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能听到我的心声—— by白色的木
白色的木  发于:2024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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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一看:“嚯!许小子今天真精神!”
童心便也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走进场地中间的青年,皮肤白,眼睛大,长得很好看。
但最让童心眼前一亮的是青年身上那股子蓬勃的生命力,像是一条柔韧有劲的藤蔓,在干净透彻的阳光下生长。
几乎是一个照面,童心就判断出来:“他以往生活里,没碰到过勾心斗角吧?”
权应璋哈哈笑道:“那确实如此。不过他已经进官场三年啦!”
童心咂摸着这两句话,咂摸出味儿来:“你这人,是想我好奇死啊!”
一般人,怎么可能进官场三年都没沾染过黑暗。
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在这黑如墨的官场里,还能保留着清澈的眼神,岂不是另外一种可怖?
童心心底像是有猫爪子在掏啊掏,然而不管他怎么追问,权应璋都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问急了,权应璋就说:“先看完这场辩经吧。”
童心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压抑着好奇,看向场地中央。
——至于那位许郎对面的那个人,只能说,完全没能引起童心的注意。
“今日辩经,切磋学问为主,不以言获罪。君子和而不同,学问之路漫漫,虽抱不同见解,亦可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不论谁胜谁负,都不应过于在意一时成败。胜者当谦逊,不可骄横自满。败者亦不要气馁,输赢乃小事,增长学问为要。”
窦青这位前丞相被邀请过来充当临时裁判,把一连串场面话念完之后,许烟杪看向朱白鹿,恰巧,对方也在看他。
“君子请。”
“许郎请。”
两个人都维持了面上的礼貌。
围观群众里不知真相的人捋了捋胡子,欣然想:这才是辩经啊,有古之君子遗风。
往旁边一看,目露嫌弃之色。
有些人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怎么还准备了瓜子花生呢!你们来看士人辩经,又不是来看街头斗殴,也太过分了一点!
太子倚在门框上,从腰间布兜子里给他爹抓了一把瓜子,自己也咔咔咔地嗑起来。
老皇帝:“咔咔咔——”
顺手给自己的几个丞相、尚书分一分。
左右丞相:“咔咔咔——”
六部尚书:“咔咔咔——”
瓜子壳直往外吐。
——把这次辩论当一个正经辩论?不存在的。他们断定,用不了一会儿,就正经不起来了。
场地中间。
许烟杪先开口:“朱子主张‘文道一贯,文即是道’,主张‘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主张‘教育目的乃尽人伦’,主张‘正君心’,主张‘道问学’,主张‘醇儒自律’,既主张‘知先行后’,又主张‘知行并重’……你要论哪一个?你有什么论点?”
老皇帝“嚯”了一声:“看不出来,许烟杪还对朱子有研究?这小子也没那么不学无术嘛。”
【还好还好,提前找了人问朱子有什么主张,不然现在不就尴尬了吗。】
【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用的。】
老皇帝:“……”
刚才那句话就当我没说过。
朱白鹿听不到许烟杪的心声,他脸含着笑,心里咯噔了好几下。
‘不好,难道真的误打误撞,选到了这小子最擅长的朱子?’
不过,无所谓,难道他真的是来辩经的吗?
朱白鹿迅速看了一眼太子身旁的皇帝,挑了一个最讨好皇帝的话题:“在下曾听闻‘玉龙寺’一事,不少贵妇人在姻亲尚存之时,不守妇道,与和尚苟且,又听闻前些时日,此地有辩妇人与外男接触,是否不守本分。今日之辩题,便立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何?”
为防被针对“失节”指的是士大夫的气节,朱白鹿迅速补充:“此话本义乃朱子要求士大夫守节,正如‘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乃是朱子之朝当时正处于内忧外患之时,朱子忧心君王对外敌妥协,围绕‘正君心’之念提出的道理。希望以天理来规范君王的言行,革尽君王内心的私欲,劝诫君王应当顺应天理,灭除过度的欲望,莫要追求奢靡的生活。”
朱白鹿缓了缓,继续说:“然,万物皆可变,数百年之间,‘复尽天理,革尽人欲’从要求君王,到要求士大夫,再到要求百姓。若只论原义也可,论延伸之意也可。”
朱白鹿:“我如今便是想与许郎论一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于妇人女子应当有节义的延伸之意,君认为可行否?”
说完之后,朱白鹿信心满满去看在场的皇帝。
怎么没什么反应?
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人,不是说皇帝对《女诫》很是意动吗?
再次拿着三年前版本的朱白鹿,陷入了茫然之中。
而许烟杪,他也陷入了茫然之中。
对着系统界面里关于朱子思想的八卦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发出疑问:“朱君子,可否问个问题。”
朱白鹿心不在焉:“你问。”
许烟杪:“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是说辩的朱子的思想吗?”
朱白鹿:“什么?”
他突然感觉不太妙。他本人深究的朱子的思想,得加个限定词:八股文里会考的范围。
如果科举不考,他虽然粗粗看过,但不精通。
许烟杪又看了一眼系统八卦,确信了——
他用仿佛在课堂上回答的声音,大声地,响亮地说:“可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程子的思想啊!”
作者有话说:
本章关于朱子的思想,采用于历史上朱熹的思想。

“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瓜子都拿不稳了,拍着门柱狂笑:“程朱理学!程朱理学!总是放在一起提,记错了也很正常吧!”
围观群众有不少人脸色爆红。
——他们就是那种会弄错的,其中还有人在许烟杪说出来之前,坚定认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朱子说的话呢。
不过他们脸色再红,也红不过朱白鹿。从脸上一路红到脖子,让人疑心他是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它……”
高压之下,朱白鹿迅速找到了借口:“我当然知道这是程子的思想,朱子也没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但朱子说过‘夫死而嫁,固为失节’,话虽不同,意思相同。”
朱白鹿:“今日,便辩一辩朱子是否倡导寡妇守节。”
童心大儒一拍大腿:“坏了,朱子确实说过。”
权应璋:“原句不是说: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
童心:“但是朱子只说做不到是‘不得已’,这已经可以说明朱子的思想就是:寡妇不再嫁是天理,唯有遇上不得已,才可以通融。”
二人再一看台上,朱白鹿果然用的是这个说辞。
而且这人确实有备而来,直接把路堵死了:“朱子曾对其学生说:倘若丈夫没办法养活妻子,妻子和离符合情理。但这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世情确实能够容忍此等不合理,然而大多数家庭都不到这个地步,倘若无悲事发生,仅仅是丈夫去世,妻子便改嫁,岂非全然不顾夫妻情谊。”
他这么说,许烟杪就没办法用相似的案例反驳了。
朱白鹿略显得意。
他虽然记错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事的来源,但他知道,朱子在《朱子语类》里,曾经针对伊川先生不反对表姊再嫁的事情,对学生说过一句话“大纲恁地,但人亦有不能尽者”。
——伊川先生就是程朱理学里的双程之一,程颐。
就是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被后来人扭曲成“失节指女人再嫁就是不贞洁”的那个大冤种。
而朱子对于程子表姊再婚的事,说得直白一些,就是:
朱子徒弟:老师,怎么程子不反对表姐再嫁啊。
朱子:按照儒家纲常,丈夫死了寡妇再嫁,是失节。但从人情上讲,做不到也很正常。
朱白鹿知道,想要不被许烟杪找到破绽辩倒,他必须要堵死许烟杪用这个事迹来反驳的可能。
许烟杪陷入了思考之中。朱白鹿定定看着他,眼底的恶意毫不掩饰。
一个毛孩子,虽然看过朱子的思想,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想要反驳他,完全不可能!
什么二十岁的科举主考官,什么“许神通”,呵!
不过如此。
接下来不管这小子怎么说朱子的意思是“礼法是礼法,世俗是世俗,不要生搬硬套礼法,而是应该根据世情审时度势”,他只要咬死朱子说过“夫死而嫁,固为失节”就行了。
反正朱子又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打死他。
朱子是不能打死他,但是,童心大儒快笑死在座位上了。
“朱熹,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开始以为那朱白鹿是朱子的孝子贤孙,将程朱理学奉若神明,现在看来,完全是个欺师灭祖的混蛋啊。
而且还是当着大众的面,直接了当地把朱子的思想断章取义。
童心特别讨厌朱子,看到这一幕,就差放两个鞭炮庆祝了。
权应璋抽了抽嘴角:“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大儒。”
笑得这么开心,你自己的思想也有可能被篡改啊!
——这是每一个开宗立派的人的宿命。
童心悚然一惊:“竟有此事!”
权应璋:“……”
正要安慰“不过人死灯灭,也没办法了”的话。就听到童心沉重地慨叹:“人死了真是太惨了,我今晚回去再加练两圈,争取把那些搬弄是非的混蛋都熬死!”
“混蛋头子”权应璋:“……”
你、做、梦!
他也练!
正好,之前那双铁拐杖不用积灰了。
他们在闲聊,许烟杪翻好系统,镇定自若地开辩:“也就是说,你认为,朱子说过的话就代表他的思想,不需要联系上下文,是这个意思吗?”
朱白鹿只能回答:“是。”
不然,他前面用来做论证的“夫死而嫁,固为失节”,就会被他自己推翻了。
“那太好了。”
许郎弯了弯眼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这话,是朱子说的,你认不认?”
这话的意思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在世俗的人看来,是不切实际的事。
朱白鹿笑了:“用此句辩论,岂不荒谬?此乃朱子……”
许烟杪:“嗯,我知道,这话是朱子写信给当年一位陈姓大儒,让其劝其妹守节用的话。后面还有一句:然自知经识理之君子观之,当有以知其不可易也。伏况丞相一代元老,名教所宗,举错之间,不可不审。”
意思就是,虽然世俗的人觉得不切实际,但你妹妹是丞相之女,一举一动世人都看在眼里,如果她改嫁了,很有可能会影响丞相的声誉。
朱白鹿:“既然你知道,还用这一句?”
许烟杪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话:“你认为,朱子说过的话就代表他的思想,不需要联系上下文,是这个意思吗?”
朱白鹿表情僵住了。
场外,襄阳公主一拍扶手,大声道:“许神通,干得漂亮!”
一点都不淑女。
然而老皇帝就当没看到。
襄阳公主继续喊:“既然他能断章取义,你也能!”
许烟杪笑了笑,盯着朱白鹿:“公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朱子确实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很不切实际。是也不是?”
朱白鹿:“……”
完了,挖坑把自己埋了。
朱白鹿鬓角被汗水打湿,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朱白鹿咬着牙,挤出声音对许烟杪说:“你以为,你这样就是胜利了吗?我虽辩输了,可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只是辩论辩输了,但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对女性的针对,还存在。朱子认为寡妇不二嫁是伦理纲常——这个认知,还存在许多学程朱理学人的心中。
许烟杪沉默了。
朱白鹿重新满面红光,心满意足地笑着说:“是。朱子确实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很不切实际。”
但朱白鹿紧接着又说:“然而,朱子也说过,丈夫死后,倘若上有二老,下有儿女,寡妇应当留在夫家,养老抚孤。许郎难道认为,这话不对?”
许烟杪皱了皱眉。
襄阳公主骂道:“你无耻!”
这不就是许烟杪以前和他说过的道德绑架吗!
他这么一说,如果许烟杪说“不对”,肯定会受到人们在道德上的谴责。而如果许烟杪说“对”,那这场辩论大概率就能结束了。
“姓朱的,你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权应璋撑着扶手,已经打算站起来,上场去替许烟杪辩论了。
——虽然他暂时也没想到辩驳的方向。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年纪大了,大不了倚老卖老说一句“没错,我觉得女人可以不用管公婆和子女的死活,去过自己的日子也没关系”。最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几句,正好,说不定能和童心这个妖儒凑一对,也得个“鬼”“魔”这种称号。
朱白鹿对着权应璋作了一揖,面上仍带笑容:“权公说笑了,许神通怎么也不能称作小孩了。不然,他一个孩子主持科举会试,岂不是拿天下学子前程开玩笑?”
权应璋拐杖一杵,眉毛一怒,就要开口。
朱白鹿截住他的话,语带傲慢:“何况,如今世道礼崩乐坏,女子不思主内,反而频频外出。更因奉朱子之思,重建伦理纲常。”
许烟杪突然在朱白鹿身后幽幽地问:“你的意思是,朱子的话就是伦理纲常?”
朱白鹿立刻否认:“不,只是认同朱子的人多了,自然就会认同他的思想。”
许烟杪:“其他‘子’的思想的传播也是这样?”
朱白鹿不知道许烟杪想说什么,迟疑地点头。
许烟杪:“程朱理学,既然认同朱子的人多,认同程子的人也多吧?”
朱白鹿又点了点头:“自然。”
许烟杪一拍手掌:“那就对了!”
朱白鹿:“什么对了?”
许郎喜笑颜开:“程子说了,男人也要守节。‘大夫以上无再娶礼’,女子不许再嫁,男子也不许再娶,讲究一个公平公正。别的不说,朱子在其妻去世后,一直到自己死前,都未续弦再婚,这不就是朱子支持程子‘大夫以上无再娶礼’的有力证明吗。”
朱白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手指头在微微抽搐。
许烟杪:“这场辩论我输了。朱子与程子确实倡导寡妇守节。此乃儒家伦理纲常。”
辩论开始前,许烟杪对连沆说:“辩论我不会,如果实在赢不了,我只能用点盘外招了。”
连沆:“什么盘外招?”
许烟杪眨眨眼睛:“现在说,就不灵了。”
【如果实在辩不赢,那就拖人下水。】
许烟杪不懂经义,但他亲眼看过史学家还有历史圈吵架。
【没办法反驳自己喜欢的历史人物屠城怎么办?说粉丝基数大的某某、某某、还有某某也屠城,他们的粉丝看到了肯定会跳出来主动提供反驳思路。】
【没办法反驳自己喜欢的历史人物是个暴君怎么办?碰瓷另外一个功绩几乎断层的君王,说两个人都是暴君,两个人都罪在当代,功在千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由于更了解另外一个君王的断层功绩,对那个暴君便也多了七八分滤镜。】
【被拖下水的群体越庞大,就越能把水搅浑。】
在朱白鹿震动的瞳孔中,他看到许郎咧嘴一笑:“所以,鳏夫无再娶,也是伦理纲常。”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
轰隆——
朱白鹿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到全场都在哗然。
就连窦前丞相都控制不住局面了。
那些被触犯了利益的人——
有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都顾不得可能被扒八卦了,炸毛对着许烟杪大声谩骂。
有的对着朱白鹿怒目而视,咬牙切齿。
也有的不知道如何通了念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念着:“程朱之思还是有妙不可言之处的。”
但是,反正,不管怎么样,朱白鹿想象中的大家都在讨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场景,是彻底没有了。
不仅没有,还有利益被触犯的人,站起来,主动说:“我来跟你辩朱子!”
辩倒朱子=辩倒程子辩倒‘大夫以上无再娶礼’。
许烟杪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自有大儒替我辩经。】
【嘻嘻。】
作者有话说:
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
——《朱文公文集》
"建阳簿权县。有妇人,夫无以赡,父母欲取以归。事到官,簿断听离。致道深以为不然,谓夫妇之义,岂可以贫而相弃?官司又岂可遂从其请?"曰:"这般事都就一边看不得。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无以自给,又柰何?这似不可拘以大义。只怕妻之欲离其夫,别有曲折,不可不根究。"
——《朱子语类》
【翻译:朱熹和学生赵师夏讨论一个司法案例,建阳县有一位妇人,丈夫无法养家,父母想让他们和离,夫家不愿意,闹到公堂,县官最后判准他们离婚。对此,有人认为:妻子怎么可以嫌弃丈夫贫穷,并且想要因此离婚呢?
朱熹对此的看法是:要考虑实际情况,你作为丈夫都没办法养活妻子,妻子不离开难道还要饿死吗?】
大纲恁地,但人亦有不能尽者。
——《朱子语类》
昔伊川(程颐)先生尝论此事,以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然自知经识理之君子观之,当有以知其不可易也。伏况丞相一代元老,名教所宗,举错之间,不可不审。
——《与陈师中书》
大夫以上无再娶礼
——《河南程氏遗书》

十几个锦衣卫迅速护在皇帝和太子身前,拿刀的手控制不住地紧绷。
人群蜂拥,有人往场地中间挤,有人往场地外面退。推推搡搡间,还弄得人差点摔在地上。
斥骂声、赞美声……杂乱得仿佛一场宴会上刀叉盘子乱响。
不知道是谁终于控制不住了,朝着朱白鹿扔了一条滑溜溜的鱼,也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鱼身“啪”一下直中朱白鹿的脸,鱼腥味直冲鼻腔。
朱白鹿这种斯文的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想要退走,又僵硬地不敢动,只能捂着红鼻子,心慌地望着这乱糟糟的一幕。
“砰——”
窦前丞相拿出火铳,朝天开了一枪。
场面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呆滞地望着窦前丞相。
而这位老人不紧不慢地收枪,面上笑容和蔼:“我们窦家是非常规矩的人家,通常不会动火铳。你们也要规矩一点,可以吗?”
大多数人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窦前丞相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来,他身为裁判,实在难辞其咎。
“好了。”窦前丞相缓缓地说:“你们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一个个,慢慢地来。可以吗?”
众人僵硬的身体这一瞬间就松懈下来,连忙道:“可以可以!”
有人抓紧机会,一气呵成地问:“许神通,你说程子说过‘大夫以上无再娶礼’,这话是不是真的!”
许烟杪看了看系统:“是真的。”
系统里有个八卦,就是两位大儒辩论这句话,辩到最后以一方灵机一动“你爹娶了你后母,你怎么有脸跟我辩论这句话是正确的”告终。
所以他现在能看着八卦,说:“这句出自《河南程氏遗书》。”
问话的人震惊了:“《河南程氏遗书》共二十五卷,你真耐得住性子,全部看完了?!”
在场很多人都没去翻过,他们最多翻一下大儒总结的,对于程子思想的注解、合集、简释这些东西。对于科举不考的书,谁那么有闲工夫去慢慢翻、慢慢看。
许烟杪镇定地说:“此话出自《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二下,你可以自己去翻。”
童心见状,十分诧异:“现在二十岁的年轻人能耐下心去看完《河南程氏遗书》,很不容易了。”
权应璋咳嗽一声。
因为就在下一息,许烟杪就在心里说:【看完不可能看完的,只能直接照搬人家的整理这样子。】
但京官之外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只是对许神通肃然起敬。还有一部分人人面色羞红,心里开始谴责自己近来对学问的研究虚浮了不少,连才加冠不久的年轻人都不如。
“是该沉下心去,好好看看书了。”有的人发出感慨。
但还有更多的人,心里惦记着一定要先保护自己的利益。
又有学子跳了出来:“许神通既然了解朱子和程子,那应当知道,他们自己都做不到自己学说里的事吧?既然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凭何说他们的学说就代表着伦理纲常。”
许烟杪眨眨眼睛:“比如?”
另外走出来一位读书人,他超大声地说:“比如,朱子说女子应当贞洁自爱,可他却诱引尼姑作妾!并且恬不知耻,还带着尼姑招摇过市!”
“!!!”
至少有一半的人精神了起来。
紧接而来就是对这个读书人开骂:
“好个横生竖养的畜生!”
“竖子无礼!”
“朱子何曾有过这事!”
“饭囊、酒桶、肉袋,满脑子只有这些肮脏事!”
“胡言乱语!”
众人纷纷斥责,然而,肉眼可见的,一个两个关注许烟杪比之前听辩经还认真,满脸的求知欲喷薄欲出。
说这个!这个我们爱听!
尤其是京官们。
咳咳,小白泽是真的能看到真相啊!
他们好奇这个好奇好久了。
就连权应璋,一把年纪,身体都忍不住前倾了不少。
童心很是纳闷:“你还信这事?”
“我不信。”权应璋义正词严:“此必是朱子在朝为官时,政敌对他的污蔑。但光是不信还不够,我需要具体听一下细节,好好分析分析。”
童心:……是这样吗?
咳咳。那他也看个热闹……不是,他也分析一下。虽然他针对朱熹,但也没有下作到这个地步,如果可以,就帮他澄清一下吧。
许烟杪翻了一下八卦系统:“你是说,朱子由于卷进党争中,被政敌弹劾六大罪状那个事?”
那读书人:“你别说这个,你就说,朱子究竟纳没纳尼姑为妾!”
许烟杪:“没有。”
“啊……”
太子遗憾地说:“原来没有啊。”
是啊。朱子居然没有干这事啊!
围观群众一阵失望。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刺激的事呢。
那读书人:“证据呢!难道你趴朱子床底下,知道他没有纳尼姑?”
“!!!”
围观群众立刻精神了。
对啊!证据呢!
许烟杪:“朱子所在时代,人们多写笔记小说,上到丞相下到市井之人,皆热衷于此。笔记中有真实的事,也有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没有一本笔记小说提到过朱子和尼姑的事。都带尼姑招摇过市了居然没有人提,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要么就是这件事纯粹子虚乌有,连市井传闻都没有,要么就是没有人敢谈论这件事。
那读书人顶了许烟杪一句:“笔记小说?你怎么知道没有?难道你把朱子那一朝的笔记小说都看完了?”
许烟杪眼也不眨地撒谎:“是啊,我看完了。”
那读书人根本不信:“你说看完了就看完了?那你说一下,东楚那位画了《牡丹图》的著名画家,卢清诚,在笔记小说里有什么传闻?”
——朱子就是东楚人。
许烟杪看了一眼八卦系统,大为震惊:“这是你祖宗啊?”
那读书人听到京官们震撼到极致的抽气声,脸上笑容充满了自豪:“不错,正是家祖。”
许郎大大声:【哇!】
太子小小声:“哇……”
还有人上赶着坑自己祖宗啊!
老皇帝无情地嘲笑:“问自己祖宗,又不是问自己,有什么不敢问的。”
就算问出自己祖宗纳尼姑、睡儿媳、不孝敬母亲让他吃仓库里的陈米……那跟他有什么关系,那坏的是祖宗的名声。
“我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说八卦……我的意思是说,说这些市井传闻呢!”
许烟杪跃跃欲试:“你说的笔记小说记载,是说你祖宗碰到仙人跳,被人用‘守宫砂’骗了,误以为自己夺了人家姑娘初夜,想负责,结果被骗了一千两——这个故事吗!”
那读书人愣住了:“你说什么?”
许烟杪想了想:“或者,难道是他写回忆录,记录当朝右丞相把孙女嫁给左丞相儿子当正妻,一不小心写成当妾,导致右丞相人品被迫跌破下限,数百年里别人提到这个事,都说:哦!那个明明同样是丞相,却对另外一个丞相卑躬屈膝,阿谀谄媚,连亲孙女都能送给别人当妾的小人。难道你想听到的是这个事?”
还是那个读书人:“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那读书人震惊的目光里饱含着一言难尽:“哪家的笔记记录了这两个东西!你这不是当众捏造谣言吗!”
许郎:“……”
【啊这……】
许郎呆了呆,心里浮起淡淡惆怅。
【完了,一不小心说了真的了。这可怎么办啊。】
大夏君臣:“哦豁!”
居然是真的!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这位大画家竟然信守宫砂这种东西,还是该心疼那位“卑躬屈膝”数百年的右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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