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谌止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原来是因为此事。”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何楚栩云不杀郁逞了。
“谌止,以你所见,我还能继续修此道么?”楚栩云还是很喜欢这门道法的,毕竟是他研究多年,不想半途而废。
沈谌止思虑片刻,缓缓道:“无言道本质应与闭口禅类似,不如你以修闭口禅的方式来修无言道,不说荤话,不说谎话,更不说奉承话。”
话音落下,楚栩云轻轻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从今日起,我继续修无言道。”
郁逞倏然回过神来,“什么?”
“我要修不说谎话,不说荤话,不说奉承话的无言道。”楚栩云自认他可以做到,因为他从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闻言,郁逞笑了笑,似是觉得十分有趣,忽地凑近他耳边,低声询问,“阿栩,正好我想问一问,你觉得我与纪怜洲谁的剑法更好?”
楚栩云:……
郁逞:……
“我明白了。”
郁逞失笑了声,只觉楚栩云可爱极了。
他的剑法的确不比纪怜洲,阿栩竟然真的只因为沈谌止一句话便打定主意不再说假话,怎会如此好骗?
心思纯诚的人大抵都如此吧。
楚栩云与沈谌止又聊了半晌,两人惺惺相惜,分别时不依不舍。
“此次一别,再相见恐怕是几十年后,我预备闭关飞升,栩云,有缘你我天界再会。”
要不是这句话,郁逞早就忍不住想把他扔出太清宗了。
傍晚山门前,斜阳如火,红霞十里。
临走时,沈谌止立在青阶上,忽地回头看向楚栩云,“栩云,你与他人不同,你生来就是要飞升去天界的,切勿为情所困,我言尽于此。”
楚栩云微怔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回答,沈谌止的身形却已消失在原地。
在他身后,郁逞开始后悔刚刚没直接把那沈谌止扔出去。
“阿栩,”郁逞眼睫微不可察的颤了颤,他垂下眼眸,故作若无其事般,低声问,“你想飞升么?”
楚栩云望着天际落幕的夕阳,摇了摇头,“现在不会。”
郁逞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不想耽搁阿栩。
沈谌止说得对,兴许阿栩生来就不属于这里,他已经战胜了此界所有强者,早该飞升成仙,难道真的是他影响了阿栩的心境,所以阿栩才迟迟不能飞升?
“那你打算何时飞升?”郁逞声音很淡,故作无谓地挪开眼,“听闻飞升要趁早,年迈之际会抗不过天道雷劫。”
楚栩云沉思半晌,没有察觉到郁逞的神色,只轻轻道,“我知道,以后再说。明日拿到元清圣水后我们就回去。”
郁逞唇瓣翕动,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
宗门大比四年一届,此次大比在皓清宗举办。
当日,在楚栩云还没睡醒时,郁逞已经代楚栩云乘上了去往皓清宗的马车。
郁逞回来时,已是第七日的晌午。
他们人还未到宗门,拿下魁首的消息却已经传遍了太清宗每个角落。
有人说,李焚鹤果然是楚栩云的弟子,与萧洺一战酣畅淋漓,一度胶着到难分伯仲,最后以李焚鹤一剑优势战胜了萧洺。
还有人说,李焚鹤恐怕将会成为未来修真界新的仙君。
李焚鹤回宗时,宗门设下了盛大的晚宴替他庆祝。
可郁逞回来时,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你回来了。”楚栩云正坐在寝殿门口的小板凳上修炼,察觉到郁逞的气息,连忙从板凳上起身,“怎么没去参加焚鹤的庆功宴?”
“不想去。”郁逞紧抿着唇,自怀中取出一只琉璃七彩瓶,递进楚栩云的手心,“元清圣水。”
楚栩云如获至宝般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瓶圣水,这可是他找了多年都没找到的宝贝。
“太好了。”楚栩云反反复复地将那元清圣水看了又看,才无比珍惜地搁在桌上。
大比魁首的奖励,徒弟可得一柄旷世宝剑,师尊则是一瓶元清圣水。多亏怜洲千里迢迢去魔域告诉他这个消息,不然错过这瓶圣水,他会后悔一辈子。
郁逞静静地望着他,半晌,他缓声问,“阿栩,你要这元清圣水做什么?”
拿到元清圣水的那一刻,他才从他人口中得知,原来元清圣水的作用,是可以让入魔之人洗涤魔气,重新变回肉体凡胎。
楚栩云果然把那元清圣水朝他推来,眨了眨眼,轻声道,“给你喝,喝完日后就不再是魔修啦。”
郁逞的心彻底凉下来。
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阿栩究竟为何要得到元清圣水,为了让他变回凡人?
可郁逞做不到。
他害怕失去魔气,会再变成多年前什么都做不到的模样。
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魔气带给他的,没有魔气连把楚栩云带到魔宫都做不到,没有魔气就无法为母亲报仇,没有魔气,楚栩云当时更不可能为了保护李焚鹤答应跟自己成亲。
尽管所有人都说,仙君是不可能跟魔修有结果的,但只要他还有这份力量一天,至少能够把楚栩云留在身边一天。
从前他百般厌憎身上的魔蛊,可后来他才知如果自己没有魔蛊,如果他是个凡人,当初楚栩云忘记他们的承诺时,他连触碰楚栩云的衣角都做不到。
“我不能喝。”
郁逞站起身,心乱如麻,他偏头看向楚栩云,却发现楚栩云神色微怔,郁逞又低声道,“我现在不能喝,对不起。”
楚栩云怔滞片刻,还是伸出手将那元清圣水取回来,小声解释,“我不是嫌弃你是魔修。”
他只是以为郁逞一直觉得他会离开,是因为他们二人身份不同,只要他们都不是魔修,郁逞说不定就不会总是担忧这件事了。
“嗯,”郁逞颇为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阿栩,给我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慢慢想通的,就像之前每一次觉得楚栩云有可能会离开他一样,就像每一次看到楚栩云与他人关系亲密一样,他会自己慢慢消化好,只要给他一点时间。
听他这样说,楚栩云有些心疼地凑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抱一抱他,却被郁逞侧身躲开。
“回来的路上给你带了荷叶鸡。”郁逞晃了晃手心的荷叶包袱,努力露出些许笑意,“你还没用晚饭吧,吃一些?”
闻言,楚栩云咽了咽口水,克制自己把目光从那烧鸡上挪开。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安慰安慰郁逞,等郁逞心情好再吃不迟。
怎么安慰郁逞好呢?
他想想,每次郁逞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双修完就会心情变好了。
楚栩云跟在郁逞身后,把寝殿的门严丝合缝地悄然关紧。
他们好久没有双修了,足足十几天,成亲之前郁逞明明每晚都会跟他双修的。
“阿栩,你先吃,我想出去走走……”郁逞刚说了一半,腰间忽然缠上来一双手,他身形微僵,任由那只手解开了他的衣带。
楚栩云在他背后抱得紧紧的,他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想要什么,耳尖绯红似要滴血,手法生疏地在郁逞胸口摸了一阵,手腕倏地被轻轻握住。
“阿栩,不必安慰我。”郁逞转过身来,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别担心,我出去走走,回来就好了。”
楚栩云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顿了顿,反手握住郁逞的腕子,带着他的手轻轻搁进自己的胸口衣襟内。
怎么感觉跟修无言道时没有区别,有些话想说也说不出口,不过,这下郁逞应该能明白了吧……
“你身体不适?”郁逞眉宇紧蹙,在他胸前缓慢揉了揉,低声道,“可是先前的病尚未好全?我去给你找大夫。”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病啦,他早就好全了。
见他还是要走,楚栩云心下着急,干脆紧紧抱住他。
“郁逞,别走。”
郁逞果然不再动了。
楚栩云抬眼看向他,脸上烫得厉害,“郁逞,我想双修。”
他说出来了,还是说出来了。
郁逞会拒绝他吗?
要是拒绝他,他以后再也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了。
郁逞垂眸看向他,稍显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墨发,一路向下,扣住了楚栩云的腰际,“现在双修的话,可能会有点痛,你能忍一下么。”
楚栩云愣了愣,“嗯?”
他还没想明白郁逞的意思,整个人已然被郁逞打横抱起,扔进了软榻深处。
衣衫褪去,灼烫火辣的呼吸在耳畔喷洒,楚栩云第一次发觉原来郁逞的力气这样大,摁住他的时候竟然不用法力无法挣脱。
“等、等一下……”
楚栩云本想先亲昵一番,可郁逞已经毫不犹豫地吻住他的唇,将他未尽之语尽数封住。
被亲得晕头转向之际,楚栩云几乎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却了,耳边倏然传来郁逞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一道叹息。
“阿栩,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身下力道忽然加重,楚栩云眼眸微睁,颤抖着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唇,遏制自己不要发出不像样的声音。
“我也曾想过,要是把你锁起来,让你只能看到我,或许只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他每说一句,都比上一句要更加用力。
楚栩云终于明白为何郁逞会说可能有点疼。
“可是我该怎么办,就算把你锁起来,我仍不会安心。”
郁逞轻轻抵在楚栩云被薄汗浸湿的额头上,眸光沉沉,“因为我自知本就低贱进尘泥,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你,就算我不是魔修,我也配不得站在你左右。”
成亲以来,与楚栩云在一起的每一刻他都无比珍惜。
像是冬日的残雪偶然窥见了春色,明知下一刻就会融化在那阳光里,却贪婪不足地安然享受着片刻的暖意。
他爱楚栩云。
可永远无法确定楚栩云爱不爱他。
小偷偷到一只爱猫,即便猫很亲昵地依偎自己,仍然会无时不刻担心猫会离开,因为猫本就不属于他。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该强行把楚栩云掳回魔宫。
“不是的……”楚栩云刚想说些什么反驳他的话,郁逞的动作却让他的声音变了调,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我恨这样的自己,懦弱,狭隘,不自量力,连变回凡人守候你的勇气也没有。”
一滴滚烫的泪坠落在楚栩云脸侧,楚栩云错愕地怔在原地。
“阿栩,我该怎么办才好?”
郁逞眼眶红透,却仍扬起唇角对楚栩云笑了笑,
“你告诉我,我会听你的,我什么都会听你的。”
楚栩云沉默地望着他,良久,他低声道,“好。我要你从今天起,不许再听我的话。”
郁逞怔忡地看着他,楚栩云认真地道,“我现在叫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什么?”郁逞不明所以地愣住,眼泪还挂在睫羽上。
“滚下去。”楚栩云做出自己最凶的表情,“快点。”
郁逞心口抽痛,刚要乖乖下去,又被楚栩云一把搂住颈子带了回来。
“都说了不要听我的!”
楚栩云这次真的生气了。
郁逞似乎有些明白了楚栩云的意思,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好,我不听你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楚栩云真正发火的样子,实话说,他有点害怕。
“你这样不还是听我的?”楚栩云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唇,脑海思索片刻,忽然道,“既然你喜欢听我的,那我现在要去找怜洲,你送我去。”
郁逞:“……不行。”
“我想去,你必须送我。”楚栩云慢慢找到了诀窍,作势从床上爬起来要穿衣服,“倘若你不肯送我,那我自己去。”
衣服刚穿一半,就被郁逞硬生生摁回了床上。
“唯独此事不可,我做不到。”郁逞掐住他的脸吻上来,近乎祈求般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这个,好不好?”
楚栩云推开他,轻吸了一口气,“那好,我要跟怜洲成亲。”
郁逞:?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郁逞攥住楚栩云的手腕,高高举过他的头顶,按在枕头上,他直勾勾地盯着楚栩云,几乎将牙咬碎,“不可能,阿栩,收回这句话。”
“我,要,跟,怜洲,成亲!”
“……”
那一夜,在楚栩云的回忆里,是一个分外难忘的不眠之夜。
直至天色露白, 一抹熹微晨光照入窗子。
楚栩云瘫软在床上,竭力平复紊乱的呼吸,双眼出神地盯着头顶的床幔。
郁逞……好厉害。
一夜没睡, 幸好他现在恢复法力,不然此时估计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了, 他们再这样双修下去,他要飞升了。
耳边传来窸窣声响, 他偏头看去, 郁逞竟然已经开始穿戴衣服。
“郁逞……你要去哪?”他软绵绵地喊了一声,连自己都没察觉声音何时变得腻人起来。
郁逞回头看他一眼, 低声道,“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楚栩云把软被抻到胸口,小心地说,“我之前说的话不是真的。”
他只是想让郁逞胆大一些, 不要总是听他的话。
郁逞动作微顿,忽而俯下身子,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定定地望着楚栩云的眼睛, “我知道, 不过以后还是别说了, 我实在难受。”
听到那些话,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喘不上气, 总有一种忍不住想把阿栩的嘴给堵上的冲动。
楚栩云讪讪道, “还是要说的,直到你不再听我的话为止。”
郁逞:“……”
他伸手轻轻掐住楚栩云的脸, 眸光渐沉,“我说不许说了,记住了?”
楚栩云心满意足地轻轻点头,“这样才对,我记住啦。”
郁逞被他硬生生气笑几分,他家阿栩比任何人都奇怪,不吃软的,偏爱吃硬的。
“对了,”郁逞忽地想起一件事,他先前忘记问,此时才想起来,“你跟谈墨究竟打了什么赌?”
“那不是赌约,是朋友之间的约定。”楚栩云认真纠正。
爹娘要知道他在外面打赌会生气的。
郁逞无奈地笑了笑,像哄孩子般轻声问,“好,那你们约定了什么?”
楚栩云望着他的身影,低声道,“我跟他约定,如果杀了李焚鹤,我就再也不喜欢你,倘若你没有杀李焚鹤,日后要好好跟你当朋友。”
话音落下,郁逞只觉好笑,“阿栩,他不会跟我做朋友,魔修之间岂有半分真情,堕魔之后已经算不得人了,不过都是表面情谊。”
就连他也一样,堕魔之后他们都不再是普通人,若非他幼时有楚栩云曾传授过些许法术,可以抑制自己不生出邪念,兴许早已和其他魔修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说喜欢你。”楚栩云摇了摇头,低声道,“懂得喜欢,又怎会是无情无心之人?”
郁逞虽不认同他的话,却还是淡淡道,“大概吧,我也并不了解他,阿栩何故想要他跟我做朋友?”
闻言,楚栩云小声嘟哝,“我以为你会想要朋友的。”
郁逞倏忽怔滞了瞬,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在太清宗时的场景。
那时他被宗门弟子排挤,常常做什么事都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即便嘴上说自己不觉孤独,可事实上,偶尔还是渴盼有人能陪自己说说话。
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少年往事,他都快忘却了那时的心情。
阿栩怎会以为他需要朋友,难道是他给了阿栩什么错觉,才让阿栩觉得他看起来很孤独?
“多谢阿栩为我着想。”郁逞笑了声,从床榻上起身,“不过谈墨与我大抵是做不了朋友的,我也不需要朋友。”
他现在心中郁结难安,最需要的是出门找个不顺眼的魔修杀一杀。
楚栩云抿了抿唇,只好缩进被窝里。
他也有想问的事,但是又问不出口,他想知道自己偷看的那本郁逞亲自写的书里,郁逞写了数十页的那位朋友是谁?
他本来还以为会是谈墨呢。
原来……不是啊。
郁逞穿戴好衣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刚踏出殿门,却见不远处山阶上立着一道长身负剑的人影。
他此时易容未去,仍然是楚栩云的面容,郁逞心中猜测,难道是得知李焚鹤取下大比魁首的消息后前来拜访祝贺的人?
他猜对了,不过,他没猜到会是一位熟人。
“郁逞。”
纪怜洲手心提着一份贺礼,眼眸平静,“祝贺你。”
郁逞皱了皱眉,声音不虞,“你来干什么?”
纪怜洲应该不知道阿栩回来了才对。
“别多想,我只是来贺喜。”纪怜洲俯身将贺礼搁在殿前,又朝他身上瞥去,眼神掠过郁逞颈子上的牙印时微顿了顿,又很快收回目光,“烦请帮我转告阿栩,就说,我要回三圣宗,此后不能常去见他。”
郁逞眯了眯眼,淡声应下,“好。”
阿栩修为高深,仅隔着一道殿门,何须转告,阿栩自然早就听得清清楚楚,除非他睡着了。
“对了,”纪怜洲仿佛又想起什么事,驻足殿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这是阿栩先前给我的信,我总想着阿栩不善言辞,兴许会与你造成什么误会,还是给你看看为好。”
虽然这封信并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宗主的,可他那日回宗门之后,还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宗主看,宗主便说自己不看也知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这封信就留在了他的手中。
郁逞直勾勾地盯着他,想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阿栩如今已不再缄口难言,我们之间也没有误会。”
纪怜洲默了默,“那这封信……”
郁逞:“给我。”
纪怜洲:“……”
还不是想看,嘴上说得倒是气势。
仔细想来,郁逞也不过刚刚及冠,身上到底还有些孩子气性。
倘若阿栩制得住他,两人成亲也不算坏事。
见郁逞接过信,纪怜洲放心下来,转身告辞。
纪怜洲前脚刚走,郁逞立刻拆开信来看,动作急切,迫不及待。
他早就想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上面果然是楚栩云的字迹,是楚栩云在魔宫时写下来的。
【宗主,展信见安。
先前云凌仙子给我八字箴言,说我旧事未竟,恐难飞升。我思来想去,唯有与郁逞这一件事可谈得上是未竟之事,我一生无求于你,望宗主成全我一段时日,此后要罚要打,云任凭处之。】
落款,是楚栩云的名字。
郁逞一字一句地看过,指尖倏忽颤抖起来。
云凌仙子他知晓,那是修真界上一位成功飞升的女仙,她说的话绝不会有错。
阿栩有一件没有做完的事,只有了却这桩事,他才可以飞升得道。
郁逞不由得想到那瓶元清圣水,心口仿若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他不甘心地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未竟之事,难道就是让他变回凡人?
他左思右想,唯有这一种可能。
当年楚栩云救他回宗门,教他法术,却没成想助纣为虐,亲手养出了一个魔尊。
他就是阿栩的未竟之事。
只有他变回凡人,失去魔气,不再作恶,阿栩才能得道飞升。
郁逞面色苍白,将那封信匆忙地塞进衣襟。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或许就能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和阿栩依然是夫妻,依然蜜意情浓。
都是假的,说不定是纪怜洲伪造,这不是真的。
阿栩是真心喜欢他,怎会有假?
他们已经结契,一起喝过交杯酒,一起对天道发过誓,哪怕飞升成仙也废除不得的!
郁逞身上魔气愈发地浓重,就连楚栩云的法术都几乎无法掩饰他身上的魔气。
他必须得出去走一走,郁逞心知自己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理智只会杀人的魔头。
最好能立刻来个人以解他心头烦躁……
“楚栩云,真的是你!”
郁逞猛然抬起头,只见山阶上又换了道人影。
他唇角微微冷笑了声,“你来的正是时候。”
殷徐照没有认出郁逞的易容,分外怔忡地望着他,“你变了,跟郁逞待在一起久了,身上都沾染上了郁逞的魔气。”
他早就得知了楚栩云回到宗门的消息,还知道楚栩云带着徒弟去参加宗门大比,赢下了大比魁首。
这会所有人都在说,传言是假的,楚栩云根本没有被郁逞掳走。
只有殷徐照知道是真的,可他也想不明白,郁逞怎么会舍得放楚栩云回宗门。
换做是他,新婚之后定要好好缠楚栩云一个半月。
郁逞没打算跟他解释自己不是楚栩云,只提着剑朝他一步步走去。
殷徐照发觉些许杀意,连忙道,“你别着急,我来太清宗没有伤人,我只是来见你。”
见郁逞还是毫无反应,殷徐照忌惮他会直接动手,干脆咬牙道,“我跟你说实话,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走的,为了杀郁逞,我用龙珠复活了前代魔尊,只是没想到他实力那么强……”
话音落下,郁逞瞳孔疾缩一瞬,一把拽起他的领口,“你说什么?”
“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去给郁逞添点麻烦……”殷徐照冷汗涔涔,紧紧抓住了郁逞的手腕,生怕他会扬起手给自己一剑,“我以为能被郁逞杀的货色应该厉害不到哪里去,谁知他一复活就险些将魔域屠了大半,我没了办法,只能来找你。”
这是实话,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再不来找楚栩云,恐怕会酿成大祸,届时人间大乱,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郁逞咬紧牙关,愤恨地将他甩开一旁,“蠢货!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难杀,你又知不知道他复活之后死得不仅仅是魔修,你这样的狗命多少条都不够他杀的!”
当初他和谈墨联手埋伏设计,才险之又险地将前代魔尊推入了魔域炼魂谷,没想到殷徐照这个蠢货竟然用本命龙珠把那前代魔尊复活。
郁逞跟他结仇之深,对方必定是要与他不死不休的。
殷徐照烂命一条死了无所谓,可他要是死了,阿栩怎么办?
郁逞思绪戛然而止,眸光复杂地想,
他死了,没有他这桩孽债,兴许阿栩就能飞升了。
他曾说过,阿栩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摘下来,如果这就是阿栩想要的呢?
郁逞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寝殿内的楚栩云。
殷徐照声音不算小,阿栩不可能听不见,可能是睡着了吧。
他轻吸一口气,从地上扯起殷徐照的后领,冷声道,“我现在回魔域平你的烂摊子,此事之后,你若再敢惹是生非,我要你的命。”
殷徐照怯怯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吓到了,“好。”
楚栩云发起火来好吓人,当真是跟郁逞待久了,说话都开始像郁逞那个混账。
不就是一个前代魔尊,对于楚栩云来说不是一剑的事么?
这厢郁逞下定决心,不再回头。
如果这是阿栩想要的,那他就赌一把。
若是侥幸杀了那魔头,他回来就饮下元清圣水,还阿栩自由。
若是没能杀掉那魔头,他便用这条阿栩救回来的性命,送阿栩踏上飞升大道。
很快,扶光峰殿前再无人影,只剩满地天光春色。
寝殿内,
楚栩云果然如郁逞所料睡着了,懒洋洋地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嘴唇抿了抿,好像在梦里还在吃什么好吃的大餐。
唔,就算是梦也没关系,反正醒了之后郁逞肯定已经做好了好吃的给他。
魔域边界, 宁安城。
城楼上首,一个男人正坐在无数魔修头颅铸成的人头宝座上,见到郁逞来了, 也只是随意掀了掀眼皮。
郁逞轻吸了一口气,眉头皱紧。
果然是肃烊。
当年他联合谈墨费尽心思才设置了陷阱, 引君入瓮,把肃烊推入了绝对无人生还的炼魂谷里。
之后才乘势成功当上了魔尊, 一统魔域, 屠尽残党。
没想到肃烊还有复活的一日。
郁逞自手心放出一道魔气,附在手心的剑上, 直到见到那魔气,殷徐照才愕然开口,“你不是楚栩云?”
郁逞没心思答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肃烊。
现在他修为早已不似当年,可要对付肃烊, 郁逞却不知自己有几分胜算。
他能感觉到肃烊身上魔气大增,今非昔比,极有可能是在炼魂谷吸收了大量了死人煞气,突破成为邪仙。
人仙之分, 犹如云泥之别。
此刻他竟然想的是, 幸好阿栩不在。
当年阿栩去魔域除魔救下他性命, 并未和肃烊交过手, 阿栩不一定能打赢,他还要飞升呢, 绝不能意外死在这种地方。
肃烊一眼看出他身上魔气, 眉宇轻挑,嗤笑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那害我落入炼魂谷的小混账,不过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突破得如此之快。”
殷徐照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披着楚栩云脸的人竟是郁逞。
“完了,狗郁逞,我跟你实在是犯冲,你好端端的假扮楚栩云做什么!”殷徐照绝望地抱住脑袋,“没有楚栩云,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在他心里,只要楚栩云来了一定可以把肃烊除掉,楚栩云已是此间最强的存在,区区一个肃烊根本不够楚栩云杀的。
可怎么偏偏带错了人,他竟然把郁逞带来了。
殷徐照转念一想,其实让肃烊把郁逞杀了倒也不错,反正他本来就是想要除掉郁逞才复活肃烊的。
郁逞一死,楚栩云不就是他的了?
似是发觉了殷徐照心中所想,郁逞冷笑一声,“你跑吧,我与阿栩有一道同生共死的天道婚契,想逃就趁现在。”
假的,但他死也要拉着殷徐照垫背。
“你说什么?”殷徐照脚下陡然一滞,他猛地回头看向郁逞,“这么恶毒的誓你也让他发,你个疯子!”