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垂剑向下,他看着远方,问芳汀:
“你害怕吗?”
芳汀抬起脑袋,无所畏惧:“害怕?我从未如此兴奋过!要打吗?马上开打了吗?”他回头看了看,“嗯?援军呢?他们没跟上来吗?好慢?”
艾利克斯笑起来:“你就是我唯一的援军。”
玛西亚和艾登带着七千人的兵力,赶去支援,他们是用跑的。
他们不能考虑体力的问题。
因为有一个人,正在前方,孤身奋战。
一个人面对以万计数的魔族。
玛西亚穿过峡道,遥遥地望见不远处的一片黑,呼吸被噎在了喉咙口。
艾登吼道:“快!加速!”
接近时,尸体血肉的腥臭直直地扑面而来。
原本娇嫩的原野,被黑紫色的尸山血海浸染,泡成了一个死亡的沼泽。
前方,魔族们竟然在退后,他们迟疑着不敢上前。
丘涅军这边的人纷纷抬起头。
一道白金色的残影从他们眼前划过。
不对,应该说是,雪白的影子上叠着金色的影子。
他们融为一体。
近乎瞬移的速度,使得他们的身体在哪怕强化过的骑士肉眼里,也只能捕捉到不成型残影。
残影化作一条行云流水的线,穿梭于魔族之间。
状似轻盈地掠过。
实则每一次划过,延迟几秒后,血液就会喷溅,肉块便会四散。
无论是魔兽,魔人,都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收割走了生命。
剩下不到一成的魔族军队还在减少,他们挥动的强壮的肢体和坚硬肉身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玛西亚和艾登,以及他们身后的人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独不会想到这个局面。
“不……我是在做梦吗……”
最后几千个魔族堆积后方,本能驱使,他们开始发狂,逼上绝路的猛兽。
白金色残影停在了前方。
玛西亚和艾登忍不住喊道:“殿下!!!”
艾利克斯没有回头,因为速度超过了某个限度,血液都几乎没能沾到他的铠甲上。
他平静地举起了剑。
吃剑吐出剑上的血:“呸呸呸真难吃!又要开始了吗?那一招?你今天还能用?”
艾利克斯至少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能涌现出如风暴般的魔力呢?
玛西亚和艾登就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光属性的魔力从艾利克斯身上席卷而出,光的洪流冲上天际,而后,烟花般散开!
他们仰头,头顶散开的金光化作一道道悬顶的剑。
金光凝成的万道剑影,只在空中停顿了一秒,就直直朝着地面坠落。
剩余的魔族,在金色剑光下消解,融化,成了这个死亡沼泽的沉积淤泥的一部分。
艾登捂住了嘴。
士兵们齐齐屏息。
单方面的屠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呢?
不,哪怕亲眼所见,他们的脑子也拒绝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场景。
金光还没消失。
事实上离天空彻底擦黑,还有一段时间,亏了躲在丘陵后的太阳,天幕还隐约留着亮光。
柔暖的光披在残损的原野上。
铠甲上淌落着夕阳余晖,金发的骑士持剑笔直地伫立。
白鹿的皮毛还是那么干净雪白,他静静站在自己的骑士身边。
艾利克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不远处。
倒下的魔族群后方。
只有一个模样和人类无二的东西站在那里。
魔王瑞郡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队伍被一个人类消灭,没有恼意,那形状娇好的双眼反而弯成了月牙。
他瞅了一眼艾利克斯身后的军队,笑了笑,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后退,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视野中。
艾利克斯还是立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
芳汀蹭了蹭艾利克斯,似乎在提醒他。
迟一拍才察觉的艾利克斯甩掉剑上的血,坐上芳汀后背。
一个眨眼,他们就来到了他的援军前。
玛西亚和艾登忍住泪水,原地立正,把拳头放在心脏上。
一个接一个。
身后的士兵不约而同地行起军礼。
艾利克斯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他道:“你们没来迟,现在,开始清理战场。”
尤尼亚在营帐里惊醒的时候是深夜,霜星刚上夜空。
她回顾了一下逐渐模糊的梦境。
那是茜茜还在的时候。
艾利克斯还很小,他和隔壁小领地的恶霸打架回来,身上带着伤。
茜茜给他擦了身体,才问他:“怎么受伤了?”
小艾利克斯闷闷地道:“被打了。”
尤尼亚翘着二郎腿笑问:“赢了没?”
艾利克斯嘟着嘴:“我要是一个人打他们,我就赢了。”
茜茜给他揉着瘀肿的地方,柔声问:“为什么打架?”
小艾利克斯气愤地捏紧拳头:“他们欺负贝拉,莉琪,白娜……一群成年人,他们真不要脸!”
尤尼亚皱眉,双眸蒙上一层阴翳。
茜茜停手问道:“她们怎么样?”
小艾利克斯挥了挥拳头:“她们没事,我送她们回家了。我得带她们逃走,要不然我一个人是能打赢他们的!”
尤尼亚眨了眨眼睛,摸着下巴。
小艾利克斯不会撒谎,教他剑术的自己最清楚这点。虽然还是个刚拿剑没两年的小不点,但他的力量和天赋足以战胜那些空长年纪的软脚虾。
所以,要不是保护那三个小女孩,单打独斗,他可能真的能够战胜那几个成年人。
茜茜听了他的话,却亲了他的脸颊一口,道:“做的好,艾利,你做得很棒,你怎么会说你输了呢?你已经赢了啊?”
小艾利克斯脸颊羞愧地红起来:“我……我受伤了,我逃跑了……”
落荒而逃,很难看。
茜茜捧着他的脸,认真道:“艾利克斯,你要记住,保护是比伤害要更困难的事情,而你永远要选择更加困难的道路。无论多难看,无论是否逃跑,只要活下来,并保护了你想要保护的人,那你就赢了。”
小艾利克斯呆呆地看着她:“我赢了?”
茜茜:“是的。艾利,你是了不起的骑士。”
茜茜揉着他软乎乎的脸颊不断地亲他夸他,小艾利克斯很快晕头转向,傻乎乎地雀跃起来。
他将这句话记到了现在。
从此以后,他会为保护某个存在而感到由衷地高兴。却不会为了战胜敌人而兴起任何波澜。
那个孩子真的长成了一个了不起的骑士。
可是相应地,那孩子有太多想要保护的东西。如果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他受到的打击会更大。
他的自信来自于保护,当有一天他发觉自己无法保护珍贵的东西,只怕他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尤尼亚按着脑袋睡不着,于是起身巡逻。
深夜里,她看见一头皮毛在黑夜里也亮着白光的鹿,驮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对着养母兼师父,他卸下了脸上的笑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玛西亚和艾登所率的队伍一致要求他返回据守,他这才一个人又赶了回来。
其实他知道他们是为了他尽可能休息一段时间。
他也领会了这个好意,只是,他难以抹去心中那丝无力和遗憾。
他看着尤尼亚说:“师父……我怎样才能保住我们的土地……”
杀了那么多的魔族不会让他有半点高兴。
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就这样没了,渗下去的血水可能十几年都会存在。
植物无法生长,地下水源被污染,人无法在上面生存。
他找不到办法。
不止这一次。迄今为止。
死去的人数在他看不到的战场上不断的增加。
他战斗的地方,魔族的尸体会将其变成不毛之地。
和上一世的局面一样,没有改变。
下定决心又有什么用呢?
他从来没有赢过。他究竟保护了什么呢?
尤尼亚走过去,让这个已经长大的高大的男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保护了很多人。你怎么总是对你救下的人视而不见,而总去看那些没能救下的人呢?”
艾利克斯闭上了眼睛。
这是没办法的。
他无法遏制自己,那些遗憾会不断地冒出来。
绝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渴望改变绝境的强烈想法,也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会因为不断的挫败而更加的不甘和无力。
他在别人面前说得漂亮,是因为他只能这么说,希望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他必须成为别人的希望。
尤尼亚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只给他短暂的依靠,后将其推开:“想想你母亲的话。”
艾利克斯愣住。
尤尼亚笑道:“我没办法像茜茜那样亲你抱你,我不是那种性子,我只能在身体上锻炼你,我看着你长大,你是个无论如何训练也不叫苦的孩子,但你自己没意识到,你比自己想象得要脆弱,你还很爱撒娇。如果累的时候就停下来休息一下,不要忘记了,被你保护着的那些人,他们也会保护你,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从来不止在你一个人的头上。”
“即便一个人没有办法,我们在一起总会找到办法,即使我们没办法,我们的下一代也会找到,人类就是这样顽强的物种不是吗?你要对别人多一点信心。”
“你的母亲确实说过,你是一个了不起的骑士,可是你不要忘记她也说过,你受伤,她会非常非常心疼。我也会生气起来去揍人。你是我们珍贵的孩子,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艾利克斯回想起童年的点点滴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尤尼亚认真看着他的表情,将其刻在心里。
在他人面前,艾利克斯有感染他人的魔力,值得依靠,令人安心。
于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委屈起来,他总是更加令人心疼。
如何让人不去疼他爱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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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丧钟为谁而鸣(1)
等到北段和东段战况稳定下来一点的时候, 艾利克斯才发觉,英格尔已经有半个月没从南方领地回来了。
因为瘴雾不是从一个方向蔓延的,而是沿着整条战线向西。所以英格尔得到处跑救急。
这些天, 通过通讯工具传达消息的都是传讯兵,而不是他本人,他们俩连声音通讯都没有过一次。
而通讯兵报告的都是比较公式化的战讯, 关于英格尔本人的, 半点都没有。
原本艾利克斯觉得是英格尔还在生气, 但无论怎么生气,英格尔是会跟他商讨战策相关的, 他不是让感情盖过公事的人。同时,他对他自己的关心总是不够的。
艾利克斯早就坐不住了, 他每天回来都得叫人打开映照镜。
而这样连续数十次,终于接通了。
映照镜里映出的是红桫椤。
他让英格尔带着红桫椤, 已经验证了她也能免疫魔族的毒素,再加上她目前学了一些医学基础知识,能够照顾他也能帮上他的忙。
当然, 还可以替他好好看着英格尔。
只是他很迟才联系上她。
红桫椤先是左右瞄了几下, 直入正题道:“快点来吧,不然就迟了。”
艾利克斯心焦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发生什么了?”
红桫椤脸色不太好看,她视线总是朝一个方向去,她说着:“他把我的映照镜收走了, 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东西,今天维托大主教终于来了, 我是在维托大主教的帮助下才能够……唉,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殿下你赶紧过来就是。”
艾利克斯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路上碰到奥拉,他只是匆匆打了声招呼:“我去应那里看看。”
奥拉只好快去安排填补战力的人,所幸最近战况还算稳定。
艾利克斯临走前,把芳汀也带上了,芳汀天生的速度比他全速还快,这是他的天赋,他最近有什么战斗都会带上芳汀,救人或者杀敌的效率都会更快。
芳汀在传送石台上问他:“是去找你那个朋友吗?”
艾利克斯攥着手,“是。”
只这么一个词。
芳汀从他身上感到了心急如焚,于是也不再多问。
他懂得这份感情,他曾经也经历过。
到真正失去那个朋友之前,要一直承受的煎熬。
传送台边上填好了魔石。
光芒涌现,下一瞬间,他们就出现在了南方领地的传送石台上。
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但他们却认得他,匆忙行军礼。
艾利克斯抓着一个人问:“大巫师在哪里?”
大巫师本是泛指,但在这片战场上,一般代指某个人。
士兵被艾利克斯急切的神情和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指向某个方向,报出了营帐编号。
“巫师大人……在那边……他刚刚………”
艾利克斯翻身上了鹿背。
士兵揉了揉眼睛,人和鹿已经不见了。
他旁边一个骑士跑过来,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忘了吗?!巫师大人说过的!不要让殿下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正在接受治疗!”
大意的士兵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在个人的营帐里。
维托收起魔杖,英格尔朝桶里吐了一口黑血。
维托连连摇头,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不行,还是不行,这样迟早会……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红桫椤拿出帕子给英格尔擦嘴角的血,递到嘴边被英格尔拿走,他说:“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英格尔朝维托说:“别着急,我还活着的这个期间,什么方法都能尝试。”
语气里竟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维托觉得自己血压直线升高,他难得暴躁地道:“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来?!”
英格尔把帕子整齐叠起来,轻声道:“是我自己没注意,我以为是单纯的上火。”他又把叠起来的帕子放到鼻子底下。
血很快就染红大半帕子。
红桫椤在盆里洗帕子,看着已经染成血水的盆,叹了一声,道:“我出去处理一下。”
出去的时候,她低头走着掀起帘子,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一只手伸手帮她稳住水盆。
“啊谢谢………啊……”
看见来人,她失去了声音,她不敢置信他来得这么快。
他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出去。
红桫椤回头瞄了一眼。
英格尔感觉自己脸上黏糊糊的,摸了摸桌子。
维托看见他眼睛上绷带的血迹又渗出来了,收起魔杖,“等下!你别动,我来帮你换!”
英格尔拍开他的手,“你想什么?给我绷带就行,血也是有毒性的。”
维托看着,血迹从缠绕了三层的雪白绷带渗透晕出,甚至顺着脸颊滑落,仿佛两道血泪,简直触目心惊。
嘴唇边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
然而英格尔本人还在摸绷带,维托赶紧找来放他手里。
英格尔熟练地解开绷带,用干净的毛巾擦脸,但血珠还是有一滴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只是融进了黑色,了无踪迹。
维托只能看着,他鼻子蓦地一酸。
英格尔一个人,在这个战场上奔波,为了不让毒瘴掠夺更多的土地和人命,一次又一次地耗光魔力清除毒雾。
他已经非常小心谨慎,每次清除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挂上防护罩。
可是没人知道那魔力防护罩对毒雾没有用。
浓度较淡的雾瘴是不会有明显颜色的,而每次距离毒雾最近的英格尔自然就吸收了进去。
通过呼吸道,通过皮肤,通过眼睛。这毒雾无孔不入。
只是因为每次量都少,英格尔自己也没有察觉。
英格尔到处奔波,也没这个时间检查自己身体的状况,偶尔流个鼻血,牙齿出血,也是他常有的毛病,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可是当他察觉的时候,毒已经在他身体里扎根了。
不会马上死亡,但是慢性毒素比大量魔族尸毒直接从伤口侵入血液还要难清除。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被这毒素慢慢破坏掉了。
两周前,他眼睛彻底瞎了。
这个时候他才把维托叫了过来。
可笑的是,他为士兵拔了上千次毒,唯独没办法给自己拔毒。
毒素开始影响身体里的魔力回路。
维托给他拔毒,也只能清除一部分,尽量延缓死亡的速度。
他尝试了很多法子,却都没用。
英格尔刚换好绷带,就感觉喉咙涌上一阵混合着铁腥的味道。
他锁紧眉头想吞下去,却抑制不住弯腰在桶里呕吐。
但这次不是从肺部咳出来的血。
有点像食物中毒,把今天中午吃进去的都给吐出来了,喉咙还有些许灼烧感,是胃酸?
“英格尔!”
维托的声音很慌张。
英格尔举手摇了摇,吐干净后擦了擦嘴,拿水杯漱口。
“我没事,没事,吃多了点,吐出来反而轻松了。”
“………”维托沉默了。
他这样安慰维托,然而喝水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和食道却如同吞针一般。
他不动声色放下了水杯。
英格尔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这情况,应该没两天了。
他只希望这一次到醒来的时间能短一点。不然几天过去,战场上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英格尔向维托道:“你之后再跟奥拉说一下把碧锡放出来吧,她会帮我们的,这样也能减轻一点你的压力。”
“………”
维托还是没有回答。
英格尔皱了下眉头,集中注意力感知,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骑士。
“谁?”
维托的脚步声远去。
英格尔下意识站起来。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将他压了下去。
英格尔浑身触电一般,身子僵了。
他直直地坐回去。
那双手拿着帕子给他擦拭脸上还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指尖是冰冷的,颤抖的。
英格尔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却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等着对方慢慢擦完,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反握住他的手,站在他身边,泪水从他的下颌默默滴落。
他不敢开口回答。
他怕听到自己不像样的声音。
“……”
“……”
两人都不开口。
英格尔没想到艾利克斯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虽然他迟早会知道这个消息,但他希望艾利克斯能在他醒来的时候过来。
为什么每一次都让他看到他这样子呢?
英格尔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他传递一点自己的温度。
良久,他们都没有再开口。
英格尔经过起初的惊慌,反而平静下来。
只是他站在身边就能获得这样的安宁。
眼睛看不见,也减少了些许尴尬。
突然,外头传讯兵喊道:“巫师大人!得烈公爵成功率军擒获三千魔族!大胜!可以好好修整一段时间了!”
英格尔松了口气。
“还有多少时间?”
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艾利克斯的声音似乎很平静。
英格尔小心翼翼地道:“一周?”
他其实宁愿艾利克斯凶他骂他。
艾利克斯却只是说:“北战区和东战区都稳定了,我呆在这里照顾你。”
“…………”
英格尔察觉自己没有说不的选择,也就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讷讷地说:“我…我没办法给自己拔毒…”
说完这句话,他就想把舌头咬下来。
可笑的是,创造出无数魔法奇迹,治疗了无数人的大巫师却忽略了最基础的事情。
就像最厉害的外科医生不能给自己做精密的手术。巫师没办法直接对自己施加内部作用治疗的魔法。
因为魔力回路是经过身体的,修复身体组织和魔力输出会产生冲突。
手被砍断的巫师无法用断手给自己施加魔法,也是一样的道理。
毒素是堆积在身体各处的,输出魔力对体内作用会导致体内魔力矛盾。
不严重的外伤可以自己治疗,但唯独中毒是没办法的。
他从来没有解开过魔力护罩,可是他不知道,那个毒雾直接穿过了魔力护罩。
之前也一直有吐血和流鼻血,但毒雾对身体侵染是慢性的,他一直以为是天气干燥的出血。
等到他眼睛彻底失明之后,他才醒悟,届时毒已入骨。
艾利克斯想牵起嘴角,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所幸英格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压着情绪道:“嗯,我知道。”
英格尔:“……对不起,艾利克斯。”
“………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
【对不起让你又看见我这个样子。】
【对不起还是让你伤心了。】
【对不起对你隐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
英格尔被内疚淹没了。
艾利克斯在他身边蹲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想太多,我在这里陪着你,会没事的。”
他说着自相矛盾的话,英格尔却没办法反驳。
“艾利克斯,不要为我伤心,我没关系的。”
“………嗯。”艾利克斯顿了一下,“你现在不太好照顾自己,让我来照顾你,其他事情会有别人替你做好的。你很久没休息了。别操心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英格尔呼出一口气。
肩上的单子轻了一半是因为有人替他分担了另一半。
但如果那是艾利克斯,他可以接受。
如艾利克斯承诺的那样。
他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让任何公务进他的耳朵。
他只是单纯地疗养。
维托次次来都没好气,但还是竭尽所能为他拔毒。
其实他很想说,不用拔毒了,早死早复活。
但他直觉这话要是说出来,两人可能都会原地发疯,于是很明智地没说出口。
他这一周有些体验到绝症病患的心情了。
有时候,苟生不如好死。
进食的痛苦,呕吐的恶心,咳血也很麻烦,不停更换的绷带,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别人的生活。
他有时烦躁起来甚至只想快点去死。
然而,正是艾利克斯在身边,才提醒了他。
不能有这样的心思。
他不可以习惯死亡。
生命是因为有死亡才珍贵。
理所当然觉得能复活所以就看轻了死亡是不对的。
痛苦给人活着的真实。
他最后两天彻底平静下来。
由内到外的平静祥和。
他还在战营,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与魔族战斗。
只要有艾利克斯在身边,他就完全不用去在乎这些。
某一天。
英格尔突然道:“我记得这附近某个山坡上好像有一个秋千,还没有损毁。我之前看见了,一直没时间过去,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艾利克斯看了看外头,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于是他说:“好。”
坐上的秋千发出吱丫声。
英格尔笑道:“这个该不会塌吧?”
艾利克斯站在秋千座椅靠背后,“我让人修了一下,不会的。”
花香从树上飘落,温暖错落的日光穿过叶隙贴在脸上融化。
艾利克斯只是用温柔的力度推着秋千,一次,又一次。
春季的暖风穿过耳畔,撩动发丝。
他瘦削而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不明显的血色。
血液被日光熨烫,整个身子都暖起来。
之前因为怕影响军心,他一直都待在营帐,没怎么出来,而且经常要清洗、呕吐、换药和拔毒,出去也不方便。
但是新鲜的空气与广阔的空间,对身心都好。
如果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香气蓬勃的树下复活,也是不错的。
英格尔现在终于能坦然开口了。
“艾利克斯,我不再害怕了,是因为有你们在。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今后也不会。”
艾利克斯的手握住了绳。
“我还是希望你能认同我的选择,让我站在你身边和你们一起战斗。”
艾利克斯的心抽痛起来。
“啊……”英格尔合上眼睑,摘下了绷带,眼底的血迹干涸了,他说:“我在想,未来如果有一天寿终正寝,我希望是在这样温暖的春天。”
像睡着一样,进入永眠。
艾利克斯温柔地回答他:“……会的。”
秋千晃了又晃。
直到,手中的魔杖哐啷落地,那因毒而形神具毁的身体歪了下来。
艾利克斯从后边环抱住他,不让他跌倒。
血从眼角,嘴角淌落。浸湿了他搁在他胸前的袖口。
艾利克斯闭上了眼。
不需要探明,他就能感受那呼吸消隐的冰冷。
他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泪水的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7-31 09:58:37~2023-08-01 08:2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濯青 27瓶;一曲日 10瓶;瓜子永动机 5瓶;我有一个麻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丧钟为谁而鸣(2)
维托掀起帘子看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