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跟着到了殿外,礼部尚书还没出来,岑砚主动同他打了招呼。
“王爷,用饭呢?”
岑砚点头:“是啊,临时被调去,忙了一整个下午,这才吃上一口呢。”
“大人见谅,瞧着像是要忙个通宵,趁着有时间我就吃了。”
刑部侍郎倒是不敢不见谅,就是……王府都用的什么炒的菜,闻着好香啊。
他倒是用过饭,但心里想着事,只随便吃了两口垫肚子罢了。
就这样,诸位大臣在饭菜的香气中进殿,被骂个狗血淋头后,又在饭菜的香气中离开。
三皇子李卓离开的时候没忍住,“你就非得在这儿吃吗?”
岑砚已经吃完了饭,吹着剩下的小半盅汤,悠悠回道:“怎么,三皇子还没用上饭啊?”
“……”
那确实也是没吃的。
李卓:“陛下震怒,你却在大殿外吃上了,成何体统?”
岑砚喝着汤,慢慢道:“差事办砸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卓:“……”
岑砚:“闻着是不是怪香的,煲了一下午的高汤。”
说这个干嘛?!
岑砚:“可惜你来得晚,没闻到蒜蓉排骨,腌制得特入味儿。”
李卓:“?”
李卓怒道:“你有病啊!”
岑砚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盅,闭目怡然道:“嗯,饱了。”
李卓:“…………”
饥肠辘辘的三皇子拂袖而去!
一顿饭吃完, 岑砚在殿外又等了会儿。
禁卫统领之一再度慌忙前来,进殿前惊疑不定地瞧了岑砚几眼,岑砚心内叹了口气, 倒也不意外, 同他打过招呼, 太监通传之后,统领进了殿。
须臾,冯公公出来,请自己进去。
岑砚颔首, 跟在大太监的身后, 踏进了殿内。
进得主殿, 果不其然, 陛下让统领说。
统领:“祭坛前被围了起来,又抓住了几个贼人, 但是,是……”
岑砚:“外邦人?”
统领低头,用袖子擦汗:“王爷料事如神。”
岑砚:“倒也没有那么神, 封地部族众多, 能习得的言语亦多,很多语种间有共通性,王府能侥幸捉住两个贼人, 也是靠着言语不同,恰好被我听出来罢了。”
盛武帝面色阴沉。
岑砚一觑他神色, 便知道这场纷争,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年老的人对吉兆向来极为看重, 何况盛武帝这两年身体又不大好, 此其一。
其二, 盛武帝年轻的时候一统江山,灭了多少频频骚扰大盛的邦国,如此才得了其后几十年的安稳,他这几年刚显出疲态,外邦竟敢不老实起来,这不是往盛武帝心里扎刀子,在暗示他老了,对大盛的控制力有所下降吗?
果然,盛武帝听完,便下令让岑砚带人围了会同馆,此次所有前来朝贺的番邦,在祭坛被炸`毁一事查出个结果前,一律不许外出,严禁与他人交谈通信。
至于已经抓住的那几个贼人,自是投到刑部,严刑拷打。
岑砚领了命出殿,却对郝三道:“传我令,从营里再调几队亲兵前来,王府和我们这边对半分,你安排,王府那边近日全听柳七号令。”
郝三迟疑,“会不会太多了?”
岑砚只道:“去办。”
郝三领命。
等围了会同馆,按例是要一一问询的,岑砚却没有动作。
徐四来问起,他也只道:“不急,等刑部那边派了文书来再说,现在全是王府的人,到时候若是真问出点什么,反而说不清了。”
徐四不懂,岑砚也没有多解释。
传令下去,王府一干亲卫只静静等待。
庄冬卿回了王府,一到安静的地方,便感到了疲惫。
总觉得岑砚的话还有些深意,但是暂时的,他觉察不出其中关窍。
庄冬卿一贯又是个心大的,岑砚又让他好吃好喝,想不出,便暂时放下了。
这把火大,庄冬卿坐院子里都能瞧见皇宫方向的天色更亮堂些。
“他留在宫里,是协助查案吗?”
庄冬卿对岑砚的工作不是太了解,问柳七。
柳七如实道:“这种比较慌乱的时候,陛下就喜欢用用惯了的人,主子办事向来利落,询问审讯也是做熟了的,所以,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或者陛下不放心其他人做的,基本都会交给主子。”
哦,简在帝心。
权臣嘛,是这样的。
庄冬卿点了点头,懂了。
懂了,心却放不下来。
六福见他脸上已有疲色,劝说庄冬卿洗漱,庄冬卿首次摇了头。
将陶太妃那边安排好,郡主府邸也派人去传了信,柳七得知了东厢的情况,想了想,怕庄冬卿惊惧过度,又折返了回来,想瞧瞧他情况。
庄冬卿却与他想的不一样,条理清晰,思路明确。
“再等一会。”
柳七:“等什么?”
庄冬卿扬了扬下巴,“等祭坛那边的火彻底歇了,我再睡吧。”
柳七瞧了瞧,又招人来问过,对庄冬卿道:“基本已经熄了,小少爷想等也可以,现在就是钦天监还有禁卫在祭坛附近了,钦天监在看着人拆台,禁卫则在那边记录伤亡的人数,带亲属认领遗体。”
想到什么,庄冬卿:“死了很多民众吗?”
这倒是不好答,柳七低了低眼,“只有等禁卫统计出来,具体才能清楚了。”
庄冬卿点了点头。
等火瞧着熄了,他也不犟,果真洗漱安置了,柳七看着他进了盥室,才算是放下了心,临走前,又交代了几句,让下人将熬好的安神药温着,谨防庄冬卿半夜惊醒要喝。
在外的时候忧心,沾着枕头,许是在爆`炸中神经高度紧绷了许久,庄冬卿一下子便困了。
一夜无梦。
翌日醒得早,下意识摸身边,伸手摸了个空。
眼睫扑扇两下,记忆才缓缓回笼。
假寐了会儿,确实再睡不下去,难得的,庄冬卿起了个早。
老老实实用了早饭,因着已经显怀,其实身体有些笨重了,庄冬卿又遵医嘱,去王府花园走了一趟,散步,增加活动量。
等柳七闻讯赶来,庄冬卿已经铺好了笔墨,坐在书房,一笔一划地开始认真练字。
柳七远远看了一阵,瞧着庄冬卿状态还尚可,又默默离开了。
有关爆`炸一案的消息是下午回来的。
“围了会同馆?”庄冬卿道。
“嗯,说是此次乃番邦作乱,有不臣之心,今日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都出动了,让人去官署瞧过,说是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庄冬卿:“王爷呢?”
“宫里宫外忙着呢。”
庄冬卿点头。
柳七走了,在躺椅上眯了会儿,庄冬卿陡然惊醒。
他好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祭台慌乱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数句异族语,但当时本来就乱,各种声音都大,对于听不懂的,脑子下意识就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王府抓住的那两个贼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在听到奇怪的话之后,岑砚突然喊的郝三。
再联想到岑砚的身世,庄冬卿一下子坐不住了。
喊来六福,六福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儿?”
庄冬卿笃定道:“去陶太妃那儿。”
“等等,先让人禀报吧,看她愿不愿意见我。”
庄冬卿想见陶太妃,消息递过去,陶太妃同意了见他。
庄冬卿穿了件披风过去。
在听到庄冬卿想听两句金人语言时,陶太妃深深看了他片刻,遣散了左右。
庄冬卿听……听不出来。
感觉像,但是极其模糊,究其根本,昨晚其实就匆忙过了一耳朵,他又没有岑砚那么惊人的记忆力,若是能准确比对,才是奇了怪了。
陶太妃倒是平静,还劝了庄冬卿两句,“当年王族全都死在了王宫里,为我亲眼所见,且滇地部族众多,语言各不相同,也有与金人的话相似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庄冬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关心则乱。
陶太妃显然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的。
当然,他也没有要对方共情的意思,能同他说那么多,已经很好了。
出了陶太妃的院子,庄冬卿愣愣看了会儿天。
与陶太妃说话的时候,六福没跟进去的,见此有些不安,“少爷,怎么了,陶太妃同您说了什么?”
庄冬卿只摇头,“回东厢吧。”
晚饭前,第二波消息报了回来。
说朝中有人勾结外邦,刻意毁坏祈福祭天,经过一夜审问,捉住的数个贼人已经供出了一连串大臣的名字,其中官职低的已经关押在了刑部,官职高的几个,都召进宫了,由陛下亲自审问。
而其中,扣留宫中的,就有岑砚。
听的时候庄冬卿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开口,语声却镇定:“是有确切的消息了?”
柳七:“也不算,主子办差也要进出皇宫,指不定,只是在宫内办差,经手一些贵人们的查问,所以才不见他人影。”
倒也说得通。
庄冬卿垂目:“知道了。”
顿了顿,头次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既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那府里就不要让人乱嚼,免得乱了人心。”
柳七惊讶一瞬,点头应道,“是该这样。”
怕庄冬卿接受不了,柳七不断偷偷打量他,却见庄冬卿还算镇定,让六福上菜,开饭。
能吃饭那一切就是好的,柳七借故又留了会儿,见庄冬卿真的如常用饭,才离开。
柳七一走,庄冬卿用饭的速度就慢了些,但还是在吃着。
那什么,不要浪费。
其实他也没什么管理的经验,同柳七说那句话,纯粹是从毕淑玉那儿现学现卖来的,当初庄老爷和大少爷出事,毕淑玉首先就禁了下人们的议论,六福观察过后,说效果还不错,王府……应当也一样吧?
——“好吃好喝,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慌,信我,能做到吗?”
分开时岑砚的交代又响在了耳际。
庄冬卿深吸口气吐出,埋头,专心吃饭。
下午有了心理建设,到了晚间,确定岑砚被扣留在了宫里的消息回来,庄冬卿也不是很慌了,反倒又和柳七聊了聊王府近来的安排,哪怕听不太懂,但确认一切都井井有条,庄冬卿才让柳七离开。
“瞧不出来,小少爷还挺镇定的。”回来报消息的徐四道。
柳七:“我也没想到。”
还以为这两天得着重安抚庄冬卿,结果庄冬卿反倒挺好的,让他很安心,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安排旁的事宜。
柳七:“主子说了什么吗?”
徐四:“先召入宫,随后才说的扣留,我压根没见着,但郝三陪着的。”
郝三不长脑子,但是是几人里功夫最好的,这种情况下有他在岑砚身边,反倒是最好的安排。
柳七点了点头,只道:“我们做好分内的吧。”
徐四:“知晓。”
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何围了会同馆,岑砚没有第一时间审问了,确实,如果王府也被攀咬了,那也是有嫌疑的,没有私下接触会同馆的番邦来使,问出对王府有利的消息,也不会被怀疑提前串了供。
岑砚等来了传召的口谕。
宫内现在也是忙碌,通传过了他,太监又要赶往另一处,岑砚便自行带着郝三去前往御书房。
半路遇到了三皇子李卓。
岑砚听了个了话头,好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自己现在也被限制了出入?有办法救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再说偷偷摸摸出来截我,你是真敢啊,我现在叫人来,你猜陛下听了此事,会作如何感想?”
拉拢不成,李卓再次被气走。
岑砚却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听不到李卓脚步声了,叫了声:“出来,别让我请。”
须臾,宫墙的转角处,露出了李央的脸。
说意外,也有点,但并不很惊讶。
这个宫里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的,李央最终走上了这条路,也很正常。
不过李央还没开口,便听岑砚道:“正好,先帮我办个事。”
“不答应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李央:“……”
李央:“你先说。”
一刻钟后,岑砚抵达御书房。
书房内除了冯公公外,闲杂人等已经清理干净。
岑砚将郝三留在了殿外看门,径直入了内。
进得书房,便见一异邦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殿中,拜见过盛武帝,岑砚抓了那人头发,脸露出来,果然见得一双金灿灿的眼瞳。
岑砚笑了:“这次计划背后的人,很用心啊。”
“就是他,他指使的我。”异邦人叽里呱啦嚷嚷道。
岑砚怕盛武帝看不清,拽着人头发,径直往盛武帝跟前拉近了些,等确认盛武帝能看见对方神色了,岑砚用同样的话语,一字一句回道:“金人王族已灭,你是被人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
“话都说不利索,就这样还敢攀诬?”
话落,对方像是见了鬼一样大瞪着岑砚,又嚎了一连串异族语出来。
不用听他说了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岑砚放开了人,看向盛武帝,盛武帝极安静。
但岑砚知道,这是怒极的表现。
果然,盛武帝道:“拿我的剑来。”
岑砚缓缓垂目。
血溅到脸上的那刻,岑砚很是平静。
手刃了欺君的贼人,盛武帝怒得咳嗽都止不住,冯公公赶紧给他拍背,岑砚面上担忧,一同劝着,心情却与他的神色相反。
终于……
想不到离京的契机竟在此。
面上恨恨,心里岑砚却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背后这个蠢蛋。
怕是他也没有想到,胡乱攀咬到正确答案吧。
岑砚留了好一阵,殿内各种声音都有,郝三等得惴惴,也不知过了多久,岑砚终于出来了。
等离御书房远了,岑砚才道:“短则三五天,长可能要七八天,就可以回王府了。”
听得这话,郝三的心一下子放平了,知晓,这便是无事了。
宫里发生的事,宫外是不知情的。
庄冬卿又等了两日,瞧着镇定,心里已经很不安了。
一面觉得自己太笨,派不上什么用场,另一面,又不敢乱来,怕帮倒忙。
就这样煎熬到第四天下午,门房忽然送了些零嘴进来,说是六福常买的铺子,按吩咐送来的。
庄冬卿奇怪,一打开纸包,看见了一袋熟悉的糖瓜子。
闻了闻,心中有了数,是李央他家铺子的炒货。
一共就两袋东西,庄冬卿打开另一袋,是一包柿饼。
让六福喊来柳七,庄冬卿问:“六皇子近来如何?都在宫里吗?”
柳七奇怪,但仍旧回道,“在。六皇子前段时间不怎么见人,近段时间又同陛下相处得不错了,再加上淑妃那个事儿,可能陛下心里也存着些愧欠,待六皇子很是宽和。”
庄冬卿轻吐了口气,点了点头。
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太能确定,也没有与柳七说。
但他自己镇定了许多。
柿子,事事平安,事事如意,是吉利的意头。
李央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给自己送东西。
若是要送,怕是宫里另一个人通过李央送的。
不管如何,反正他就只能理解到这儿,便也按这个意思想了。
无他,心里压力确实有点重,需要松松。
糖瓜子吃了,这包柿子便放在了内间,睡觉起床都瞧着,庄冬卿心里安定些。
如此又三五天过去,一天上京换一个风声,期间还流传出了陛下与定西王不和、定西王失了帝心之类的传闻,庄冬卿听完之后便摸摸他的柿子,又照常吃喝。
一直到第七天,下午,午休后起身,庄冬卿听到外间有些吵。
心中有了预感,催促着六福快点给他穿衣。
等庄冬卿收拾好,头发还没来得及绑,出去看见东厢院门口的身影,眼睛一下子就润了。
有那么一刻,庄冬卿害怕是自己午休还没醒,在发梦。
直到岑砚走到近前,拉起了他的手,接触到人的温度,庄冬卿这才感觉到些真实。
“怎么傻了,见到我不高兴?”
岑砚带着笑问。
庄冬卿赶紧摇头,一动,便觉着有什么从眼角滑落,把岑砚也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庄冬卿:“没,没有。”
开口,声音也发哑。
庄冬卿:“我,我……”越说眼前越花,庄冬卿跺了跺脚,着恼道,“我控制不住。”
岑砚瞧着他的模样,却懂了。
接过六福递来的帕子,给庄冬卿擦脸,一边擦,一边温声道。
“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好。”
“让我们小少爷担惊受怕了。”
“没事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没事了。”
庄冬卿:“我……”
一开口,眼泪又往下淌,庄冬卿又气又恼,觉得丢脸死了。
岑砚揽着他,他便将脸埋对方肩上。
没脸见人。
岑砚清楚庄冬卿的,外面不方便,便揽着人进了内间说话,刚好也隔开下人,免得庄冬卿这个薄面皮越不好意思越收不住。
等缓了过来,庄冬卿才道:“我不是想哭的。”
“嗯,是控制不住。”
庄冬卿:“……”
庄冬卿:“你,没事了吧?”
岑砚:“没事,早就没事了的,不过出不来,在宫里配合着陛下做局呢。”
“……哦。”
怪不得近来那么多风言风语。
庄冬卿:“我收到柿子了。”
岑砚笑了下,“看到了。”
就放在他们手边上呢。
庄冬卿把脸好好擦了擦,这才为自己找补道:“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岑砚:“嗯。”
庄冬卿迎着他含笑的视线,不太自在,伸手道:“抱一下。”
岑砚应了声,抱住庄冬卿,亲了亲他额际,好笑道:“柳七徐四他们说你近来挺平静的,怎么到了我面前这样,不是故意撒娇吧?”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庄冬卿义正严词:“我帮不上忙,想了下,只能尽量不拖后腿了。我要是担忧,柳七的重心肯定全在我身上,太耽误他们的事了。”
与自己这个吃白饭的不同,柳七和徐四还是能做很多的。
岑砚愣了下,未料竟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心口柔软,“我们卿卿真是懂事。”
捧着庄冬卿的脸看了又看,刚哭过,哪儿都是红扑扑的,显得气色特别好。
岑砚喜欢得不行,亲了亲庄冬卿脸颊,忍耐不住道:“这么乖,奖励你什么好呢?”
庄冬卿:“?”
岑砚笑开了来,“我们一道去江南住一段时间吧。”
“之前不是想去吗?”
“刚好,那边气候温暖,生孩子的时候,也不会太冷。”
“这样等肚子再大,也不必成天闷在府里了,多去外面转转,带不带幕离都行,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用害怕被人认出来了。”
“如何?”
愣了愣, 又意识到, “不是回封地,是去江南?!”
岑砚揽着庄冬卿,把人按坐在圈椅内,自己也寻了把椅子放他边上, 瞧着这些日子不见, 庄冬卿肚子好似又大了点, 岑砚自己动手, 拿了茶壶水杯进来,掺着。
岑砚:“能走。”
“还就是因为出了这么多事, 不出事都不好说。”
“对,去江南比较稳妥,回封地……可以试一试, 大概率不能成。”
已经留了他这般久, 几个皇子也一日日大了,朝堂的势力慢慢在割据,当年掌控力比较强的时候, 都没让他回去,现在掌控力有所下降, 再让他回去……岑砚觉得不太现实。
其实留到了今日,他一直认为, 恐怕得等到陛下驾鹤西去……
但这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了。
第一杯水放到了庄冬卿身边, 给他, 第二杯水岑砚一口喝完,跟着又掺了杯。
庄冬卿这才发现岑砚的衣服还是之前的,说是做局,但是要做得像,这些天在宫里,怕是也不太好过。
心念意动,庄冬卿:“那什么,明天你还去官署吗?”
岑砚:“陛下让我回来休息两天,歇歇,刚好把母妃与陶太妃送走。”
哦,万寿节已经过了,确实,封地的人不好再留了。
庄冬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下,岑砚看向他,庄冬卿躲不过他询问的眼神,这才说道:“我瞧着太妃在郡主那里,待得挺好的,万寿节出了事,柳七在府内安抚好陶太妃,郡主府邸那边也去了信,次次问,次次都说一切皆好……”
“就,有点感慨吧,想走的走不掉,想留的偏偏又要送走。”
岑砚想了想,跟着笑了起来,“这话倒是不假。”
等岑砚放下水杯,庄冬卿:“先换身衣服,洗漱一番吧,反正也不走,等人舒服了,再来说话。”
岑砚回来的时候其实是这样想的。
奈何一见着庄冬卿,见他哭了起来,便顾不得其他了。
稍歇了口气,庄冬卿一提,岑砚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了,点头。
东厢难得下午开始烧热水。
岑砚去了盥室,庄冬卿也想为他做点什么,索性先去帮他拿了换洗的衣物,亵衣,外裳,想着今天应当都不会外出,挑了身轻便的。
刚挂好亵衣,瞧见岑砚开始洗头,庄冬卿:“我来帮你舀水吧。”
“好。”
庄冬卿拿了水瓢,在岑砚冲洗的时候细致地避开耳朵,往下浇。
盥室氤氲,水气扑腾上来,一切都若隐若现的,因此……
再次把目光强行从岑砚流畅的臂膀线条上收回来,庄冬卿假意镇定。
可恶,看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会这么想看啊!
只得假装没有。
嗯,他只是帮个忙而已,带着色心也不影响。
头发洗完,庄冬卿脸也有些热了,拿了巾子给岑砚包好,唤了一声,热水陆续又拎进来了好多桶,供岑砚泡澡用。
等岑砚全然浸进桶里,庄冬卿给他浇背。
“能帮我擦一擦头发吗,太湿了。”
洗得差不多,庄冬卿正准备出去了,岑砚蓦的出声。
倒不是不可以,就是……
庄冬卿:“我搞得不如六福好哦,扯着的话……”
岑砚:“没事。”
主动在浴桶边上仰起了头。
庄冬卿只得伸手,平心而论,岑砚的发质很好,很黑,又顺滑,洗完摊在枕头上,光泽宛如绸缎。
他确实不大会做这些,在现代的时候哪来的长发,到了大盛,他又被六福照顾得很好。
不小心拽到了几次,庄冬卿都感觉疼,岑砚却没说什么,庄冬卿不得不放轻动作。
等擦过一遍抬头,才察觉到岑砚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
“……”
“怎么了吗?”
不至于拽得很痛吧?
岑砚的声音却很轻,“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又不是没见过。
可嘀咕只能埋在心里,视线一交叠,庄冬卿情不自禁被岑砚吸引了注意力。
其实,他们的皮肤都是白的,但可能他的更薄,但凡有些害臊不好意思,便容易红。
还不只是脸,全身都是这个德行。
岑砚的白皙,更像是一种无机质的冷白,一个色就定在那里,就算是会红,也是薄红,若不仔细分辨,看不大出来。
比如,现在。
盥室里温度高,岑砚在宫里待得太久,洁癖犯了,洗得也久。
眼下又整个泡浴桶里,高温将他的脸颊晕染出了些不常见的薄红,庄冬卿看着,不自觉喉咙滑了滑。
岑砚对他扬了扬眉。
庄冬卿放下了手头的巾子,伸手,摸了摸岑砚因呼吸而滑动的喉结。
岑砚若有所思,侧脸亲了亲他手腕。
不是,蜻蜓点水的那种,是……吸着,咬着,恨不得舔下一层来的那种粗粝……
庄冬卿呼吸急了些,岑砚再次将头靠在浴桶边上,也跟着换了好几口气。
“想我们小少爷了……”
嘴唇开合,因着啃咬,变得很润很红。
微哑的声音也轻,但直直往庄冬卿耳朵里钻,他听得莫名屏息。
“哦。”
应着,庄冬卿凑近了些。
岑砚分开了嘴唇,什么意思,已经不需多言。
庄冬卿吻了上去,开始还是很缓慢的,岑砚都顺着他,顺着,却并不放开。
等庄冬卿有点迷糊了,岑砚提醒:“手放桶边上,扶好,小心别摔了。”
庄冬卿倒是想,但是岑砚跟着起了身,捧住了他的脸……
水珠从肩胛滑落,视线范围内,岑砚的锁骨也挺好看的。
庄冬卿……其实也很想岑砚……
没收住。
两个人都没收住。
岑砚让他扶着浴桶边的时候,庄冬卿甚至脑子里还在想,这个浴桶为什么能把他们两个都装下,看起来没有那么大啊……
跟着岑砚贴上他的背脊,庄冬卿整个人都打起颤来。
哗啦哗啦——
热水在浴桶里一荡一荡,跟着有节奏地形成波浪,拍打出去。
往后是岑砚,前面又是浴桶壁,爬都爬不出去,庄冬卿眼泪又落了下去。
太过分了。
“嗯,什么?”岑砚亲吻他耳际,粗沉的声音问他。
庄冬卿眼睛是红的。
“重,重点?……唔。”
岑砚阴魂不散:“喜不喜欢?”
庄冬卿哭道:“……喜欢。”
喜欢死了。
庄冬卿不得不也跟着洗了个澡。
洗完换了身衣服,庄冬卿摊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双目放空。
岑砚倒是很有精神。
屏退了下人,同他慢慢讲道:“祭坛那个事,有些小番邦的使团,在抵达上京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换过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