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咽了口口水,喘着气道:“陛下,殿下,一……一群怪物,正朝着这边飞过来。”
待魔族大军靠近了,他们看见了领头的,与其他魔族展现出完全不同存在感的三者。
一个蜷缩着身子躺在狐狸似的的生物背上的少年,他半眯着眼皮,露出深紫色瞳孔,扩散又竖起,似睡非睡,不停揉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模样。他的身后红黑色龙尾摇摇晃晃,头顶着红黑龙角,打哈欠时张开的嘴里有小小犬牙,黑色长发包裹了他半个身子。他陷在巨型红狐狸软软毛里,被它驮着前进。
红色狐狸的眼眸也是紫色的,但是它的四只脚掌和尾巴上燃着淡蓝的火焰。看起来像深夜的幽灵。它眯着眼睛,翘起嘴角,像极了放大版的狐狸,似乎有着灵智般朝他们笑过来。
正中间那个站在最前头,不停地用一手拳头拍击手掌,灰色眼眸里闪烁着痴狂的战斗欲望。看身段似乎是女性,四肢修长却不纤细,肌肉发达而紧实,露出的腰腹上八块腹肌线条分明,麦色皮肤上似乎刻着虎纹一般的黑色条纹。
左边那个是男性,以人类标准来说,那张脸,如雕塑般英俊硬朗,身材高大,黑发修短,背后是一对威风的龙翅,抄着的双臂明显是龙爪的形状,他抬着下颌,以俯视的姿态看下去,眼中充斥着不屑,和人类看待蝼蚁是同一个眼神。
“兽王海蒂,战斗魔王茜丝卡,傲慢魔王达贡………”根据英格尔给的情报,艾列娜认出了他们,她皱眉:“三个?”
唐霓:“……这好像是最强的三个吧?”
麦凯奥林拔剑甩了下,笑道:“呵,她的意思是怎么只来了三只,真是小瞧我们啊。”
唐霓:“………”
俄斐拉:“……后面跟的一大群,够你们打的。”
艾列娜故意大声笑道:“老爹,我们好久没比了,要不这次就比比谁先砍下一只王的头吧?”
麦凯奥林咧嘴笑,仿佛从未丧失过年轻时的意气:“列娜,真是不肯放弃啊,你什么时候赢过我了?”
艾列娜跳上欧格斯特的背,挑剑出鞘:“老头,我会比到赢过你为止!”
麦凯奥林:“………你这是耍赖。”
艾列娜:“谁叫你的龙没了哈哈哈,我先去了!”
俄斐拉在自己的龙骑上向麦凯奥林招手。
麦凯奥林飞身跃上龙背,看着无反顾地冲在最前头的女儿背影,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一连串的爆炸将前面一段的魔族给炸得支离破碎,也稍微延缓了后方魔族的前进。
同时,爆风过后,海洋开始呼啸,大浪朝着岸边席卷而来。
艾利克斯高声喝道:“蓝鳞!”
从水中窜出一个人影,他赤脚飞速跑在浪头上,越升越高,奋力扬起了手。
磅礴之势的海啸在那一瞬间褪去,不,是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魔族坠落的方向卷去。
“吼—————”
“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
不同声调的哀鸣很快被海水淹没。
“起!”
蓝鳞摊开双臂,缓缓上抬,牙关咬紧,脸颊紧绷,脖颈往上青筋骤现。
海啸没有在一次浪头后平息,而是违背重力朝着空中去。
并非他以前所操控的一小部分,而是极大范围的海水。
与此同时,包括英格尔在内的巫师都举起了魔杖,远方天空,魔族大军上方浮现出许多巨大的法阵。
虽然速度有慢有快,但很快就盖满了魔族头顶。
英格尔见海浪提高到差不多的高度,下令道:“放!”
蓝鳞猛然放下手,吐出一口气,往下再次钻入海洋。
而那不远处那涌起的浪潮却并没有因为失去控制而坠落,而是在许许多多漂浮法阵的作用下,悬在了空中。
而被圈在海水中的魔族只能窒息挣扎。有一部分魔族幸运没有被锁在其中,逃了出来。
而魔王们,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他们隔岸观火似的分散在各个方向观察。
英格尔接过一个巫师送来的新的魔石袋,看向身边。
艾利克斯把吃剑一扔,吃剑自己飞到了艾利克斯身边,嚷嚷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啊?!真的最后一次了!没有下次我告诉你!”
艾利克斯凭空做出了掷枪的动作,英格尔腾出左手,给他手中的长枪前头也画了一个小传送阵。
艾利克斯这时也和他一样在空中,脚底却似乎有实物一般,稳稳站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的只有一个猎物。
英格尔想起翡冷留给自己的信息。
[‘母亲’将自己的本体的一部分交给了一位王。我曾经尝试趁他们休眠的时候附身每一个,但都没能找到。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魔种。但你要杀的第一个王,必须是阿格拉娅。]
英格尔眯起眼睛,这件事,即便翡冷不说他也想到了。因为孕育魔王阿格拉娅是除了母树之外唯一拥有给予魔族孕育能力的。
绝缘石制作的长矛化作一道影破空而去。
艾利克斯也并排追随其后,他的速度突破了人体的极限,整个人宛如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闪电,穿过了传送阵。
英格尔意识到这一点时,金色闪电已经在远远的前方了。
英格尔强化了的视线,对上了阿格拉娅的眼眸。
粉色妖异的眼眸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紫色。
“阿格拉娅”微不可见地冲他点了下头。
她身边原本包围了许多她的孩子。
但是在长矛冲过去的那一瞬间,她从护卫的包围中钻了出来,几乎是迎着长矛,送上了自己的头颅。
“妈妈!!!!!”
“妈!!!!”
“母亲!!!!!”
在几个魔人惊慌失措的时刻,艾利克斯也到了。
他原本不指望一下就能杀死这个魔王,也没想到长矛直接爆开了孕育魔王的头。
艾利克斯来不及多想,他只身冲进了她的孩子们的包围圈中,握住了长矛,撕裂了阿格拉娅的整个身体,顺势横扫出去。
只是一眨眼。
血块飞溅。
红色的血、绿色的血、蓝色的血、白色的东西。四散开。
艾利克斯的影子重叠模糊了,他手中的武器和身旁的吃剑肆无忌惮斩杀着魔族,而几乎没有几滴血液能沾到他的身体。
“冲!”
“走了!”
“杀!”
“死!”
“怪物!”
“别想踏入丘涅一步!”
艾利克斯是最先迈出一步的。
而英格尔身边的高阶骑士们也爆喝出声,一个接一个破空冲去。
面对闻所未闻的怪物。
没有一个人害怕。
他们剑锋所指皆是魔王。
英格尔屏住了呼吸。
维罗妮卡骑着龙越过了他。
冰冷的风让他身体打了个哆嗦,也猛然清醒过来。
沙滩与海浪亲吻的界限,白霜蔓延。
维罗妮卡的冰冻结了近海岸表层的大片海水,将那些沉溺于海水中的魔族也给定格在冰层里头。
而潜在水下的人鱼和蓝鳞早已经准备好给他们致命一击。
碎肉和魔族尸体不断从空中落下。
英格尔回过神,手中的魔石已经碎了,他的手指向魔族。
无数笔直细密光线交织,将魔族扎穿。
战争的号角在耳边,嚎哭般呜呜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
白色、红色、金色、蓝色、黑色混杂在一起,在他视野里逐渐远去。
他躺在艾利克斯的怀里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
艾利克斯喘着气,轻轻拍着他的脸颊道:“应……现在哪怕要送你回去也没人有这个功夫了………不要睡过去,再撑一会儿……对不起……对不起……”
英格尔抹了把脸,感受到几乎耗空魔力的身体,内脏如绞,他努力凝聚视线。
“死了几个魔王………”英格尔勉强扯开嗓子问道。
“一个………”
那这意味着除了阿格拉娅,其他的一个都没能除掉。
英格尔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抹开他脸上的血痕,给他挂了一个恢复的咒语。
“去吧,艾利克斯。”
维托来到英格尔身边扶起了他。
艾利克斯看了他一眼,旋即消失在了眼前。
英格尔望着混战的前方。
他们做了一切能做的,给了人类抵抗魔族侵略的战争一个完美的开局。
以及,明白了一个事实:只有亲自站在此地面对,才能知道艾利克斯过去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绝望。
视线的彼端,朝着海岸线涌来的一望无际的怪物构成的黑云,从海岸破碎的冰块上挣扎着要爬上来的魔族。
他们不惧死亡,他们不知生命的珍贵,他们是野蛮、残暴、杀戮的代名词,他们是邪恶与剧毒的化身。他们是为了与人类抢夺生存之地而来。
绝缘的枪声稠密如暴雨。高阶骑士拼死缠住几个魔王,整编过后的几个骑士团冲在前方,几十万士兵阻挡着其他漏出来的魔族。巫师一批一批地释放着攻击性的魔法。
杀了几千几万的魔族,又涌出多其几倍的数量。
那永无止境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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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荼毒之地(1)
1895年3月, 魔族从奥尼罗拉大陆两岸入侵,曾经逆转的时光再次碾过同一道泥泞坎坷的辙,漫长的抵抗侵略的时光开始了。
东西两岸的人们亲眼见到了魔族的恐怖, 所谓“谣言”,不攻自破,于是原本犹豫不决的人往内地争先恐后地逃命。就连中西部内陆的人都忧心忡忡、惶惶终日。
魔族, 这种生物就像是许多种不同生物硬生生糅在一起的东西, 让人想起最早期科幻志怪小说里的实验品怪物。
可这个时代的生物和科技, 或者魔法,还不至于真的创造出这样的东西。仿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出现在了人们眼前。他们不得不信、不得不逃。
东海沿岸的城市原本是一个国家最繁华的区域,如今只剩下了废墟。
丘涅几乎派出了所有能出动的兵力, 不再去顾虑其他任何国家背刺。
事实上,奥尼罗拉大陆, 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幸免于难。
丘涅、黎微尔和萨合曾经联名告知大陆所有国家,魔族入侵的事实,提前听进去的只是少数。
数以百万计的魔族、魔人、魔兽肆意摧残大地、生命。战争坠落在整片大陆, 像火舌舔舐纸张, 从边缘开始焦灼、成灰。
黑暗从万物生长的三月开始蔓延,春天就这样残忍地过去了。
那是一段曾经繁华拥有绝致美景的丘涅帝国的海滨城镇被血水浸透的岁月。
尽管有着举国几乎所有高阶的骑士和巫师,最精锐的骑士团和庞大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前线每过一个月就会被往内地推进一公里。
开战后仅仅半年, 站在离前线最近的列车站点,就经常能看到穿着军装落地的陌生的年轻面孔, 他们都是紧急征召的士兵, 在他们的家乡完成了基础的军事训练,踏上了战场。
因为魔石需要用在救人上, 所以连传送石也减少了非必要的使用。
拥有强大魔力的高阶骑士和巫师,甚至低阶的,只要拥有魔力,哪怕只是半点的可行动的公民都已经成为了最早的一批战士。
所以后期接受征召的都是没有半点魔力的普通人。
一开始是天生强壮的青年人,不论男女。
后来,是更加年轻的面孔。
人数也越来越少。
而他们,大多都在第一次出战中阵亡。
1898年2月。东部战线。
在营地烤火的丘涅国军一军三营四连的一个守夜士兵在风雪中打了个喷嚏,向着炭火炉挪了一步。
“阿湫!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出去撒尿会不会被冻成棍子!”
三排一队的队长敲了他一下,“你该担心天上飞的怪物会不会摘走你。”
“夜间的是防御网工作最勤奋的时候!要是连撒尿都要胆战心惊,还不如被抓走呢!哎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年冬天也太他娘的冷了!我以前住在海边也没这样的冷啊。”
他曾经是个滨海小镇最普通的渔夫,现在是军队里的下士。
“因为水的比热容大……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海边现在都被怪物占据了,想去都去不成了。明明那些怪物不适应海,却完全不怕,怪物果然是怪物!”
渔夫下士不知不觉间蹭过来,试图两个人凑在一起分享体温。
“哎哟你给我远点,去抱你的炭去吧!你一个月没洗了吧?!我快吐了!滚滚滚!”
“切!洗得勤有个屁用,第二天还不是一样烂泥里出来一样?”
渔夫还在打哆嗦,裹着棉被抖了一会儿,眼神迷糊起来真的要跑过去抱住那已经被炭熏黑的铁桶。
身后一只手将他提起来放后面。
“霍尔中尉?”
霍尔把滴血的剑戳到一个装冰雪的桶里,血水渗入霜雪碎渣中。
霍尔道:“抱着那东西,很快就会把自己烫伤,会大大增加感染的几率,不好治。”
霍尔身后,麦克也进来了。
“上尉!”
两人都起身行军礼。
麦克捏住了鼻子:“什么酸臭!”
他很快锁定了缩脖子的渔夫他一脚踹了过去:“给我滚去洗澡!没听巫师说的吗?你沾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有毒的!早晚把你毒死!”
渔夫立马连滚带爬去洗澡。
麦克刮了眼幸灾乐祸的队长:“笑个屁?!你是队长!就给我好好盯着人!这点小事都没办法执行?还想死多少人?!”
队长也爬走了。
霍尔坐在了火炉边,两人把染血的外襟扯下丢进了雪桶里。
两人在炭火边暖身子。
等到雪化的时候,血也渗下了,很多颜色的血混在一起,霍尔将剑抽出来,用包扎伤口的废绷带擦拭,擦完也扔了进去,盖上盖子。
霍尔淡淡地道:“刚刚那人让我想起了你刚上战场的时候。”
麦克趴在地上做单手俯卧撑:“胡说,我那时候可还小,矫情点正常。”
霍尔笑了笑,他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有些许晃神。
这三年,每一个冬季都更加的寒冷。
晚上执勤没做好保暖被冻得截肢的也有,按回去的时候再次截肢也很恐怖。
他们本来也就是俩普通的士兵。
本以为活过了大陆战争,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位置,回乡就可以享受荣耀,安度余生。
谁能想魔族入侵了。
这三年,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他们如今也不太惊讶了,因为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功夫考虑这些,没做到的只是死了而已。
以前还能有个尸体送回去。
现在不行了,被魔族咬死的,和魔族尸体死在一起的,泡在他们血里的,都要被不死巫师的火焰给焚毁。不然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剧毒的培养皿。
这大冬天,麦克一个劲儿做运动,肌肉上沁出了汗水,他边喘气边说:“比起冬天,我更讨厌夏天。”
自从1895年直面的第一个地狱的夏季以来,之后的每次入夏他们都会生理性地作呕。
人类的士兵奋勇杀敌,死在交锋中的魔族的数量多于死亡的人类。可是,当魔族破碎的血肉倒在地上,他们的血液会渗入大地,河流。
魔血过处,鲜花不再开放,春草也不再风吹又生。
至少,他们之后第二三年没见到被血染黑的地面上再冒出绿意。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魔族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们活着的地方是死亡和屠戮的战场,他们死的地方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荼毒之地。
无论生死,他们都在夺走生命。
被尸毒污染的水源,连净水石都没办法将水提取出来,获取干净的水源全靠内陆运输。
因为没有找到净化毒素的手段,所以只能把毒素集中,让巫师提取毒素,再用不死鸟的火焰将其灼烧毁灭。
普通的火和热只会蒸发毒素。
在炎热的夏天,曾经就有一个排的士兵被从天空落下的毒雨活生生侵蚀溶解。
必须是不死的巫师,他的不死鸟的火焰。
在黎微尔的西面战场,也可以是龙炎。他们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不会再有龙来支援。
在这片战场上唯一一个,拥有彻底毁灭魔族尸毒的方法的人。
但即便是不死的巫师,他从人体里提取出来的毒素也是有限的。
身体里残留的微小毒素堆积起来,他也无力回天。
营地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人被送过去。能够焚毁尸体的人也只有他。
从一场场战役中活了下来还是中了魔族的尸毒。
有一些连名字还没有记好的士兵,像消耗品一样,端上来,拼到了死,最后只剩下一个铭牌,被寄了回去。那后面又是多少个家庭的悲剧呢?
这就是他们这三年,司空见惯的场景。
光是活下来还是不行的。他们的伤口不能沾到魔族的血肉。他们的刀剑和衣物上的血不能随意清洗。
夏天的炎热似乎会从各方面催化毒素。站在战场上连呼吸都要格外谨慎。
冬天,真的仁慈多了。
这时他们才知晓,人类之间的大陆战争,似乎是小孩之间的打闹。
打了三年,即便把征兵年龄降低到十四岁,可用的战斗力也总是不够的。
而魔族还在越过大洋往大陆上输送战力,杀之不尽才是最大的绝望。
霍尔低声叹息道:“我……有些厌烦了……”
麦克停下了动作,他自己属于张嘴就来的那种人,抱怨也没停过,但他很少见霍尔说出这样示弱的话。
“今年的冬火节也是在前线过的……除了重伤,我们都没机会回后方……”
麦克跳起来,沉默了。
他想说出“早点结束战争,早点回家。”这样的话,可是他做不到啊。
他想象不出来这场战争该如何终结。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人类与魔族争夺胜利的战争,而是人类在魔族手下夺命、苟延残喘的战争。
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是如此,失败会带来巨大的伤亡,土地进一步被黑暗蚕食,胜利只会给战场刻上抹不去的瘢痕,在那上面,生命再也没办法诞生与存活。
赢也是输。
他们甚至找不到活到最后的法子。
外头年轻的运输兵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要处理的东西,这里有吗?”
霍尔让人开始搬运周围营地里的雪桶,里面是沾着魔血的碎冰雪。
运输兵看着两人的表情奇怪地歪了歪头,没说什么,开着装载满雪桶的板车,驶向了最近的医疗营地。
运输兵刚接替前辈上任。
他眼神不错,远远地望见了营地前站着的那个人。
他一望见那个背影,就确信了。
运输兵的手从方向盘上滑了一下,立马转回来,运输车运着雪桶过去,停下。
那人转过身子。
纤长的人影映入眼帘,运输兵的眼神一瞬间亮起来,又迅速暗淡下去,他呆住了一会儿。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单薄的黑色衬衣长裤罩着单薄的身躯,领子开了俩扣子,散着,可以看见清晰的锁骨,领口别着小颗蓝色的制热魔石。脖子纹着一道淡白利落的刀痕。
袖子挽到胳膊,脸、手、脖子露出的皮肤干净又白,在一群脏兮兮臭烘烘的兵蛋子里头,很是惹眼,只是那肤色太过苍白,在刺目的光线下都有些透明了,看不出多少血色,这个人仿佛晒不黑。
笔直而坚定地站在那里,抄着手,漂洗过几十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整洁熨帖,穿出了贵族礼服的质感。
黑色长发用丝带扎起来落在肩头,容貌五官更是顶级的贵气优雅,只是那一红一紫的眼眸下,有着淡淡的青灰痕迹,脸颊也比照片看上去瘦削许多。
一个与魔杖等身,忧气凝郁、心力交瘁,破碎得有些可怜的人。
仿佛只是由那一根坚硬的脊梁骨,撑起了疲惫不堪的身体。
和他想的不一样。
年轻的运输兵看着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人。
许多人和他一样被不死的巫师与骑士皇子的名号吸引过来。
也和他一样,在见到真人时失望。
感受到了现实与想象的差距。
他以为意气风发的巫师与指挥官,从来就不存在。
英格尔看向他,苍白的眉峰蹙起,念出命令:“把东西卸下,去队长那边报道。这是最后一批,其他的先不等了。”
在这里的,只有长官。
运输兵行了军礼响亮回应,帮助卸货的人将雪桶搬下去。
前方已经列了几百只雪桶,当然,桶的外形是各有区别的,这也都是从废墟里翻出来用的。
迅速搬完,运输兵不敢怠慢,撤回队伍中站好。
英格尔身边跟随着几名随行巫师,他们举起了手中魔杖。
英格尔展开手掌,长长的魔杖落在手心,他面无表情地下令:“死的摆好,活的站好,有想吐的,不要忍着,但是不能吐地上,吐前面桶里。人都齐了,迟到的,拖也给我拖过来,不来的我过去打断他的腿。”
脸色青紫的中毒病患回答的声音更蔫儿了,他们盯着前头塞了脏东西的雪桶与满地的尸身,拔毒之前,肚子里的营养餐已经在翻滚了。
他们脸上只有恐惧和敬畏。
英格尔等了一会儿,扬手,念动咒语,身后的巫师们也随着他一起动手。
很快,黑紫色、黑红色的液体从尸体上、雪桶里、活人身上飘出。
尸体和脏东西都没怎么样,毕竟死物。活人就痛苦万分了。
他们七窍里、皮肤上都渗出毒液,往上方飘去,拔毒结束后,一跪地,就直接趴在桶里呕吐去了。
呕吐物里的毒素也在往上飘。
尸毒凝聚成黑色的液态球体。
英格尔稳定了形状,挥出魔杖。
不死鸟图腾从魔珠上腾弋而出,张开嘴吞噬了毒素。
透明的蒸汽升腾。
毒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凤凰落地,赤红的火焰羽毛和长尾卷过地面的尸体,烧成了干净透明的灰烬。
途中轻轻扫过几个活人,却没有任何损伤。
英格尔把魔杖收回。
他身后的巫师代为道:“如果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注意后续排毒,你们自己要对自己的命负责。”
英格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正要离开的时候,另外几个人闯进了营地。
当然,说闯,有些不恰当,只是速度太快,却没人敢阻拦。
金发金瞳的骑士。
骑士皇子行动如一道闪电,模样更是无可挑剔,仿佛落地的太阳,与巫师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后昆佩乌跑着赶过来,“长官!”
英格尔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被艾利克斯扣住,他下意识用左手去捂自己的后颈。
艾利克斯脸色非常难看:“和我先进去!”
英格尔心中不快,甩又甩不开他的手:“你先冷静一下,松开!”
除了刚开战那一天,艾利克斯哪怕装也会在其他士兵面前装一下,很少这样公开控制不住情绪外露。
英格尔有些不祥的预感,他飞快道:“如果不是紧急支援任务,先让我去治疗。你知道还有很多人等着拔毒。”
艾利克斯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他看向英格尔身后的巫师们:“你们先去!听从命令!”巫师们被震了一下,连忙撤步。
英格尔反握住他的手臂,挤出几句话:“只有我能灭毒,你发什么疯?!”
运输兵还没来得及走,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问身边的老兵,“他们关系那么差的吗?”
老兵摇摇头,低声道:“大陆战争时期好像没有这么差,但又总是三天两头吵起来,最近还算少的,他们到处飞,不怎么能碰面。啊啊,反正我们别多探究了,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艾利克斯不顾他人的眼光,用力把英格尔拽进了一个议事营帐,他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昆,在外头看着,不要让人接近!”
昆佩乌只能听令。
进去后,英格尔终于甩开了他的手,条件反射挂了隔音和防御的罩子。
“快点说完,我就走了。”
他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
艾利克斯这三年要么跟他冷战,要么就是见到他就想把他送回去,然后一言不合吵起来,他们好好交流也只在作战会议上。
任凭如何没脾气的人,这样的关系持续三年也会受不了,原本对付魔族战争就够呛了,他还孜孜不倦给他添堵。
比驴还倔说的就是艾利克斯。
哪怕他知道艾利克斯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他。
艾利克斯深吸了一口气,把袖子里的信件甩在他面前,“这件事你要瞒我多久?!”
英格尔心中一沉,他打开信件飞速浏览。
他抿着嘴唇重新叠好了信,他本来还想嘴硬一下,拖延一会儿,可看到艾利克斯的脸,他张开的嘴又默默合上。
米莉亚在对付魔族的时候,知晓了英格尔可以用不死鸟火焰灭毒的消息,于是让人回去搜索关于祖先留下的文献中关于不死鸟的事情传说。最后发现了不死鸟的辛秘,那是只有族群延续至今的长寿的精灵族才能做到的传承。
米莉亚知晓不死的巫师的能力,她认为记载的内容可能会对英格尔造成一定冲击,所以她就先与艾利克斯联络上,把这封信交给了他。
不死鸟不死的真相,就这样被她揭露。
艾利克斯声音里有些颤抖,那是压抑怒气的余震,他挤出声音:“你想怎么解释?女神三年前就已经把不死鸟的事情告诉你了对不对?所以你才怕成那样!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