂一般会有样品展。”
李跃青心潮澎湃。
多卖几个箱子,他岂不是就能英年早婚了?!
这不比他哥卖米强?
到时候、到时候要摆多少桌酒席呢?
李跃青喉结滚动,口舌干燥。
哑声问:“水鹊,我能不能亲你?”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莽撞的地亲上去。
他这次有认真询问了。
只是下一瞬,不知道哪里迅疾窜出的身影,令李跃青眼前一黑。
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被反剪双臂。
“小川!荀定!”水鹊茫然失措,愣在原地,“你们做什么?”
水川和荀定空前一致地达成合作。
水毅面色依旧波澜不起,但并没有对两个小辈的不友好举动提出异议。
语气和缓,“小鹊,请朋友回家一起吃顿晚饭吧?”
李跃青咬牙,向上方瞟了一眼,扳手抵在他额头。
他是触犯什么天条了吗?
第19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5)
红砖小楼的隔音很好,这边冬天温度低,因而修建墙体也往厚了砌。
以至于水鹊无法听见一墙之隔的书房里正在交谈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和李跃青单独说话?
水鹊紧紧抿住唇。
他觉得在车上的时候,李跃青已经交代得足够知根知底了,要不是实在记不得,否则连族谱都要倒背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应当没什么还需要额外避开人询问的了。
水鹊惴惴不安地坐在二楼客厅的茶桌前。
暖炉子上的紫铜茶壶烧开了,开水咕嘟咕嘟冒白汽,在壶中仿佛打炮仗一样。
“砰”的一声,有什么撞在书房门内侧的轰然声响。
水鹊一惊,下意识往声响来源那里看去。
书房仍旧紧紧地闭着。
兰听寒提起紫铜壶的茶壶柄。
茶壶柄是竹制的,隔热,和滚烫的壶身温度不同。
茶桌上一整套精巧的茶具。
热水缓缓浇淋小巧的壶和杯,白汽腾腾。
“别担心。”兰听寒温声安慰水鹊,“毅叔向来有分寸的。”
他越这么说,反而才叫水鹊放不下心来。
不是说好,典型走向应该是古板的父亲突然发现儿子喜欢同性,然后怒火攻心,藤条抽打,雪地罚跪,还有什么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吗?
在发现儿子无可救药之后,断绝父子关系,驱逐出家门。
水鹊想象中的故事就是这样可怕。
唯一有变数的是,他不是主动向家里出柜的。
他是被动出柜。
有了这个变数,情况好像就和水鹊想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水川和荀定寒着脸,统一阵线,对水鹊询问:“他当时,是不是问能不能亲你了?”
“你们什么关系?”荀定眉头皱得像打了绳结,“你只去了大半年,就和外边乱七八糟的人谈对象了?牵手了吗?抱过了?他问你能不能亲,什么意思,到底之前亲没亲过?”
他问起话来就像是连环发射的炮弹。
水鹊哽住,也不知道回不回答的好。
另一边的水川面色沉沉,不帮着问,但是也不吭声。
眼睛目不交睫地盯着水鹊看,似乎希望能够听到哥哥的正面回答。
兰听寒没有参与荀定撺掇领头的捕狗行动。
他真的是出门去书店还了一本书,再去报社帮忙订购了今年的报纸。
出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目前的结果也在兰听寒预料当中。
他给水鹊推过去刚冲泡好的铁观音,香茗袅袅。
兰听寒提议:“要不要去给楚姨打个电话?”
兰听寒不了解具体情况。
水鹊的外婆家在隔壁省庐城底下的农村。
不像这边家里就有住宅电话,也不像弄堂路口有电话亭,要打电话,这边肯定是打不过去的。
除非楚玉兰念着水鹊,到县城里用电话亭联系这边。
水鹊纠结,“联系不上……”
荀定冷眼,“别扯开话题。你之前到底和没和他亲过?”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不尴不尬的氛围。
水鹊立刻站起来,“我去接电话。”
来电的正是楚玉兰,她这是第一次和孩子分开过年,心里多少放心不下。
水鹊拿起黑色胶木的话筒,“喂,妈妈……”
书房外轻轻叩门。
水毅扬声,“门没锁。”
老式的铜门把手一旋,水鹊从外边探进头来,小声道:“爸爸,妈妈来电话了,让你接。”
水毅哑然,他从方木桌后走出来,“刚打来的吗?还没挂线吧?”
“嗯嗯。”水鹊道,“你快去接电话。”
他小心瞟了一眼李跃青,看男主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完整的。
水鹊松了一口气。
李跃青是坐桑塔纳进来的,大院从来不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在东营门哨岗进来的时候登记信息登记得很完整,要是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还不是要牵连上他父亲……
这样的想法全从水家出发了,那男主不是太可怜了吗?
水鹊晃了晃脑袋。
食指勾了勾,暗示李跃青跟上他。
两个人在水毅讲电话的时候,悄悄地顺着旋转木楼梯下一楼去了。
李跃青进门的时候就给带上二楼书房去,没有仔细看过环境,下楼的时候才看见客厅里地柜上的十四寸电视机,一旁还立着冰箱。
他眼神闪了闪。
还真是触犯天条了……
两人在僻静的小院里说话。
水鹊:“你还好吗?”
他看李跃青下楼梯的时候好像边倒吸凉气,边活动肩胛关节。
李跃青立即挺直身板,像是一棵寒松。
“没、没事!”
水鹊担忧地拍了拍李跃青的肩背,对方果然僵直了身体。
“这是怎么了?”
李跃青挠挠头,“咱爸想试试我的身手。”
水鹊:“?”
看水鹊脸色不对,李跃青赶紧打住,“不是,我顺口说的,是叔叔,叔叔想试试我的身手。没什么大问题。”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水鹊问,“我爸爸同意我们了?”
他还没同意呢?
李跃青讷讷,“叔叔放了我一条生路,那难道不是一种肯定吗?”
他今天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像电影里的情侣那样,轰轰烈烈,头破血流。
这就是自由恋爱吧?
李跃青周身洋溢了一种新青年不怕死的气质。
水鹊蹲下来,揪了一根枯黄的小草,“你们到底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李跃青跟着蹲到他身边,“没什么,叔叔就找我了解情况,问我家庭背景,以前干什么的,现在干什么的,未来什么打算,还有……”
水鹊侧过脸看他:“还有?”
李跃青:“问我们什么关系。”
水鹊紧张地问:“你怎么回答?”
李跃青老实道:“我说我目前在努力追求你。”
当时水副军长的脸色顿时肃冷下来,警告李跃青,他和水鹊既然还不是谈对象,那就不能动手动脚,当然,谈对象了也不能。
然后试了试李跃青的身法。
“你放心。”李跃青覆下眼皮,压低声音,“我没说你和我哥谈对象的事情。”
水鹊已经无心听李跃青说什么了。
他发觉后面的走向可能不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可能不会被断绝关系,也不会被驱逐出家门……
水鹊紧紧抿住唇。
李跃青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餐,坐在离水鹊最远的对角线位置。
水鹊家里没空房间,肯定不能留他的。
荀定说这人可以睡门口,守门。
他把水川针对自己的话,话中带刺地指向李跃青。
水毅和李跃青单独又谈了一次话,就让水川送客了。
水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具体说了什么。
晚上的时候,水毅到他房间来,荀定在浴房洗澡,不在房间里,眼下就父子二人。
水毅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你妈说的对,我不能,也没有立场干扰孩子的择偶。”
他对水鹊喜欢同性倒不是那样意料之外。
早在很久之前,水毅就有想过。
他这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又有哮喘,干不得什么粗活,他和妻子没什么额外的期盼,就希望人能够一生健健康康。
他们当父母的还在一天,肯定要帮衬照顾他一天,要是他们走了,也还有水川,但若是未来水川也有家庭要照顾,就顾不上哥哥了。
水毅思来想去,认为水鹊未来的伴侣最好是要能够照顾他的。
至少要有力气,有力气不够,还得心细,能够随时反应水鹊的不适。
最重要的又要品格好,要能够全心全意对着他这个孩子。
但是世间的小儿女,哪个不是家里爱着的?
哪有平白无故就对他家孩子那样好,心思全扑上去的?
眼下倒是见了一个追求者,只是性别不对。
水毅倒没有揪着性别这点不放过的想法。
他左看右看,对这个年轻人还是不满意。
倒不是家庭背景,水毅和楚玉兰往上数三代,全是中下贫农,根正苗红,一个是参军最后当上了副军长,一个是念了中专毕业后经人介绍到国营棉纺厂。
水毅觉得,那个叫李跃青的年轻人,脑里点子活泛是不错,但是好冒险,走得都是偏险的办法。
况且……
水毅还是忍不住劝,“你要是谈对象,不如找些熟悉的人……”
他念出几个大院里看着长大的信得过品格的小辈名字。
水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故意和父亲唱反调,“要是个个都找熟悉的,那各人找各人的兄弟姐妹谈对象好了。”
他说着,突然噤声。
虽说是故意唱反调要惹父亲不悦,但是这话他不能说。
因为水鹊家里真的有兄弟,还不止一个。
水毅停顿,立即起身,“那我去和听寒谈一谈,他的品格我信得过。”
反正是当半个儿子一样培养的,要是两个人能好上,还不会有过年在谁家过的问题。
水鹊赶紧叫住他,“爸爸,年初三去外婆家吧?你和妈妈说说话。”
“梁首长的事情,听说平反了。”
他轻声对父亲说。
水毅停住步伐,“对、对。”
水鹊在家里一直待到元宵节之后,才和兰听寒一起,又坐上了去菏府县的火车下乡。
绿皮火车的车厢内,仍旧人声嘈杂。
水鹊没忍住好奇地问:“爸爸出门前和你说什么了?”
兰听寒反问:“那荀定送你上车前和你说什么了?”
水鹊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荀定确实什么也没说,欲言又止了三次,最后说等水鹊下次回来再说,让水鹊下次回来到他由厂里分配的新房里看看。
兰听寒笑了一下,“父亲也没和我说什么。”
水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父亲是当对方作半个儿子培养,但是兰听寒是半路接到军区大院的,当时年纪十五六了,没收养手续,没过户也没改口。
以前兰听寒都是称呼水毅叫毅叔的,为什么突然改口了?
第19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6)
谷莲塘的初春还是那副光景,就像他们去年刚来的时候一样。
瓦蓝瓦蓝的天空,远山青翠,山尖闪烁细瘦的残雪,但是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盛开的白色茶子花。
普山普岭,河畔水边,青瓦白墙的屋子墙根底下,到处散发着落叶和腐草的沤味,还有泥巴的潮润,里头豆苗儿和新草正出芽。
水鹊他们这伙知青,这次是从县城里坐客运车下来的。
自从通了客运车,就要方便一些了。
水鹊发现车上写的班次表还变化了,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周一次,仅仅周六来回。
现在是每天一趟来回了,价格还调低了一些,之前七毛钱一个人,现在成了五毛钱。
总之以后从谷莲塘到菏府县就要方便许多。
他们回来的路上村头村尾的街巷里,还有没扫干净的鞭炮红碎纸,路过的人家屋前屋后竹竿上还挂着腌着盐粒没吃完的年货。
回到知青院。
竹篱笆潮气湿漉漉。
水鹊刚放下了行李包裹。
外头嘎嘎声喧闹。
他从院里探出去,兴高采烈地招手:“观梁哥!”
太阳暖烘烘蒸着。
几只小鸭子沿着知青院外那条河,白毛浮水。
李观梁手中拿着一把不多长的竹竿,驱着小鸭子上岸,岸上还有几只鸡,这些鸡是年前临走前知青们托付给李观梁照顾的。
他们回城里过春节,鸡带不回去,当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说鸡下的鸡蛋全归李观梁,除了小黑要留下继续养,让李观梁过年挑一只吃了当做帮忙照顾鸡群的报酬。
李观梁一只也没吃,原来多少只,现在还是多少只。
听见水鹊的呼唤,他抬手招了招。
踩着草鞋,竹竿在地上点点敲敲。
将摇摇摆摆的鸭群和鸡群队伍顺着上坡,赶到知青院。
小知青莽撞得像是风一样,直直撞到他怀里,抱了一抱,又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散开了。
“观梁哥,好久不见。”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放开他。
李观梁胸膛间温软的感觉一去,顿时觉得空落落起来。
“嗯,跃青说,新年进城的时候和你见上面了?”
水鹊点点头,“嗯嗯。”
他想起李跃青在城里的遭遇,有一丝心虚,只想搪塞过去。
李观梁知道李跃青是有事要办,到海城里参观学习,和木工厂里的两个师傅一起进城的。
就是时间选的仓促,大年三十彻夜的火车,大年初一抵达那边。
李观梁没做多的怀疑。
他后来在进县城探亲的时候,到电话亭里拨了个电话,拨去海城的。
对面的声音年轻气盛,听到他是打电话找水鹊的,说了句你打错了,就立刻挂断了。
李观梁想起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水鹊说过,打电话过去是对方的父亲或者弟弟接听。
那当时接通的是水鹊的弟弟?
李观梁见到了水鹊,但没多问。
他那时候走到电话亭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格外思念水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